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流宵 下 ——蓝旗左衽
蓝旗左衽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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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著侍者著引领,越接近宫殿中央,那股蛊毒的臭味便越加浓厚。
  诃卢娜在这里做了什麽?
  路上的侍卫与奴仆看起来神色从容,毫无异样,但是当斛琏经过後,纷纷转过头,以空洞而诡谲的目光盯著他的背影。
  斛琏带著狐疑和警戒,步入太子的书房,打开门,只见拓邗泰以倨傲而颓废的姿态,摊坐在房里席蹋上。
  『太子殿下。』
  『溯澜呢?』拓邗泰以梦呓般的慵懒语调开口,『溯澜没来?』
  『是的...』斛琏毕恭毕敬的回应,『溯澜少爷有要事,因此无法前来。』
  『这样啊...』拓邗泰点了点头,『那诃卢娜呢?她去那儿了?』
  斛琏猛然抬头,『诃卢娜没在宫里?』
  拓邗泰张望了一下四周,彷佛身置梦中一般,对著幻想中的诃卢娜笑道,『诃卢娜,斛琏来了,我照你的话,把他找来了,你在哪儿?』
  斛琏震愕。
  拓邗泰异常的举止,告诉斛联这是个陷阱。
  诃卢娜对太子施蛊。
  他中计了!『混帐!』
  斛琏迅速起身,准备离开,恍惚中的拓邗泰,似乎早就接受了命令似的,缓缓低语,『不能让斛琏走。』
  瞬间,从四面八发涌入了大批侍卫和奴仆,浓烈的蛊臭味,溢满了宽敞的御书房。众人们,包括拓邗泰,全像是无意识的游魂一样,涌向斛琏,用手拉著他,用肉身阻挡他的前进。
  斛琏低斥了声,他本想直接施展妖力打退干扰者。但当他正要发动攻击时,溯澜单纯的笑靥出现在他的眼前。
  不行...他不能杀害这些无辜的人...溯澜知道的话会难过...他自己也觉得羞耻...
  他好不容易从溯澜那儿得到了人心,他不能再像野兽一样。
  於是,斛琏收起了攻击的妖术,深吸了一口,闭上双眸,将自己的妖力释放到最大,在瞬间找出了蛊毒的来源,将之摧毁,强制切断了操控著众人的咒术。
  这耗损了他极大的力量。
  突然从蛊咒中回复意识的人群,呆愕的愣在原地,不晓得发生了什麽事。
  『你这个太子是怎麽当的,竟然让那妖女在宫中施这麽大的蛊咒!!』斛琏推开人群,揪起那傻愣愣坐在地上的拓邗泰。『立刻派所有人马去搜寻诃卢娜和溯澜。』
  『你、你是谁?』拓邗泰错愕的开口,『为什麽你在我书房?你凭什麽命令我?』
  『凭我是曾经吓得你屁滚尿流的妖怪!!』斛琏低吼,在瞬间化为原型,接著又返回人样,他以最凶恶的语气开口,『照我的话去作,不然我就让你永远只能当太子!』
  『啊!!』众人为眼前的惊呼不已,斛琏率性的甩头,以绝佳的弹性跃出宫中,跳上了屋顶,在楼房上穿梭奔驰,追寻著溯澜的踪影。
  他没料到诃卢娜竟然敢对皇室中人出手,他以为诃卢娜不敢对保护自己的萨律尔皇室图谋不轨。
  他不懂,他不懂诃卢娜的意图,不懂她为什麽要走上这条绝路?
  只是为了他?
  那他更不懂了。为什麽人类可以为了所欲,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搜寻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山头,正煜耀著刺眼的火光。他感觉的到溯澜就在那焚烧中的山林里。
  等他赶到时,半个山林已陷入了火海。在炽焰包围的山坡中央,有一小块暗黑色、没被火焰波及到的区域。他飞跃到空地上,看见躺在地上的溯澜,以及不远处卧倒在血泊中的诃卢娜。
  火焰被一层结界给阻挡在外,那是诃卢娜张开的,但是她在施咒之前便受到了波及,身受重伤的卧倒在一旁。而结界随著施咒著的生命力流失,也逐渐减弱,一点一点的缩小,张狂的火焰几度差点触碰到溯澜。
  『溯澜!!』斛琏惊呼,赶紧重新张开结界,蓝绿色的光圈将空地包围,阻挡了火焰。他奔向溯澜,将那气若游丝,双目紧闭的身躯拥在怀里。
  『斛琏...你来了啊...』溯澜喃喃的低唤了声,但两眼缓缓睁开,『对不起喔,我好像做错事了...但是...』但是他不後悔......
