恋逝水————水霖铃[第六~八部]
水霖铃[第六~八部]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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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神望着为郑裕用墨笔新添上去的那座土城,白圭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城里虚实到底如何,可探到了?听文彦说,只是两部的人马在此,对吗?"
"没错,而且两部的人合起来,怕是也不是哈日察盖的对手,如果我们袖手旁观,蒙古早晚是哈日察盖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轻轻叹了口气,白圭终于明白了郑裕今晚一番折腾的用意,"他是要激大颢出兵去替他灭了那两部,用......我们的关系。"
郑裕将低眉敛目的白圭揉在怀里,帖在了自己心上,"就算是准备攻心为上,我也会要他付出代价的。"
"不行,即便要将计就计,你怎么可以亲自去诱敌。"他猜到了郑裕为什么要哈日察盖知道知道他就在军中,还明明白白告诉他要去攻那土城。
自己不去,如何能让哈日察盖尽起大军前来,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看白圭紧张成这样,郑裕反而笑了,想来当年这人也是如此担心父皇的,终于,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了。"师父,你的琵琶,"郑裕指了指一边放的箱子,"这回我可是好好收着的,出兵那日弹给我听,好么。"
含笑点了点头,白圭却绝无面上表现得那般平静,总觉得有极重要的东西为自己忽略了,可偏又一时想不明白。哈日察盖,年纪和裕儿相仿的话,自己应该见过他的,当年缔盟之时......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一张张面孔,难道是当年汗王身边那个目光如鹰一般的少年,白圭心上一紧,他知道自己以及裕儿,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潜进来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散播谣言那么简单。
听得郑裕呼吸均匀还打着小呼噜,白圭知他确实睡熟了,轻轻抽身起床,仅在短衣长裤的内衫外随便披了件衣裳便钻到了帐外,他要亲眼确认一下那位蒙古大王子,蒙古三部另外两部的首领,一是那大王子的舅父,一是他的叔叔,可如今两部加起来也不及他这一部,这怎么会是个等闲可以抓到的人物,说不定他今日被抓也是故意的--
寒风吹透了身上这单薄的衣裳,还扯得他一头未束长发迎风瓢了起来,他只得抱紧自己向着那个关人的小帐篷跑了起来。帐篷里已经人去屋空了,他来晚一步,转身打算回去,没想到一步踩进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里,未及仔细打量对面的人,白圭便被他一手拦腰,一手捂嘴扯到了暗影里,不过他没有挣,因为那人所做的无非是解了他厚重的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你就不怕我挟了你一起走么?"哈日察盖的声音跟他的外套一样,沉甸甸的。


七十二、雪消日迟
"你就不怕我挟了你一起走么?"哈日察盖的声音跟他的外套一样,沉甸甸的。
尽管心上是有些没把握,可白圭依然一派镇定自若,温婉一笑,"不怕,既然你会遭擒,就说明在这营里还是有高手能让你不那么容易走脱的。"
"傻瓜,我问的是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这下愈加的云淡风清起来,"不怕,"紧紧偎着哈日察盖那外套,白圭笑得分外娇媚,"你们不是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孽,留着我,继续为祸岂不是很好。"
