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雷夕照霍然站起,航厦主任急急道:
「雷先生不必亲自去,我们已经安排了一级保全,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您大可以放......呜!!」
他还要长篇大论夸口航站做了多少安全方面的努力,风满袖趁著他还未把雷夕照惹怒前,快手快脚塞住了他的嘴,雷夕照脸色冷戾的吓人,大步往停机坪走去。
风满袖晚了一步,落在後头,寒风披面刮来,看著雷夕照原本用发油往後齐梳的发丝在狂风中飞乱,铁灰西装外套啪啪作响,风太劲,他得一手掩在眼前、略弯著腰才能向前移动,飞机螺旋桨震耳轰隆声中,雷夕照风风火火地赶到机下,陷进一片七嘴八舌的人潮汹涌中。
看他那个急的咧,失去才知道著急啊,也不知道先前把人折腾的多惨,现在
人被抢了,才来在意,不过是偏执的占有欲。
「......哼哼哼......这种男人.........」
风满袖长长吐一口气,压下心口的郁闷。
雷夕照不耐地盯著机舱,舱门开了,十个黑西装、大墨镜、手按胸袋、脸上写著保镖的男子们团团围住个等身高木箱,小心翼翼护著箱子落地,苍白而樵悴的秘书柳逸寸步不离箱边,见雷夕照抢步上前,微微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箱口的封条。
「雷先生,东西我带回来了......」
雷夕照看也不看他,无一字褒贬,将他推开,连日没睡千里奔波的柳逸站立不定,脚一软,差点没栽倒在地,柳逸看著雷夕照心无旁骛修罗一样脸色,咬紧了没有血色的唇,眼神暗了暗,无意识地把已经够平整的西服衣摆扯平。
雷夕照近乎粗暴地扯下封条,除去密密麻麻栓著的铁鍊、义大利名匠手工制造全世界不超过三具的高功能密码锁,十把耶鲁锁.........里头是一个箱子、防水,里头又一个箱子、防爆,然後再一个箱子、再一个箱子.........
拆去了数不清的防护,最最最里头是一只没什特色的古老光滑青铜匣子,雷夕照霹雳匡当打开匣子,倒出了十二件或金属或木制竹制,不知用途造型各异的器具。
---古老的苍月族十二祭器。
当初他到底......为了什麽非要不择手段把这十二件东西弄上手的?雷夕照早忘了乾净,在他手里转流的古董国宝千千万万,谁耐烦一个一个去记去想它们的背後有著什麽样的故事?有什麽人在执著?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的不耐烦不在乎,才让自己失去了最著意的宝贝?
正自难得地胡思乱想,呼呼风声中,听见风满袖来到身边,听他用似万晴波非万晴波的好靓男中音说:
「饵到了,可以放线了。」
(第十一章)
第二天,全国各个媒体的每个版面都刊出,那苍月族十二神圣祭器正正反反反反正正的照片画面,然後下头用鲜明的字体标著价,要换褐色毛蓝眼睛的雄猫一只。
「你看这个,觉得怎麽样?是骗局?是诱饵?还是真的?那个姓雷的真要拿半套圣器来换万晴波?」
放下看得要烂了的第十七份的报纸,高城不发一语,许久才一无表情地道:
「看这花纹、成色、形状、大小......是真的,他们拿到剩下的半套了。」
「褐色毛蓝色眼睛的公猫一只,肯定是指万晴波了吧?他倒真的挺像猫的。」
高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青芜用眼尾扫他,继续说道:
「我肩上有伤去了只是碍手碍脚,我让伊藤和你一块去吧。」
「唷。」
「万事小心,你最近的表现让上头的人很不高兴,这下正好将功赎罪。」
「嗯......」
「总之,圣器的完好是第一,你们也自己小心,其他临场身手你比我强,我也不多罗嗦,我们都靠你就是.........
