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调·青花瓷————七瞳
七瞳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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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妹赫连芳说过,苏塘,是菡萏之乡,每值此时,一塘又一塘的莲花静静绽放在水荷叶上,月光下仿若仙子。
百里冷也念过诗,"前后红幢绿盖随。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如此算来,即便寻不到人,去看看也正是好风光。
想做便做。
赫连白打点行李,渡船继续下江南。
半日便入苏塘,苏塘果然是别样好风光。没有小桥流水人家,只一条清泠泠的江划成两半。江两岸是私家的埠头,青瓦白墙后是连绵起伏的山。山上有田,一垄又一垄平整的田里,隐约看到荷叶挤挤挨挨。
妙极,竟将荷花种在了山上。
赫连白寻了客栈,住下房间,兴致盎然地向山上走去。
山田如梯。一梯一梯的塘里,莲叶轻抖腰身,莲花随风颔首。
莲下有鱼,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莲叶何田田。
赫连白闭上眼,深息了一口气。山野中岚风重重,扑在脸上,湿软而馨香,带着莲一般清秀淡雅的香。
不禁又想到百里冷的微笑,轻轻绽放在唇边如有空谷幽兰般恬静安宁,像莲一般纤尘不染。
爬到山顶,眼前又豁然开朗,山坳里又是一个水桥相连的小镇。小镇绿水环绕,鸡犬相闻,俨然世外桃源。
那便去这桃源乡看看。
头顶不知何时已经笼起了乌云,倘若走得快些,正好在这古朴典雅的小镇避雨。
赫连白展开腿脚快步向山下奔驰。
像飞一样,脚下生风。
很久没有这般畅快淋漓地奔跑了,上一次,还是和百里冷一起在塞外的草原上飞奔。那一次也是为了躲雨。
赫连白喜欢雨,但百里冷太瘦弱,不能淋雨。赫连百必须带他奔到最近的游牧点躲雨。草原上的云是追着人跑的,不想淋雨,便要跑得比云快、风快。
赫连白加紧了脚步,他的心突然像着了魔似的颤颤发抖,他知道会有很重要的事发生了,这是他在战场上一点点磨练出来技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会有对他而言举足轻重的事发生---也许是和百里冷有关---在他想到百里冷的时刻,上苍安排他遇见百里冷。
赫连白抿起唇角。
当第一滴雨点砸在他的头上时,他在一家小院停住了脚。
很普通的小院。原木的门上,生铜的门环已经有了点点锈绿。扣手处被把磨得异常光滑明亮。
赫连白抬手扣门。
门后响起了脚步声。
门吱吱吖吖地错开道缝,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赫连白怔住了,失魂落魄般地盯着这张脸。
细长淡色的眉毛,微微上翘的眼角,睫毛打着卷,鼻子秀气,双唇单薄,下颌尖得似乎可以削葱。
"冷?"
开门的人也怔了怔,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像是草原上七月才会偶尔刮起的柔暖的风,带着一点儿怡人心脾的温度。 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酒涡,一切都如记忆般陌生而熟悉。
"这位公子?"
"我是小白呀。"
门里的人轻微地颦了颦眉,眉心微微一皱,很像烧裂的瓷,"我不认识你。"
那便不认识吧。赫连白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天,"要下雨了,我正路过此地,不知可否借贵宝地避一避雨?"
".........好。"
"还要冒昧请教你的名字。"
"我姓白,名岚,山风岚。"
赫连白一颤,"为什么姓白?"
"公子问的有趣,自然是我父亲姓白。"
"那你认识白原么?"
"是我的哥哥。"
那他必然是百里冷没错。
"小原说你极擅长调釉,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百里冷闻言顿住,诧异地看向赫连白。这个人一身杀气,但是天庭饱满,印堂红亮,不是坏人。只是白原叮嘱过他不要向任何人说起自己的事,白原又怎么会向这个陌生人提及自己的事?
这个陌生人.........总觉得似曾相识,也许曾是他的前尘往事。
百里冷已经了却了前世往事,佛祖给了他异于常人的机缘,他很珍惜,他不想忆起半点儿前尘,也包括眼前这个人。
"公子若是有事,还是寻我哥哥罢。"百里冷将客人引入客房,"公子请随意,在下还有佛经诵读,恕在下不能相陪。"

冷调青花瓷·六
  ···而我路过江南小镇惹了你···

百里冷恭而有礼地隐入蓝白素花的门帘之后。
赫连白盘起腿坐在木榻之上,闭目养神。
看来小冷真的不记得他了,看来小冷也不想记起他了。看来他得好好地想个办法。
窗外的骤雨哗哗,雨砸在瓦片上叮叮当当有如乱弹的丝竹。
雨中隐着一两声鸟的哀鸣,还有枝叶瑟瑟的沙沙声。
赫连白掀开窗帘,默然地望着窗外。
屋檐像挂了珍珠帘子。风倒灌进来,吹得人打心底里发冷。
赫连白放下布帘,打量起小冷现在的家。
阴云盖顶,屋子里也因此昏暗不明。屋内只有一张竹桌,两张竹椅,竹桌上方挂着幅对联:"人声杳杳冰心如镜,佛灯幢幢不惹尘埃。"正是冷的字。
内堂传出了檀香的味道,侧耳细听,可以听见毛笔落在宣纸上细碎的声音。
赫连白又想起了那些晴朗的午后,百里冷站在檀香的袅袅烟气中庄严肃穆的神情。
不知是不是又在抄写《金钢经》。
赫连白禁不住轻身下榻,轻手轻脚地贴近内堂,撩起门帘。
竹框之后,百里冷半垂着头,隐在暗哑的房间里,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原本白瓷一样光亮的脸也如宣纸一般苍白无色。
百里冷依旧安静,静得几乎没有了人气,没有了生气,就像屋子里的竹椅竹桌,和这些什物溶在了一起。
百里冷.........似乎曾大病过一场。百里冷这些年究竟怎样生活过?
