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舒服啊。"
我正想叫左近也感觉一下这股轻风，就觉得他似乎在靠近我，那不是一般的近，他的脸应该就在我的耳边。
"左近──"
下一刻，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脸。惊惧的我猛得睁开眼，却发现左近的脸就在眼前，我瞪大眼睛的同时，他的嘴唇已经覆在了我的唇上。刹时浑身僵硬的我仿佛被瞬间冰冻住了，就那么睁大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闭着眼睛在亲我，当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时，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完全麻木了......
"彦十郎、彦十郎──"被一双手摇晃着身体好半天，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的我，陡然清醒过来，才看见眼前一脸焦急的左近，"没事吧......好像晕过去的样子......"
"左近，你在做什么？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质问他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说梦话。
"不是梦，彦十郎，这不是梦。"他抓起我的手，"我喜欢你，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一直以来我都无法说出口，但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太喜欢你了......"
他那么认真的脸就在我的眼前，那么坚决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还有我的手腕因他的用力而传来的疼痛感都在告诉我，这绝不是梦。
"喜欢──我......"我还是说不清楚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长久以来对左近的感觉，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知道那应该不很普通，可是......不普通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是我给了他这样的希望吗，还是......"我是那种看起来会招男人喜欢的人吗？在你眼中，我像女人吗？"我迷茫地看着他，感觉自己此时的表情还像是在梦游。
忽然觉得手腕一紧，左近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听着，从最初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女人，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女人，请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你自己！"
他稍显严厉的声音让我的头脑又清醒了许多，终于开始运作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我们都是男人......虽然是关系非常好、特别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彼此也互相关心，但我并不觉得那是构成你说喜欢我的理由......这个‘喜欢'，应该是‘不讨厌'的‘喜欢'吧......"
"不是的......这个‘喜欢'是‘我爱上你'的喜欢......我爱你，彦十郎......真心爱上了你......"左近的手稍稍松了松，但还是抓着我的手腕不放，"我并非对男人有兴趣。开始的时候，纯粹是喜欢你的剑术，几乎可以说是崇拜。那时候自己没有这样的意识，也像你一样，只觉得是非常特殊的朋友，知心朋友，比一般朋友都要亲密的朋友！关心你的事、在意你的事、想着你的事，都是因为把你当成知已，如此而已。可是，当我捡到你掉的香袋的那天起，我突然发觉自己对你的在意很特别，我清楚那一定是女人送的，说不定是你的女人......一想到你有别的女人，我就非常难受......"
"原来如此。"我回忆着那时的情景，"你总是在问我家族里有没有姐妹......"
"就是这样......我总是安慰自己，一定是你的姐妹送的。可是你没有姐妹；于是我在想，或许亲属中有......但是，你却告诉我你的表妹是你的未婚妻......你知道我在看到你那样的留言后，心里有什么样的感觉？我真觉得天好像塌下来了......"
我的心好像又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但我的脸上却没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一想到你会和除我以外的人在一起，我就忍受不了。可是后来又感觉到，你对那个未婚妻并没有真的感情，让我安心了不少。"
往事再现，一切都清楚了。
之前一直想不出来的那句话一下子就跳进了我的脑海中，左近那种一反常态的慌张的样子，就像一个"坠入情网的少年"。
──可是，坠入情网的只是他吗？
"那之后，我在想，只要你的心是属于我的就够了。当得知你竟然是竹原家的少爷后，我非常害怕，害怕你因为家族的关系放弃我们之间的联系，但是，你没有......这让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感觉上，你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抱有特殊的感情，可是应该和我不一样。不想让你讨厌，不想让你离开，所以，自己一直在压抑这样的感情。但是，我发现根本压抑不住。每次看到你，那种感情就越来越强烈......想碰触你，想爱抚你，更想占有你......"
我呆住了，完全惊呆住了，有多长时间我已不清楚，只感觉自己一定愣了很长时间。这期间，有一股汹涌澎湃的巨浪正不断从心底向上冲，冲过胸口，直接冲进大脑。但在一瞬间，被我的意志强硬地压住了。脑海中和眼前都像在看走马灯般闪现着以往的情景，一个接一个的画面，然后越来越快，快得最后眼前成为一片空白，那时我脑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对我说着"拒绝他"。于是我回过神，望着左近，表情淡然。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无论怎么努力，我的声音还是硬气不起来。"左近，这样的感情我无法接受，我......"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接受？因为你订婚了，有美丽的未婚妻了，你爱她！要和她在一起吗？"左近冲我叫着。
我摇头："不，不是那个原因，但是......"我顿了顿，"也算是一个理由吧。"我又把视线转移，望着旁边的竹子，"不管感情再怎么好，关系再怎么亲密，这种事都是不好的吧，是不被允许的。再怎么喜欢，这样的感情是没有未来的......对你、也对我......"