你,回房间吧,别忘了,交易成功,就得把那......猫还给雷夕照。」
「啊......嗯。」
失魂落魄地应了几声,高城也不管青芜话说完了没有,忍著胸口一块郁结,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到了房里。
你可以回去了。c
想第一时间告诉万晴波,他最最想听到的消息,声带却有如麻痹了一样,悄悄打开房门,怔怔看万晴波爬梳著头发,他从一片凌乱的床褥里坐起来,手搭在键盘上发呆,高城向旁边挪了一步,盯著他同发色一样的眼睫,密密的小扇子似的睫毛沾著水雾,显得很重。
「.........那个......你......你可以回去了。」
高城开口,声调变得很哑。
他终於承认自己怕看到,怕看到万晴波喜动颜色,急不可待想离开的模样。
想不到万晴波眉毛也不挑一下,高城几乎要以为他没听到,接连著又说了两次,才得到他的回应,也只是一声淡淡的无谓的「唷」。
如此一来高城也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总不能代他欢欣鼓舞,也不愿转身而去,既然万晴波摆明不睬他,他乾脆豁出去,坐在床边,定定看著万晴波很没劲地敲键盘。
慢吞吞的按键声中,低气压泛滥成灾,把每一寸角落都染成令人无力的灰白。
『主导权,必须在我们手上,如果你们还要万晴波完整回去的话。』
『地点,时间,我们来选择。』
经过报纸广告版里几番攻防,高城强硬地驳回风满袖提出的13个方案,他赌了,赌苍月12神圣祭器对雷夕照只是众多收藏中的一项,两相权衡,万晴波晴却是千金难买,高城强逼自己把所有情绪驱除,只单纯专一地搬弄牌桌上的筹码,不管是12圣器,是那个可爱的出色的和自己冷战中的男孩子,全都是,不带温度,筹码。
交易的地点在一幢废屋,原本是间历史悠久的片厂,在那高城抱著万晴波来过的,被荒草淹漫的电话亭旁边,人烟寥落地点空阔,进可攻退可守。
交锋前六小时,高城帮著万晴波换了一身舒适衣装,不说一话,沉默对桌,两人各有心事,就听得匙羹敲在碗盘上,轻脆的招人心乱。
虽然高城为这最後的晚餐费极心力,但连他自己都觉得吃起来和粗砂没两样。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但筵席间、友情可以长长久久--算一百年吧?
情人可以海枯石烂--算一千年吧?
而他和他之间什麽都不算,但这十七天究竟可以留下些什麽呢?
他记得他在雷夕照的豪宅里,被长长鍊子锁在沙发座,昏倒在自己臂弯里的重量,他记得他从残破黑色外衣里裸出的白晰肢体和红豔瘀伤,他记得那夜高烧风雨和电话里的嘟噜噜声响,记得昏昏沉沉中他柔软的无名指有个小茧的手的温度,记得他的唇贴在碗边那犹如微笑一样的弧度。
他很想和他说些话,但是要说些什麽好呢?
『一路顺风』?『再见』?『望务珍重』?
这些分别的话语此时此刻都讽刺得不可思议,高城颓然放弃开口,胡乱拿吃剩的苹果派出气。
用糖蜜著的热呼呼的苹果馅,搭上香醇顺口冰淇淋,那个嗜甜食如命的男孩却一脸漠然以对,高城无法控制心脏一下一下地痛,轻轻压了压胸袋,触手坚硬一个草编小囊,一天三次把囊里的浅碧药粉溶在滚水里,点在眼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又可以重见光明。
有时候,高城会想,那个棕色发的男孩会不会记著,会不会有那麽一点点留念,他必须极力扼抑住毁去那包药的冲动,自私地强迫万晴波用残缺永远记住这段极短的相见,这个房间。
不知道失神多久,高城掩饰失态地推了推眼镜,却发现全没这个必要,对桌的人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心上,木头一样地铸在那儿,他沮丧地扫一眼壁钟,时针不为他的不舍而有任何动容,还剩四小时五十二分,不!四小时五十一分三十三秒......三十二秒......