"哼,你倒很会做戏。可惜,那兴修水利、军民屯田的主意不是普通的妖孽能想出来的。如果可以,我倒宁愿蒙古多出些这样的妖孽。"未及白圭有所反应,一只惯于控马持弓的大手便捏在了他的下颌上,"何况你们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还叫我白看一场好戏,我可拿什么来还呢?"手掌一翻捏上了白圭的脖子,还未落力就听到了身后已然有人欺身而至。
就着这个姿势轻松与身后赶到的徐寒山拆了两招,哈日察盖显然颇有余力,白圭只觉得迎面皆是迫得他不能呼吸的气流,也知寒山就在附近,可以他是无论如何也辨不清二人招式的。但是至少有一点他能肯定,寒山想要胜那哈日察盖恐怕并没有那么容易,相持久了大约会更加不利。那么哈日察盖今晚被捉一定是故意的,再错不了。
"寒山,住手!"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吼那四个字,话音未落只觉人被一股力道扯着疾退了好几步,最后撞上了一堵墙,旋即那堵墙竟钳住他腰身腾空飞了起来,几个起落之后,越奔越快。
为了跑得快些,哈日察盖把白圭扛在了肩上,"我知你有话问我,所以离那个让人分心的家伙远些。"也让小皇帝急上一急才好。
白圭着实不习惯这么一边飞一边讲话,而且还是头冲下,一开口就喝了一肚子冷风,呛得咳了起来,没想到哈日察盖反停了脚步,将他放下了地,"说吧,他们一时还追不到。"
就算以为这是种体帖,可白圭也不愿做了真,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劈头就给蒙古大王子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只问你,蒙古人是否也要守信。"
"那是自然。"哈日察盖不假思索便眯着两只亮眼睛给了他答案。
"那为何还会传檄天下,挑起战端?老汗王的盟誓,他们可以不理,可你是汗王嫡子怎能背盟。"
"我要说那檄文不是我散的,不知你能信上几分,我潜进来其实为的就是这一条。不过看来你们比我还不清醒。"哈日察盖一边慢吞吞地说着事实,一边看着白圭的表情变化:由初时的愤怒变了惊诧,方才那些装出来的轻浮全都抛了,面色越来越沉重。
"不是你?"一字一顿,白圭心掠过一道光亮,那是一个不良的预感,如果没猜错,这里面有一个他不想听到的阴谋。
"何人能成为我的伙伴,我要亲眼看过才放心,那小皇帝不也是一样想的么。"探身过来,细看雪地里,月光下,白圭眉头又添几分忧色,他反朗声大笑了起来,"我在战场上等他,他们兄弟谁有资格,要他们证明给我看。"说罢,呼哨一声,唤来早就徘徊林中的战马,扬鞭而去,"今日你救我出囹圄,这人情我记下了。"一个物件随着话音落在了雪地里,白圭为他方才的话所震憾,半晌才俯身拾起,一只角雕的扳指,且是时常佩戴使用的,因那上面早为弓弦勒出了一道深痕。
攥着手心里这枚扳指放在自己心口,白圭能听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撞在胸口上,哈日察盖虽未明确告诉他,但那答话再也明白不过了,两兄弟,还会有谁。闭上眼睛,他有些不敢去想那后果。雪后的夜,那么静,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思绪在这四野里发狂地奔跑,寻不到出路,可偏又不知疲倦。
"师父你果然还是像他们一样怀疑我会作乱吧?"
"拥兵自重,哼,有什么好,我宁愿像三弟一样守着膏腴之地,过太平日子,最多被人说私吞了钱粮,也不至于总背着谋反的名声。"
"师父,我小时候羡慕皇兄,在营中有你陪着,可我和三弟两个就经常半夜缩在一处睡,有时竟被刁斗之声惊醒,以为有人劫营。"
"总有小股蒙古人跑到河套来扰我百姓,虽然现在不成气候,但我怕姑息久了就要养成大祸。"
白圭双膝一软跪在了雪地上,心上被撞很疼,他只能用手紧紧攥着心口的衣服。那时,明明还有转机的。
"那我们要不要找到强大的一部,先一步通好?"那时,那孩子眼中露出的是迷惘。自己当时对他说了"总会有办法的",是的,信誓旦旦的说了。
"师父,你就不能留下来帮我么?"
