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十几个时辰前,两个人相依相偎在火堆旁,缱绻缠绵。
那时的心,热得像要烫化。
现在的心,却冷得如坠冰窟。
越走越慢。
每一步几乎到摔倒在地,最后几近爬行。
不能再走了。
再撑下去,只有一个死。
把自己的皮衣罩头罩脑摭挡风雨。
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赫连白的衣裳,将尚且干燥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再拿出粑粉,就一点雨水搅匀,小心地抹进赫连白的嘴里。
"活下去"和"不要死"。
就是心里仅存的念头。
已经听不到风声。
也听不到雨声。
感觉不到电闪雷鸣。
耳朵里是赫连白凌乱的呼吸和心跳。
眼睛里是赫连白面无血色的脸。
感觉到的,是两人仅仅相依的体温,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赫连白握住母亲的手,"有这么一个人这样心疼儿子,于危难时不离不弃,舍身相救,儿子怎么能负他?"
太后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苦儿。"太后俯身在赫连白身上失声痛哭,"都是为娘的不好,娘该带着你的,无论何时都把你心肝宝贝儿的捧着,不然你又怎会吃这么多的苦?"
"娘,儿子没事,倒是小冷,年纪轻轻,就此就落下了风湿的毛病。"
"那你呢?你有没有?"
"没有,儿子健壮如牛。"
"疤给娘看看。"
赫连白探头,拨开头发,现出一道长疤。
"苦儿呀。"太后哭得更甚,"那摔了我儿的死蹄子,等娘找到了它一定千刀万剐。还有那撞破你头的土坷垃,等娘找到它一定把它踏粉碾尘。"
"是是是。"赫连白暗自庆幸自己没说是为护着百里冷,不然的话,肯定连冷也一并算上,"娘啊,这回你同意了是不是?"
"这.........
"娘,儿子的命是他救回来的,现在就是要还给他,娘若是不同意,儿子就死了算了,省得做那背信弃义,不忠不孝之人。"
"只是........."
"娘!"
"娘还得想一想。"太后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唤道,"百里冷啊。"
没有回音。
"小冷?"
榻下已然空空荡荡。
雅莲阁,莲香四溢,草绿的纱帘带着夏日的温度飘扬。
望穿亭台,及目细雨疏斜,杳无百里冷。
□□□自□由□自□在□□□
冷调青花瓷·十二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青山杳杳,流水潺潺。
江南烟雨,香稻连连。
以瓷闻名的江南小镇,流传出一幅又一幅灵动传神的青花。
碗内,碟中,杯侧。
又或者各色各式的壶、罐、尊。
灼灼花烛下,红妆赏瓷。
袅袅檀香中,临案摹贴。
在凉室中避暑。
又或泛舟赏鱼。
还有草原上纵马的少年。
星空下,毡房前相依相偎的身影。
月光下,河岸上,篝火忽明忽暗,一尾青鱼跳跃挣扎。
风雨中,两人手握着手,不离不弃。
芭蕉滚泪,竹窗前的人,仿若在窃窃私语。
木兰树下,荷童戏渔。
若是天气晴朗,微风习习,碧玉般的天空中则会飞起一只五彩的风筝。
风筝上绘着一尊观音。
观音一手执着拂尘,轻甩身后,一手提着净瓶,扭胯轻腰。
观音下巴尖尖,双耳小巧,修长的眉毛下,一双眼,眼角微微上挑。观音在笑,轻轻勾起的嘴角两侧,各自落下一个浅浅的涡。
每一个路过瓷镇的人,都会问,"呵,那是谁?"
回答的人总要笑着点点头,"一个痴儿。"
又或者扼腕叹息,"痴儿一个。"
倘若问的恰是放风筝的人,赫连白则轻挑英气的眉,神情中皆是顽皮:"我见过的观音。我在等他下凡。"
听到这话的白原,总要翻翻白眼。
看到此景的赫连白,总要挑挑眉尖。
"三年相处,三年寻觅,又等他三年,何妨?"
"是么?今日恰三年!"
"小原,你确实讨人厌,难怪讨不到老婆。"
"王爷,你就是招人爱,所以老婆不要你。"
"小原,你果然知道小冷在哪。"
"王爷,你明知问了我也白问。"
"那,喝酒!"
"好,喝酒!"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直喝到夜凉星稀,月光似水。
然后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回家。
把风筝挂在墙上。
风筝上的人,突然袅袅走下了风筝。
"冷?"
