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东临的疆土,他并不是孤身作战。
笛声还在继续,曲调越来越低沉,似是满腔的辛酸都化作了凝咽。赵康齐的神思一下子又被拉远。
萧天若一直在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我进门的时候,看到有人守在王府门外,昨日也是如此。睿王为何不见?”
赵康齐嘴角漾起一丝苦笑。
苏无雪真的是伤了他的心。那日被北夷国派出的刺客刺伤,所幸受的只是轻伤,形势越来越紧逼,他应该心无旁贷,做好充份的准备,打赢这一场与北夷国的硬仗才是,但苏无雪的笛声轻易还是扰乱了他的心神。
他烦躁起来,明明已经让人告知不会见他,要他回去。但一连两日,苏无雪还是在睿王府外痴等。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蝶恋花》的曲调徐徐响起,自江南归来那夜,在驿馆里,他把水漾送给苏无雪,当时他吹的就是这支曲子。情到深处人孤独,笛音中流淌的都是化不掉的忧伤。
一曲既终,笛声沉寂了下去,再也没有响起。
赵康齐按捺不住,他霍地站了起来,“萧将军麻烦等一等,本王去去就来。”
只怕不是去去就能回来的事情,看着赵康齐大步走出门去,萧天若淡淡地笑了一下。他一向有铁面之称,这样温文尔雅的笑容并不多见。卷好摊在桌上的羊皮地图,他决定还是明日再来。
苏无雪失意地离开睿王府。
在王府门外守候了两日,赵康齐都避而不见,他的勇气耗尽,笛声寄意,算是最后的告别吧。
“无雪!”
还没有走出多远,赵康齐大步从后面赶了上来,苏无雪带着不敢置信回过头。
看着苏无雪缓缓地转过身来,素衣流云,红唇微张,眉宇间的清华像是晨雾中的青莲。再多的坚持,还是敌不过他的一个转身。那一刻,赵康齐所有的防线都溃不成军。
“你不是要来见我的么,为什么这么快就走?”
苏无雪苦笑。已经两日了,还快么?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等下去了。
“进府吧。”
跟在赵康齐身后进门,走进他的寝殿,苏无雪垂下了眼。在这里他们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也曾在这里夜夜相拥同眠。坦陈一切之后,这里只怕再无他的立足之地。苏无雪唇边掠过一丝凄苦的笑容。
“说吧,有什么事找我?”赵康齐的声音带着温柔,也带着期待。
“你受的伤,要不要紧?”
苏无雪抬起头来看他,乌黑的眼眸像是两潭秋水。
赵康齐在心里叹了口气,以苏无雪内向的性格,只怕绕一百个圈子,也不会说到重点上去。
“无雪,我不想再跟你绕圈子,我对你付出的感情从来没有后悔过,若你不能给我回应,就不要再给我希望。我的心也是血肉做的,被伤了也会流血也会痛。”
苏无雪全身一颤,含泪说:“对不起——”
赵康齐低沉着嗓音说:“我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对不起。”
苏无雪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他的声音中充满凄酸和绝望,赵康齐的心一紧,追问道:“无雪,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说出一切,但话到嘴边,苏无雪还是开不了口。他痴痴地看着赵康齐,英挺俊朗的眉眼,不露表情的时候,总是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自信威严。一旦温柔起来,却像是碧水一样,柔软得可以包涵所有的一切。——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如此接近的细细观看了。
感到他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赵康齐搂着苏无雪纤弱的肩膀,柔声安抚道:“说出来,我会替你分担,相信我——”
迎上如两点星光一般的黑眸,苏无雪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地说:“我跟清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兄长,大了不到半岁同父异母的兄长。”
赵康齐惊讶地看着他。
“我随娘亲的姓,她出身青楼,若不是因为怀上了我,于家根本不可能接纳她。她进门的时候大娘腹中正好也怀着清绯,一切本来好好的,但流言不知怎的就起来了,到她快临盆的时候,所有的人包括我爹在内,都怀疑她怀的不是于家的骨血。我娘怀胎十月,就这样被赶出了于家,她千辛万苦才生下了我,但我爹连去看她一眼也没有。”
赵康齐握紧苏无雪的手,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娘认定是大娘陷害她,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一念之差,她买通了清绯的奶娘,在他的食物中下毒。那时他才几个月大,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命,但从此落下了顽疾无法根除。我爹记恨我娘,发誓一生都不会原谅她。我娘越做越错,渐渐的迷上了神仙散和赌钱,最后走投无路,她把我卖进了妓馆——”
赵康齐眼里都是血色。他从来没有想过,苏无雪竟然有如此凄惨的过去。他才十岁,就被自己的亲娘推进火坑,那种被最亲的人背叛的滋味,他是怎样承受过来?身陷绝境之中,哭救无门,他又是怎样挨过那些非人的折磨?
与此相比,被他拒绝,受他反复的态度困扰,又算得上什么?
