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若成欢————尘色
尘色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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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凤殇终於摇头一笑,慢慢伏头在桥栏之上,再没有一动。
就像他们两人,这一年多来,那麽努力地想要靠近,明明已经近得就在眼前了,以为已经到手了,却终究还是错过,一次,又一次。
无论怎麽努力地去追,总是追不上,到放弃了,回过头来,才发现那个人一直站在原处,不曾一动。
终究是欠了那麽一点缘分吧?
得不到也是应该的。
"瑾?"
凤殇微微一颤,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就看到毓臻站在身旁,看著自己,眼中似乎还有一抹担忧。
挑眉一笑,凤殇站起来:"原来是静王啊......既然遇上,不如,陪朕四处逛逛吧?"
听出凤殇语气里的疏离,毓臻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凤殇便一转身,走在了前头。

灯市中也有贩卖一些小物件的地摊,还有表演卖艺的小台,凤殇饶有兴致地在人群中穿来插去,毓臻也只能手忙脚乱地跟著,见他脸上笑得灿烂,心里却反而越是难受,终於忍不住叫了一声:"瑾......"
没等他说完整,凤殇已经回过头来,一脸兴奋地指著一个地摊,问:"毓臻,那是什麽?"
毓臻愣了一下,顺著他的手望过去,地摊上摆著些小孩子玩的拨浪鼓,地摊老板还一手一个地摇著。"拨浪鼓啊......"
"拨浪鼓?有什麽用的?为什麽叫这名字?这个跟浪有什麽关系麽?"
毓臻听他这麽一问,一时答不上话来了,还在犹豫中,凤殇已经自然地伸手来扯他的衣角:"你看,那个!怎麽来的?很漂亮啊!"
毓臻抬头看去,一个人正拿著个细小的铁环,往上头一吹,便有一串透明的泡泡冒出来,在花灯照映下,确实漂亮。只是,这种小孩子常玩的东西,实在算不上特别。不明白凤殇为什麽那样问,他也只能随口应道:"用皂荚熬了水,沾上就能吹出来了。你小时候没玩过麽?"
凤殇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只是一个劲往人群里钻,见毓臻停在那儿,便自然地要牵他的手,毓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躲了开去,见凤殇愕然地看著自己,才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这里人多。"
凤殇耸了耸肩,收回手去,依旧兴致勃勃地往人群里扎。反而是毓臻一路跟去,越渐觉得後悔了。
走过大半个宴州城,靠近城郊,人潮也少了,见凤殇走在前头,并不回头看自己,毓臻终於有点忍不住了,快步跟了上去,跟他并肩走在一起,见凤殇也不说什麽,才慢慢安下心来。
以为要费尽心思才能让他消气,现在看来,却似乎只是在闹著小别扭,毓臻暗暗一笑,低头看凤殇的手,蹭过去一点,小心翼翼地挽住了凤殇的手,等了一阵,见凤殇并不挣脱,便安心地紧了紧,一路走去。
如此走了一阵,到了城外围一处岔道口,凤殇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毓臻,毓臻愣了下:"瑾?"
凤殇看著他,也没有挣开手,只是静默了一阵,缓缓开口:"毓臻,太保要造反,你帮我还是帮他?"
毓臻一愣,想起那夜在凤渊宫里听到的话,迟疑了一阵,微微一笑:"自然帮你。"
凤殇脸上无喜无悲,又是一阵沈默,退後一步,指著脸上的浅疤:"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哥哥。"
毓臻敛去笑意,只是认真地道:"我知道。素和毓臻既然臣服於你,今生今世,没有相叛的道理。"
"你说的话,自己记著罢。"凤殇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一边不著痕迹地抽回毓臻握著的手,微微一指,"你知道这里往西再去,是什麽地方麽?"
毓臻看了一眼,那是一条小路,芳草连天,看不到尽头,正要问,便听到凤殇一笑接了下去:"那里再去,穿过一片树林,过了桥,有一个叫王桃的小村,建於十四年前。"
毓臻一时不懂了,不过是一个小村庄,凤殇又何必说得如此仔细?转念一下,不禁顿时改了脸色:"那里是......"
