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逝水————水霖铃[第六~八部]
水霖铃[第六~八部]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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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样的笑话,哈日察盖讲出来就比郑裕讲要好笑呢。可说不清为什么,白圭只觉得这次虽然同以往无数次一样不好笑,他也能幸福地笑给郑裕看,霜云消散了斜弯天际的钩月一般。是因为你我从此再也不会有心事了,也就不用兜兜转转讲这些了吧。
踮起脚,白圭在郑裕宽阔匀净的额头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师父。"
"嗯?"
"这怨不得我了。"
伴着一声惊呼,白圭被郑裕腾空抱了。师父啊,裕儿会尽量温柔一些的,如果明日没法上路,倒是不在乎有后日、大后日......
将白圭再次放在床上,郑裕给宝宝包好了襁褓,放在竹椅上用枕头栏了。小家伙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似的,一直朝这边看过来,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还带着点探究的味道。
"裕儿,帐子,放下来吧。"白圭头偏向外面,脸上烧得厉害,郑裕早已解了他身上所有衣物,肌肤尚未相贴已荡起了阵阵红潮。
郑裕痴痴的,浑未听到白圭唤他,解了单衣才发现,师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瘦。手伸向白圭面颊轻抚着,却不敢着力。好像溪桥残雪,远看似有,近了去寻却这般薄,禁不得暖便会融了。
回过神来,郑裕发现自己的手指已被白圭握在了微凉的掌心里。身下人眼波似月下清流,静静地望着他,说不清几分相思几分愁,尽是深情。
"都怪我,不该让你等得这么辛苦。"扶着白圭纤瘦的腰背,郑裕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小心翼翼的,让这一捧洁白淡然融在了他的怀抱里,道不尽的旖旎清香......
无言相偎半晌,郑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一下子呼了,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讲出了方才便徘徊在他脑海里的那个困扰他的问题:"几年前,同着父皇住在这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当年决定回宫,你一定很失落--那么我现在执意带你回去,岂不是一样的,我--"他很想说,反正京中的大事已经料理了,不如让三弟做了这皇帝,咬了咬嘴唇,他记起了白圭彼时那句"果然江山和宠臣还是会选错",以及那时他沥血的笑容。
拿开郑裕横在自己腰间的手,白圭撑起了身子,望着他,却不说话。怕身边人就此离开一般,郑裕扣着他腰间不要他转身。如此这般目光相交,仅僵持了片刻郑裕便松了手,任那人转身垂首在床边坐了,只余寒水一带静静在眼前流淌,他伸手抄了抄,丝丝清凉自指隙间蜿蜒缠绕,道不尽绮思柔情。
"明日上路之前,随我去见两个人吧。"轻轻一叹,白圭抽身着衣,丢了郑裕一个人在床上,"时候不早了,我去摆布晚饭。宝宝也该饿了,要给他煮些米汤喝。"
"师父......"郑裕忽然有些委屈,着实还有些怕,为什么他和师父之间的快乐得来不易,去得却这般容易。
将宝宝抱在怀里好生哄了一阵,白圭转过身,才看到皇帝一脸凄风苦雨地盯着自己出神,心下一动,若是依了平日,这会儿不会顾及这奶娃娃,反而是该伺候床上坐的这大孩子梳头更衣的--不过,他不是想知道父皇的事么。心下计算了,白圭探身过去,"院子里有只水桶,劳烦‘陛下'去溪边打上几桶,不必多,把檐下那口缸灌满就可以了。"
"哦。"郑裕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心里极想分辩句什么,可还是忍了,扁了扁嘴,拖拉着鞋子出了门。
望着那不情不愿晃出去的人,白圭一洗方才装出的冷然,会心一笑,"裕儿,对着你父皇,从来只有我撒娇没有他邀宠呢。"
抹了把头上的汗,郑裕真想这么跳进溪里去凉快凉快,师父这缸,几乎见底,而灌满了足足够两人洗澡呢!把桶扔进溪里,清水咕嘟嘟灌了进去,郑裕心上一动--平日根本没有人帮师父打水啊。脑海里浮现白圭平日劳作的样子,郑裕心里极不是滋味。师父打水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还是想到父皇呢......
