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近是个很聪明的男人，这点儿小伎俩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如果他真的想要，多少大家梦寐以求的东西都能被他得到。
我突然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对他来说，我是例外吧。
坐在地上，靠在墙边，感觉自己正一脸颓废，却还不住地在回忆着与左近相处时的种种情景。都说因为恋爱，男人才会变得笨拙，看来真是没错。他只要在我面前，真的好像个傻小子；不过，还有另外一句话：因为恋爱，男人也会变得疯狂，就像他现在做出的事一样。
两样都占全的他，应该可以说是"完全陷入情网，难以自拔了"。
面对这样的他，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已经清楚了他的用意，所以不会主动跳进他的"陷井"里，因此，我是不会为了这件事去见他的。而且，我早就有这种想法：如果春姬嫁给她，应该比嫁给我更好吧。左近将来会继承家业，这样就会成为当家，比毫无前途的我要强百倍；而且他为人细心谨慎、人品又好，对他人又很体贴，就算并非因为喜欢才会娶春姬，但一旦娶了春姬，他会尽到作为丈夫的责任的，我相信他会的；所以，开始对春姬来说，可能会很伤心，但时间一长，她会感到幸福的。对女孩子来说，能嫁一个像左近这样的丈夫，应该说是相当有福气的，应该可以满足了。
这样一来，我既不会对不起春姬，也不会对不起他了吧。
可能，我真是个相当自私的人，完全只考虑到自己，只想让自己置身事外......
不知多久后才起身的我，猛然发觉，不知何时，自己衣服的前襟已经被泪水浸湿了。
十三
为婚礼做的准备都停止了，家里本来已经快布置好的一些摆设也都拿走了，一切都恢复了原貌。下人们见到我虽然还是恭敬地打招呼，可我觉得私底下他们都在议论纷纷。也是，堂堂竹原家的少爷，就算没有官职，但也算是个豪门子弟，竟然被别人抢走了未婚妻还一副悠闲的样子，当然值得说道。
胆小也好，无情也好，随他们说去，我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黑暗。
走在廊下，忍不住还是要向山上望去：漫山遍野已是绿树成荫，鸟鸣花香。密林深处的竹林之中，曾是我最向往的地方，现在却成为禁足之地。那个男人，坂田左近，一定还在老地方等着我，一定还在等着我的回答。
不能去见他，绝对不能去见他！
我在廊下伫足片刻，忽然一个声音由远至近，非常熟悉的声音。
"彦十郎表哥──"
"春姬！"我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自从退了亲后，明知道并非是春姬家的错，父亲还是生气地不与他们往来了。而且，春姬已经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以后都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来我家了。但是，为什么......
春姬奔到廊前，不住地喘着气。
我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表哥──"她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有些木然地望着她。
春姬一见我的反应，顿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泫然欲泣："就算表哥不会真心喜欢我，也不要把我丢给别人啊，春姬什么都不要，只要在表哥身边就够了，可是......"她捂着脸哭起来，"我知道是父亲的错，并不是表哥提出来的，可是为什么表哥你就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呢？为什么就不能去向坂田家说清楚呢！"
"对不起春姬，我不能......"
"我不要表哥说对不起！"春姬跑到廊下，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我，哭喊着，"求求你表哥，别抛弃我，别不要春姬，春姬最爱的只有表哥你啊！"
我到底哪里好啊，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追着我不放，望着怀中的春姬，我想到的却是左近。
看春姬哭得这样伤心，身为表哥的我还是不忍心，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别哭了春姬，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坂田左近是个非常不错的男人，虽然我这样说对你非常失礼，但是，你嫁给他的话，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他来我家说，如果你肯去和他谈谈，或许他会改变主意......"
我的手陡然停住了，就那么僵在当场。
"他？坂田左近吗？"我觉得当时我的声音非常冰冷。
"嗯，他说，要你亲自去跟他谈判......"
──原来如此，左近，你连春姬都利用上了，真是高明的手段。
我冷笑了一下，推开了春姬。
"对不起春姬，我不会去的，不会去见坂田左近的，请你回去吧。"我用毫无表情的脸对着春姬，令春姬一下子就呆住了。
──坂田左近，你还会做出什么？你难道就非要把我逼上死路吗？利用权力胁迫善良软弱的姨夫一家，利用地位来压制我的父亲，现在，竟然还利用天真的春姬......