凤殇一笑:"王桃,逃亡,不懂麽,那就是我长大的地方。哥哥在去盛京之前,也一直在那儿生活,现在那里还有一些不愿入朝的人留著,便如常人一般生活。"
毓臻望著小路尽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了。
凤殇长大的地方,怜更小时侯生活的地方,就在这条小路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凤殇伸过手来扯了扯毓臻的衣服:"别看了,回去吧,他们要担心了。"说著,也不管毓臻如何,拉了人便往客栈走去。
进了客栈,毓臻还来不及说上什麽,便看到凤殇自然地放了手,走回房间,根本不看自己一眼,与从前那种蜜蜂粘糖般的亲热截然不同,不禁一阵失落,看著凤殇关上房门,便连走上一步去叫他也有点为难了。
呆呆地站了一阵,想起刚才凤殇说过的话,心里始终像有些什麽放不下一般,毓臻终於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客栈,往城外走去。

凤殇靠在门上,听著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终於慢慢地滑倒在地上,低低一笑,合上了眼。
"皇上。"
一个声音响起,凤殇微微抬眼:"拿回来了?"
"是。"啪嗒一声,一物落在凤殇跟前,巴掌大小,似乎便是那河边祈愿的篷船。
凤殇怔怔地看著那蓬船一阵,终於拿了起来,慢慢拆开,墨绿的荷叶面上,歪歪斜斜地刻著几个字:愿怜儿平安幸福。臻。
沈默了好久,凤殇才轻声道:"他......走了吧?"
"是,静王已经出去了,似乎就是向村里的方向去。"
凤殇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又看了那叶片一眼,将它细细叠好,放入怀中,冷下声来,道:"吩咐下去,马上收拾上路。今夜赶入凤临......另外,派人去下旨,凤临的关口,闭门五日,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三十六

毓臻沿著凤殇所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是迂回的小路,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眼看快要过三更了,也还没见著凤殇所说的树林,就更别说是村庄了。
心中觉得有点不妥,毓臻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折回去,提了气,加快了脚步往前赶。
再走了一阵,前满面果然出现了一片树林,只是月色已暗,映著一片林子,便显得格外的阴深。
毓臻皱了皱眉,紧绷了身体,走了进去。
林中回荡著一阵阵不知从哪传来的吼叫,这样的林子,别说是晚上,即使是白天,穿过去也要一定的勇气,林子那边即使有村庄,出入不便,恐怕也不会是如何富裕的村庄了。
不愿久留,毓臻提起跃上树梢,几个起落便出了林子,果然看到林子边上一条小河缓慢流过,趁著月色,却看不清它的深浅。
左右看了一阵,毓臻才看到右边颇远的地方隐约架了一座桥,微蹙了眉,他只觉心中一阵忐忑,犹豫了一阵,才往桥那边走去。
说是桥,其实不过是一根较粗的树干,过了河,对面是半人高的草丛,桥边上有一条小路,似是人为走出来的。
毓臻执了衣摆,走入草丛中,一阵枯草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说不上多恶心,只是味道浓烈,让人一阵晕眩。
又走了一阵,终於听到了一阵狗吠,前面似是人家。
毓臻却越渐紧张了起来。
出了草丛,便能看到前方一个不大的村落,三三两两几户人家,村前几块方田,点著一盏摇摇欲坠的油灯,村口树边栓了两条狗,听到脚步声,吠了两下,又趴下去睡了。