「嘿~雷,让我们再来复习一下.........」
废弃的片厂里,玻璃窗厚厚地蒙著灰,月光辛苦透进来,在微微腐朽的地板上投出惨白印子,一急一轻的两对脚步哒哒响,风满袖亦步亦趋地跟在雷夕照的身後,口里第七十四遍重覆:
「......记著,不要冲动,冲动是大忌,我抛出13个提议对方都一一回应,足见他们很有诚意,不是嗜杀为乐的集团,只要你肯放弃那什麽12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们没有理由不放,总之不要冲动,冲动是大忌......」
拎著重甸甸皮箱一直快步急走的雷夕照,忍无可忍地转身、掏枪、直顶到风满袖前额,後者无视他的狰狞,骨露露地转动著灵动的眼睛,食指一寸一寸推开枪管,歪歪嘴角佯作叹息:
「啧啧!就叫你不要冲动的嘛......」
雷夕照牙关紧闭,恶狠狠地瞪著风满袖,风满袖挑著半边唇笑,俊美的脸上表情婴儿般无辜,对著青筋直爆的雷夕照的背影轻声细语道:
「对我这麽凶,小心我和小晴哥哥告你状唷,那天浴室里的这个和那个......嗯?」
他的声音低低柔柔笑里藏针的,雷夕照入耳彷佛给雷劈到一样,霎地定住了,风满袖摸摸碰痛了的鼻头,手还停在高挺的鼻子侧边,雷夕照旋风似回身,二度掏枪,直似要塞到风满袖的大嘴里顺便一枪把他轰了。
「就说要你冷静点嘛。」
风满袖脸上笑咪咪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搭在枪管上,一捏一折,雷夕照竟拿不住,风满袖把夺来的枪抛上抛下,拍一下手,变魔术一样地收著了,说道:
「这种东西还是先放我这儿比较保险,免得你待会冲动起来扳机随便乱扣,小晴哥哥有什麽三长两短你就知道了~~」
雷夕照更要来抢,室内突然亮了起来,差点窝里反的两人齐齐把目光投向门边,就见得两个高的异乎寻常的男子,肩并著肩山一样堵著出口,一式一样从头到脚裹著黑衣,蒙面,皮手套,简直就像戏里暗夜打劫的飞贼!
若不是气氛凝重,风满袖就要出言调侃,雷夕照提著皮箱的手重重一放,疾声道:
「人呢?」
「在这里。」
黑衣人的怀里抱著一困毛毯,毯子底下露出双长腿,踝上光璨璨一圈铐鍊,他人原本沉著,待看到雷夕照摔皮箱时脸色大变,手一扬,作势也把万晴波往地上一掼。
「你要敢摔,我绝不让你活著出去!」
「哼」
黑衣人还要反唇相讥,风满袖忙忙出来圆场:
「欸欸欸~你们够了没?有什麽深仇大恨也请在先放一边去成不?懂不懂什麽叫在商言商?干嘛这麽幼稚?都几岁了?」
高城和雷夕照狠狠地瞪著对方,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剐个千疮百孔!勉强住了嘴,风满袖和伊藤各在一边掠阵,雷夕照高城两人向前靠近,带著狰狞表情,一手一个,交换递出了皮箱和毯子里的美丽少年。
接过那困厚厚的毛巾卷,雷夕照等不及掀开脸上遮著的布,露出一张梦里千回百转的脸,两排顺顺伏著的睫毛,淡红的唇有点儿乾燥,形状依然美好,身子好像瘦了些,可是仍在呼吸心在跳。
临出门前挨了一针药,万晴波一直昏昏的,微微感到从头到尾偎著一片暖暖软软硬硬亲腻的温度,乘著海浪一样被抛了上抛了下,又被转手递到另一双臂弯里,这人--紧抱自己到发痛,这个味道......
万晴波动了动鼻尖,光滑冰凉的西装布料上深深吃进苦苦的香烟味道,火一样烧的手心重重地揉著自己的骨头......
这个他--是他麽?是麽?
「......你!」
是你吗?万晴波奋力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挣扎地伸出双手,胡乱摸索那人粗糙的下巴、刚毅挺直的鼻梁,厚唇,抓住了一大把抹著发蜡很有重量的发,这人真是雷夕照、就是这个雷夕照!
「你、雷夕照、......呜!!」
雷夕照重重捏住他的下颚,近乎粗暴地把唇堵了上去,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齿印,咬啮的痛苦如此甘美,直想把怀里的他吃进肚子里,他的血变成自己的血,拆也拆不开、分也分不了,一辈子两个人像一个人。
这厢小别新婚久违缠绵,苦苦地笑著的风满袖欣赏了一会儿便转过脸去,巧巧地看见那个子高高绑匪脸色死人一样又僵又灰,心慌意乱的就要砸了那12个好不容易到手的玩意儿。
这种表情在被他抢走了情人的情敌脸上很是常见,莫非.........
