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流宵 上 ——蓝旗左衽
蓝旗左衽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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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蓝紫色的夜空,笼罩著妖豔的火焰。山林被火海淹没,眠憩中的生灵惊醒,在火光中逃窜。
  静谧的夜充斥著异常的喧嚣,林叶中含藏著的水份被火舌吞噬,瞬间焦乾,发出刺耳的崩裂声,草木被焚成焦土,传来阵阵苦涩的臭味;走避不及的动物,淹没在火海中,生命力尚未枯竭的躯体上,燃著挥之不去的火苗,将燎原之火,扩散到更远之处,直到生命之终焉。
  山腰,火光煜然,烈焰熇熇,火气煖燠,橘红色的火焰中,融合著幽蓝色的青光。在火海中央,亮著一环不自然的蓝绿色光圈,光圈的上方彷佛有道无形的屏障,将炽焰阻隔在外。
  光圈内侧有三个人。一人趴伏在远处,浑身是血的低喘,每喘息一口,彷佛就将残存的生命吐出一些似的,而在圈子中央,一个人虚弱的倒卧著,身旁的人则努力的将他抱入怀中,使劲的摇晃著那像是没了骨的柔软身躯。
  『醒来!不要给我装死!』男子咬著牙怒吼,乍看之下像是对方的仇人,但目光中的晶莹,却透露出他的惶恐与哀恸,『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会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
  被大声斥喝的少年,半睁著眼,皱起了眉,『吵死了,斛琏...你只会说我笨...』他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告诉你,我真的是占官,我是皇室创立以来最厉害的占官,我看见了命轮的轨道呢...』
  『闭嘴!你再讲!等会儿你只会看到回光返照!』斛琏咆哮,他感觉的到怀中人的寿命一点一滴的流逝掉,他慌了,沉稳睿智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措。
  少年无力的抽了抽嘴角,『斛琏,我好累...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要什麽!』他都给!为了这个人,他什麽都能做!
  少年的手缓缓抬起,接著又无力的落下,『啊,好累喔...先睡一下好了...』
  当他的眼皮要阖上之际,两记热辣辣的耳刮子袭上他的脸。
  『啪啪!』
  『不准睡!你给我睁开眼睛!!』他知道,对方的眼皮要是闭上的话,就再也睁不开了。
  『喂!会痛耶!!』
  这招显然有效,原本快眯成两条线的眼眸,登时睁的斗大,里头燃著愤怒的火光。
  『你说,你要什麽...』斛琏轻抚著少年的脸颊,细声细语的问著,他的心像是悬在叶稍的雨滴,轻轻一碰就会坠落,『你要什麽,我都给你...』
  少年开心的笑眯了眼,『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这麽好耶,斛琏...』呵,这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虽然有点感伤,但是他并不後悔。因为他看见了命定的未来。
  『你想要什麽呢...』
  『帮我...』少年重咳了一下,喷出了黑色的液体,『帮我把我看见的东西记下来...』
  『为什麽?你都因为──』
  『记下来,我要让後世不再重蹈覆辙。』少年坚定的开口,接著扬起天真的笑容,『可以吗?斛琏...』
  『可以...』斛琏伸手一挥,身旁的空间亮起了一道白光,接著,空中浮现出一行一行的文字,彷佛书写在空气上一样。
  『斛琏,你好厉害喔...』少年轻轻的喘气,他的呼吸变得紊乱而困难,但当眼角瞥到某样东西时,却又打趣的笑了起来,『呵...斛琏...你也累了呀?...』
  『嗯?』
  『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男子的身後,从宽大的布袍下,露出了一截雪白色的兽尾。
  事实上,不只是尾巴,斛琏的全身都开始走样,细微的毛发从皮肤上冒出,俊逸的脸,变得不像人形。
  这是妖力即将耗尽,生命即将衰竭的徵兆。
  『嗯。』
  少年露出歉疚的笑容,『抱歉,是我害了你...』
  『没关系...这样很好。』他从容的笑了笑,『省得我多花体力到地府找你。』现在,他可以陪他,直接陪他上黄泉路。
  白色的光辉渐渐转暗,环绕在外围的光圈也逐渐趋弱,不少火焰越过界限,朝里面张牙舞爪。
  『斛琏。』少年勾起起嘴角,露出超然的笑容,『因缘之绊才刚系起,还没断绝。』
  『什麽?』这话是什麽意思?『你在命道里看见了什麽?──呃!』
  一股剧痛刺上了他的背,斛琏忍著痛,回过头,赫然发现伏倒在远处的人,竟爬起身,口冒著鲜血,脸上扬著阴邪而得意的笑容。
  『我不会放弃的!』她手中抓住符绳,绳子的另一端,系了枝粗针,扎在斛琏的背上。
  『你──』该死的!为什麽祸害总是特别长命!『诃卢娜!!』
  他还来不及攻击,对方就咽下最後一口气,倒地不起。
  『斛琏...』少年细微的低语,拉回了斛琏的注意。
  『怎麽了?嗯?』方才的攻击,耗散掉了他最後的体力,他想抚摸怀中人的脸,但手掌已变成兽爪,无法捧起那快要睡去的脸庞。
  『我会去找你的。』他咧嘴一笑,『一定。』
  光圈消失,火焰像有海潮一般袭来,高张的烈火,像是莲花,将结界中的三人吞没,吞向命定的千世因果之中...