毓臻站在那儿,心里就突然说不出地慌了。隐去脚步,绕过那两条狗进了村,村里的房舍倒是整齐,一例的砖墙黛瓦,再往里走,一座祠堂模样的房屋和旁边一个开阔的院落,分明比别处奢华。
毓臻没有进祠堂,走到院落门前,门上上了锁链,倒也干净,只是显示中内里无人居住,毓臻也隐约猜到几分,这里大概便是凤殇和怜更从前住的地方了。
往後退了几步,翻墙而入,里面跟一般大户人家的宅子一般,有前院後院,还分了小院子,院子前的月亮门上,还题了名。
毓臻转了一圈,停在了一处题著"殇园"的院子前。
殇,早夭。题扁上简单两字,便似一条细小而锐利的刺,扎在他心头,拔都拔不出来。
站了一阵,毓臻才举步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庭院,一边放著兵器架,一边是练武用的木桩,院中只有三个房间,一时也看不出哪个是凤殇的房间。
随手推开东边的门,里面除了一般摆设,便是满桌满架的药瓶,尽头还架了一个小药炉,显然不该是一位落难世子的住处。
掩了门,毓臻顺次推开了另一扇门,只看了一眼,便猛地又关上了。
里面是满屋子的书,堆在架子上的,桌子上的,地上的,除了桌子边上空了那麽一点位置可以容人,其他的便是让人压抑的书海。
药房,书房,那麽剩下的,便该是凤殇的卧室了。
毓臻手搁在门上,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线。
里面什麽都没有。既没有满架的药瓶,也没有高叠的书。
一张木板床,一个小几,角落一个老旧的衣柜,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毓臻站在门口,突然什麽都说不出来了。

马车在路上狂奔,凤殇坐在车厢里,半靠著似睡未睡,车外天色欲明,隐约听到赶车的人勒了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凤殇慢慢张开眼,眼中连半分的睡意都没有了。
"皇上。"车外传来眠夏的低唤,凤殇应了一声,便听到她压著嗓子道,"已经到定城城外了,来了个人,说是城中主将,奉涟王之命来接驾。"
知道眠夏的意思,凤殇只是淡淡应了一句:"随他进去吧。"
"可是!"眠夏叫了一声,迟疑了一下才道,"涟王如此放肆,竟然不亲自来迎,皇上,这......"
"随他进去。"凤殇又重复了一遍。
车外眠夏一阵沈默,终於低低一声,走了开去。等眠夏再走回来,凤殇便感觉到马车又缓缓地动了起来了。
"眠夏。"他低唤了一声,知道眠夏就在车外跟著,也不等她应答,继续道,"你们只当毓弋不敬,不肯来迎。他不过是怕见了朕,在人前失礼罢了。"
外面没有声音,好一阵,眠夏才低应道:"是奴婢想得不够了。"
凤殇一笑,不再理她,合眼似又睡去了。
再走了半日,停在一处新建的大宅前,凤殇下了车,众将跪礼,却始终不见涟王毓弋。眠夏听过凤殇的话,自然不敢多做声,其他的随从却也渐渐有些不满了。
凤殇只当不知道,笑著跟跪礼的众人招呼过了,招来一人,笑问:"你们涟王,在里头吧?"
那人诚惶诚恐地行礼,只当凤殇也要怪毓弋不出迎了,一时居然不敢吭声。
"放心,朕明白涟王想什麽,你只管回答就是。"
"是,王爷是在里头。"那人不敢再沈默,连声应道。
凤殇回头看了眠夏等人一眼,示意他们先去安顿,一边拒绝了众人随行,独自走了进去。
直往前厅走去,刚进门,果然看到一人背向门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凤殇抿唇一笑,叫了一声:"毓弋。"
厅中那人全身一震,猛地回过头来,脱口便道:"怜......"後一个字终是没有叫出来,他微微张了张嘴,便不再说话了。
凤殇眼中一黯,随即便笑得灿烂,一挑眉,道:"朕亲自来定城,涟王居然不来迎接,就不怕朕问你罪麽?"
毓弋哼笑一声,并不恭谨,只是道:"你要问罪,随时可以,又何必以这个做借口?"顿了顿,目光停在凤殇下巴上的疤痕,微一蹙眉,冷笑道:"你那疤又是怎麽回事?嫌自己长得太好麽?"
