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逝水————水霖铃[第六~八部]
水霖铃[第六~八部]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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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不一样的,赵锦知道,可偏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对啊,自己是曾经希望这个人抛开朝里的一切是非纷争的,却也不是这样吧,任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那与不在这世上又有什么区别!赵锦打了个冷战,这人将流纨送回了韩氏族人间,遣散了府里的一干人,还说没有牵挂了--一定,要找些东西绊住他!
"瑞桢!就算你不愿意回京,随我北上吧。"他一阵心急便抓了白圭两手。"当年定盟便有你出面,就算开战,有你在给我出出主意也好啊。"
望着赵锦那一脸憧憬,白圭没有断然拒绝,却甩脱了他的手,微微一叹,"可你的信使已经在路上了,裕儿得了消息,是不可能答应我随军的,晚了,就别强求了。"
"不晚,我再派人快马追那送信的回来就是,你等着。"不等白圭否认,赵锦便出帐去找人传令了,虽然白圭这并不算是应了,他也不容自己给他反悔的机会。
"文彦,你也猜到我该有的收场了,又何必呢。"白圭唇角掠过苦笑,玄勾从袖里滑进了手中。他贪生,却不是因为怕死,要不是沿路听得赵锦领军,且这军中伤寒泛滥,他早就扯断与这世界的牵绊了,偏偏天意弄人......现在这景况,竟仿佛当年,当年他与郑珽相携出京,回到初识时那片山林,结庐而居,郑裕就曾发疯一样地下令找他们,也是只找了月余,他便心软了。玄勾出鞘,依旧杀气弥漫,白圭伸指触了触剑刃,眩目的血霎时便在指尖渗了出来,却一点也不觉疼。
破阵子
晏殊
忆得去年今日,黄花已满东篱。曾与玉人临小槛,共折香英泛酒卮。长条插鬓垂。
人貌不应迁换,珍丛又睹芳菲。重把一尊寻旧径,所惜光阴去似飞。风飘露冷时。


六十五、花落君前
急急躲出帐外传令的赵锦转回白圭寝处时,那里灯火犹自亮着,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拨开了帐帘。白圭半弓着腰在整理架上草药,虽然这般岁寒时候,这人的背影依旧那么单薄,他立在门口,不那么忍心过去打扰他,这样子,竟像是回到当年,也在军中,也是这般料理军士的医和药。
"人,已经派出去了?"白圭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头也没回,单凭后面那人局促的气息他就知道是赵锦,"我看大军应该开拔了,留下伤患,再留下一百军士就足够了。还要另寻个地方挖井汲水。我想过了,我留下候这些将士养好病,就不随你北上了。"
"你要留下?"
"嗯。"白圭立起身,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冲着赵锦一笑,"我担心你军中的‘庸医'嘛,这种病料理不好真的会死人。天寒地冻的,前方又等着你去支援,总不能让大军都耽搁在这里,粮草有限,后援供给转运徒徒消耗,不值。"
"可,可你不能留下。"赵锦说着却将眼神闪了开去,见鬼,他竟然不敢看白圭的眼睛,这人一扫清怨,让人觉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远。"我军中不都是庸医,你留下方子,让他们照着用药不就好了。"
"军士有人照料,我倒不担心了,但县城里的百姓--你以为我是怎么听说大军染上伤寒的?疾疫横行的不只军中,因为先顾念着你在统军,所以我才赶来充了军医--总不能放着百姓不理,何况天寒地冻的药本就不好找,我还要从军中借些呢。"
"不行,不管你找什么借口。"
白圭一笑,从架上一堆枯枝里随手拣出一根,"这黄连,至苦至寒,却能明目清心--良药有时是要忍一忍,才能医好病的。"
"至苦?至寒?朝里乱成那个样子,难道是你用药反得了症结么?"赵锦从他手里抽出那支药,一折两断,丢在了地上,"服了你的良药,裕儿像变了一个人,你经常都给别人下这种猛药的么,就算明目清心,也是因为心灰意冷!我看姐姐说的没错,你糊涂,糊涂到能够忽略所有人的感觉!"
