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陪我出去逛逛吧。"贵族说,"外面现在很不安全。"
艾文怔了一下,他突然很想知道弗朗茨在想什么,可是那双蓝眼睛像面实体的墙,把一切思想藏在了里面。
"好的。"他说,放下刀叉,没关系,今天晚上他就会找机会离开。托福诺万知道宅子的后门,他甚至可以不用爬墙,他露出一个微笑,一切都会没问题的。
艾文觉得很多事情都有这么个规律,当你感到很糟糕的时候它的发展趋势很可能会更糟糕,而当你觉得它可能好转的时候,命运女神就会像生怕你怀疑她是位温柔贤惠的女士一样,立刻甩给你一个响亮的巴掌。
无论是长相还是家世,弗朗茨自信都颇有女人缘,所以在公园里,那个身穿绿色高腰长裙的女子向他露出微笑时,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她看上去像在寻找什么,弗朗茨从不缺乏绅士风度,他正准备走过去寻问,艾文一把拉住他。
"别过去。"他说。
"可是她看上去需要帮忙。"弗朗茨说,笑着挣开朋友的手走过去,友好地向绿衣女子开口,"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女士。"
"我的猫眼石胸针丢了。"女子苦笑,"您能帮我找一找吗,否则回去母亲会冲我大发雷霆。"
"乐意效劳......"弗朗茨说,可是在靠近女子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发生了幻觉,女子姣好的脸孔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白色的獠牙从她嘴唇中窜出,她的红唇像被什么顶着一样突了出来,变成野兽的嘴部,白皙的皮肤上冒出黄色的毛发......
她猛地朝他扑过去,她的手指变成了尖利的爪子,眼中闪耀着食欲的光芒。她的衣服像变戏法一样溶入了皮肤,所以她这会儿看起来是个拥有美丽女子胴体和野兽头部的怪物!
它的力气大的出奇,弗朗茨被撞得倒在地上,它急切地去咬他的颈子,贵族终于反应过来,迅速用手卡住它的脖子,以免遭受狼吻。
普通人类远远不会是狼妖的对手,可是弗朗茨是个狼人,虽然现在即不是夜晚也没有圆月,可是他的力量仍不可小觑,狼妖一时竟冲不过来,艾文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虽然早有预料,可是他只是个普通的巫师,妖兽在白天不能召唤,其它巫术则需要复杂的程序,以至于他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朋友肉搏妖魔。
"喂......"他说,眼看那锋利的牙齿就要咬穿弗朗茨的脖子,他条件反射地抓住狼妖的肩膀试图把她扯开。当然以他那么儿力气这根本不可能,可是没想到啃到块硬骨头的狼妖正是满腔怒火,看到另一个人居然敢多手多脚,它愤怒地一挥爪子,想挡开艾文的手臂。
有三道尖利的爪尖划破衣服,也划破里面的皮肤,鲜血迅速涌出,像破了皮的水袋,液体滴滴哒哒的落下来。
鲜血落到狼妖的皮肤上。它惨叫一声,抓住自己沾了血的肩膀,整个身体跳了起来,离开弗朗茨的身体,痛苦的满地打滚。
艾文后退两步,他的身体和灵魂都献祭给了魔鬼,所以大部分情况下不容伤害,虽然他其实从不想用这种方法伤害敌人,弗朗茨狼狈地站起来,身上沾着土,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
"还有--"他叫了一声,草丛中另一个红色的眼睛冒了出来,接着,另一个潜伏的狼娇向巫师猛地冲了过去,把他掀翻在地!
弗朗茨条件反射地想冲过去,可是他没有那样做。这次狼妖正紧咬着艾文的手--后者聪明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塞进它嘴里,并向它的喉咙中心用力,让狼女一时咬不下去。
艾文撑不了多长时间,弗朗茨做出判断,看,就是这样,他的人生总是交好运,赌搏的硬币总会转向了对他有利的局面。虽然他并不怎么开心。
他迎向艾文的眼睛,抿了下唇,"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他轻声说,转身跑开。
艾文只有一瞬间的时间看到他消失的身影,他的脸上有痛苦和愧疚,他的思想传出他的心里:我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我一定会下地狱的......