运力拎起水桶往回走,入目群山映斜阳好一派山居暮色,山底低小的村舍已升起炊烟,渐渐溶进天幕,郑裕不由加快了脚步。或者他已可以理解当年父皇的心境了:与所爱之人厮守,这让人安心的炊烟和灯火,这总是知道有人守候的感觉,就算是江山在握,也不是轻易能得的--偏偏,他们不得不割舍这一切。


八十八、东君又顾
夏夜里青草的气息是暖的,氤氲着院子里一脉脉的花香,分外有种安神的效用,瞑目去听,近处有草虫时高时低唧唧呤呤地唱着,将心放得再远些,能听到溪水中月光细碎流淌的声音。
在院子里给宝宝洗了澡,白圭全身都湿透了,一半是那小鬼不老实扑溅到身上的水,另一半却是这半日弯着腰累出的汗水。山谷里凉凉的夜风吹来,白圭打了个寒战,身子便被人从后面环了个紧。
"仔细弄湿了。我换水来你也将就洗一洗吧。"
"不要。"两层薄薄的衣裳隔着,却因为是湿的,反把两人的身子帖得更紧。郑裕把自己的胸膛挨在了白圭的背上,抱着他两肩,仅让月光勾勒出两人的一道轮廓,没有间隙。
"心跳得好快。"背后传来的撞击如此分明,他好像读得懂似的。白圭轻轻拆开郑裕环着自己的手,将早已湿透贴在身上的衣裳一件件剥了,走到浴盆边迈了进去,缓缓坐下拆散长发,便枕着盆沿疲倦地阖了双眼。很快便有一双手悄悄爬上了他肩头,初时方缓缓揉捏着,渐渐竟欲罢不能地捧了他双颊。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唇上,白圭没有张开眼,微笑着伸出手,便揽住了郑裕的后颈,也不管跪在盆边探身过来的人有多辛苦,就是没有放开他,如果吻也分做几种,那么此时这个是要来证明天长地久的,星月为证。
向浴盆里加了烧好的热水,郑裕便挽了帕子为白圭擦背,浸了热水的巾帕纤软温和,可拂拭过的那人的后背却瘦棱棱的触感清晰,尚未来得及心酸,一个明显浅于肤色的痕迹映入眼帘,郑裕不由伸指抚了上去。这箭伤虽愈了,可却留下了伤疤--这是朝里的权谋伤了他--自己到底该不该带他回去,郑裕犹豫了。
"师父。"
"嗯?"
"我们,在这里隐居好不好,将皇位交给三弟,有徐相辅佐他能撑下来的。我......我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胸臆起伏,白圭似是长长舒了口气,可语音却异常冷静。
我不想带你回去再面对什么无谓的纷争,不想再让朝局的漩涡牵扯你,我只想你能无忧无虑的,只想你能幸福。可是,郑裕不敢直接说出去,他不想给白圭再添无谓的烦恼,因为那个人总是把所有的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来减轻他的担子。
四野很静,所以郑裕听得到那人细细的叹息,不用他讲明,大约师父已经知道自己的想法了吧。紧张得忘记回答白圭的问题,他只环着白圭的肩膀,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令他绝望的话。
"将皇位交给初儿,你想过他的处境没有。你们弟兄三个,衿儿性子偏狭失之宽厚,对人对物执念甚深,初儿则刚好相反,一派温文儒雅,他们两个都不适合做这万民之主--你们父皇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白圭话音低低的,仿佛看得到当年他和郑珽的一番讨论,埋首吻了吻郑裕置在自己身前的手,是给他最好的安抚,而他还准备了更好的安抚:"裕儿,我会跟你回去,无论朝里有什么风雨,我们一起来担。我说过要依赖你,所以我不会再傻乎乎地把危险都留给自己了。"
"师父!"郑裕惊喜地扳过白圭肩头,与他对视,无论如何他也料不到白圭会向他坦陈这份依赖,一直以来师父都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生怕自己受伤的不是吗,"师父你是说真的么?"
柳眼浅笑,眼波流露出的是郑裕极少见到的狡黠,甚至还有......娇媚。他心跳空了一拍,将眼前人紧紧揉进了怀里。
"你可知,先帝为何要赐白圭这名么?"水有些冷了,郑裕怀抱之外的余地依旧飕飕的,白圭颤了颤,郑裕立时警觉,问要不要转回灶上取来热水,白圭摇着头推开了他,擦干身子,出浴着衣。
第一次听到白圭的名字时,郑裕还是十岁的小孩子,当时他就奇怪过如何还有人叫"白龟",所以,手把手在沙地上写下了"白圭"二字,那是白圭最早教他学字,而白玉圭是帝位的表征也是白圭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
凛然间郑裕好似洞悉了久藏他们三人之间不察的一个事实:父皇、自己和师父,两代帝王,同一柄白玉圭......一阵恍然,郑裕心上说不出的郁闷,眼前那人一身白衫身形修长,或者仪韵肖似,却比那块呆板的玉要珍贵得多,"师父,你是人,不是一个物件。"他也不知为何冲口而出的话竟带足了怒意。
"傻孩子,在气什么。"白圭含笑把郑裕拥进了怀里,久违的温暖,他没有放开彼此。"替我不甘心,就要弃了这帝位么?"郑裕拢着白圭的背,松开捏紧的拳头,与他十指交扣。
白圭不在皇帝手中,便不是白圭了--郑珽这个名字取得其实很精当,这个名字自从作为郑珽夺天下的吉兆开始,也便是他白圭的命了。"人苦就苦在求不可得的东西,到了这里我才彻底想清楚。樵夫娘子给我唱过一支曲子,名金缕。"抽开手,掩着口低低嗽了一声清清嗓子,白圭在郑裕耳边轻送出一脉宛转音、繁华曲。白圭的声音本清静舒缓,可郑裕却听得心上浩浩悠悠的,仿佛看见乱花自眼前飞去,难挽难留,他急拥紧了怀里人那把如冰如玉的肌骨。
"裕儿,我其实,很糊涂,委屈你了。"话未说完,白圭的声息已化成了难抑的痛哭,埋首在郑裕胸怀里,直到此刻,他才将多年心事变成了泪水。
环抱着白圭,郑裕第一次真实体尝到了何谓依赖,任心爱的人将眼泪洒在衣襟上,他心上竟从所未有的踏实,"傻瓜,你才知道你糊涂,可偏偏我比你还要傻,一直等着你亲口承认自己糊涂呢。将来的路,看来要两个傻瓜相携一同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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