赫连白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框。
百里冷缓缓抬头,眼睛的光也如佛像般平静淡漠,波澜不惊。
赫连白想起了百里冷的话,"破除一切烦恼执著,超越生死而达到永恒安乐的彼岸。" 如果这就是成佛,那他宁愿把百里冷再次拉回苦海。
"公子有何事?"
"我.........雨停了。"
"嗯。"
"也许,会有天青色。"
百里冷转头看了看窗外,"嗯。"
"你不是最喜欢天青色的么,我们一起去看,好么?"
"不过烟云。"百里冷又垂下头,一笔一划地抄写经书。
"《金钢经》么?"
"是。"
"还记得么,我曾经问过你‘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什么意思?"
"不记得了。"
"那我就再问一次。"赫连白不请自进,推门入室,"你说此偈的意义是‘万事如梦,莫执着。'那你告诉我:我梦见吃了好多的山珍海味,我也不过是梦见,无色无味,可若是我真去吃了,我就会觉得很好吃,还会觉得饱,我还要花银子。这怎么能一样?"
赫连白急了,他真想就此撕了这些佛法经典,甚至一把火烧了这竹庵。
百里冷也停了笔,眼前的人怒气冲冲,眉宇中带着凌厉的戾气,让他很不舒服。
赫连白一身贵气,脸色却是栉风沐雨过后的古铜。衣衫遮罩的身体强键,虽着民服,却隐隐含着杀气,俨然是行过军伍的大人物,不可怠慢。
"请问公子,"百里冷放下笔,"公子现在对那场盛宴又作何感想?"
"好吃、好看,花了大笔的银子。"
"公子可开心?"
"嗯。"
"公子作梦时又是何感何想?"
赫连白默了。
"公子倒白白费了银子,不若做场空梦。即便公子享用过了,到如今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过往了,故而佛祖教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还是不一样。"
"敬请公子教诲。"
"你让我先想一想。"总之不可就此甘败下风。
"公子请便。"
赫连白蹙起眉苦笑。他不懂佛,却偏偏要和小冷论佛,以弱击强,如何不败?只是众里辛苦寻他千百度,又怎能容下一个咫尺天涯的结果?
赫连白踱步出门,深吸了一口气。
他喜爱风,尤其喜爱雨后的风,雨后湿润的凉风总能让他多几分清醒。
大雨肆虐后的院落,树梢草尘都沾染着莹莹水滴,愈发青翠喜人。
窗下芭蕉,宽厚的叶片上滚动着大大小小的雨珠,待到饱满时,便化成一行清泪,划出一道水痕,落在泥里,消遁无形。
天慢慢放晴,风推着云,先是一缝,然后缓缓露出大片被雨露濯洗过的天---天青色,百里冷曾经为之期盼的颜色现在却成了百里冷的一声"嗯"。这算他娘的什么事?
"百里冷,"赫连白转身入门,"我不管你记不记得,真记不得还是假记不得,总之我是惹定你了。我也不管你愿不愿意,真不愿意还是假不愿意,我都会想方设法让你好好地记起我!"
百里冷的字滞了,在宣纸上猛地划一道败笔。
很好,看来你百里冷也没冷到心如明镜,静若止水。
赫连白勾起嘴角,指向厅堂,"百里冷,你自勉‘人声杳杳冰心如镜,佛灯幢幢不惹尘埃',其实你还是放不开放不下吧,六祖慧能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若是无树的菩提,非台的明镜,心中了无一物,你又如何做出这种偈?"
百里冷抬起头,再次仔细打量起这位执意要沾惹他的尘埃。
"冷,你想想,若真是彼生好,成佛好,那人还活着干什么?直接寻了死不就都成了佛?"
"公子所言差矣,功德不是以死成就,而是发善德心,修善业,功德圆满方可成佛,功德不足,依旧要坠入轮回,重新修业。"
"那你就把我当成业,当成劫,不好么?"
"公子,你........."m
"冷,我不懂那些个佛礼佛教,我也不想懂,"赫连白上前一步,迫进百里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也应该和你在一起。"
"公子,请你自重。"百里冷皱起眉,极不自在地退后,防备地看着他,"公子,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你我都是男子,你怎么说出这样有违伦常的事?"