但艾文已经没有心情考虑这些,上方的狼妖正发出饥饿的唔噜声,腥臭的涎水滴得他满脸都是,它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美餐,没有注意到另一侧,它的同伴已经不动了,它身上的鲜血慢慢变成黑色,然后像轻烟一样消失,只在它身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腐蚀的黑洞,内里的皮肉像烤焦了般发出一股焦臭味儿。
另一只狼妖怔了一下,它看到巫师的眼睛,那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紫色,他的瞳孔变成了一条金色的线,泛着野兽般残酷邪恶的光芒。
臂上的咬劲慢慢松了下去,它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肠子流了出来,它的肚皮被剖开了,做那件的是金发男人的手,他的手不再是人类的手,黑色的鳞片像气泡一样密集地冒出来,每个指头上都长着尖利的爪子。
魔鬼!
它发出最后一声惨厉的尖叫,可那愤怒什么也帮不了它,它终于慢慢倒下去,火焰在它身上静静燃烧起来。
巫师艰难地试图站起来,可是这时他发现被咬伤的手疼得让他呼吸困难,受伤的地方变成一片漆黑,侵入皮肉和骨骼,是毒液,巫师艰难地想,这些东西在入侵他的身体,毁坏内部的结构!虽然魔鬼可以解决一切,可是他不想总把它叫出来,因为每一次,他的身体都会向另一个世界走一步,他不想早早告别人间。
这里的空气阴气太重,被妖魔们开辟成了猎食的空间--这也是到现在仍没有人经过的理由,魔鬼的分子相当兴奋,他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压得下去。
他从眩晕中艰难地抬起眼睛,弗朗茨站在那里,惊恐地看着他。
他怎么又回来了,他茫然地想,但他很快明白了,贵族手里紧攥着一把剑,应该是他管别人借的,这样的时间总有一些人带剑出行。
他是来救我的吗?还有一个上帝的信徒会救我呀,他有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魔鬼的力量退去后他觉得很疲乏,身体需要睡眠来消化毒素。
"你是巫师......"他听到弗朗茨用不可置信地语调说,他的剑直接他的喉管,蓝色的眼神充满痛苦,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艾文醒来时发出自己仍在人间,十分惊讶。
他以为弗朗茨会杀了他,虽然同是黑暗子民可是他知道了他的秘密,而且那个人甚至还是个基督徒,他瞪着眼前华丽的帐幔,白色的蕾丝和流苏仿佛在嘲笑他的判断力。
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不杀他,他甚至本来就是准备干掉他以保守自己的秘密的。可是现在呢,他受伤的手臂包扎着绷带,穿着舒适的丝绸衬衣,躺在某个贵族--毫无疑问是索尼艾尔家--的床上。
但活着总归是好事,他做出这样的结论。
门被打开,黑发的贵族走进来,脸色阴沉。看到艾文醒了,有一瞬间他想躲开他的眼神,可终于还是勇敢地迎了上去。
"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我对我还活着这件事感到惊讶,"艾文说,"也许您愿意解释一下,是什么令您改变了主意,做出对自己不利的选择呢。"
弗朗茨叹了口气,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错,我是准备杀死你,地狱门开后的城市总会有一点危险,我要你陪他出来不过是想打一个赌,而且轮盘是朝向我有利的方向转动的。"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打从和艾文聊天以来他一直很在意自己的手。
"但我忘了一件事,并不是‘理论上最好'就是实际上最好的,我不该忽略自己的感情,你是个无辜者,我为了自己置于你死地,这让我很痛苦。"他难过地说,"所以我还是走了回来,一路上我告诉自己这样蠢毙了,可脚还是自己往回走,接着,我看到了什么......"