他没有留下来,现在,却已经迟了。那样一个事事小心谨慎,唯恐惹来大人责备的孩子,为什么会反......而哈日察盖又为什么要告诉他!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急急追了几步,却因为脚下积雪里深埋的枯枝又被绊得跌回了地面。
"早知你这么不舍,朕就把他留下了。"郑裕的声音由凛冽北风送来,听起来居然阴恻恻的。白圭打了个冷战,迟迟地立起了身,背上哈日察盖的外套落在了雪地上,幸好,他只是以为自己舍不得一个敌将,没有看出其他。可是,这"幸好"是否是真,连他也无法从郑裕脸上辨得出了,是因为月色过暗了,还是雪地反光太刺眼呢,他真的不想告诉自己,都不是。
"他没伤着你吧?"发觉白圭神情异样,郑裕终于忍不住将人捞上马,紧紧拥了,"浑身冰凉,又发热可怎么好。"七手八脚解了自己的衣裳裹了他,却还未见人回过神来。手里刚刚带过缰绳要走,却被白圭伸手扯住了,"裕儿,我想去元志营里。"千万,别犹豫,别露出你在怀疑的表情来。
"怎的了,手都冷得发抖了。"郑裕将白圭两手放进了自己的怀里,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抖着,"元志那里我早就派人吩咐过了,出战时他会分兵来增援的,何苦又跑那么远。"低下头,捉着白圭的颈子索吻,"何况,你不是答应了我,要给我弹琵琶的。"


七十三、露冷阑干
冻土上,一口吊起的大锅底下干柴噼里啪啦地烧着,耀得坐在旁边那个神情漠然的人脸上恍恍惚惚的,锅里煮的就是一般抗风寒的药,给那些耐不得冻的南方军士防患于未然的。扑面而至的药气熏得白圭喉咙里涩涩的,但呆在这里至少能让他清醒地想事情。
"脸被烤得红扑扑的,"赵锦蹲在身前,露出了调笑的神情,"这等粗活交给他们干就好了,你现在钦命在身,传出去说我怠慢你。"
"这暖和。"话一出口,白圭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挺可笑,四野空旷无凭的。可他就是觉得回去那个有郑裕的中军大帐,会让他觉得冷,这真是讨厌的直觉。哈日察盖的话他怎么那么轻易的就信了,反而另一些话,他即使说服自己去相信也没用。
纠结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衿儿要反。他要向谁去问,思前想后只有李继光,无论衿儿如何反,李继光手里的兵总还足够镇得住,而他相信那人决不会一起投诚蒙古,或许还能有最后一线希望,在陈兵之前说服衿儿。
谁知再度向郑裕开口时,竟被他当面狠狠地喝问,"你逃的还不够吗?"、"要是再出什么差池怎么办?"、"你别忘了,朕除了是你的裕儿,还是个皇帝。"
好明白的话,再也清楚不过了。一瞬间白圭觉得在赵锦这大营里,其实与那深宫的忘忧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转过脸来,想对赵锦温和地笑笑,却为他将自己一双冻得冷冰冰的手执了起来,"不高兴的话不要勉强自己,你和裕儿都是。知道吗,他那样子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刚刚跟我商量如何布阵埋伏,已经无端端发了好几场火了,你不去劝他,我怕是要吃败仗了。"
"文彦,这场仗我们胜算有多少?"他为他的话岔开了注意力。
"大大小小的仗,你不是也打过不少了,你看呢?"
"不知道,心里乱得很。"白圭将手臂交叠在膝头,慢慢将脸埋了进去。乱,真的很乱,他很怕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郑衿的反,是郑裕使手段逼出来的,而此役攘外只是幌子,平内乱才是真,毕竟他说了要与蒙古讲和,哈日察盖此人也有此意,并不会牵扯太多精力,如果余力都用来手足相向,那该怎么办,怎么办......将脸埋得越发的低,将"遥峰"两个字的声音只留给了自己。
"瑞桢,别这样。对付蒙古不是那么困难。"