这已经不能单纯地说是"疯狂"了，简直可以说是"侮辱"。
"表哥，别这样，别这样对我......"春姬又抓住我的手，但又被我甩开了。
"春姬小姐，请回吧，以后这里是你不该来的地方了。"
我一转身，不知怎地正好看到从怀里掉出一段绳子，那是春姬送我的香袋。上回被左近捡到还给我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一直都放在怀中。
──左近。
从怀中扽出香袋，脑中却在回想着因为这个香袋曾误会了左近的话中之意：本以为他可能是对春姬有意思，没想到他的目的并不是春姬......
唉──
"表哥，别走......"
听到春姬的声音，我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转身把香袋丢到了她的面前："这个还你吧，我不要了！"
春姬捡起香袋，眼泪顿时簌簌落下。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那么悲伤的她，于是转过了头不去看她："请你走吧......"
不肯放弃的春姬一下子跪倒在地，抱住了我的腿哀求着："表哥，求求你，别不要春姬，求求你，去见他......"
面对毫不知情的春姬我再也说不出什么，于是一狠心，踢开了她，迅速向房间走去。身后，只留下伏地不起嚎啕大哭的春姬。
转到后院，春姬的哭声已经渐渐变弱，至于她后来怎么样，是怎么回去的，我完全不知道了。我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瘫坐在地板上。
──我到底做了什么呀？竟然那样对待春姬。从小到大她一直那么温柔地对我，可是我却对她做出了这种残酷的事情。真是最差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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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姬从那天后，再也没来过我家，从母亲那儿也没听到有关她和她家的任何消息，看来我家和她家的关系就此断了。没了春姬的陪伴，母亲虽然没抱怨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十分痛苦，一天比一天显得憔悴，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
做儿子的我什么也帮不上，每天早上都只能按惯例去向她问安后马上离开，因为我知道，母亲一看到我就会想起春姬，就会更难过。让她平静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不要经常出现在她眼前。
因为这样，大多时间都是我一个人独处，所以总是在想着同样的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烦恼痛苦着。
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对我所做的一切的惩罚。
这天傍晚，我到门口迎接回家的父亲和哥哥，一看见他们，就觉得气氛不对，恐怕朝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进了家的父亲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只有哥哥在后面跟着，边跟边说着："坂田家那个家伙......"对旁边的我一眼都没看，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不过他的话倒是让我又心中一跳：坂田家的？难道又是左近？安静了几天，又要生事端吗？他应该从春姬那儿得到我的回复了，还不死心吗？
我觉得自己并不生气，相反，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好像快疯了的人是我。
"刚登堂入室就想压制我们这些老人，他真以为除了他别人都是笨蛋......那个乡下野小子......"雅广无视跟在身后的我，继续怒骂着。
父亲心里肯定也这么想，只不过当着那么多下人，他不能威严扫地。而哥哥最擅长揣摩父亲的心理，这么做表面上好像是十分气愤，实际上是在讨父亲的欢心，替父亲发火罢了。这种事，我心里非常清楚明白，但就是做不出来。
听着他的话，我差不多清楚了：左近这一个多月来，升得非常快，现在都可以和父亲他们一样，在将军面前有一席之地了。不过他好像和一些老臣的诸多想法不同，所以也遭到很多人的嫉恨。
我就说他是非常能干的人，认真去做的话一定会成功，照这样下去，他的未来不可限量，应该会比雅广强。
──是"对我的执着与疯狂"给了他这样向上爬的动力吗？
我在心里苦笑：但愿不是吧。
"哼，如果让那小子落在我的手里，一定会让他尝尝苦头......"雅广在前面突然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单挑的话，哥哥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雅广顿时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我，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竟然为了敌人贬低自己的哥哥，彦十郎，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比赛中曾输给左近的雅广，现在最忌讳听到这样的话，而我却在不经意中触动了他的神经。
"别以为你和他打成平手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就不把我这个做哥哥的放在眼里了。我是输给了他，不过那是偶然，下次再让我遇上，绝对会给他好看。"雅广咬牙切齿地道。
"我没有贬低哥哥您的意思。"我恭敬地低下了头，表现出做弟弟的礼貌，"也绝对没有炫耀自己的意思。正是因为我也和他交过手，所以非常清楚他的剑术。我只是担心哥哥为了荣誉贸然行动，所以还请哥哥三思而后行......并不是抬高敌人......"
