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若成欢————尘色
尘色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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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心中一动,看向凤殇,那如玉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痕迹来,沈默一阵,流火终於道:"如果是快马,大概,也要到宴州府吧。"
"宴州府啊......"凤殇低眼一笑,轻声重复,话音中是说不出的萧索。

三十四

夜色如水,入了夏,整日炎热,夜里凉下来,也依旧透著一股浓重的湿闷。
凤殇披著一件薄杉合眼靠在椅子上,挥手灭去桌上烛光,清冷的声音在幽暗的宫殿中响起:"他走了?"
一个声音自梁上应答:"是,静王已经出了盛京了。至於小柳公子,已经依皇上的意思,请入宫中,现在安置在地室里。"
凤殇猛地张眼,声音竟有几分颤抖了:"你说什麽?"
"皇上?"
"你说......你们把小柳带入宫里了?"凤殇眼中掠过一丝惊惶。
那声音似乎有点奇怪,微微一顿,才说:"是。"
凤殇失措地呵出气来:"他竟然......他竟然没有带走小柳?"
"皇上?"那声音低唤一声,小心翼翼地接下去,"属下等前去请小柳公子时,并没有遇上太保的人,而且,由种种迹象看来,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小柳公子就是当年那女子所怀的孩子......"
"迟早会知道的,地室里不能有漏。"稍微镇定下来,凤殇冷声道,迟疑了一下,却又笑出声来,"只是......毓臻不是已经知道了麽?"他合上眼,唇边是一抹苦涩的笑容,"朕以为,那天故意让他来听,他会听懂朕的话,随朕去凤临,把小柳一同带走,他却在殿上拒绝了。以为他终是不信朕吧,那也随他去,他却竟然没有带走小柳?他明明知道,小柳留在盛京,就不可能安全的......"
梁上的声音不敢应答,只是一路沈默。
凤殇低低一笑:"罢了,他尚且愿意置小柳不顾,朕又何必再替他怜惜。你退下吧,这些天,别怠慢了朕那位‘哥哥'。"
"是,属下告退。"梁上的声音虽有迟疑,却还是利索地退下了,留下凤殇一人在殿中,没再点起蜡烛,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是睡是醒,一直到天明。

珞王忌日,天子亲自前往祭祀,那兄弟情深自然被有心之人一再渲染,暗中流言,却也有说他惺惺作态,故作有情,凤殇只当听不见,忌日之後,宫中诸事安排妥当,便在第二天清早天未亮时,就带著人匆匆地上路了。

半月後。
烈日渐下,驿道上烟尘滚滚,远远看去,什麽都像蒙上一层水汽,看不清晰。
赶上一处树阴,凤殇叫停了马,看了看前头,又看了看天色,回头吩咐道:"前面再去就要到宴州城了,你们先找一人进城,打点好车马等在门口,我们入城先换过车马,再找地方落脚吧。"
"是!"随行队伍中一个男子下马应声,随即又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凤殇看著那人走远了,回头看见眠夏一脸疲惫,不禁浅浅一笑:"这些天一直赶路,辛苦你们了。"
"皇上言重了!"众人都是神色一紧,纷纷下马。
凤殇见他们紧张起来,又是一笑:"朕不是暴君,这样一句话,你们不必紧张。"
"是。"
"休息一下,就继续走吧,天黑之前应该能进城。"
众人听他这麽说,拘谨地应过了,才各自休息,眠夏拿著水走到凤殇身旁,一边递过水去,一边掏出丝帕拭去凤殇额上的细汗和身上的尘。
凤殇看著她忙碌著,干脆拿过丝帕自己擦了起来,一边笑著轻道:"你去休息吧。"
眠夏只是咬了咬唇:"奴婢不累。"
"去休息。"凤殇微微硬了声。
眠夏还是咬了咬唇,才慢慢地回过身去,到一边坐下,默不作声。
凤殇知道眠夏一直觉得自己这样日夜赶路要追上毓臻很傻,在为自己抱不平,也不忍心责备她,只是心里一哂,别开眼不再看她。
或许是很傻,只是想著,再努力一下,哪怕那个人不会爱上自己,能要得他一个臣子忠心,也是好的。再回盛京,说不定朝中就要变天了,小柳是他的致命伤,毓臻又何尝不是?
短暂休息,众人又各自上马,一路奔去。