  溯澜说著说著,眼皮又再度垂下。
  『醒来!不要给我装死!』斛琏咬著牙怒吼,目光中的晶莹,透露出他的惶恐与哀恸,『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会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
  溯澜被大声斥喝,半睁著眼,皱起了眉,『吵死了,斛琏...你只会说我笨...』他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告诉你,我真的是占官,我是皇室创立以来最厉害的占官,我看见了命轮的轨道呢...』
  他发现自己是影响萨律尔历史的关键,从他之後,萨律尔族千年的历史与终结,全因他而改变。
  没想到萨律尔的未来会是如此...那样的结果,他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他知道自己将死於此,但他也知道,千年之後,他和斛琏会相见。他们会相识,相爱,会遇到苦难,在未来,他们会产生小小的误会,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因为他们拥有的是真爱,真爱不会随著外在的改变,或是内在的转换而有所影响。他们会重新相遇,重新爱上不同的对方。
  『闭嘴!你再讲!等会儿你只会看到回光返照!』斛琏咆哮,他感觉的到怀中人的寿命一点一滴的流逝掉,他慌了,沉稳睿智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措。
  『斛琏,我好累...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要什麽!』
  溯澜的手缓缓抬起,接著又无力的落下,『啊,好累喔...先睡一下好了...』
  当他的眼皮要阖上之际,两记热辣辣的耳刮子袭上他的脸。
  『啪啪!』
  『不准睡!你给我睁开眼睛!!』
  『喂!会痛耶!!』原本快眯成两条线的眼眸,登时睁的斗大,里头燃著愤怒的火光。
  『你说,你要什麽...』斛琏轻抚著溯澜的脸颊,『你要什麽,我都给你...』
  溯澜开心的笑眯了眼,『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这麽好耶,斛琏...』呵,这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虽然有点感伤,但是他并不後悔。因为他看见了命定的未来。
  『你想要什麽呢...』
  『帮我...』溯澜重咳了声,喷出了黑色的液体,『帮我把我看见的东西记下来...』
  『为什麽?你都因为──』
  『记下来,我要让後世不再重蹈覆辙。可以吗?斛琏...』
  『可以...』斛琏闭上眼,低吟了几声咒语,施展自己剩馀不多的妖力。
  接著,溯澜的记忆,一点一滴的涌入了自己的体内。溯澜在命道里看见的未来,也流入了他的脑海里。
  他伸手一挥,身旁的空间亮起了一道白光,接著,空中浮现出一行一行的文字,彷佛书写在空气上一样。
  『斛琏,你好厉害喔...』
  『这不算什麽...』
  『呵...斛琏...你也累了呀?...』
  『嗯?』
  『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斛琏的身後,露出了一截雪白色的兽尾。不只是尾巴,他的全身都开始走样,细微的毛发从皮肤上冒出,俊逸的脸,变得不像人形。
  这是妖力即将耗尽,生命即将衰竭的徵兆。
  他一口气耗费了太多的妖力,此时的他有如风中残烛,光是要维持生命就极度困难。
  『嗯。』
  『抱歉,是我害了你...』
  『没关系...这样很好。』他从容的笑了笑,『省得我多花体力到地府找你。』
  『斛琏....因缘之绊才刚系起,还没断绝。』溯澜苦笑,『我会去找你...在来生...』
  『什麽?』这话是什麽意思?『你在命道里看见了什麽?──呃!』
  一股剧痛袭上了他的背,斛琏忍著痛,回过头,赫然发现伏倒在远处的诃卢娜,竟爬起身,口冒著鲜血,脸上扬著阴邪而得意的笑容。
  『我不会放弃的!』诃卢娜撑起最後一丝的力量,抛出蛊针,刺向斛琏的背脊。
  重叠,前世与今生的连系,贯穿千世轮回的关键,影响历史重演的契机,在此出现。