“无雪,不要再说了。”赵康齐紧紧地搂着苏无雪,阻止他继续揭开那些伤疤。
苏无雪凄然一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在那个地方呆了三年,若不是后来清绯把我赎了出来,我的一生,大概也就这样完了。他是真的对我好,倾尽所学来教我,为了让我忘记以前的一切,他带着我到京城里来。连我娘那样对他,他也不记恨,她死的时候,还出面替她殓葬。”
赵康齐想到在青溪县城的那夜,苏无雪听到他责骂青楼女子,突然闹起了别扭,他一怒之下强要了他。那时候,他是怎样伤害了他?把他逼回幼年痛苦的记忆中,他在无意中竟然伤他如此深!
康齐无雪12桃花前传·完
赵康齐整个人被愧疚吞噬,“无雪,我是疯了,才会这样对你——”
苏无雪眼眶发红,“现在你都知道了,也该对我死心了。”
“你怎能这样傻?”赵康齐紧紧的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揉进怀内一样,“我此生都不可能放开你!”
“脏了就是脏了,我身上的污垢一辈子都洗不掉。”苏无雪表情脆弱地摇着头,眼里蒙着水雾,“直到现在,我父亲都不肯承认我,我只能一直随着我娘的姓。他与我有骨血亲情尚且如此,你做不到的,你不可能做到的——”
“相信我!”赵康齐捧着苏无雪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我说过的话,一定能够做到。”
苏无雪在赵康齐怀中失声痛哭。
一直以来,那些可怕的记忆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被噩梦缠绕,时时梦见那些靠近他的狰狞面孔,惊醒之后再也无法入睡。在狱中的时候,赵康齐一夜一夜的抱着他,用温暖的怀抱替他驱走寒意和恶梦。他贪恋这样的温柔,却又深深惧怕清醒之后,不过是梦一场。他眷恋他的温柔,却又怕被他抛弃,反反复复的态度,伤害了他,也让自己饱受煎熬。
终于都说出来了,所有的惶惑不安都随着泪水泄出,他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游历四国,或许在路上我会找到治愈清绯身上顽疾的方法,到那时候,我就再也不欠任何人了。”
或许终此一生都只会是一个人,漫漫的旅途中有说不出的凄凉,但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害怕的了。
“你要走?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赵康齐的声音带着痛楚,“你不想欠任何人,但我付出的感情,你怎样还给我?我着意了你那么久,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否定了一切,你可有想过,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怎样面对?”
“我——”
苏无雪的手被他捉住按在胸前,强而有力的心跳隔着衣衫传来,指尖间像是能接触到它火热的温度。赵康齐哑声问:“感觉到了没有?我的心已经完全被你占据,你一旦离开,把它也带走了。我出征在即,难道你要让我带着这副不完整的躯壳去面对北夷的五十万大军?”
苏无雪的眼里再次盈满了泪水。
赵康齐深情地吻着他的脸,“留在这里等我打完仗回来,我一定会实践对你的承诺,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苏无雪痴痴地看了他半天,终于缓缓地点头。
赵康齐翻身把苏无雪压在身下,低头吻住了他柔软温润的红唇。胸怀中对他那样强烈的爱怜,此际除了身体的结合,他找不到更好的途径向他表达。
“过去的全部都忘记掉,无雪,你只要记住心里有我就够了。”
缠绵的热吻,点燃了欲望的火焰。赵康齐拉开苏无雪的衣衫,带着说不完的爱怜,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沿路布下属于他的痕迹。
随着他的热吻的深入,苏无雪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愈来愈灼热的激荡,气息也愈来愈紊乱急促,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赵康齐想要他,那样强烈,就像他同样渴望他一样。
当他紧紧地把赵康齐包容在体内的时候,他全身都在颤抖。泪水从脸庞滑过,眼睛早就哭肿了,但是他们之间,再没有反复和试探,只剩下这没有一丝缝隙的结合。
次日萧天若再次登门,睿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两人继续昨日未完的讨论。谈论中,萧天若指着地图上一圈用红线标示的地方说:“五年前你以迂回的战术致胜,朝凯这次一定会有防范——”
赵康齐一脸恍然大悟地抬头看着萧天若,“当日我能反败为胜,是因为皇兄在临危的关头传了急令给我,他虽身在皇城但对敌况了如指掌,我按他的指示布阵,果然痛击朝凯的要害。原来当日给皇兄谋划的是萧将军?”
萧天若头也不抬,淡淡地说:“太久远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眼前的人刚毅沉稳,因为成名很早,所以他至今也不过是三十出头。赵康齐内心对萧天若有关的疑惑都找到了答案,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一个他深爱的人。在那张冷漠的铁脸之下,隐藏着的是如何强烈的情感?
