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流宵 上 ——蓝旗左衽
蓝旗左衽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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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不过我不是来找你们课长的。』
  『那麽?』
  『我是来找你。』宫千世毫不客气婉转的开口,『我想和你谈些事,可以吗?』
  『没有不可以...』鎏宵诚实的回答,虽然他对於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点摸不清头绪,但也想不出有什麽距离的理由。
  『那麽走吧。』宫千世的下巴勾了勾,『一起去吃饭,我请客。』
  『喔。』这麽好?
  『走。』
  宫千世转过身,完全不顾对方的反应,彷佛确定自己那命令般的邀请是绝对不会被婉距一样,傲然而桀骜的走在前头。
  好霸道的人...
  鎏宵乖乖的跟在宫千世背後,心理暗忖。
  简直就像是贵族养的猫,高傲又狂狷。
  就和斛琏一样...
  格格不入。
  没想到会这麽突兀...
  淡褐色的灯光,悠扬的古典乐,欧风的绮丽装潢,烫金封面的精装本菜单。这里是他常带客户来的餐厅,场域内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但是今天,却让他有种陌生的感觉。
  因为鎏宵的出现,让餐厅里不曾出现过的场景,不该出现的对话,一口气出现在他的面前,挑战著他的适应力。
  『我要儿童餐,肉块上的旗子请帮我插上列支敦斯登侯国的国旗,布丁上的糖浆请帮我淋成笑脸的图案,另外再加一碗白饭,谢谢。』
  侍者呆愣了几秒,一度怀疑眼前的客人是来找碴,但因为对方是宫千世带来的客人,所以不敢表现出不满,他犹豫的看了宫千世一眼。
  『照他说的给他吧。』宫千世苦笑。
  『呃,好的...』
  侍者走了之後,宫千世撤下凝敛的表情,手肘恣意的搁在桌面,微笑著开口,『你的要求真特别啊...』
  『会吗?』
  『支敦斯登侯国是什麽?』他从来没听过。
  『是瑞士和奥地利之间的一个小国,位在阿尔卑斯山上。』
  『为什麽要指定这个国家的国旗?』是出於某些政治因素或意识型态?还是纯粹的想找麻烦?
  『因为他们的旗子很漂亮。』鎏宵打开糖罐,里头塞满了有棱有角的方糖,『红蓝各半,上面印著皇冠。』
  『这样啊...』
  『谢谢你请我吃饭。』鎏宵恭敬的对著宫千世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到这种店里进食。』
  宫千世勾了勾嘴角,『别道谢的太早,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嗯,但这顿是晚餐。』当然,如果对方不愿意请客,他也没有白吃的意思。
  『那不是重点。』宫千世弹了下指尖,『我想和你谈些事。』
  『请说。』愿闻其详。
  『首先,希望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可以吗?』宫千世的表情转为冷厉凝滞,通常在法庭上,只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任何人都不敢做出虚假的证词。
  但是这样的表情,对於鎏宵起不了任何震慑的作用。
  鎏宵盯著糖罐,旁若无人的挑起罐里的银汤匙,一手握著瓷罐,一手抓著汤匙,在罐子里搅和。
  『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麽?』
  『就算我没有老实回答,你也不知道吧。』
  『我知道。』宫千世直勾勾的盯著鎏宵,『我分辨的出言语中的真伪...』
  『这麽厉害?』鎏宵嘴里称赞,但是目光却始终没离开糖罐,『难道你也是兼差的占卜师?』唉呀呀...那不就是遇到同行了?