  远处,西侧天神庙的後山,那布满了层层石堆的广场,数道光线从某几座石堆中迸射而出。
  那是斛琏堆起的石塔,石塔下压著以千年妖物之血祈愿的纸签。
  蒙眛了真相的迷雾,就此消散。

  15
  宫千世颓然的跪在沙发旁,方纵横张开了结界,使他无法靠近。姜逸宸和皓砚的攻击被结界给反弹,当银针没入鎏宵体内时,两人也顿时领悟,接下来的攻击,将不具有任何守护鎏宵、挽回局势的功用,只能当作报复的手段。他们的目的不是报复,继续攻击并没有意义。
  方纵横看著眼前士气大挫,顿失信心的三人,放声狂笑了起来,笑得既开心,又悲凉;笑得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又像是在一夕间败尽家产的狂徒。
  『今世是我赢了...』他笑著开口,『溯澜死了,斛琏还活著。』他笑看了面色如土的宫千世一眼,『就算你恨我也没关系,我会用别的方式让你顺服的...』
  宫千世对方纵横的话语毫无反映,他盯著躺在沙发上的鎏宵,双手贴在那看不见的结界上,带有防御功能的结界,散发著微弱的电流,将宫千世的掌心烙下了数道红豔的伤痕。
  『鎏宵...』他的鎏宵啊......
  如果他真是斛琏,那麽,这是他第二次看著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为什麽会这样呢?历史重演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悲剧再度发生?
  若是这样的话,那麽掌管命道的神只,未免太残酷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姜逸宸低喃,『这样的转世,根本没有意义...』
  方纵横抬头望了姜逸宸一眼,『至於你,我已经掌握了你干扰方晁的证据,不需要由我动手,直接报警处理更方便省事。後面的那只妖物,我不晓得你是来做什麽的,我也不打算知道,看在你是局外人的分上,我就不和你计较。』
  『谢谢您的开恩。』皓砚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但是,你杀了我的主子,我会和你计较到底!』他狂吼,化为原型,施展出全身的妖力,朝著方纵横的位置奔去。
  妖力和结界相冲击,两股力量互相抗衡,在接触面激起了妖异的火光,空气随著这震波微微晃荡。
  『原来是只猪。』方纵横冷笑,『畜牲就要有畜牲的样子!』手掌一翻,指头间夹了数枝尖锐的银针,他猛的站起,举手要往皓砚的身上扔出符针。
  但是在他挥手的前一刻,一股力道揪住了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举动。
  方纵横困惑的回头,只见趴伏在沙发上的鎏宵,竟然回复了意识!鎏宵低著头,一手撑著身子,一手抓著方纵横的手臂。
  『鎏宵!!』宫千世惊喜的惊呼,他大力的拍打著结界,毫不在意手上的伤,『鎏宵!你还好吗?鎏宵!!』
  『......你要什麽,我都给你...』鎏宵彷佛丧失了听觉一般,盯著沙发,细声低语,『别离开我...』
  在场的所有人皆错愕,姜逸宸瞪大了眼,望著那低著头,喃喃自语的鎏宵,皓砚则是忘记了攻击,停滞在原处,望著自己的主子。
  但最震惊的,莫过於方纵横。
  『为什麽你没事!!』他用力甩开鎏宵的桎梏,警戒的跳到一旁,『为什麽我的蛊针对你无效!』
  『蛊针...那是契机...解开转世记忆之障的契机......』鎏宵继续自言自语,虽然看似在回答方纵横的话,但他的头始终低垂,让人看不见他的脸。
  方纵横听不懂鎏宵的话语,但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他愤恨的怒吼,『为什麽你总是要阻碍我!过了千世仍然要妨碍我!!溯澜──』
  『溯澜...』听到这个名字,鎏宵有了反应,『...溯澜在哪儿呢?』
  听见鎏宵的低语,姜逸宸和方纵横同时愣愕,前者听出了端倪而惊讶,而後者则以为鎏宵只是在胡言乱语。
  『你够了没!』方纵横怒吼,他把手中的银针扔向鎏宵,『为什麽你不去死!溯澜!!』
  银针朝鎏宵射去,他不以为意,头也不抬的用手一挥,轻而易举的拂掉了攻击。
  『同样的攻击我不会中第二次......』
  『溯澜?!你──』为什麽对方有办法化去他的攻击?