那人但笑不语,唇边一个浅显的窝,如若初夏山野中的风。
"冷,我想你。"
那人不置可否,目光柔和明亮,仿佛夜空中最光耀的星星。
"冷,你留下来,好不好?"
那人转身出门,袅袅而去。
立刻起身去追。
一脚踢翻酒坛。
酒水沽沽,赫连白低头,再抬头,不过一瞬间,人已飘远。
奋力直追!
却只见一缕幽影,隐出门后。
然后是青板小路,石桥作坊,和月后树梢。
再然后............寻不到。
怎么也寻不到。
月光迷离,河水轻嚣。
月光下,河水中的月影曳曳摇摇,一个幻影。
"观音下凡?"
心力交瘁。
"如斯点化,又何必让我徒等三年?"
"如斯点化。"
一声长叹。
"王爷,如果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你又是认或不认?"
"认。"赫连白轻笑出声,"倘若这就是最后的结果,我便一头撞进这河里。了断此生。"
"王爷,又何苦?"
"小原,这就是劫。"
情劫。
冷白调·青花瓷
···如前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相思桥,相思汤。
春花漫烂。夏日炎炎。秋木萧萧。冬雪皑皑。
春时。
几处早莺争暖树,草色遥看近却无。
谁家新燕啄春泥,杨花落尽子规啼。
相思桥前,赫连白落下仆仆风尘,审察今岁即将进贡的瓷。
至夏。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遍植碧荷的山脚下,赫连白扫屋以待,邀白原煮酒论茶。
秋临。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木鱼相望,书房文卷重重,又是一年暮晚,投身国事。
又及冬。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独钓寒江雪,孤舟蓑笠翁。
年关清闲,了以渔趣。
白原说,"王爷,你还要等多久?"
"直等到他回来。"
"你甚至不知他去了哪。"
"只要他知道我在等他。"
白原忍不住翻翻眼睛望天。
庙堂之上,天子面前。大将军王公然拒婚。
--皇兄,有道是,痴情人做痴情事,怎管他是女又是男。
--母后,臣弟既已起誓非他不娶,又怎能做背信弃义之人,更不能凭白误了别家女儿的好绍华。
--好儿郎痴心不改,此情不渝。家非家,以国为家。做精忠报国的大英雄。
山野小调,曲苑戏台,折子戏反反复复。
"大英雄,这一次出征,要走多久。"
"小原又调侃我。也许一年半载。也许,马革裹尸。"
"好,送你杯壮行酒。"
"干,祝我归来时,重睹故人容颜。"
酒杯叮咣,酒花四溅。
赫连白仰首一饮而尽。
然后放下酒杯。
然后,看到一双鞋。
心咚地一跳。
连桌面也咚地一响。
一尊观音。
观音下巴尖尖,双耳小巧,修长的眉毛下,一双眼,眼角微微上挑。观音在笑,轻轻勾起的嘴角两侧,各自落下一个浅浅的涡。
再抬眼看送来观音的人。
也下巴尖尖,双耳小巧,修长的眉毛下,一双眼,眼角微微上挑。轻轻勾起的嘴角两侧,各自落下一个浅浅的涡。
"你答应过我,"百里冷轻轻巧巧地坐在赫连白对面,"若是我烧出了粉彩的观音,你便听我的,不再扰我。"
赫连白点头。
"好,如今我烧出来了,那便听我的。"
"冷?"赫连白如同当头浇一桶冰水。
"小公子,你是否太绝情。"白原也忙插口帮腔,"王爷他对你,真是痴情一片。"
"我已了然。"百里冷支起下巴,眉眼弯弯,"所以.........要听我的。"
赫连白有些茫然。
"不要随便扰我。"
赫连白茫然到痴痴点头。
"那好,我便与你回家。"
"什么?"
"回家。"
本想逃开他。
本想烧了瓷,应了誓,从此了断此情。
可惜双耳止不住听到那些靡音厘曲。
可叹心头不断浮起"前尘往事"。
落款处,"冷白"二字。
款封印着工匠的心。
款,让工匠的感情永远铭留瓷上。
冷,是百里冷。
白,是赫连白。
冷白,便是他与他,连在一起,交辉相印。
他说,如果这是一个劫,我便陪你共渡此劫。
那便共渡此劫!
看夕阳渐斜。
余晖万尺。
隔江袅袅炊烟。
一骑两人,迟暮缓缓。
蓦然回首,那人一双眼流光溢彩。
如是青花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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