风从睿王府的上空掠过,庭院中花木扶疏,悠扬的笛声徐徐响起。
萧天若走了神,他侧着头聆听笛声,若有所思地说:“笛声跟昨天完全不一样。”
赵康齐唇边漾起深深的笑意。当然不一样,笛声中满溢的幸福和爱意,任是谁都能听得出来。苏无雪如冰雪般剔透,只要他执着于一件事,他会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出色,音律,账目,医术……他既然敞开心扉,赵康齐相信,他也一定会是最好的情人。
他抱歉地看着萧天若说:“萧将军,我想今天的讨论要到此为止,我们明日再谈。”
萧天若明了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出书房。萧天若看着赵康齐步履生风地往桃林中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完全是身陷情关的急不及待。他低叹道:“你对谁都宽容,唯独到死还要逼我,世间只对我一个人残忍,但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他一而再地助赵康齐破敌,朝凯心中对他的恨只怕更难磨灭,他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人,当日分手,他说过要恨他一辈子。
萧天若苦笑着摇头,不过是一阵笛声,却教他把尘封的往事都翻了出来。他收敛思绪,大步离开睿王府。
苏无雪停了下来,坐在桃树上,静静地出神。听到赵康齐的脚步声,他惊讶地回过头,“你不是在书房跟萧将军谈论战略吗?怎么中途出来了?”
“来看看你。怎么不继续吹?”苏无雪曾经说过要离开,笛声只响了一会就停了下来,害他以为苏无雪像昨日一样离开了,忍不住丢下一切出来寻他。看到他衣袍流泻地坐在桃树上,赵康齐的一颗心才安定了下来。
赵康齐张开双手,苏无雪淡淡地笑了一下,从树上轻轻地跃下来,落进了他的怀抱中。
赵康齐热烈地吻着他的眉眼。
“无雪,我好舍不得你,怎么办?”
苏无雪清澈的眸光中都是柔情,“要么把我带去边关一起打仗好了。”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赵康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只是你在我身边,我还怎样冷静下来打仗?朔地苦寒,我舍不得让你去受那种苦。”
苏无雪把头埋在他怀中,声音带着伤感,“我也舍不得你——”
两人在桃树下忘情相拥,至于边关紧吹的号角,已被忘到了九霄之外。
随着分离的逼近,两人越来越难舍难分。分别前的最后一夜,赵康齐抱着苏无雪,抵死缠绵。
“无雪,你不许变心,一定要等我回来。”
苏无雪用手指描画着他的眉眼,“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炙热的吻落在苏无雪的唇角、眉间,大手不断地抚摸过他的眼睛、脸颊,赵康齐恨不得把怀中人揉碎,与自己重新和在一起。
牙齿轻轻噬咬、舌尖来回舔绕,让他胸前敏感的小地方迅速充血挺立,红艳欲滴。怀中人艳如芙蓉,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风情,带着说不出的妩媚。赵康齐根本停不下来,他浊重地喘息,身体早已被汗水濡湿。
温热的触感让苏无雪的心跟着一次次紧缩,随着赵康齐加诸在他身上的舔吻,身体越来越炙热,像是要焚烧起来的一样。
“抱我。”他揽住赵康齐的脖子,第一次主动提出。
还是在恍惚间,身体已经被翻转了过来,然后,炙热贯穿了他。苏无雪忍不住啊的叫了出来。
被紧窒的私处紧紧的包围,快感汹涌而至,赵康齐腰部有力冲刺着,每一下都撞击到最深处,越来越强烈的抽送,抱拥的力道似乎要把苏无雪勒进骨血里。
天明时分,缠绵一夜的两人终于要分开。苏无雪替赵康齐整理好帅袍,然后把水漾郑重地放入他的怀中。
赵康齐按着他的手,讶然道:“这是我送给你的。”
“带上它,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吹笛子。”
赵康齐动情地看着他,明白苏无雪是要让这支玉笛代他随行,并且许下为他一生都不再吹笛的承诺。
“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苏无雪从侧门离开睿王府,上了马车,听到前院传来阵阵烈马嘶鸣的声音。赶车的侍从举目张望了一下,然后说:“王爷要出发了。”
苏无雪缓缓地放下帘子,“走吧。”
睿王府前,赵康齐铠甲鲜明的骑在马上,他收回悠长的目光,沉声道:“出发!”
黄色篷盖的马车载着苏无雪驶向御史府,赵康齐率睿王府精英赶赴校场与大军汇合,长街之上,两人背道而驰。
碧草春心孜孜蔓延。
桃花开了又落,零碎成尘,周而复始。
仿佛只是一个回眸,一个转身,十年的时间便如流水般逝去。
《桃花前传完》
恶搞:两个爹爹两个娃
接到苏无雪“急事速回”的口讯,赵康齐丢开朝堂上的一切,一路飞沙走石的从宫中赶回睿王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这么急让我赶回来?”
他一踏进门便焦急地追问。结果听左手抱着瑾瑜,右手抱着懿轩的苏无雪说清楚原由之后,他忍不住大声道:“你就是为了这样的事十万火急让我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在朝堂上有多少事情?动辄牵扯东临上下千万的人口?”
苏无雪被他吼得一愣,低下了头,嗫嚅道:“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应该,可是瑾瑜和懿轩一直在哭,我诊断过他们不是生病,实在没有法子才派人请你回来——”
赵康齐见他愧疚地垂下头,白皙的脖子弯成的弧度像要折断一样,再多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他放软声音说:“我不是怪你,只是带孩子的事,我也不懂啊?”
他从苏无雪手中接过瑾瑜,孩子因为哭了大半个早上,早就没了气力,鼻头红红的,一个劲儿的抽咽,样子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