  『鎏宵?』宫千世低唤,他觉得结界中的鎏宵有著微妙的转变,鎏宵的周围散发著一种既熟悉又久远的感觉。
  听见宫千世的呼喊,鎏宵缓缓的抬起头,望向对方。
  当他抬起头的同时,方纵横惊呼,倒抽了一口气,双脚失去重心微微踉跄,无力的倚靠在沙发边缘。
  鎏宵那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的沉著和睿智,和以往悠虚飘忽的感觉截然不同。
  原本嵌在那清逸容颜上的黝黑双眸,不知何时,变成了天蓝与琥珀。
  『鎏宵?』宫千世不确认的开口,『你是斛...琏?』
  鎏宵点点头。
  『那、那我呢?』
  鎏宵漾起了一抹笑容,『溯澜。』他缓缓走向宫千世,方纵横所布的结界对他而言彷佛是空气一样,构不成半点影响。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原本笼罩在宫千世身上的妖气,不知何时,已转移到了鎏宵身上。『你的手受伤了...』
  鎏宵皱了皱眉,捧起宫千世的双手,用自己的手掌包覆住渗著血水的掌心,片刻,宫千世手上的伤口全数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宫千世紧握著鎏宵的手,不解的开口,『为什麽...』他迟疑了几秒,边思索边开口,『为什麽你会是斛琏?』
  『不然呢?』
  『我以为我才是...因为,感觉上我的特质和个性和斛琏比较相近...』他百思不解,『为什麽我的身上会有妖气?』
  鎏宵温和的浅笑,『你忘了转生时的事了。』他将手搭上了宫千世的额头,唤醒了沉睡在潜意识之下的前世记忆。

  宫千世的意识飘到了千年之前,他看见了自己的前世,溯澜,被斛琏拥在怀里,在温暖中逐渐冰冷。
  他看见斛琏取走了溯澜的记忆,照著他的请求,以千年的妖力和智慧,把呈现在溯澜眼前的千世历史化为文字,记录在以妖力构成,永不磨灭的纸张上。
  接著,他看见妖力将罄的斛琏,变回了原型,背著溯澜的遗体,飞奔到山脚下,出现在皇宫以及胤禅府的人马面前。
  众人对眼前的猫妖感到惊惶不已,但斛琏虚弱且诚恳的态度,让他们暂时没做出逃跑或攻击的举动。
  他看见胤禅大人,他前世的父亲,缓步的来到了斛琏面前,胤禅大人的颤栗,并不是出於见到猫妖的恐惧,而是看见了伏在斛琏背上,了无生气的溯澜。
  斛琏把溯澜的遗体,连同著谶书交给胤禅大人。接触到儿子冰冷的遗体,胤禅大人无力的跪坐在地,将溯澜紧抱在怀中。
  『这是令公子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预言之书。』斛琏低头望著溯澜,『他为了萨律尔,付出了一切。』
  胤禅大人不发一语。
  『会发生这次的悲剧,全是出於我的疏失,要是我早点看出诃卢娜的阴谋,结局将不会如此...』
  『您是斛琏先生吧...』沉默的胤禅大人喑瘂的开口。
  『是...』
  『为什麽您要如此守护溯澜?』
  『因为我...』斛琏迟疑了一秒,『因为我是他的役使妖...我的职责就是守护溯澜。』
  『这样啊......』胤禅大人点了点头,『谢谢您陪他到最後...』
  斛琏沉默,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寿命已走到了尽头。他看了溯澜最後一眼,转过身,率然的飞跃到天际。
  在无垠的夜空中,斛琏的身子逐渐变淡,身上的色彩一点一滴的转为透明,最後,像粉尘一般,在一阵夜风吹过之後,消散於无形。
  西山天神庙射出的白色光芒,像彗星般的闪过天幕,将脱离形躯的灵魂,带领到了前往来世的轮回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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