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司野如猫般锐利地眯起双眼,眼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第三章:有如惊醒春眠般
「那个......你要我怎么做呢?」
第一次真实感觉到眼前的司野不是人类而是妖魔。不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而是我的本能终于能感应到他非人的气息,领悟到自己应该对他心存畏惧。那种气息或许就是他所谓的「气」吧!
司野把手放在柜台上悠闲托住脸颊,语气平稳的说明。
「我之所以会发现倒在路边的你,有一半是因为被血的味道所吸引,另一半则是因为你的『气』。」
「你好象......昨晚也曾这么说过。」
我手中拿着小音乐盒,迎向司野的目光。他托着脸颊微微抬高尖细的下巴,点头表示肯定。
「你还记得啊!只要是人类,身上就会发发出一股『气』,气的颜色会因人而异。你的『气』是金色的......在所有金色种类里面,你的金黄是有如从树叶间隙射出的阳光那般。」
「从树叶间隙射出的阳光......」
司野的视线虽然朝着我的方向,但那双瞳孔的目光却像穿透了我似地望向遥远的彼方......他似乎沉缅在过往的时光。
「不是那种夸耀自我的富贵金黄,而是渗透过清新的空气,温柔地包容天下苍生那般的淡淡金光......我以为这世上只有主人拥有这样的『气』......据我所知,你是第二个。」
「金光......可是我看不到你所说的光啊?我想只有你才看得见吧。」
我把手放在天花板吊灯的灯光下,只看见粉红色的指尖因为光的穿射而变得有些透明。
「那是因为你没有受过训练的关系。既然你的『气』能散发出如此出众的颜色,我相信你绝对能完成我的愿望,而这也是我救你的原因之一。所以现在,我要同时进行测试与训练......」
「同时进行测试与训练?这个音乐盒跟我的『气』有什么关系吗?」
司野轻轻举起一只手,弹了一下手指。原本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吊灯忽然熄灭,而在同一时间垂落于窗户的厚重窗帘也莫名地自动拉起,遮断了外来的光线,室内立即陷入一片黑暗。
「呜哇......哇哇哇!」
「安静一点,这可是攸关性命的测试!」
狼狈慌乱的我被冷漠的告诫僵住了身子,只感觉到司野闻风不动地坐在原位。
即使明白他近在咫尺,但是突如其来的漆黑遮掩了我的视觉,完全没有一丝光源可依靠,只有强烈的不安占满了我的胸口。
「司......司野......」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因为没有开暖气,店内自然冷得逼人,但这并不是引起我全身发抖的原因。
黑暗中回响着司野凛冽的声音,听起来不似只有一手之隔的距离,而是不可思议般的遥远。
「不要怕!把注意力集中在你手上的手风琴上面,其它的事情不用去多想。」
「你是指......这个音乐盒吗?」
「对。那里面有一样东西,普通肉眼是看不见的。你要去感受被关在箱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什、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就算我把嘴巴说破了你也听不懂!集中你的意识,试着用行动去找答案。」
「我......我懂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懂,但只能先那样响应他。总之,我先照他所说的,把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小箱子上。
(......该怎么办才好?这太强人所难了。)
没多久,我陷入了绝望的迷雾之中。
以一般状况而言,如果要专注于某一事物,照理说应该是处于看得见或听得见的情形下,才有办法进行辨识。像现在周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要我在视觉几乎无法正常作用,将意识专注于手中的物体上,只能说太难了。
当我正伤透脑筋时,黑暗中又传来了司野的声音。
「闭上眼睛,你的眉心应该有第三只眼的存在,只要将你意识集中在那只眼上,就能看见你以往看不见的东西......如果这样子你还看不见的话,那今天便是你的忌日,你要有心理准备。」
司野开口说完这些话以后,店内又恢复一片沉。只有我急速的心跳声,从喉咙的深处怦怦地跳个不停。
「你昨晚不是说不会杀我......」
「如果你是个可造之材的话。」
我据理力争的小小抗议就这样被轻易否决掉。
(哪有这样的,这太......本以为你是个可怕的人,结果你却对我处处设想周到,本想说是自己错怪了你,谁知道现在你又转过来威胁我......)
从昨晚开始,我的心情就像洗三温暖一样忽冷忽热,使得我脑子也一团混乱。几经波折后,谁知道最后我却是在这阴阳怪气的店里,被人强迫接受莫名其妙的测验。
(饶了我吧!我只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大学重考生耶。)
尽管所有的委屈在心里叨念一遍,眼前的难题也不会迎刃而解,所以我听话地闭上眼睛。其实不管有没有把眼睛闭上,我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刚才说了奇怪的话,什么眉心有第三只眼之类的......)
搞不清楚司野话中的含意,只好照着他的指示试着去做。
(眉心的第三只眼,眉心的第三只眼......)
