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流宵 上 ——蓝旗左衽
蓝旗左衽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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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非对方甘於就下是为了别的目的。
  方纵横对他说的话,浮上了脑海。
  ...而且对方可能已经潜伏在四周,一有动静随时都可以离开。
  会是鎏宵吗?
  『你在想什麽?』鎏宵伸出手,在宫千世的面前挥了挥。
  『没什麽...』
  『喜欢和讨厌这种事也是人说了就算呢。』
  宫千世迟疑了片刻,才确认对方还在延续刚才的话题。
  『但那总是有些理由的。』
  『理由是说给自己听的,很多事都是在发生之後才去想理由的。』比方说上回公司停电,经过检验,发现是机房里有线路断裂。但是平白无故的线路怎麽会断?於是维修员就推断是老鼠啃的。好端端的怎麽会跑出老鼠?於是上头的主管就推定是位置和机房最近的庶务课把吃剩的食物放在办公室里所招致,便把课长叫去申诫了一翻。课长回来之後检查了办公室一遍,发现课里的垃圾都有固定回收,不可能招老鼠,於是推断是因为某位员工在座位里任意收藏食物导致。
  经过最後的推断,得出他就是那任意收藏食物的员工这样的结论。於是那天他被课长狠狠的刮了一顿,还加了好几天的班。
  从头到尾的推论都是人自己想的,理由也是自己编的。在真相自愿摆脱沉默而发声之前,这个被人塑造出的结论就是真相。
  『那你刚才说喜好会因为前世今生影响,这不算是理由?』
  『不是,因为在前世会喜欢也是没有理由的喜欢,只是不小心把那份心情带到今生而已。』
  『哼,是吗...』幽谬之言。
  『你长得真帅呢。』又是一句天外飞来的话题。
  『怎样。』
  『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吧。』
  宫千世不以为意,本想一笑带过,却突然灵光一闪,『对,他们因为我的外貌而喜欢我,你说这不是理由吗。』
  『当然不是呀,会喜欢上你这样的脸也是没有理由的,就像我喜欢山猪一样。』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你是在拐著弯说我像山猪吗?嗯?』
  『不是。』鎏宵顿了一顿,『不过我也很喜欢你的脸,虽然你一点也不像山猪。』
  宫千世愣了愣,失笑出声。
  唷,听起来好像是他在高攀山猪似的...
  『你说了这麽多,目的就是要和我搭讪对吧?』宫千世摇了摇头,彷佛戳破了一个可笑的幌子,『想要和我交往,是吗?』
  『不是。』
  『你确定?』死鸭子嘴硬。
  他遇过太多想要占有他,想要和他来往的人,但是从没见过像鎏宵这麽怪异的。
  不管是搭讪的手段或是举止。
  『确定。交往是因为爱对方,想要和对方在一起所以才会开口。』
  『你不是吗?』
  『不是,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什麽。』
  『什麽?』不知道什麽?
  空灵的眼睛直视著前方,虽然面对著他,但是他却觉得面前的人好像不存在一样,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觉。
  鎏宵突然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出於外在的装扮或是谈吐。而是一种不属於常人该有的虚空感。
  彷佛缺少了一半灵魂一样...