  『不,我只是单纯的律师。』宫千世笑了笑,一手撑著头,『帮人测凶预吉不是我的强项,在法庭上替人争讼辩护才是我的本行。』
  『原来如此。』鎏宵点了点头,『这麽说你会审乌盆罗?』
  『我是律师,不是包青天...』律师只管争讼,不能断案。『别扯那些,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说吧。』
  『你是什麽时候进入公司的?』
  『四年前。』
  『从进入公司後就一直待在庶务课,没有升迁调职过?』
  『是的。』他偏头想了一想,『座位到是换了不少次。』
  『独居,单身?』
  『是的。』
  『没有亲人?』
  『当然有,』他盯著手中的瓷罐,平淡的开口,『活著的没有再连络,死了的偶尔有来往。』逆五星的磁场异常,在某些特别的时日,已过逝的祖母有时会出现。
  鎏宵手中的银汤匙挑弄了几下,此时宫千世才看出鎏宵在做什麽──堆砌方糖。
  『你的意思是扫墓,是吧?』呵,何必刻意用这麽光怪陆离的说法,或许这是鎏宵特有的幽默...『下班之後都直接回家,没有任何社交活动?』
  『没有。』
  『简单来说,你是个独来独往,和亲友没什麽交集的人。』
  『是的。』说白一点,他根本没有亲友这种东西。
  除了最近和他稍微热络的姜逸宸之外。
  糖罐里的方糖已高出罐口,从旁边看去,就像是长在屋顶上的烟囱一样。
  『你认为...会是什麽样的原因造成他人和你保持疏离呢?』
  『因为我的员工证是紫色的。』
  『喔?』
  『那是特殊员工的标志,』他不在意的解释,『身心上有缺陷,异於常人的特殊者标志。』
  不红不蓝,混合而不纯粹的颜色,虽然具有两者的特质,却被摒弃在正常多数外的异类。
  『这样呀...』宫千世不怎麽惊讶,『那麽你是哪里异於常人呢?』
  『医生说是这里。』鎏宵放下糖罐,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脑袋。『不过,我个人认为是...』他将手缓缓向下移动,『这里。』
  手指最後停在心口的位置。
  他的心有问题,少了某些身为人该有的东西。
  宫千世沉默了几秒,『这样啊...』他别过脸,举起水杯轻啜了口。
  他在鎏宵平淡而从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失落,一股淡然的遗憾。
  那不是怨天尤人的哀怼,也不是愤世嫉俗的仇怨。
  只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遗憾。
  为此,他竟然在心底产生了细微的不忍。
  『还有什麽要问的吗?』鎏宵将目光移回糖罐,继续堆著方糖,『刚才给的答案你满意吗?』
  『满意。』
  『为何?』
  『因为你有照实回答。』宫千世笑了笑,毫不避讳的直言,『其实在和你谈话之前,我已经调查过员工资料了,你方才的回答,和员工资料卡上写的相符。』
  『原来如此啊...』
  『虽然有点冒犯,不过你似乎不怎麽介意。看来我可以省了道歉这道手续。』
  『我不介意你调查我的事。』鎏宵继续堆著方糖,雪白的四方体,已经和装满水的高脚杯齐平,『我只是对你的思考模式感到好奇。』
  『什麽?』
  『你刚才说你能分辨真伪...』他停顿了一下,『这就是你识破真伪的方法?』嘴角噙著丝浅笑,带著连本人都不自觉的嘲讽。
  宫千世皱起了眉,『什麽意思?』他不喜欢那种笑容,感觉好像自己在暗中被人看轻了一样...
  『如果我在员工资料卡上写的资料也是假的,那麽你不是无从对证了?』
  宫千世望著鎏宵,勾起嘴角。『那份资料是在进入公司时填写的,你没理由在四年前写下虚假的资料。』呵,这是在对他的判断力提出质疑,还是纯粹想挑衅他的能耐?
  『说的也是。』
  『况且,就算没有事先调查,凭你说话的神态和语调,我也可以看的出你是否说谎,隐瞒真相。』
  『这麽厉害?』真不愧是律师,『但是,有时候,真相这种东西也是人说了就算的。虚假的东西也会变成真实。』
  『嗯哼。』宫千世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谎言总是会有破绽的,有破绽就会被看穿。』
  『是吗。』鎏宵停下了手边的动作,『那麽...』
  『怎样?』
  鎏宵放下罐子,抬起头,直勾勾的望著宫千世,隔著那老土的厚重眼镜,那双清彻的明眸像是有穿透力一般,透过镜面,穿过桌面,钉在宫千世的眼帘,以自己的目光,镇锁揪结了对方的眼神,将之定神於己。
  『律师大人...』
  『嗯?怎样?』宫千世移不开眼,随著对方的目光而牵动。
  这眼神,竟让他有种久远的熟悉感...