笨蛋,他知道打蒙古不难,对付那座土城,那么多攻城之具,是以中原军队之长去攻胡人之短,就算外面埋伏了人马,只要围城数日必定前来救援,只需预先埋伏更多的人马只等合围即可,再加上赵锦营里带得专门对付骑兵的强弓利刃......唯一可发愁的就是怎么提防哈日察盖坐收渔利了,但听裕儿的口气,已经调了李继光的人马,一定便是用来制衡这蒙古大王子的,己方兵精粮足的。"我担心的才不是这个。"他听到自己那撒娇又撒气的口气,才有些后悔,改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可这边的赵锦却看白圭从袖子里抬起的那张脸,看呆了,那人的眼睛里氤氲着让人熟悉的神色,"不知道的,会以为你在怨姐夫呢。"赵锦笑了,笑容深深的。
"对,我就是怨他。"白圭也笑了,笑得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能看清赵锦,却还是觉得眼前不受自己控制地升着一团团水雾,最后结成了腮边的露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那人浑身带来的气流就连干柴上的火苗都跟着抖了几抖,好像猛虎下山般的威风。郑裕像没看见赵锦一般,一伸手,既稳且准地抓了白圭的手腕,"跟我回帐,天晚了,等夜露下来着了寒湿气又给别人添麻烦。"
目瞪口呆到连争辩一句的机会都没有了,白圭被他拽着站起了身,一边为人拖着小跑一边回头给了赵锦一个安慰的笑容。
"唉,就连吵架过后的场面都那么像。"赵锦好整以暇地往火焰里丢了一把树枝子,要不是干柴对了烈火,怎么会烧成这样,呵呵,赵锦偷笑着,觉得自己明天可以把令郑裕火冒三丈的那些建议再提回去,反正今晚过后他心情会好是毫无疑问的了,就像从前的郑珽。
把人按坐在榻沿上,郑裕整个人便帖了过来,两臂撑在白圭身侧,以逼问的姿态对着他,"对着舅舅就什么都能说,还能笑得那么没有戒心。"他没有任何评论,仅只陈述事实,"就连哈日察盖那种只有一面之缘的敌人你都敢放开怀抱接纳。"
原本别过脸躲着郑裕气息的人听到这话,转了脸来正对他,四目相撞,以郑裕看来,那清清净净的眸子里有惊有怒,为何在更深处还藏了一丝丝惧怕,除此之外......"怎么又哭了?"没等有人回答这问题,他便低了头去吻那残留的泪光,"原谅我,不该那样吼你。"舌尖早就沿着泪迹游到了唇角,"因为你对他们都太好了,我会妒嫉。"两指挑起白圭的下颌,很容易就让他开启双唇来接纳他,"信我,不要胡思乱想。"另一只手扶着他躺了下来,吻,便如他适才表露的心意,坦诚而直接,不给两人留一丝余地。
紧紧环着郑裕的背,白圭被这股狂暴袭来的热浪灼得无处遁形,身与心,如何能够不交给他。什么时候开始,那两个人的影子竟完全重叠在了一处,连赵锦也辨不出参差了。心上有什么在瓦解,崩了,溃了,于是就有不可抑止的东西要宣泄出来,白圭用力抓着郑裕的脊背,最后换成了用力捶打,乱了,原本就很乱,今夜便愈加的乱,尽管他想理出头绪来,可郑裕偏偏不让他理清,他只用最热烈的火焰将他的乱烧做一片白地。
风停焰熄、云收雨住之时,郑裕替白圭轻轻拭着满面的泪水和汗水,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的变了,他靠坐在床沿,揽了白圭的肩头让他贴在自己胸膛上,听里面分明的心跳,"信我。"就像当年无条件相信父皇一样。
"嗯。"也罢,如果连这个人都要怀疑,他还能相信谁。


七十四、夜永徘徊
被纠缠索要了大半夜,虽然白圭已经累极,可神思竟格外地清明,连眼睛也不愿闭起来。不,其实他是贪恋着身边难得的平静和温暖,从郑裕睡着时,他一直在深深地静静地看着他。翻了个身,郑裕伸臂将身侧的人搂得更紧,肩头手臂都露了出来,白圭无声一叹,拉起被子好好地遮了身边的皇帝,手指流连在他的任性的额头、眉眼间,最后捧着他的下颌吻上了他坏脾气的嘴角,点水般,一触即分。
直到今天,他才真真正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明白了以往所为究竟是为什么。原本他以为自己是为了遥峰,为了他一纸遗命,要留下来帮这个倔强又任性的孩子执掌天下。可是,那样他就无需姑息纵容这孩子对自己的亲昵,不会心疼他伤心寂寞,更不会气他竟也玩起了人心权术。从一开始,他就选错了立足之境,他不是作为一个帝王的辅弼出现的,真的辅弼当如徐宸英,为了朝局可以牺牲任何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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