望着似已怒极的赵锦,白圭张了张口,却又沉默了,缓缓蹲下身,捡起被赵锦摔在地上的药,伸袖轻轻掸了掸,复又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放回架上去。
看着这人默然完成这些动作之后,赵锦立时便后悔了,他对着他讲话口气从来没有如此唐突激烈过,"瑞桢......我......"挨了两步,赵锦将白圭的手抓在了自己犹自颤抖的掌心里,苦涩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止。
"文彦,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派人去追往京里送信的人?"白圭任他抓着没有挣,无波的眼眸扫过赵锦,便如宁神的良药,拂得赵锦立时晴空万里无风亦无浪了。
"人我派了......"赵锦松了手,"没错,我嘱咐他们不必认真赶路。"
即便白圭早就猜到了赵锦的答案,却还是沉吟了许久,才轻叹口气退至榻边坐了下来,"文彦,且容我一晚--你说得对,我是糊涂,有很多事不是逃了就可以解决的--明早我去找你,告诉你是否会在军中安心等着京里来人,好吗?"
"真的?"赵锦一阵欣喜,便挨他坐在了榻边,"你说的是真的?"看白圭含笑点了点头,赵锦一把将他的手又抓在了手心里,双手覆住,"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裕儿,不忍看姐夫辛苦创下的基业乱成这样!"他咧开嘴角笑得一派挚诚,忽一时兴起便扯了白圭的手将他直拉出帐外,"我刚在外面,看了好久月亮,今晚月亮又圆又亮。"
"今日十五嘛。"白圭随着赵锦一同抬首望向远空里寒霜深锁的玉盘,原野里的星子颗颗都如凝在这晴冽的夜空中,星芒亦都冻出了棱角似的。赵锦抖开手中轻暖的紫貂披风披在了白圭背上,托过他两手边傻笑边呵着气,"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两日就是你生辰了。"
白圭一笑,算是应了,然而此情此景的似曾相识却袭得他一阵阵心酸,披风是中秋时郑裕醉酒硬送了给他的,离开时他犹豫再三,仍是舍不得丢下,那夜,那难得的雨后月明。裕儿啊裕儿,上次为了要我还朝,拘了韩氏一门,这次又在朝内翻覆风云,"江山社稷在你心中反不如一个我么......"白圭望向遥遥天尽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上格外清明,"看来,还需要教会你这最后一个道理。"
在意识到了郑裕的任性从来就没有变过之后,白圭便做了决定,依旧是留下来医治百姓,但至少会让郑裕找到他。所以这一夜时间,他只是用来好好想清楚,如何让郑裕忘了他。
在灯前枯坐了大半夜,却难以管住自己的思绪,想的尽是远走故人、心头往事,蓦然回首万事已灰的疏隔感直冷得他心里发抖,于是熄了灯火合衣躺在榻上。永夜月明中,却越发想起郑裕年少同在军中的日子:自从那次让他撞见他和郑珽云雨甫毕衣冠不整,这孩子好像再见他穿衣起床时都不免会脸红害羞似的,原来从那时候起......白圭轻舒口气,含笑摇了摇头,郑裕比郑珽用情用得深,如此看来自己亏欠郑裕更甚啊,"这一世怕是偿不清了。"
本来这离经叛道的担子就要两个人来担,他也知道郑珽中途撒手,他自己背得有多苦多累,可现在自己又不得不对郑裕做同样的事了......