  1
  晨光涌入屋内,透著白光的窄小窗户嵌在色彩缤纷的墙面上,看起来像是花俏的包装纸被涂上了一块雪白的修正液。
  房间相当宽敞,内部的摆设多而杂,颜色豔丽而缭乱,色彩之间没有逻辑性,像是小孩子的涂鸦,色笔盒里的每一种颜色都要用上。
  宽敞的房内,放了张宽敞的床,床垫上铺著英国风古典蓝碎花的蕾丝边床罩,但上方的被子却是中国风的豔红大牡丹,花团锦簇,吉祥寿福。冲突感强烈的中西合壁。
  偌大的双人床上,放了只巨大的猫型布偶。白色的猫睁著大眼,露出呆滞无神的表情,望著天花板。
  布偶旁的人,平躺在里侧,和那只猫一样,睁著大眼,呆滞无神的仰望著上方。
  他醒了。
  距离闹钟响还有十分钟。虽然他一点也不想睡了,但他不知道提早下床能做些什麽,提早十分钟上班似乎对他没什麽特别意义。
  於是,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睁著眼,无所事事的等闹钟响。
  昨天的梦占,他看见了癸朔前些日子问的问题,卜出了逆五星近来的运势。
  韩炜接的委托会顺利完成,殷睿洹研发的新结界可以修复并巩固之前被路行云损坏的封印。
  至於萨枢诔任务的结果,或许是因为接近梦醒,所以不太完整,有点破碎。改天再帮对方重卜一次...
  他打了个呵欠,用手揉掉眼角的湿润。
  这次的梦占有点朦胧不清,八成是占卜的未来会牵涉到他吧...
  他是占梦师,逆五星的占梦师鎏宵。他可以清楚的在梦里看见未来,可以解答所有古往今来的秘密,可以看透一个人前世今生的因果与命运。
  唯独看不见自己的,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卜不出自己的吉凶祸福,占不出一切和自己有关的任何细微末节,不只自己,只要是和自己有深远牵绊的人,他也看不出对方的命运。
  没差,反正他对自己的未来不感兴趣...
  人活著都会走向同样的未来,就是死。中间的过程是乐是苦,对他而言没有差异。
  这就叫...结果导向。那个满口企业经的课长说过的。
  他唯一一次做过和自己有关的梦占,就是加入逆五星这件事。梦占的预言明确的告诉他逆五星的位置,告诉他应该如何避开结界潜入,告诉他应该说什麽话,能够抓住癸朔的心思,让他顺利加入这个显然是未经政府登记的非正当营利性组织。
  不过梦占却没告诉他应该要穿什麽样的服装,害他在开口之前先被韩炜当成火鸡妖,硬是赏了他一个缚身咒。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一点节令感都没有。他的服装可是配合公司的感恩节餐会特别打扮的呢...