  这样的说词虽然有点玄幻,不符合他的风格,但却相当贴切。
  『噢喔。』鎏宵没有回应宫千世,将注意力转向桌上的一角,『时间快到了,该走了。』他从桌面上抓来了一只海绵宝宝造形的时钟,用手掌夹著,伸到宫千世面前。
  『喔嗯。』宫千世站起身,准备走向门口,却发现鎏宵还停留在位置上。『你不上去?』
  『我得订便当。』鎏宵坐回原位,翻著名片册,头也不回的开口。彷佛宫千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
  这令宫千世感到略为不快。
  他傲然转过头,昂然步向门口。
  『等一下。』坐在位置上的鎏宵突然对他唤道。
  『有事吗?』宫千世冷淡的回过头,但是心里却有一丝莫名其妙窃喜。虽然他一点也不明白,被鎏宵这种人叫住有什麽值得高兴的。
  『那个...』鎏宵迟疑的开口,『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比较好。』
  『什麽?』
  『呃,那个...嗯...中午过後那个会译室的西晒很严重,坐靠门边比较不会被晒到,而且上厕所比较方便...』他绞尽脑汁的想出个藉口。
  『喔,是吗,我知道了。』宫千世挑了挑没,转身离去。
  『还有。』鎏宵再次出声。
  『怎样?』
  『不要吃鳕鱼套餐。』
  『为什麽?』
  『因为...猪排的比较好吃。』
  宫千世盯著鎏宵几秒,接著浅浅勾起嘴角,『我知道了。鎏宵。』
  语毕,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宫千世离去之後,鎏宵继续翻找著丽苑饭店的名片。
  要编理由真是件困难的事呢...他真的很佩服那些随口就能说出一堆藉口的人。
  刚才会叫住对方,是因为他在梦里的片段看见了一些东西。虽然和他无关,但宫千世很可能会受到波及,於是他出声警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醒他人,平常的话,为了明哲保身,他总是不向任何人提起有关梦里的事,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是因为,他觉得他人的命运和自己无关。
  就算对方可能面临死亡也和他无关。他实在想不出要帮助他人的理由,旁人的存在与否,就像是地球仪上的经纬线一样,不管是消失或是歪斜,也不会改变地球本身的样貌。
  不过今天他却罕见的主动开口。这是为了什麽呢?
  他是在关心对方吗?他对一个突如其来的过客有了情绪?
  或许他们两人前世真的有因缘吧...
  话说回来,他连这位律师的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呢。
  但是对方却知道自己的名字。
  律师大人叫他鎏宵。
  他不晓得律师大人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姓名。不过对方知道自己名字这件事,让他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一种好像有点轻飘飘的,很想要把眼睛眯起来,嘴角往上弯的感觉。

  3
  特殊会议室里茶香缭绕,招待上宾用的顶级茶叶是来自武夷山的大红袍,香气馥郁,带有淡淡兰花香,给人清幽旷远的离世之感。
  和当下的气氛完全不配。
  宫千世坐长桌底端,靠近门边的位置,品啜著岩茶的韵味。冷冷的看著长桌两边对恃的人马,气焰高张,口若悬河的发表己见,喷出的口水显然比杯里的茶多。而杯里的珍品茗茶,则被当成解渴用的白开水,任由那些位阶高但品位低的干部拿起来猛灌。
  『...当初建管处颁发建筑执照时不是没问题吗?!怎麽现在突然又改口了!』某经理义愤填膺的拍桌大喊。『行政机关怎麽可以如此随便!』
  唉呀,出尔反尔是公家机关的特权和专利,活那麽大把岁数还不懂?
  宫千世在心底冷噱。
  『我怎麽知道!他们一开始是说可以的,现在莫名其妙的说那里好像有什麽特殊的自然生态圈,应该要划为保育地。就算如此,基於信赖保护原则,他们也无权撤回执照啊!』另一名股东不满的拍桌,茶杯里的茶水因而溅出,看起来颇有架势。
  唷唷,还知道信赖保护。不错,有出息,但是没格调。
  宫千世适时的喝了口茶,掩饰嘴角的轻笑。
  『该不会是苏家那夥刁民从中做梗?』
  『你是说他们贿赂官员?!』
  『最好是,那些落魄地主连买地的钱都没有了,那来的钱去行贿!』
  宫千世在心中点点头。
  嗯嗯,言之有理。不过人家虽然没钱行贿,但不代表没能力行骗行抢行窃。
  『搞不好他们不是用钱买通关系的...』一名瘦如骷髅,脸色惨白,农历七月走在路上会有人对他撒冥纸的资深主管,悠悠的开口。
  『您的意思是对方有黑道或议员撑腰?』
  唷,是敬语呢。开了五十分钟的会议,终於出现了个您。不过这位发言者似乎有点搞错了,议员和黑道通常是差不多的东西,不用加一个或字在中央。
  宫千世激赏的看了看对方。
  嗯,果然。人们对亡魂总是特别尊敬,就连长得像亡魂也一并受惠。
  『不是......苏家他们...可能用超自然的手段在暗中动手脚。比方说养小鬼或是诅咒什麽的...就像厂房发生的事一样。』
  现场气氛瞬间冻结,众人不愿意提及,不愿意面对的话题,硬是被挖起。
  『那、那个只是流言。』另一名主管心虚的开口。
  『对啊,』穿著吊带裤的肥胖股东,跟著接话,『那个没有科学凭据。』
  凭据这种东西是人说了就算的。
  宫千世直觉的在心里反讽。他愣了愣,意识到这句话是方才鎏宵回驳他的话语。
  方才所持据的论点,现在由他人说出,但是自己却变成反驳者。无形间的变化,让这向来甚有主见的律师感到诧然。
  鎏宵的语言,看似天真质朴,却有种莫名的影响力。彷佛带有魔力一样,让人不知不觉的信服...