"遥峰,你当年走的时候我还怨过你,竟是我错了。"白圭悄声自语,便如人在目前。
虞美人
纳兰性德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六十六、心缱梦远
"瑞桢,停下来休息一下吧,走了这么多县城你还没好好歇过一晚呢。"望着在前面兀自加力打马的人,赵锦忍不住出言唤他,同时也兜稳了马的缰绳赶了上去。
白圭勒了马,停步在路边候赵锦摧马赶上,冲他无奈一笑,"文彦,你快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大军无帅,不是儿戏。"
"不行!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怕你再不辞而别--他们哪一个有那本事能看住你。"
匆匆对了句言语,白圭也不知这是第几次拗不过赵锦,而只得由他随着继续赶路了,拨转了马头,又加鞭直奔下一处城池,而赵锦也便紧随其后。
白圭决定医治各处百姓,同时沿路将草药和药方留给医家,以便给更多百姓活命,赵锦没法阻拦,却也不能就这样放他走,眼睁睁看着白圭牵着马儿带着行装药箱就要上路,赵锦实在无法,交代了营里副将,便偷偷跟了出来。原以为只要追到这任性的人,好好劝劝便能安顿了,谁知竟像当年一样,经不得白圭几句哄人的话,就依了他的意愿,一个个县城走了下来。
发现赵锦追来的第一个晚上,白圭着实怨他不顾身统大军竟要追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赵锦一句话就驳得他无以应对了。"不顾天子悲喜而一意孤行,惹得朝野震动,怎能说是无关紧要,如果这个人再走丢了,收拾残局怕是就需要这十几万军士了。"
好歹都劝不动赵锦,白圭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拼命缩短行程了,可医治百姓的时间不能省,能做的便只有加紧赶路了。短短两日里,已然踏看了紧邻的四座县城,别说白圭,赵锦自己都觉得有些吃不消。
一边追着前面的人,赵锦一边默默地对着老天发愿,他沿路安插的各处机关都留了消息,京里来人一定要能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才好。
望望已近薄暮的天色,赵锦忍不住再次出言劝他,如果不投宿,再连夜赶路,他就要想办法拦他了。
"文彦,我没有逼你跟来吧。"白圭声音冷冷的,不过能听出,这么不眠不休的连话音也裹着疲累,是他掩饰不去的。
"你--"这人的呕人程度赵锦算是见识了,接连几天没有合眼的那股火气就这么冲到了头顶,不过对着眼前人,他已经尽量压抑了。
看赵锦胸膛起伏,白圭知道这人终于也开始生气了,轻飘飘地拍了拍披风上落的一层薄雪,他半别过头,调笑般的口气,"若真是与我江湖逍遥,却为何赶在此时此地,你抛了大军,裕儿抛了江山,你们情义两兼,总是我谦卑下贱,要与你们纠缠不清。祸国殃民的罪名,我来背就好,是么?"抬头,一双眼迷离飘忽不可捉摸,看得赵锦立时头脑一片空白。
知赵锦被他这举动惊得不轻,白圭错马过去,抬手掸了掸赵锦冠上白雪,冰凉的指尖就势落在了那人呵着雾气的唇边,将消融雪水点落在赵锦唇上那一刻,赵锦顿时醒悟这人在做什么。啪的一声拂开了白圭,赵锦飞身跳到了马下,"瑞桢你!"心里气闷,但不知如何开口教训这个人。
"文彦,不要再跟着我了。"加力狠狠地抽了坐骑一鞭,白圭就这么在赵锦如痴似幻的视线里消失了,那人回首的最后一眼,是笑,为何却能见星点泪光。眼花了,还是......
可赵锦知道,他劝不动那人,可也不能再追,再追下去......十几万军士还在等他,"唉。"他一叹,牵马转向了来路,浑未注意那不知何时就站在他后面的人。
"舅舅,你回去带兵,不许再轻离职守。这里,你不用惦念了。"颤抖沙哑的嗓音,显然皇帝郑裕这一路赶来较自己还要辛苦万分,赵锦还未及应答一句话,龙骑已然飞纵而出--龙吒所出,也是一匹神马。
"你们一定护好陛下,不然提头来见。"向着阴冷虚空吩咐了一声,赵锦知道这事的了局已不与他相干了,"瑞桢,你那么用心思地赶我走--我能被你几句言语激走,可这个人,真的是你这辈子也休想甩掉的。"