  『当啷啦啦啦啦啦!早安,起床罗!!!呵呵呵呵呵呵呵!!』
  黄色立方体形的海绵宝宝闹钟,发出刺耳的声音。鎏宵伸出手,压下铃声开关。
  该上班了。
  他弯起腰,跃下床铺,走到粉红色的衣柜前,褪下身上的卡通图案睡衣。
  打开衣柜,里头放了好几件一模一样的衬衫和西装裤,这是他上班时的穿著。
  他不喜欢这种色彩单调,好像要参加丧礼的衣服,但是公司的规定里有不得奇装异服这一项,他也只好乖乖照做了。
  话说回来,他也分不清楚奇装异服和正式服装的差异。
  换上西装,打上领带,将散乱的头发抹上一层厚厚的发油,梳得整整齐齐,油油亮亮,乍看之下还挺有马龙白兰度在教父的味道。但是一加上那亮晃晃的金框眼镜,以及那紧扎在裤头里的下襬,和那露了半截白袜出来的裤管,让他顿时由教父变成里民大会里公务员。
  没办法,他的头发太细太软,如果不用发胶的话会飘散在额前,看起来会像课长说的疯子一样。
  反正他本来就是疯子...在一般人眼里是个十足的疯子,不过他疯得很道地,不仅看起来像疯子,他还有医院开的证明书哩。
  穿上油亮亮的皮鞋,拎著公事包,准备上班去了。
  走在长廊上,正好和萨枢诔撞著正著。
  『早安。』
  『早安啊,鎏宵。』萨枢诔挑了挑眉,『你的打扮还真是...有个性,是在模仿赌神吗?』那个装扮让他想到之前来店里抽检的环保局人员。
  『没有。』鎏宵笑了笑,『我要去上班了。上班前会去买早餐。』
  『您慢走。』萨枢诔比了个请的姿势。
  呵,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敢住在本部...
  虽然鎏宵是逆五星的一员,不过却和其他的成员不一样,他没有半点咒力,也不会役使鬼神,除了会占梦之外,就和个平凡人一模一样。
  而逆五星是个妖魔鬼怪的大本营,和逆五星结怨的东西太多了,不管人或是非人的,各种角色都有。一般人或许找不到逆五星的本部,但是对那些吃过亏的妖物却不见得有一样的效果。
  本部被妖魔突袭可说是家常便饭的事。逆五星的成员大多可自行解决处理,他不知道鎏宵是否有受到攻击过,总之,对方住了这麽久还能活的如此悠閒自在,想必是自有一套保身之道...
  『你今天怎麽这麽早回本部?』鎏宵好奇的开口询问。在逆五星里,和他最熟的人就是萨枢诔。
  伪天使殷睿洹总是笑呵呵的敷衍他;韩炜则是万年大便脸,开口只会斥骂人;至於癸朔就不用说了,整日窝在自己的厢房里,也不知人在不在里面。
  或许这就是时下所称的御宅族吧。
  『癸朔临时召见,要我报告任务的进展。』
  『那,还好吗?知道宝盒的位置了?』
  『知道...』萨枢诔露出苦笑,懊恼又无奈的苦笑,『司徒暘谷已经把查到的资讯交给我了...』呵,他宁可那个佞臣什麽都找不到!『真令人扼腕呀...』
  『喔。』鎏宵点了点头,不懂萨枢诔话里的含意。
  『你做梦了吗?有没有梦到关於我的事呢?』萨枢诔笑著转移话题。
  『有做梦,但是你的部分不太清楚,下回我会帮你注意的。』
  『那真是谢谢了。』萨枢诔微微一笑,『对了,除了占卜之外,你会做梦吗?』
  『什麽意思?』
  『你会不会梦到和占卜预言完全无关的东西?』他很想知道这让人看不透思路的占梦师,潜意识里究竟装了些什麽东西。
  鎏宵呆滞了两秒,皱了皱眉,偏了偏头,苦思了一阵,『应该是有。』
  『应该?』
  『只是都看不清楚,所以我也不确定...』
  喔,对...被萨枢诔这麽一说,让他想起了今早的梦...