我感受着手中握有硬物的感觉......轻抚着音乐盒表面,一边确认它的存在一边将精神集中于眉心。努力想象自己眉心真的有第三只眼存在,它能穿透重重黑暗,看清放在手上的小箱子......渐渐地,我感觉自己被笼罩在不可思议的气氛下,有股热源真的集中在眉心间。
我专心地用指尖抚摸箱面,比用肉眼观察更清楚地感受到颜料的隆起及木头表面的些许凹凸。
(没想到眼睛看不到时,其它的感官竟然变得如此敏锐......)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见了。闭着眼睛却能隐约看见手中音乐盒的轮廓。而这完全是因为眉心的第三只眼已经开启的缘故吗?
「就是这样,正路。继续用第三只眼观察,你的话一定能感受到箱里所有的一切。」
司野的声就像航海的罗盘指引着我。被一个威胁自己生命的人鼓励,听起来好象有点奇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想那么多。
(我看见了......箱子里......好象有东西。)
小小的木箱开始被一团淡淡的光慢慢包围,接着,我的视线穿透了木头表面,朦胧地窥探到存在于里面的东西。
「如何?」
司野以平静的语气问道,我抑止不住满怀的兴奋,激动的尖声回答:
「看、看见了!司野!里面好象有什么东西。奇怪,木头怎么变透明了......?」
「这就是『第三只眼』的特征。说说看,你看见了什么?」
一听到他的催促,我更加努力地集中眉心的意识。
「好象有......长长的东西?奇怪,音乐盒里面不是只有金属机心和梳齿零件而已吗?」
「第三只眼不会看见没有生命的物体......试着用文字形容你所看到的。」
司野不留情地追问答案,我鼓起勇气把自己所见到的老实说出。
「有一样长长细细的东西,好象被人卷成一小团收藏在里面。」
「嗯......还有呢?你还感觉到什么?」
「还感觉到什么吗......」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答案。
「该怎么说呢......我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感伤。对了,那是一种寂寞悲伤的心情,还夹杂着一丝丝怀念。
「......你可以张开眼睛了。」
「咦......喔。」
听到司野的允许,我缓缓将眼皮张开,接着惊讶地睁大眼睛。
手中的音乐盒已不再像刚才用「第三只眼」观察时那样发出光芒,取而代之的是......太神奇了,我正在黑暗中发光。
我全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将周围的黑暗轻柔地挥之一空。
「司......司野,这是......!」
我惊叹不已地往他的方向一看,只见我发出的柔光映在他白晰的脸庞上,在微觉中,他弯起红润双唇涵漾起了朵笑花。
「明白了吗?那就是你的『气』。在这之前,想必你从来没有接受过如何提高『气』的修业,所以也没看过它是什么样子。」
「真的是......金色的。」
也许我这样夸奖自己是很厚脸皮的行为,不过,我身上的光真的是美极了。
诚如司野所说的,光的颜色「有如从树叶间隙射出的阳光般」有真实的温度,柔柔地温暖了我冰冷的身躯。
「你合格了。可以继续高枕无忧的过日子,而且我也证明了自己的确没看错。」
说完话,司野又弹了下手指,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装置,只见吊灯又恢复光亮,虽然微弱,但已习惯黑暗的眼睛却感到格外刺眼,让我不禁皱起眉头。
在明亮的灯光下,手中的音乐盒又变回一只平凡的小木箱,刚才我明明看见细长如线般的东西,被卷成一团放在箱子里面的......
「对了,司野!刚刚我的......怎么说......」
「第三只眼。」
「对、对。我用第三只眼看到被卷成一团像线的东西是什么?它真的在箱子里面吗?」
「没错。那是普通的手风琴不可能有的东西......它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被封锁在里面,而你也确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那是什么东西?」
我战战兢兢地问。司野立即给了我答案。
「头发。」
「头发?人的头发吗?它为什么会被放在音乐盒里面?」
「这个手风琴是于二次大战时在德国制造的。为了远征战场的恋人,有位姑娘把自己的头发放进里面,然后送给了她的男友。」
「......这样啊......」
「后来战争结束了,男友也平安无事地从战场归来,但是一直痴心等待的姑娘却已经病死了。在那之后,那男人独自终老一生,临终时,他依旧将手风琴带在身边......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不带一丝情感说明完原因之后,司野轻轻从我手中拿起音乐盒,然后放在柜台上。
「原来......如此。那我所感受到那像『思念』般的心情是......」
指尖轻掠过音乐盒的木头表面,司野略微颔首。
「就是这么一回事。男友对已过世情人的怀念以及姑娘死后依然祈祷男友能平安归来的心情,直到现在仍旧寄托于这个音乐盒中,即使如今两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人类的念也无法轻易地烟消云散。」
「是......这样吗?」
「嗯。正路,你除了要成为我的专属食物以外,还要想办法去实现我长久以来的奢望。」
「你的奢望是什么......?」
「如我预料中的一样,你身为人类却拥有极强的灵力。不过,现在应该说你有那方面的潜力或许比较贴切。」
「灵......力?是刚才的......」
「没错。你用第三只眼看到了箱子里面的头发,而且也感受到隐藏于头发中人类的念,那种力量就叫做灵力。五年来我一直在找寻拥有这种灵力的人,如今终于被我找到了。」
「为什么?」
「......该回去了,我们边走边说。」
司野站了起来,随手把音乐盒放回原来的地方。我想,那大概也是要卖给客人的商品之一吧。
走向店门口,司野看着店内的杂物......不对,是望着店内的古董开口说:
「白天你曾经目我为什么经营古董店能赚这么多钱,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吧?」
「......啊!」
我猛然观察四周堆放的物品,难不成东西不做区分摆放的原因是......