郑裕是在半路里见到赵锦所派信使的,他出京之时,虽不知白圭身在何处,可却已经找到了流纨的居处。可是白圭真的舍了流纨一个人上路了,皇帝以为音信就此断绝时,却收到了赵锦的消息,一面派人送流纨回京,自己却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追了过来。沿路有赵锦的消息机关引导,只花了短短两日,他就见到了适才那一幕。
身后的路途终于平静了,不再有赵锦缠人的呼喊,也感受不到任何关切的视线,一行滚烫的泪水落到了腮边,滑进双唇,苦涩的味道瞬时为渐渐成势的大雪掩了,只余冰雪气息。真没用,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泪。白圭勒稳了坐骑,腰上软带里抽出玄勾攥在掌中,寒气镇得剑鞘像块坚冰,唯有那块古玉,莹润暖人,似有生命似的。
"都冷了,就剩下了这块随葬的玉啊。"拔剑出鞘,全然没理会此前怀恩指给他的那个夹层,因为他知道,那里的药早就为人偷换过,再也不是能够致人死命的剧毒了。
"不嫌此地太清冷了么。"话音未落,呼哨的鞭稍便招呼到了面前,白圭只觉眼前一片白光闪过,手上便空了,而玄勾已经稳稳落进了来人的手里。"早知道你会用剑,我就换一柄未曾开过刃口的钝刀子了。"来至跟前,郑裕死死地勒住了马,连人带马钉在了白圭身前,一甩手,就着这迫人的气势,郑裕将手里的马鞭和玄勾剑都狠狠地扔了出去,抄过白圭的手,拦腰将他带到了自己的马上。
被郑裕紧紧搂在怀里,能感到郑裕全身都在颤抖,一双手臂好像从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捏得他身上发疼。然而他很安静,任郑裕带他在这静夜的雪地里飞奔,去哪里,他已不在乎。
苏武慢
蔡伸
雁落平沙,烟笼寒水,古垒鸣笳声断。青山隐隐,败叶萧萧,天际暝鸦零乱。楼上黄昏,片帆千里归程,年华将晚。望碧云空暮,佳人何处,梦魂俱远。
忆旧游,邃馆朱扉,小园香径,尚想桃花人面。书盈锦轴,恨满金徽,难写寸心幽怨。两地离愁,一尊芳酒,凄凉危阑倚遍。尽迟留、凭仗西风,吹干泪眼。


六十七、何辞一醉
再顾不得雪压枝头,摇落心上一派萧萧的冷,荡荡的空,白圭只知身后的疾风暴雨早已吹落一地狂花,却还没有丝毫止歇的兆头。郑裕这是在气他,怨他,所以不容他说一句话,便将他反压在了身下。
他只记得郑裕在风雪里跑了不久便将自己拦腰抱下了马,"谁敢靠近朕杀他全家。"低哑的嗓音吼过之后,郑裕带自己撞开了一扇木门,然后他便被抛到了一张硬邦邦的木床上,床板与自己浑身的骨架一起发出了嘎嘎的声响。
没有任何言语,郑裕极利落地剥了彼此的外衫,毫不怜惜地将白圭一把按在那堆凌乱的衣物间,抽开自己的衣带,从背后反缚了他两手。
随着身下一凉,白圭知道了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郑裕提了他腰胯,不加任何舒扩,便重重地抵压进了白圭的体内。被这波疼痛冲得一阵眩晕,白圭却忍住没有痛哼出声。若真爱一个人,伤他是比伤自己还要痛的,白圭心上揪得紧紧的,"裕儿,真的伤心了。"
每一次深深的刺入,都像在动用酷刑,在彼此的身上、心上。白圭扭紧了双手,忍疼忍得指关发白,几乎失了呼吸,心肺绞做一团,已分不出是因为郑裕那一次次彻底的贯穿,还是那颗纠结难抑的心。
丝毫得不到欢愉的交媾,连肢体间炽烈的撞击都不带丝毫热度,渗出皮肤的汗水也迅速冷去,反带走更多的热量--就连那最后射入他体内的一道热流都激得他心上益发寒冷。郑裕没有多碰他一个指头,自他身体里退了出来,颤抖着两手松了他背后的绑缚,扯过自己原本着的披风覆在了他身上,便沉默着起身立在床边穿衣。
屋外是深沉的黑夜,屋内是无边的安静,静得只余白圭微弱的喘息声,这番激烈的情事过后,他像被人拆散的人偶散落在床上,身上再寻不到一丝力气,可是,头脑却益发清明起来,依旧是那个姿势趴卧在衣堆里,他终于向床边闷声不响坐着的人伸出了手。
"让我......看看你。"好不容易摸到了床沿郑裕的衣袖,却被他用力摔了回去,刚刚被捆着已经无甚知觉的手腕硬生生撞在床板上,发出一声脆响,疼得白圭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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