宴州府气候算不上好,宴州城却多年以来商旅繁多,只因为离凤临不过半日路程,在天下三分之时,是凤临和沧澜商旅贸易的一个重地,这时虽然已经统一,但多年贸易已经成了一个习惯,宴州城的繁盛,也便一直延续了下来。
凤殇一行人到了城外,换过马车,才施施然地进了城,天色已暗,城中热闹依旧,遣人去找落脚的客栈,没想到一连问了几家,竟都已经满客。
眼看只剩下城中最奢华的一家,如果还是满客,众人便真的无处可去了,眠夏也不禁有点紧张了起来。
所幸派去的人笑著回来报,还有三间上房,凤殇自然独占一间,其他人私下分配,也就足够了。
一众人退下去打点车马住宿,凤殇带著眠夏照炉走进店中,一楼大堂中用餐的客人不少,一见三人进来,便马上有小二迎了上来,一边把三人引到一张桌子边坐下,一边笑著问:"客官要点什麽菜呢?"
眠夏看了凤殇一眼,站了起来,拉著小二走到一边去点菜,留下凤殇和照炉两人,凤殇下意识地往店里打量,不一会,便怔在了那儿。
角落里一人风尘仆仆,一边就著桌上的小菜一边自斟自饮,甚是沈醉,却正是毓臻。
不自觉地勾唇一笑,凤殇一手抢过照炉刚用茶水洗干净的杯子,不管照炉的惊讶,站了起来,悠哉地走了过去,把杯子往毓臻桌子上一搁:"兄台,赏杯酒吧!"
毓臻猛一抬头,看见眼前凤殇的笑脸,便整个人呆在了当场,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凤殇依旧一脸笑意,拉过椅子坐了下来:"那麽在下就不客气了。"说著,便自动地接过毓臻手中还提著的酒壶,自己给自己满了一杯酒。
"皇......上?"毓臻这才硬生生地挤出声音来。
凤殇脸色似乎微微一沈,瞬间便又笑得灿烂,凑了过去,轻声道:"真没想到会遇上静王啊,原来静王的私事的方向,跟朕要去的方向一样啊,早知如此,静王便该与朕同行才是。"
毓臻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勉强一笑,同样压低了声音:"你怎麽只有一个人?"
"不是一个,他们都在那边,是朕看到静王高兴,先来打声招呼。"
听凤殇说话始终带著一丝令人难堪的语气,毓臻也不禁皱了皱眉:"瑾,你......"
"舒少爷,或者,舒公子。"凤殇笑著打断他的话,见毓臻有点愕然地看著自己,便又补充,"朕微服时用的姓。"
毓臻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恍惚想起,凤殇那天抓破自己的脸时说过,"你我还是君臣,你还是叫我皇上吧",总希望他只是一时生气,现在才发现,他的话都是当真的。
"两位客官原来是相识啊!"正当两人各自沈默,一个声音笑著响起,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店中的小二。
凤殇微一蹙眉,冷声问:"什麽事?"
小二微微怯了一下,依旧笑著道:"是这样的,因为这两天是花灯节,客人比较多,如果您二位是相识,不妨同桌......把其中一张桌子......呵呵......让给别的客人。"
毓臻正要发话责备,凤殇却已经笑了起来:"有何不可?"回头看向毓臻,"如何?"
毓臻见他脸上笑意盈然,眼中却没有一分笑意,心中一揪,点了点头,那小二便连声称谢地将他桌子上的东西都搬到凤殇那一桌去了。
回头听到凤殇笑眯眯地问那小二:"花灯节好玩麽?"
那小二顿时来了精神:"当然好!这可是咱们宴州城最重要的节日啊,等再晚一点,外面就会热闹起来,特别是未婚的少年男女,会趁著这一天向自己心仪的对象送上花灯,以表达心意呢!"
凤殇连连点头:"听起来倒是个热闹的节日,只可惜我已经成亲了。"
"这样啊......"小二有点可惜地看著凤殇的脸,"即使成了亲,客官也可以去凑凑热闹啊,节日嘛,就是图个开心。"
"那是那是。"凤殇笑著应了,毓臻在一旁看著,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中已经有点兴趣索然了。