  『我喜欢你。』鎏宵望著对方,平板而沉稳的低吟,『我好爱你啊...』

  5
  一字一字,由那湿润的薄唇吐出,组成完整的句子,平板而沉稳的音调,异样的带有种回旋般的虚无感。
  单一的字元,进入耳中,重新编码成句,将语意传达给接收者。宫千世敏捷的脑子的将之归类为劣质的玩笑,他反射性的想勾起嘴角,露出嗤笑的表情。
  但他笑不出来。
  鎏宵的眼神与态度,让他找不到破绽。看不出说谎者应有的心虚或得意,看不见任何一丝的伪诈或矫饰。
  纯然而空澈的双眼,淡然而无谓的脸。
  『我爱你。最爱你了。』
  抿起的唇再度开启,再次宣告那让人难辨真伪的语言。
  宫千世怔愣在地。
  他看不穿!他找不到破绽!
  这家伙...是认真的?
  比起鎏宵的真情与否,更令宫千世感到困惑的,是自己内心的反应。
  为什麽...他不感到排斥?
  为什麽被这种男人告白他却不觉得反感?!又,为什麽他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好像在久远之前,不知道何时,他被这样的家伙,说过同样的话......
  不可能。
  『哎呀,这位先生,您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的...』
  端著餐盘的服务生,望著鎏宵以方糖堆起的高塔,发出声苦恼的抱怨。宫千世跳脱出思绪,像是从陷阱争脱出的猛兽,沉默的盯著鎏宵的一举一动。
  『喔,抱歉,我会复原的。』鎏宵将糖罐推到一边,腾出面前的空位,给服务生放置餐点。
  『实在是很抱歉,已经尽力了,但仍然找不到支敦...呃嗯,您说的那个国旗,』事实上他们连那个国家是否存在也不知道,『所以用别的国旗带替,请您见谅。』
  『喔没关系。』鎏宵大方的挥了挥手,『谢谢。』
  服务生松了口气『其他的餐点马上送到。』语毕,转身退回厨房。
  鎏宵自在的拿起餐刀,俐落的在手上转了圈,刺向肉块,相当愉快的切割了起来,彷佛刚才对宫千世所说的话,只是日常的寒暄。
  宫千世望著鎏宵,迟疑的开口,『...你...刚才是认真的?』
  『是,我是认真的。』
  他倒抽了一口气,『你真的爱上我了?』没想到鎏宵竟然...竟然会对他一见钟情。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惊心动魄啊...
  『没有。』鎏宵握著刀子的手势,看起来不像是切肉,倒像是分尸。
  『可是你刚才说你是认真的...』宫千世皱了皱眉。这样的发言,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得不到爱的怨妇似的。
  『是,我是认真的。』鎏宵啜了口水,加了柠檬的冰水让他缩起了眉,『认真的说著目前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以说你是在骗我?』宫千世挑眉。
  『你觉得呢。』鎏宵悠悠的低语,『用你的方式来判断,你认为是如何?』
  宫千世声音不自觉的扬高,『我认为你刚才说你爱我是谎话。』低劣的谎言。恶质的玩笑!