  真是个神奇的人物。他突然对自己待在这乌烟瘴气的会议室开会感到懊恼,他想待在鎏宵那花俏鲜豔的办公桌旁,继续和那神奇的人物閒聊,閒聊著漫无边际的话题,听鎏宵说些奇妙而新鲜的论点。
  会议室里因沉重的话题而安静了几秒,但是当主题又回归到钱的时候,原本喧哗吵闹的气氛再次复萌,言语交杂在一起,完全听不出主题,嗡嗡的吵嚷声融合成荒诞的旋律。
  宫千世招来了奉茶的老小姐,从名牌上可以看出对方也是庶务课的职员。对方似乎对这种有噪音没效律的会议司空见惯,神定气閒的帮宫千世斟满了茶,接著走向前,默默的帮口沫横飞的与会者们添茶。
  宫千世轻啜了几口热茶,顶级的大红袍在回冲了两三次之後味道仍佳,茶韵犹在。但现在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有心思去品啜这珍茗,全都等茶冷了才抓起了杯子,随意的往嘴里灌。
  啧啧...糟蹋啊...
  给这些人茗茶,不如给他们一人一罐高梁,喝两口就醉,醉了就发酒疯,发酒疯就开始打架,打完之後看谁赢就听谁的。简单俐落,经济实惠,又兼顾环保。
  要比唇枪舌剑是很耗资源和时间的,当辩论者双方意见都是屁渣的时候,与其让他们继续排放废气,用最传统又原始的方式来解决还比较恰当。
  宫千世置身世外的伸长了腿,心远地自偏似的冷眼看著喧闹著众人,以及坐在自己遥远的正对面,脸色黑得和茶渣差不多的方纵横。
  靠门边果然是好位置。
  他在心里暗暗感谢鎏宵的建议。
  说到鎏宵呀...
  宫千世缓缓的将椅子滑向後方,滑向嵌著门板的玻璃墙。
  算算时间,便当也该抬来了吧,那家伙会在外面吗?
  他将後脑勺轻轻向後靠近,隔了扇墙,室外和室内一样吵杂。
  『姜逸宸,你待在这里做什麽!!』孙百强的怒吼声透过玻璃隐隐传来。
  『我刚下去拿找传输线,发现课上的线路规格不合,所以就去别课借,现在才回来。』
  『借传输线干嘛!你难道看不出来里头的人跟本就没在用笔电吗!PPT和投影机也是白搭了!』
  孙百强不悦的低咒了几声,他狗腿的细心布置,特别准备的红外线笔,完全派不上用场,拿雪铜纸印刷的开会文件,现在全变成里头那些干部虚张声势的道具──卷起来敲桌子。
  『喔,那真是太可惜了。』姜逸宸看得出课长的怨气,识相的附和。
  『鎏宵呢!那家伙跑到哪里混了!!』
  『他去抬便当了,我刚才回到课上的时候看到便当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鎏宵前辈应该是去借推车...喔,他来了...呃!』姜逸宸的脸色瞬间僵硬。
  孙百强顺著对方的目光往後看,差点气绝在原地。
  『你在搞什麽鬼!耍杂技啊!!』
  怎麽了?