"冷,我知道我这样突兀了些,"赫连白止住了脚步,"可如果你记得我们的过往,你一定不会这么想。"
"不,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既然佛祖教化我忘却前尘........."
"那你就当佛祖用我来考验你。"只要能打开冷的心结,什么办法赫连白都愿试上一试,"就当是修业,如果我努力过了,而你依旧愿意守着青灯古卷,那我一定遂你,但如果你........."赫连白故意一窒,提起百里冷的心神。他盯住冷的眼睛,声音低沉蛊惑,"如果你‘在劫难逃',我这次一定会握紧你的手,陪你共渡轮回。"

冷调青花瓷·七
  ···在泼墨山水画里 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笃,笃,笃,笃........."木鱼的声音连延不绝。
赫连白展开宣纸,提笔,凝神,作画。
他要画他和百里冷的生活。从喜嫁开始画起。
百里冷凤冠霞帔地嫁进他的门,看不见金玉满堂,却只相中一只青花----"云破月来花弄影",云月半掩下,牡丹层层绽放,带着朦朦胧胧的美。
百里冷常去王府里的书房,他总要在午后燃起檀香,一笔一划地抄经练字。他身后的多宝格,摆着的是各色各样的瓷。
百里冷在他的眼里有若观音,观音一手提着净瓶,一手持着拂尘,仪态万方。
百里冷和他一起做瓷,一起画青花。
百里冷在夕阳的余晖中,一人一骑,救下他的命。
草原是他们第二个家。他们在草原上迁徙流浪,牧羊放马。
朝阳里的佛寺,夕阳中的炊烟。绵延不绝的长草中,少年甩着套马杆肆意奔驰。
还有月下河边,半熄的篝火和活蹦乱跳的鱼。
还有山上的,只属于他们俩的洞和风雪中他们相依为命的誓言。
一张又一张,每一张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可能触动百里冷的心,他要一件接一件地坚定地讲下去。"知道么,这个洞叫玉壶春洞。"
"不记得了。"
"没事儿,我讲给你听。"
赫连白热情地拉近了椅子,百里冷不着痕迹地退了退身。
百里冷不习惯这样的亲热。赫连白并不让他厌恶,也不让他感到生疏。他只是觉得有些厌烦。
他只想孑然一身,清静地理佛。
他知道他有一个不同寻常的过去,所以白原才会让他隐居在这个地方。
他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为白原画出那些塞上草原的风光,还有那条龙的纹样。
但佛祖让他忘了,他便愿忘了。
这个赫连白自称是他的劫,是佛祖送他的劫,给他的考验,他便试着渡化这个劫。
他静静地听赫连白讲述着一个关于"他"的故事。
"这个洞是我们一不小心发现的。有一天,我和你到山里去打猎。我在前面走,你在后边跟着。我们想打只狼,肉给老爹下酒,皮给你做张皮围脖。"
百里冷轻微地皱眉,他不想听个关于杀生的故事。
"你是不是要问我们怎么会杀生?因为这只狼已经成妖,总到山下偷吃小孩,所以我们要替天行道。"
百里冷轻微地点了点头。
赫连白眉飞色舞地继续讲,"我们走啊走啊,我走几步就回回头,我就怕你突然不见了。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怕你突然不见了么?"
"不知道。"
"因为你长得太像神仙,我怕你一不小心就被山里的妖魔鬼怪看中了捉走了。"
百里冷这回在心中摇头:这怎么会?他诚心侍佛,自然有佛祖的保佑。
"你觉得你有佛祖保佑是不是?可是佛祖也很忙,也不见得时时都有空。"
百里冷默然。这个人有些荒诞,倒却次次都猜中他的心事。
"你又不信是不是?告诉你,我这么一回头,嘿,你还真的不见了。"
赫连白接着一笑,"你想问我,你去哪了是不是?"
不需问,你一定会讲。
"当时我也奇怪呐。我的小冷........."
"公子,请自重。"
"嗯。"赫连白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总之当时我慌了。你突然就不见了,我心里急啊。我看天,天高云淡,连只鸟都没有。我看地,地上干干净净,连只小虫子都看不见。你说这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消失,怎么就凭空没了呢?"
当然不会,百里冷轻微地勾起嘴角,不过你在故弄玄虚。
"你猜不着是吧,我也猜不着。可我得找啊。我就一点一点地找啊,找啊找,结果我一脚踏空,咚地掉了下去。"
"掉哪了?"
赫连白立即暗自得意,小冷啊小冷,你总算是有了点儿表情。
百里冷却偏过了脸,迅速敛起了表情。这个"他"本不是他。他应该听得毫不动容,心中波澜不惊。可他的眼前却闪现出一幅又一幅的图画,色彩斑斓,声色鲜香,活生生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你猜。"
百里冷静默不语。
"不想说便算了,我告诉你。原来我是掉洞里了。这个洞就是这个玉壶春洞。你肯定知道它为什么叫玉壶春洞。"
因为洞的形状像玉壶春瓶?
"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像个玉壶春瓶。口小,细颈,大肚腹。我掉下去一看就乐了,原来我的.........原来小冷你也掉进来了。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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