  『呃喔!』倒抽一口气的惊呼从旁边传来,只见不知何时返回的服务生,端著餐点,尴尬的目击到这场景。由於出现的时点问题,宫千世的话很容意让人断章取义。
  『先、先生,上菜了...』服务生支唔的开口,脸上的营业用笑容怪显得相当不自然,不自在。
  宫千世怒视了对方一眼,『放著就好。』
  『是!』放下餐盘後,逃命似的离去。想必回到厨房之後,流言蜚语会随之而起,在这间餐馆内掀起一阵波涛。
  『只是目前不可能发生,不见得是谎言。』服务员离开後,鎏宵悠然的接续著方才的对话。
  宫千是阴沉的瞪著鎏宵,『为什麽你能面不改色的说谎?你到底是什麽角色...』
  『我只是在叙述一件目前不可能会发生的事。』鎏宵粗鲁的切割著肉,刀子和瓷盘磨擦,发出难听的声音,『就像当你在念课文的时候,你的表情会有所改变吗?』
  『不会,但是──』
  『你觉得我骗了你什麽呢?』
  『就是...你刚才说了你爱我这句话。』重覆著同样的话,令宫千世感到一阵羞耻。
  『著眼点不同,也会让人分不清真相。你完全弄错焦点了,当然看不穿真实与虚构。』鎏宵悠悠一叹,『我虚构的,并不是我爱你这件事。而是我有爱这种情绪。』
  『什麽?』
  『我说过了,我的这里有问题。』鎏宵指了指心口,『我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没有感情。』
  宫千世噤声。
  望著鎏宵,这看似单纯到有点笨拙的小职员,背後却有著难以探勘的黑暗深渊。
  『是...这样啊...』那还真是有点糟。『但是,不可能完全没有吧?』
  『目前是几乎没有,但是未来就不一定了。』
  『你是说有治愈的可能性?』
  『或许吧。』他不在意的撇了撇嘴。额前的发胶过了时效,加上食物的热气,所以纷纷散落,覆在额上。『所以我才说是目前不可能发生的事呀。』
  『嗯哼?』那和说谎有什麽不同?
  『说不定,』鎏宵轻轻的甩了甩头,双眼透过发与发之间的空隙,望著宫千世,『哪天我真的会爱上你也是很有可能的啊...律师大人...』
  被鎏宵这麽一望,宫千世突然觉得心头一阵不适。
  揉杂了羞怯、抗拒、愉悦、懊恼的怪异感,同时浮现。他皱起了眉。
  这是在搞什麽...
  撇开鎏宵的诡论不说,他非常不满自己的心绪随著这个小职员的胡言乱语起浮。
  他凭什麽要为了这种愚蠢的谎言而心慌意乱!
  『哼,胡扯。』宫千世重重的冷笑,拾起刀叉,灵巧的使用,『我竟然会被你给唬住,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只是人,畜牲也不可貌相呢。』他在逆五星本馆里看过好多会说话的妖物,口齿伶俐得像球赛播报员似的。
  『呵,是吗...』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这点和千岁倒是非常像...『对了,说到畜牲,昨天的猪排便当,你吃掉了?』
  『没有,交出去化验了。』
  『呵,我还以为你拿去吃了呢...』看到在场的人吐成那样,再笨的人也知道便当有问题吧。
  『我是想吃,但是被课长收走了。』遗憾。
  宫千世盯著鎏宵认真的表情,沉默了几秒,轻笑出声,『这句也是认真的叙述目前不可能发生的事?』呵,他的学习能力可是很强的。
  『喔嗯...』鎏宵含著肉块,含糊的应了声。
  『前言就到此为止,』宫千世抚了抚太阳穴,对这冗长而意义不明的对话终於了结感到一阵松缓。『现在进入正题。』
  『嗯。』
  『开宗明义的说,方晁里头有外贼,扰乱公司运作,方纵横找我来帮忙调查,而我需要个基层职员当助手。』他停顿了一下,『那个人就是你。』
  『喔。』
  『希望你能协助我,提供我需要的资料,并且配合我进行调查。事後我会支付一定的酬劳。』
  『喔。』
  宫千世挑眉,『你没有想问的?』这麽认份?
  鎏宵停下切割的动作,偏头想了想,『有。』
  『请说。』
  『为什麽你可以把肉切得这麽整齐?』他的肉排给他一搅和,变得像是战後的残垣。
  『什麽?』不是这种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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