凤殇漫不经心地一笑:"不是嫌自己长得太好,是嫌长得太像哥哥了,划破了好叫人不会错认。"
毓弋又是一皱眉:"你跟他哪里像了?何况,当今天子,谁敢错认?"
凤殇侧眼看他:"你刚才不也差点错认了麽?"见毓弋一时语塞,凤殇不禁笑出声来,"毓臻要像你这麽想就好了,可惜他总是想著哥哥,我一气自己,就自己划了道疤。这样......就不像了吧?"
毓弋摇头啧啧道:"你跟他,不过轮廓像而已,就是一个眼神,也差得远了,哪里像了?赌这样的气,像话麽?你该不会是跟毓臻......"
凤殇耸了耸肩,并不答话,沈默了一阵,突然道:"你呢?还在找哥哥麽?有消息麽?"
毓弋一怔,冷下脸来,好一阵才苦笑一声,摇头道:"消息总是有的,只是追查过去,就会发现都是假的。"
凤殇看著他,毓弋那几句话说得平淡,他却不难理解那背後有多少次的失望。
以为这次是真的,会有结果了,到头来却还是假的。那样的失望,又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了?眼前这个人却一直不肯放弃,一年,又一年。
"放弃......不是会更好麽?"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出话来,连凤殇自己都被吓到了。
毓弋看了他一眼,缓声道:"一天见不到他的尸体,他便有一分活著的可能,只要有一分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凤殇看著他眼中的专注,心中不禁暗生了羡慕,低低一笑:"明明是哥哥负了你,不是吗?"
"他负我,跟我爱他,是两件事。"
凤殇一震,低下眼去,呢喃道:"两件事麽......真好啊......看著你,就恨不得跟哥哥换过来,哪怕心疾缠身,活一天算一天,哪怕真的死在定城城上,也好过当这皇帝。"
毓弋见他说得低切,忍不住哼笑一声:"皇上这话也说得太假了吧?你还是世子受尽尊敬呵护的时候,他在做什麽了?你当皇帝,高坐朝中,他又替你做了什麽了?换过来?就像欠债的人跟借债的人说,我们换过来吧......这话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我没有!"凤殇突然大叫一声,死死地盯著毓弋。
毓弋吓了一跳,刚要开口,便见凤殇笑出声来,眼中却尽是凄惶。
"毓臻说我欠了哥哥,你也说我欠了哥哥,去祭祀一次,也有人说我装模作样,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又知道多少!"凤殇一直笑著,退後一步,眼神却似是有些失控了。"你们又知道多少......试药练武学字,我做这些的时候哥哥难道不是一直在休养麽?我留在村里,就是被师父打晕过去,也要被骂偷懒受罚,他在毓臻那儿受尽宠爱,我有欠他一分麽?定城一役,他算计毓臻,算计你,最後自己挨一箭便死了干净,我在朝中,各方应付,好过麽?你们总说我欠他,我又欠他多少?我跟他本就是为了这天下而生,因为他死了,因为你爱他,毓臻爱他,所以他是最好的,因为我还活著,所以我总是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了吗?"

三十七

毓弋愕然地站在那儿,看著凤殇,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低下头去,说不上是後悔还是只是不愿再看。
眼前人双眼微红,脸色苍白地一句句说下来,仿佛压抑了很久无处倾诉,终於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说不上有多激动,却每一句都让人心头一颤。
那张与怜更酷似的脸上,彷徨无助,死命地压抑,失控的呐喊,那是怜更从未有过的表情与声音。
毓弋说不出话来。道歉或是安慰,在这个人面前,说不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凤殇缓慢地动了动,毓弋的心也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又一阵,才听到他轻声开口:"说太过了,你听过就忘了吧。"
毓弋一怔,张了口,直望著凤殇,见凤殇回望过来哼笑一声,才有点恼羞成怒地闭了嘴,别开眼去。
"毓弋你真是个好人。"凤殇却笑得很开心。"难怪毓臻宠了十年,哥哥最後还是选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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