唉呀~这好像有点好玩的啦~~
正想著要怎麽兴风作浪,突然听见雷夕照惊叫:
「你觉得怎麽样......晴波?脚?......还有......眼睛?看著我!?万晴波!?」
「你们,好大的胆子,伤我的东西.........!!」
感觉到雷夕照热烫的手压在双眼上,听见他让人颤栗的诘问,万晴波立知不妙,不及说话,抢著抓住雷夕照的手臂--左手!右手!两只手都捉住了,刚要说没事,就听见一声枪响!
(第十三章)
感觉到雷夕照热烫的大手压在双眼上,听见他让人颤栗的诘问,万晴波立知不妙,不及说话,抢著抓住雷夕照的手臂--左手!右手!两只手都捉住了,刚要解释,就听见一声枪响!
为什麽开枪?是谁开枪?风满袖全身上下一共有三把枪,外加从雷夕照那里缴来的一把,可是他的左手右手正插在裤袋,压根离扳机一万八千里。
硝烟味在空气中漫延,谁开的枪?对谁开枪?高城下意识挡在装著十二圣器的皮箱前,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万晴波那儿看,但见他整个人陷在雷夕照的怀里,半边俏脸上竟已惨红一片。
万晴波只觉左额上热辣辣的麻痹,脸上慢慢爬满一片湿腻,才意识到自己中枪,头顶灯泡两旁玻璃窗又在连发枪声中给击个粉碎,环著自己的雷夕照突然闷闷地哼了一声,向後跌退了一步,然後又一步,又一步,再一步,撑著自己身体的手蓦地一松。
「呜啊!!」
万晴波被重重摔倒地上,几处创口一起发作,痛得他蜷在地上动弹不得,雷夕照......他是遭遇了什麽才会这样粗糙地把自己摔到地上!?心脏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捏住,万晴波怕得几乎要闭过气去,硬撑起上半身在黑暗里乱找。
「雷?你......在哪里?雷夕......呜!!」
他摸到一滩血一手玻璃一堆砖瓦,至少有三个人同时在叫唤些什麽,他忍著脚上额上的剧痛,跌跌撞撞扑到墙角,缓过气要再唤一声,突然一凛,身前没声没息地出现一个人,带著直刺骨髓的寒冽憎恶,连看也不用看就知来者不善。
「......你......你是谁?」
万晴波无力站起,温热的血难过地流进眼睛,听见对面那人呼息急促,听见他退去一个两个三个空弹夹,然後大步走来,粗野地捉住急往後退的万晴波肩膀,万晴波强提手腕一掌切了下去,那人没料血流满面的他居然还能反击,出奇不意之下正中脸部。
「.........!!」
那人痛叫一声,万晴波头晕更甚,再撑不住,向前仆倒在地上,贴了一脸沙,迷糊中想起......那样的声线......虽然在痛苦中有点变样,可他确实是听过的......这谁!?
不暇细想那人重又扑了过来,万晴波颈子给紧紧扼住了,那人更不迟疑,摸索出空枪,倒拿枪柄怨毒地往几乎昏过去的万晴波後脑击下!!
万晴波缺氧,只觉劲风扑面,自知无幸,这一刻太短一生跑马灯太长,什麽都来不及回想。
就听一声比拍手大不了多少的细响,身上突然给重重崩落的人体压住,一股温热血流直浸透了他的衣衫,万晴波连把身上家伙推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跟死了没两样一般地躺著。
然後......他......靠过来了。
一片轰轰烈烈血腥味中,只有他的味道......还是乾乾净净的,那千钧一发出手的人儿微微气喘,丢了枪,一脚踢开万晴波身上的家伙,将他揽进怀里,温暖的微微发颤的手快速抚上试探他的颈畔脉搏,近乎晕厥的他,在失去意识前,闻到一股清清淡淡柠檬香皂味道.........
「你、你......」
万晴波痛苦地开口,虚弱地说了两个字唇就给捂住了,胡乱挣动间舌尖嚐到腥咸的血,刺痛了他的感觉,所有反抗都被堵在他的臂弯,被紧紧抱著,冲进屋外凉凉冷空气淡淡明月光里,一切,回到原点。
豪奢客厅里空空盪盪,暗橘色的日照浮动,整幢大屋沉寂的像是一千年前的庞贝,他斜靠在一张椅脚栓著半条金鍊子的义大利制真皮沙发上,跟猫突然会飞一样,难得地不著一丝笑,完全不像声名远播,传说中可以用笑容醉死五大洲七大洋男女老少的风满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