众人都隐约知道凤殇数日赶路为的就是毓臻,吃饭时见毓臻在,也并不十分奇怪,因为便服,免去了种种礼仪,只是一顿饭却吃得有点无味。
吃过晚饭,各自散去,凤殇遣人跟店家疏通,将毓臻的房间换到了自己隔壁,又吩咐眠夏打点细软,才一边信步走去找毓臻。
毓臻却不在房间里,凤殇在门口安静地站了半晌,又慢慢地下了楼,见刚才跟自己介绍花灯节的那小二正在打扫,便拉过他问:"可有见著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位公子?"
那小二连忙笑著哈腰,一边道:"好象是出去了呢,大概是晚上闲来无事,去看花灯了吧。客官要是无事,也不妨去看看,真的挺热闹的。"
"这样啊......"凤殇低喃著,微微一笑,"他倒是该去,这年纪,也该想家室了。"说著,丢了一块碎银给那小二,也不管他如何道谢,只是转身,慢吞吞地走出店去。
一路上果然如那小二说的,已经热闹起来了,两旁挂起的花灯透著玉白,一路连绵,极是动人。
凤殇站了一阵,便沿著大街一路踱了过去。

三十五

灯影如梭人似月,愿得从此月长圆。

凤殇随著涌动狂欢的人流向前走去,偶尔见华灯之下树阴暗处,含羞的少年男女递出去一盏月白花灯,精致至极,随後便或是狂喜,或是黯然,无论衣著华美破旧,不过如此,便似世间情事,管你富贵贫贱,总逃不出个中牢笼。
越往前走,越是热闹,凤殇的心情却反而渐渐平淡了下来,停在穿城而过的河边,看见一处拱桥边上,三三两两地站著些十来岁的少女,一边嬉笑著一边将荷叶叠成篷船,撒入少许紫红杏黄的花瓣,再小心放进小半截点燃的蜡烛,放入河中,随波而下,少女合手祈祷,在烛光中煞是动人。
凤殇站著看了很久,见离拱桥最近的两个少女时而低声密语,又高声嬉笑,不禁好奇,走了过去,刚好看到其中一个少女又放下一只篷船,便指著问:"这是什麽?"
两个少女被陌生人的搭话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夜色之中站著一个锦衣少年,绝色容颜,忍不住羞红了脸,好半晌,稍微胆大的那个才答道:"公子恐怕是外来人吧?这是我们宴州城的习俗,花灯节时,将心愿写在荷叶上,亲自折成篷船,撒下鲜嫩花瓣,点上蜡烛,默念记挂之人的名字,诚心祈祷,就能心想事成。"
"记挂之人的名字啊......也就是心上人麽?"凤殇喃喃重复少女的话,随意问。
少女脸上更是烧红,再看凤殇眼神,却只是一片纯净,知道他不是调笑,便细声道:"到现在,大家祈祷的,无非是心上人幸福安康,倾心於己,或是外地游子早日归来,说是心上人......也不为过。"
凤殇安静地听著,过了一阵,那两少女小心地看著他,见他不说话,对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好奇,那胆大的便笑著问:"公子可是想起心上人了?"
凤殇一愣,抬起头来,半晌垂眼一笑,温润乖巧,看得两个少女一阵心悸。
"公子也可以来叠荷叶船啊,很简单的,也很灵的哦!"
凤殇又是一愣:"外来人也可以吗?"
"可以可以!来,这个给你。"少女递给他一片平整的荷叶,一边自己也拿起一片,"先想好,你要求什麽,是求她平安呢,还是求她倾心自己,还是别的......"
凤殇沈默了一阵,看那两个少女:"那你们呢?"
两个少女对望一眼,都笑红了脸,其中一个指著另一个说:"她啊,巴望著她的阿亮哥快点回来呢!"
另一个不服气了,笑著打闹道:"你自己还不是希望你表哥早日把你娶过门麽?"
"找死啊你......"
......
凤殇站在一旁,看著两人打闹,清冷的眼中也慢慢地浮起了一抹温润的浅笑,到最後终於抵不住了,捂著嘴笑出声来。
那两个少女停了下来,看著他,其中一人羡慕地道:"你笑得真好看,被你喜欢的那位姑娘真是幸福......"