"这么说你还是挺关心我的嘛。"雅广一点儿感谢之情都没有，冷笑一声，"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再怎么厉害充其量是比赛的时候，没长大的小鬼少来多嘴！你以为明明清楚他实力的我会傻到一个人去挑战他？哈哈哈--"
他的那种笑声让我不寒而慄。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既然这样说出来了，就一定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是真的打算杀了左近。
一想到左近会处在危险之中，什么"疯狂""侮辱""执着"都从我脑海中一骨脑的消失了，有的只是"他不能死"这样的喊声。这个声音立刻充满了我的大脑，在吃饭的时候我都食之无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嘴在哪儿，应该把那些饭菜从什么地方放进去......什么活动都没做，明明还有些冷的晚上，我整个人都湿透了，全身不停地冒着冷汗。
洗过澡后早早就躺下的我还是被那种"左近会死"的恐惧包围着，面对多少持刀的敌人也不会感觉害怕的我，现在竟然被脑海中这种妄想出来的幻觉彻底打败了。
心跳加快、头晕目眩、恶心想吐、浑身发抖四肢无力......从躺下开始这些可怕的感觉就随之而来，一直把我折腾到后半夜，完全合不上眼。
──我想见他，真的非常想见他......
我在想什么呀？怎么脑海中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真是这样的话，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一切都会回归到原点。
我真是不够坚强。
也许雅广说的对，我就是个不成熟的小孩子，就是站不到身为大人的立场上，只是在随着性子生活。
──但是，但是......对于左近......
眼泪又像决坻的洪水，瞬间就将衣服和床铺弄湿了一大片，任我怎么制止，它们就是不听话，还在继续涌出。
左近、左近--左近......
边哭边在心里喊着这个名字，那个最终让我崩溃的男人的名字。
──坂田左近。
十四
"喀啦"一声，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虽然我并不在正常的状态下，但警觉性还是有的。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除了巡夜的家将外，侍女们和其他的佣人大部分都应该休息了，就算有没睡的，也都在母亲那边侍候着。我的房间是在院子的最后面，没有特殊情况，晚上一般我都不让侍女们侍候，而巡夜的人也很少到这边来，所以这边应该是最安静的。
门外不远处只有池塘，难道池塘里的鱼会跳上来踩断树枝吗？
脑中念头一闪之际，我已经抓起身旁的刀，开门而出。
"啊！嗯！咦？"院中的人可能没料到突然有人冲出房间，在院子里愣住了。
"你......"借着月光一瞬间看清来人的模样时，我差点儿惊呼出来，"左──"
──怎么可能！
接着愣住的是我。
"彦十郎，太好了，还以为找不到你的住所了呢......"胆大包天的男人一看清楚我，顿时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奔到廊前，"不知道你住在哪儿，害得我找了好一会儿，真怕白跑一趟。"他望着我的样子，就像是在迷宫游戏中好不容易找到出口的孩子一般。
我前半夜还在担心他担心得快死了，后半夜他竟然就出现在我门口，叫我还能说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总是能让原本平静的状态变得一团糟。
望着那张既想从记忆中抹去却又渴望看见的脸，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
现在的我，表情一定很难看。
"左近。"自然而然地就叫出这个名字，但却突然清醒过来：不行，不能这样，"坂田......"
高兴过头的左近完全没注意到我在称呼上的变化，兴奋地靠近栏杆："我想见你，既然你不愿来见我，那我想还是我来见你更好......"
"想见我吗？"我喃喃自语：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嘴上说出的却和心里想的完全相反，"我可是没打算见你，难道你没听春姬说吗？你的伎俩我都识破了，所以，别白费力气了......"
"听说了。就是听说了所以才很矛盾......"r
"什么？"左近的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矛盾？"
"你一定猜出了我的用意，所以宁可成全我和你的表妹也不愿意来见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真的气坏了，要是没忍住的话，一定会闯进你家直接来问你......"他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在说着这件事时，我望着他，心里一直在说着：这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沉稳冷静的男人，哪里有疯狂的样子啊。
"现在这样子难道不是闯入吗？"我冷冷地道。
左近有点憨笑般挠了挠头："也是啊，只不过换成了晚上。"
每次他有这种举动时，我都会觉得一阵揪心，于是别过头不去看他。
"不过呢，这几天我都在想，或许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完全没替你考虑。彦十郎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所以才会对我特别好......"
--不是的......
"你对我的好感和我对你的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不是的。
"春姬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从小就和她在一起的你怎么会喜欢上男人......"
--不是的！
"是我自作多情，单方面的要求你接受我，一定让你很讨厌......"
--都说不是的了！
"可是，你却因为这样而放弃了漂亮的春姬......虽然你不能属于我，但现在你也不属于任何人，所以，我非常高兴......"
--啊？
我转头看向他：这是什么想法啊？就因为这样他就不生气了，就开心了......
"你是小孩子呀，自己吃不到糖，也不让人别人吃到糖......"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个男人，一方面成熟起来做事精明得让人不得不佩服，一方面幼稚起来又像个四五岁的孩子......真让人难以置信，他竟然是将军面前的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