「难不成,司野,就像那个音乐盒一样,这里所有的物品......全部......都残留着人类的『念』是吗?」
「对。人类会将自己无尽的念寄付于身边的物品,而物品一旦继承了主人的『念』,经年累月后便升华出魂体,这就是所谓的『付丧神』。」
「付丧......神?是神明吗?」
「和自己有亲近关系的人所生成的念,想必没有人愿意称它为妖吧?但即使被人类称做神来美化它的存在,依然无法改变它是妖魔的事实,而且还是属于下等的妖魔。」
司野把话说得犀利又直接。原来妖魔也有分各种不同的等级啊。
「喔......这样啊......」
「当所有者死了之后,接收遗物的人往往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残留有念的物品。有时付丧神为了向人类显示自己的存在,就会设法引起一些怪奇的现象。譬如,你刚才看到的手风琴......」
司野往柜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之前有个日本人在拍卖会上买下它,结果每天晚上都会听到它自动演奏起音乐,买主吓得只好把它拿到我的店里来。」
「......啊,我懂了!」
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
「司野,莫非这跟那个......怎么说......就和被诅咒的娃娃一样,你接收的都是像这类会作祟的物品对不对?」
他微笑点头踏出店外,我也跟着走在后面。
「对极了。我的客人都会付一大笔钱,然后把东西交给我后就急着走人。很可笑吧?我只要负责接收就会有钱入袋。」
一边拿出黄铜制的老旧钥匙将店门锁上,司野满脸愉快地笑着说。
「真恐怖......可、可是,你该不会把又东西卖给下一个人吧?明知有付丧神附着还假装不知情的样子。」
「笨蛋!我纵然是个妖魔,也曾经被人类教养过,不会做出那种令主人蒙羞的事情来。」
「不然就你接收以后就直接把它留下,所以才会堆积那么多的东西是吗?」
「也不尽然。付丧神的性质会因为人类生成的各种『念』而有所差异。从喜悦、爱慕、快乐的念之中会生成性质爽朗、活泼的付丧神,它们就会带给主人好运。」
我们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边谈着关于付丧神的话题。
「那么如果是极端消极、否定的念......例如悲伤、愤怒......还有怨恨,这会生成什么性质的付丧神呢?」
「负面的感情只会生成具有负面性质的妖魔。基本上,像这类的付丧神大多仇恨着人类,会带给主人不幸......通常顾客上门来光顾时,只要是我看得顺眼的家伙,我就会把性质爽朗、活泼的付丧神卖给他们。以开运物品来卖,可以卖到相当高的价钱。」
「那具有负面性质的付丧神呢?」
「吃掉。」
这过于简洁的答案让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吃......吃、吃掉?吃掉什么?」
「付丧神......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司野哼笑出声,轻耸一下穿著外套的肩膀。
「你们人类不也屠杀其它的动物来饱食,藉以长肉补血吗?」
虽然被如此讽刺,我也只迷惑地点头。
「话是这么说啦......」
「就像人类吃同为动物的牛或鸡一样,为了蓄积自己的力量,妖魔也会补抓比自己还弱的同类来吃。
「可、可是,白天你不是也和我一起吃过饭吗?」
「人类的食物还算不错。但是为了保有或增强妖魔的力量,唯一的办法便是吃掉同类,不然就是吃人的血或气。」
走在夜晚寂静的街道,这种稍嫌血腥的话题实在不适合拿来闲聊。
「所、所以,你才要我当你的专属食物......」
「没错。你可得好好感激我,因为你才被我喝了一点点血,生活便受到了保障。」
「......」
(不用保障我的生活也没关系,能不能不要喝我的血啊?)
怕他又威胁说要杀我,想说的话只能梗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