  宫千世好奇的回过头,偷偷的拨开玻璃墙上的百叶窗向外窥视。
  只见鎏宵推著辆破旧的小推车,脚步轻盈的迈向会议室。推车的承载板太小,而且前半部破裂,使得能放置的面积只剩下A4纸张的大小。
  在那小小的承载板上,三十几个印著古典花纹的便当一个接一个向上堆叠,叠成一个离地约两公尺的花色高塔。
  这座高塔建立在不稳的地表上,但却异常的维持著平衡,随著推车手轻快的移动。
  路过的人全投以惊愕的眼光,但当事者却毫无知觉,自适的推著那栋移动之塔。
  『便当来了。』鎏宵停下脚步,恭敬的开口,『课上的推车借给别课了,所以我去储藏室里找来这台代替。』
  『你、你、你这──』孙百强瞠目结舌,瞪著鎏宵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他想发飙,但是又怕一个大吼,那座脆弱的高塔会就此倒塌。
  『噗哈!』宫千世忍不住喷笑出声。
  这家伙是李棠华杂技团出身的吗!!那台板车根本就是从垃圾堆挖出来的吧!!真是...太可笑了!!
  『宫律师有什麽意见吗?』冷冷的质问声从会议室的尽头传来。
  宫千世回过头,只见长桌两旁的人不知何时停止喧哗,一同闭著嘴望著他,而出声唤回他注意的,则是脸色糟得像茶垢的方纵横。
  喔嗯,似乎不太妙呢...
  宫千世敛了敛表情,缓缓将身子转回,面向会议桌。
  『开了这麽久的会,宫律师有没有什麽意见想表答?』方纵横抽动著嘴角,挤出个难看的微笑。
  好家伙,置身事外的那边喝茶发呆就算了,竟然躲到後面去打混偷笑!
  宫千世从容的扬起了嘴角,优雅的站起人,以律师的专业口吻,用著坚定而又抑扬顿挫的语气开口。
  『经过了一个小时的会议,我认为在场的众人已充分的交流了意见与既有资讯,目前只差统合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白话翻译就是:吵了这麽久,该放的屁也都放了,接下来看是要继续吵,还是随便来个投票表决结束会议。
  『嗯,听起来很有道理。』
  主管和股东们纷纷点头赞许。
  『经过刚才的讨论与思辩。』叫嚷与低次元的对骂。『我想在场的各位应该都消耗了不少脑力和精神。』消耗了不少口水和氧气。『因此──』宫千世露出体谅的笑容,『我认为当下应该先进餐,对接下来的会议的进行将更有帮助。』
  『说的好!』不愧是律师大人,讲话硬是中肯!
  全体成员一致赞成通过。只有看穿宫千世技俩的方纵横不悦的皱著眉苦笑。
  宫千世向好友耸了耸肩。
  没办法,使用官腔口吻,连废话听起来都像箴言。

  方纵横向侍茶的职员交待了声,对方恭敬的点头,接著走出会议室。
  隔了半分钟,只见孙课长与方才的奉茶小姐,领著姜逸宸和鎏宵,双手毕恭毕敬的端著几盒便当,彷佛前来朝贡的番邦特使团一样,浩浩荡荡的走入会议室中,执行著发送便当的圣职。
  朝贡团的成员手上都拿六七个便当,只有队伍最末端的鎏宵,手上稳当的堆了十个以上的便当盒,高度看起来相当惊人。
  宫千世一见鎏宵,嘴角情不自禁的往上扬。当他看见主管们因见识到鎏宵的特技而诧然时,心里莫名其妙的萌生一种得意的优越感。虽然他自己也不晓得这股与有荣焉的得意是从何而来。
  宫千世本想趁鎏宵发便当给他时和对方攀谈个两句,但是在鎏宵快要发到他的时候,另一只手早一步的将便当盒摆到他的面前。
  『请用。』
  宫千世愕然的瞪著面前的便当,彷佛它不该出现一样。
  『谢谢。』他闷闷的道了声谢。『这是什麽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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