  他偶尔会在梦占的时候看见些奇怪的东西。在占卜的影象下,覆叠了另一个画面,就像是二次曝光的底片一样,同时有两个影象并叠在一起播放。
  另一层梦境里的事物就像是放在水底的图片,看不清楚。他隐约看得出来,那层梦境里的场景和人物都是固定的,上演的剧情片段而零碎,似乎没有照先後顺序上映。
  最常梦见的桥段就是昨晚所看到的。他已经重复梦见了好多次了,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做过那个梦,不过每次醒来,总是记不清梦里的人物和内容,只依稀知道个笼统的轮廓。
  那似乎是某个人的记忆...
  似乎是他在不晓得几代之前的前世所拥有的记忆。

  位於近郊地带,商业与工业大楼林立错杂,老旧的社区公寓错落参杂在其间,道路笔直,人行道沿著工厂或商业大楼的外墙铺展,路面相当乾净,显然是因为鲜少有人在上面閒晃游逛,乾净到几没什麽人味儿。
  『喂!把今天的邮件分发一下,广告信件记得要拆开来再丢回收!上回你直接把所有的广告信丢到回收箱里,结果里头有塑胶的宣传品,搞得那收垃圾的清洁员跑来向我抱怨!』腆著个鲔鱼肚的中年男子,一手拿著卷成柱状的文件,一边趾高气昂的吆喝。
  『是,好的。』鎏宵推著推车,将如同小山般的信件包裹推回座位。
  『手脚快一点!』男子拿著纸卷不耐烦的敲著鎏宵的桌面,『明天有重要客人要来,记得去布置场地,买茶点!』
  『我知道了。孙百强。』
  『叫我孙课长!』真没礼貌的员工!算了,毕竟人家脑子有问题,他也不需要太计较...
  男子悻悻然的哼了几声,接著转过身,将注意力移到下一个倒楣员工上。『姜逸宸,上次跟你要的水电费报表做好了吗?!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格式要注意,全形半形要弄清楚!』
  『是是是...』桌面上堆满杂物的男子,手忙脚乱的抬头应了声。
  孙课长瞪了对方一眼,将头转到後方,对著鎏宵大吼,『喂!新人有不懂的地方要帮忙教一下啊!混了这麽久连这点都不懂,别让其他人以为我们庶务课故意欺负新人...』
  是谁在欺负新人啊...
  埋头苦干的其他员工抿著嘴,没好气的在心里抱怨。
  『喔,我知道了。』鎏宵点了点头。
  『真是的...人事部的人在干什麽,尽把麻烦丢给庶务课,来了个智障还不够,又丢个莫名其妙的新人过来...』
  课长无奈的低咒了几声,接著走入自己的办公室,做著数十年如一日的事──感叹自己怀才不遇、抱怨属下不成大器、怨恨上头举才不力,以及......用著细密的梳子,耙枢顶上的寥落残发,哀悼那曾经有如雄狮鬃毛般浓密的辉煌时代。
  『呿...臭老头...』姜逸宸瞪著课长办公室,冷哼了声,将倚子绕了半圈,转向後方座位,『鎏宵前辈,你还真厉害,被他那样说竟然能忍得住...』
  『嗯?课长说了什麽吗?』鎏宵抬起头,桌面上立了数叠高高的信件,以极度诡异的平衡感,耸立於桌面,像是伦敦南部的巨石阵一样。
  『他刚才说你是...智障啊!』姜逸宸狐疑的盯著鎏宵,『你没听见?』进了公司快一个月了,他总觉得这位鎏宵前辈有点怪,虽然处於同一个空间,但对方的精神却好像活在异次元...
  『喔喔??』鎏宵恍然大悟扬了扬眉,『原来智障是在说我呀?』
  『鎏宵前辈...』反应未免太慢了。『你不生气吗?』修养这麽好?
  『不会呀。』鎏宵边回应著对方,边进行手边的工作,他将信件从纸箱中抽出,然後堆叠在那分好类的纸堆上,继续增加这些通天纸塔的高度。『课长弄错了,我不是智障,正确说法应该是亚斯伯格症。这是因为第二、十七、十九对染色体异常引起的轻微神经系统障碍。』
  嗯,印像中医生证明书上是这样写的,他看过好多次,也听外婆向人解释过好次,记得熟烂了呢...
  『鎏宵前辈...』姜逸宸不知该说什麽,尴尬的笑了笑,『抱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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