他自嘲地笑笑,"一个巫师,我真蠢,以为你是个无辜的流浪者,上帝的羔羊,可你竟然是撒旦的信徒,一个真正该上火刑架的巫师!"他平顺了一下越发急促的呼吸,"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把你救回来。"他说。
"我印象中的巫师是诡异又邪恶的东西,杀死婴儿,崇拜恶魔,辱骂上帝,鬼鬼祟祟冷酷无情,死后将落入地狱永远的火焰中,被上帝抛弃的生物!可是你竟然是一个巫师,"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会安慰别人,会浇花和打扫房间,会给鸽子喂面包屑,会把衣服借给一个狼人......艾文?狄瑞森会做这些,可为什么一个巫师也会?"
他奇怪地看着他,艾文翻翻白眼,决定不会答这么愚蠢的问题。
"可你的确是个巫师,还和魔鬼签下了契约,"弗朗茨若有所思地说,"这让我觉得,巫师并不是完全不能想处的可怕怪物,你看上去就很普通。我想杀你,可是下不了手,因为我无法不觉得你是我的朋友,伤害你依然让我有罪恶感。我想,我既然回来了,既然决定不杀你,那么我没有必要再反悔。所以......"
他看着他,"我决定带你回来给你治伤,也许我们可以再聊天,你们的世界我还有很多不明白......那其实已经是我的世界了,不是吗?你的出现是一个契机,让我愿意去了解所谓黑暗,如果你是一个巫师的话,那里看上去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可怕。"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但是,我不会允许你离开。"
"什么?"艾文说。
"你将呆在这个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弗朗茨说,"你有足够的食物和衣物,保证你不饿肚子也不会有危险,但是你不可以到外面去,我不能放一个巫师离开,但我又不想杀你,这是唯一折衷的方法。"他无辜地看着他,艾文恨不得一拳朝他的脸上打过去!
"窗户已经封死,你不要想变成蝙蝠或黑猫溜出去,墙里埋有圣水和十字架,这可以保证你不能施法。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好吗?"他说,站起来准备离开,艾文叫道,"你要囚禁我!?"
"我没把你送上火刑架已经不错了。"弗朗茨说,"我走了,再睡一会儿吧,艾文,你伤得不轻。"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艾文怔怔地看着关上的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这么愚蠢的情况。
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是初还根据对夜晚的感觉计算一下时日,不过艾文很快放弃了这种努力,反正离开遥遥无期,算起来也是累人。
本来以为诺万也许知道这件事会救他,但显然弗朗茨对他的事极为保密,那家伙也没有自己说的一般接近索尼艾尔家的权力中心。现在他肯定以为自己已经离开巴黎了,一点也不会为他操心。
艾文百无聊赖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弗朗茨经常来找他聊天,大都是说些与黑暗势力相关的东西,巫师啦,狼人啦,血族啦,他对这些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他和大部分黑暗种族不同,身边没有引导者,所以他一个人孤独和恐惧了很长时间,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还谈得来的巫师,自然不肯放过,抓住他问东问西。
艾文无聊地摆弄着刀叉,晚饭已经凉了,可是他一点食欲也没有,整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很难有人仍能保持很好的食欲和心情。
虽然他自认不是个多么勤奋的人,但现在他才知道无聊有多可怕,像某种弥漫在空气中无形无影噬咬你理智的怪兽。他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撒旦啊,赐予您的子民一场地震山洪什么的吧,让我脱离这里该死的生活吧!他忿忿地祈祷,在他又了了十个圈以后,地面传来一阵不明显的震动!
艾文像是被雷打到一样站住脚步,感觉着地底涌出的热力,接着,又是一阵更强的震动!
不会是......地震吧!
他迅速钻到桌子下面,震动越来越强,轰轰隆隆的像有什么巨大的怪兽在地下怒吼着想出来,听起来很是怕人。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艾文张大眼睛,等了几分钟,确定地震已经过去,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真见鬼,怎么会有地震?他感到一阵寒意,不由缩了缩脖子......然后他僵在那里,对面的墙上出现一条黑色的巨大裂缝,冷风就是从那里灌进来的。
他兴奋的几乎要发出欢呼声,神啊,您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他感动地想,冲向裂缝!