"彦十郎──"他不等我说完又突然扑上来抱住我，不住地说着"喜欢你、爱你"。我用力推开他，却甩不脱他的手。
"放开我吧......"我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了很正式的口气对他说，"请你放手，坂田大人。"
左近在听到我这样称呼他的时候，手突然一抖。我知道他还在直直盯着我，然后，渐渐地，手上的力气没有了。我轻轻挣脱他的手，站了起来。
"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如果坂田大人改变主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每天在这里练习；但是，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从明天起，我再也不会来见你了。"我的声音并不强硬，但语气十分坚决。
即使我看到了左近眼中的失望和悲伤，也没有改变主意。
离开竹林的我一步也没有停，也没有回头，但我清楚地知道，左近一直在我身后望着我，用那双悲伤的眼睛，一直望着我。
穿出树林，我稍停了一下，泪水刹时就从眼中涌出，我捂住嘴，靠在一棵树上痛哭起来。
──为什么要说呢，为什么要说出来呢！如果不说的话，如果继续保持沉默的话，也许还可以维持现状，也许还可以就这样走下去。一旦你说出口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完了。
我在内心中大喊着。
──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的，但我相信也许你会和我一样抱有同样的想法，因此才不顾一切地维持着这段一开始就立于危桥之上的感情。谁都不动的话，虽然危险，但桥还是会保持着最初的形态，可是一旦有一方随便动了，那么平衡就会被破坏，这座危桥自然就会坍塌。
我是多么拼命在保持这样的平衡啊！谁知道最先破坏的反而是你......
因为你那样做了，所以我就不得不这样做。
努力维持的关系就这样轻易被我毁了，当时还能平静地说出"我再也不会来见你"那样的话，但此刻却觉得心如刀绞。可是，如果那时吐露出一点儿带希望的话，左近都是不会放弃的。
这样的恋情，对立的家庭，再这样纠缠下去，对我可能无所谓，但左近的一切就会都毁了。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他，不要看到失去未来的他，就算让我痛苦一生，我也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应该也会痛苦，可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身为长子，只要是家族需要，他就会义无反顾投入工作。那样的话，时间一长，他就会把我渐忘的。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擦干泪水的我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午后了。我绕道去了山涧，在那儿洗了把脸，才脚步虚浮地回到家中。
第二天，我没有去竹林；第三天，我还是硬着心肠没有去。
十二
那天，母亲把我叫了过去。
"彦十郎，我已经和你的父亲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了，秋天就给你和春姬完婚。已经等得太久了，春姬的年岁越来越大，对她太不好意思了。"
我面无表情地听完母亲的话，平静地回答道："是，全凭母亲作主。"
往房间走的一路上我一点儿都没在想春姬，而是一直都在想："如果左近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样？会生气吗？"
回到房间的我立刻关上了房门，我不想被别人看到此刻的自己。我靠在窗边，想着母亲的话，一点儿喜悦的心情都没有。我心中的悲伤，应该更胜过左近吧。如果我和春姬成了亲，我不仅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春姬。可是，自己又无力阻止。
难道自己真是这么懦弱的人吗？
为了筹备婚礼，家里上上下下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聘礼，制作礼服，还要写邀请宾客的请柬。总之，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像蜜蜂一样来来回回地跑。
我一点左近的消息都没有，唯一能去问的就是跟随父亲和哥哥一起去工作的贴身家将。
"您是问坂田家有什么动静？最近好像没有。不过小人听说那个坂田左近最近好像突然得到了将军大人的提拔，非常受赏识，快成为将军身边的左右手了。"
"是吗？除了这个以外就没什么了吗？"
"好像是没什么了。"
──左近真的在努力工作啊。
本来这就是我所希望的，可一想到他真的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而投入工作中，我的心里又别有一番滋味。
唉，既然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就要有痛苦很久的觉悟。要是这段感情能这么简单就放下，那也不能称其为"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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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都佩服自己怎么能忍住这么长时间没去竹林。十几年来这个习惯都没有改变过，可现在突然改变了，却又没什么感觉。也许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和左近的这件事上了，别的事已经没有余力再去烦恼了。
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出去，甚至连房间也不出，只是闷在里面看书练字。
但是这天，我突然觉得家里有点不对劲：一直都在忙碌的下人们好像都停止了工作，家里安静得有点可怕。
我出了房间，才看到下人们都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我刚想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从母亲房间那边传来的哭声和骂声。
──这又是怎么了？父亲和母亲在吵架吗？
我连忙跑了过去。
房间里，父亲脸色十分难看，母亲也哭得很伤心。哥哥雅广就站在门边，明明在看着我却不说话，只露出一种嘲笑般的表情。
"哥哥──"我一头雾水进了母亲的房间，"父亲、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一见到我就抱着我又大哭起来，搞得我不知所措："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姬、春姬──"母亲只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春姬的名字。
"春姬怎么了？"我心里一沉：难道春姬出了什么意外吗？
父亲咳了一声："彦十郎──"
"在。"
"你听了不要吃惊......"