凤殇怔了怔,浅淡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少女们见他的模样,只当他是单相思,眼中可惜,却不敢出声安慰,一个人笑著递来一支小竹签:"来吧,把祝愿划下来,我们开始叠啦!"
凤殇点点头,凑近过去,趁著月色,看著少女灵巧地叠起船来,看了一阵,他也半蹲了下去,就著岸边依样叠了起来。
"啊,你那样不行的,要压好,不然一会松开的......这边,对,压一下,再叠。啊,不要太用力了,这是荷叶啊......啊!你看!"少女一声惨叫,凤殇手中的荷叶顺著纹理裂成两半,他无辜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失败品,又看著少女手中逐渐成型的小船,不禁有点沮丧了。
少女见他微微抿著唇,一脸乖巧,越是觉得亲近,顽皮地拍拍他的头:"乖,乖,下一次就会叠......"
话没说完,见凤殇猛地抬头怔怔地看著自己,才觉得有点失了分寸了,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递出一片荷叶:"再,再试一次就好。"
凤殇接了过去,好半晌才微微一笑,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暗猜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少爷,既有礼,又温顺。
凤殇只是低头叠他的船,专注仔细,河面波光粼粼,反映在他的脸上,褪尽了往日的天子威严,便如寻常人家的孩子,朴实而安静。
"好了!"少女一声欢呼。
凤殇正艰难地把船翻出来,挑起小篷,便算是完成了,听少女这麽一叫,他也不禁勾唇一笑,依著少女刚才那样取些花瓣撒下去,点上蜡烛,放入河中,一边望著篷船摇晃著顺流而去,一边站起来,活络了一下手脚,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旁边拱桥上慢慢走过,正是毓臻。
"放出去了,公子定会心想事成......"少女看著那船远去,回头便要向凤殇说几句祝愿的话,哪知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凤殇匆匆地向著拱桥走去,女伴叫了几声,都没见他回头。两人对望一眼,"怕是遇上什麽人了吧?"
"嗯,说不定就是他心仪的那位姑娘......"

凤殇绕到桥下一路追去,上了桥却已经看不见毓臻了,左右看了下,才看到对岸一个身影往人群中走进去,仿佛就是毓臻。
打起精神,凤殇便匆匆地下了桥,往那人群追过去。
扎在人群里,左右都是人,嬉笑喧嚣,三三两两地拿著花灯走过,却哪有还有毓臻的身影?
凤殇停住了脚步,有人拿著花灯来卖,他也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有点无措地站在那儿,心中一直一直地沈下去。
微一抬头,似乎又能看到毓臻的身影,他怔了怔,依旧追了过去,沿著河岸边走,却又一样不见了人。
如此几次,就像是捉迷藏般,明明看见了,追上去却又不见了,永远差那麽一点点,最後依旧落得一阵失望。
凤殇慢慢踱回拱桥,扶栏而走,终於低切地笑了出来,眼中萧索。
笑了一阵,他站起来,便要回客栈,却又猛地愣在了当场。
拱桥之下,他刚才放下篷船的岸边,一人静立,小心地放下一只篷船,却正是毓臻。
凤殇静静地看著黯淡的烛光照在毓臻脸上,那一眉一眼,他都曾经吻过,如今专注到了极致,为的,又是不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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