风中隐隐传来远处的人声,看来弗朗茨把他关于宅中较为偏远的一处,所以这会儿并没有人来查看,也没人发现墙壁开了个大口子。
艾文二话没说,随手操了几样值钱的东西就往外面钻,等他艰难地站到屋外的大地上时,衣服已经刮了好几个口子,他深深吸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自由了!
他有冲动拔腿向不远处的围墙跑去,但考虑到他还有家当留在这里,只好用个简易的法术感觉了一下它们的踪迹,看来弗朗茨没丢掉它们。不管如何,他感激地想,苦尽甘来。
巫师艰难地翻过围墙,虽然被囚禁了一段时间,但他大赚了一笔,这些钱当掉之后够他过好一段衣食无缺的日子了。
自由、以及有钱的前景让巫师心情愉快,他哼着歌跑向城外的方向,一旦离开巴黎,索尼艾尔家再厉害也逮不着他了,他也不会蠢到再回这鬼地方来了。
时间正值夜晚,因为地震城里也是一片忙碌,根本雇不到马车,基于一分钟也不想在巴黎多呆,艾文决定还是先离开再说,到郊外看看能不能拦到车子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地震影响了天象,雨水从一脸阴沉的天空砸下来,虽然不大,可也把他弄了个湿透,还好包袱可以防水,艾文踏着一地的泥泞,很快就来到了郊外。
雨水总是很容易压下很多危险的气味,太过兴奋的艾文并没有多想,所以待他爬上一个山坡,发现那场战斗时,迫人的血腥味已经近在眼前了。
两个血族和一个狼人,正在雨中艰难地打斗着,艾文怔怔地看着这场面,堂堂巴黎的城郊出现这样的场面固然奇怪,但更令他惊讶地三方面全是他的熟人。
虽然这会儿没有月亮,可是今天确实是月圆之夜,而且前半夜它照得相当漂亮,弗朗茨成功地完成了变身,可是他竟在郊外碰上了两个吸血鬼--若是人类也就被他撕了,可是血族并不那么打发,所以现在快到天亮了,双方伤痕累累,但仍在恶战中。
血族们历来都颇有些和狼人战斗的经验,本来他们有把握成功脱身,可麻烦的是他们是在下半夜碰到这只狼人,而如果拖到早上,狼人恢复原因事小,血族们碰上阳光,可比在身上浇上硫酸还惨。
艾文看看天色,雨已经停了,虽然太阳仍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可他已可以感到它逐渐接近的热意,想必血族们比他更为急切。
"如果我们你们,兰堤尔,希兰,我就早些找个地方准备度过白天,免得被太阳烧成碎末!"他冲战局中的两个人说。
"巫师!"兰堤尔叫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如果我们能脱身您以为我们会喜欢和这种低等生物玩打仗游戏吗!"--血族和狼人一向是死敌,这个历史已相当长久。
"上帝和撒旦一起保佑,"另一个末卡维族的吸血鬼说,"你如果肯帮忙教训这个打扰别人觅食的混蛋,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客串一下瓶子里的魔神。"
他没有任何不帮忙的理由。艾文拿出一个竹管,拔开瓶塞,这次没有魔兽出来,他从里面拔出一把剑。
他拿剑的姿势还不熟练,但铸剑铺子里几个月的学徒生涯至少让他知道怎么正确地挥动它。他艰难地走到狼人的背后,用力向他的背部砍去!
狼人发出一声惨叫,回头攻击向这个新来的袭击者,剑身立刻化为一团烟雾,迷惑了它的头脑,血族甚至没时间多看这一幕,连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他们已经感觉得到太阳的热力。
"欠你一个情,巫师!"兰堤尔叫道。
"三个愿望哦!"希兰也叫,艾文没有看他们,他知道他们还有一段惊险的寻找避难所的旅程要展开,他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狼人,他并不想和他动手,他只是准备故技重施,迷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