连父亲都这副样子，我的心当然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好的。"
"春姬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姨父，今天来退亲了。"感觉上父亲是咬着牙说的，看样子他已经气极了。女方家退亲当然会令男方家不高兴，但对女方来说，也不是件好事。再说，姨父怎么会退亲呢？两家订亲已经很久了，而且母亲和姨母的关系非常好，应该不是他们的问题。
──难不成？
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好的答案。
"可恶的坂田家......"父亲捶着地板，"那个坂田老头仗着儿子在将军面前得了宠，就想骑在我头上。竟然利用将军的权力让春姬的父亲退婚，把春姬改嫁给他的儿子......你那个姨父也是个软弱无能的家伙，竟然就答应了！可恶啊，气死我了！"
"坂田家的儿子？坂田左近吗？"我小心地问着。
"除了他还能有谁，那残废吗？"
听到父亲这样说，我感觉提着心很容易地就放下了。
"这样啊。"我只淡淡地说道。
"啊，你就是这样！"父亲突然又瞪着我骂起来："彦十郎，要是你争气一些，上进一些，明明就可以在将军面前为我们竹原家争光露脸了，偏偏你是这种性格，不然的话，哪能容得到那个坂田家的野小子一个人在将军大人面前对着我们耀武扬威......什么我的儿子更能干，你的儿子不过还在家里；我的儿子年纪已经大了，你的儿子还能再等等什么的，简直快把我气死了──不就是乡下土财主出身，仗着有几个臭钱就真以为自己出身高贵了！想与我们这些世袭爵位的贵族平起平坐，他还早几百年呢！"
父亲气的是自己的权贵尊严被人踩在了脚下，并不是因为春姬，当然也不是因为我。"非常对不起，父亲......"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我的错吧。
"春姬的父亲又没什么错，你不要埋怨他们，将军大人的命令他也不能反抗......"母亲边哭边为春姬一家辩解。她一直都很喜爱春姬，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一样。这场婚事已经定下了这么多年，突然取消，她也一定接受不了。"彦十郎，你啊，要是能早一点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早一点把春姬娶回来，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了......你啊......"
母亲从来都不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一直都比较放任我，从不催促我要走仕途，看来她也是伤心极了。
"对不起母亲，我也让您失望了......"
门口，雅广的冷嘲热讽传了过来："我就说他还是个不成熟的家伙，什么剑术高手，在比赛时要是狠一点，把那个什么左近杀了不就没今天这种让别人笑话的事了吗？哼，小鬼就是小鬼，这个家要是交到他手上，恐怕早就完了......"
一听到从他嘴里说出应该杀了左近那样冰冷的话，我就突然打了个冷战："哥哥，随便杀人怎么可以，那是比赛......"
"怎么？以为有几手剑法就能与我平起平坐，争风斗嘴了吗？"父亲刚才的话哥哥当然都听在耳里，感觉上现在在父亲心中，能为家里在将军面前露脸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因此雅广哥哥一直都忿忿不平，稍微找到机会就会数落我一顿。
"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哥哥教训的是......"我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哼！"雅广又冷哼一声，离开了。
我又劝了一会儿母亲，才向他们告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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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姬会嫁给左近。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确吃了一惊，虽然以前坂田家就已经表露过那种意思，但一直都没能成功，我还在想，他们已经放弃了呢，没想到终于成为事实了。
──是我的错吗？
一想到左近，最近刚有点儿平静的心情又立刻乱了起来。
──他真的会喜欢春姬吗？真的是因为想要春姬才会娶她的吗？
我在心里问自己，然后马上就能自己回答自己：当然不是了。左近想要的人是我啊？之所以这样，恐怕就是他得知了我要和春姬结婚的消息，他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利用了他的父亲和将军。此举根本不是坂田家向竹原家挑衅，而是他坂田左近在用这样的方法来探知我的心意，看我会不会把春姬抢回去。那样的话，我就必须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