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的美味仆人——椹野道流
椹野道流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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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次醒来时,灿烂的阳光充满整间客厅。
  「......嗯......」
  刺眼的光亮让人皱紧眉头,我将手抵在沙发上,缓缓起身。
  仿佛昨天才刚参加过运动会竞技般,每处关节僵硬到不行。不过很明显地身体的灵活度比昨晚要好上许多。
  坐在沙发上,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看到司野从厨房走了出来。
  「终于醒来啦?都已经过中午了,快过来这里坐!」
  一脸不耐地说完后,他又走回厨房里,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餐厅,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虽然这把椅子没有坐垫或任何的装饰,但坐起来比想象中还舒服,也许是出自某位工匠的杰作。
  「嗯?」一阵浓郁的烤鱼香味飘了过来。我探出身子往厨房一窥究竟,他......是司野在厨房里做午餐!回过神,我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
  「啊!我、我来帮忙......」
  「没那个必要,已经做好了。」
  他以一贯蛮横的语气回绝了我,接着便捧着托盘走出厨房,托盘上面放在饭碗和小钵。
  不管怎么样都想帮上一点忙的我,赶紧把托盘上的东西一一拿来摆在饭桌上。对此他只稍微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并没有开口拒绝。
  饭桌上有考咸鲑鱼、菠菜拌芝麻、豆腐海带味噌汤以及香Q的白饭,就像故乡的母亲亲手所做的料理一样,是一般常见的家庭和式午餐。
  「流失过多的血靠睡觉是补不回来的,快吃!」
  当阵阵浓烈的咸鲑鱼香味传入鼻腔,没出息的肚子立刻热烈地鸣起饥肠辘辘的声音。即使心里不眈责骂自己厚脸皮,但我也不是可悲的禁欲主义者,能够对于摆在眼前的美食视而不见。
  「我......我开动了。」
  形式性地合上双掌后,我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刚烤好的咸鲑鱼皮与鱼肉的油脂,因为高温而爆出吱吱的声音,再配上粒粒晶莹的白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好吃到让人不禁想竖起大姆指叫好。而热腾腾的味噌汤里还有我喜欢的细嫩豆腐,这幸福的美味不仅在口中扩散,甚至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活跃了起来,这么形容我觉得一点也不夸张。
  随着一口接一口的进食,体力似乎也渐渐恢复了。当然吃进去的食物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转换成气血,虽然如此,这还真是令人满足的一餐。
  当我吃到浑然忘我时,突然注意到坐在我对面的他,只是一脸木然,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食物,让我心中油然生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有如感应到我无礼的注视,他停下筷子,蹙起的眉头使得眉间出现了几条浅沟,然后不悦地瞪着我看。
  「干嘛?你对我煮的东西有什么不满吗?」
  「啊!没、没有啦!只是想说妖魔也会吃饭,跟人没什么两样呢。」
  「妖魔吃饭有这么奇怪吗?」
  他无声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啊啊啊......我......对不起。」
  慌忙将筷子放在饭碗边缘,我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昨晚的事情,我还没向你说声谢谢,还让你费心煮这么美味的一餐给我吃。我有一个奇怪的问题想问你,昨晚所发生的事情应该不是我在作梦吧......是不是?」
  他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
  「哼!现在你给我装傻也没有用。你我之间的契约一旦成立,就算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的眼睛绽放出闪闪的金色光芒,让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请问......你说我们有契约,这么说,我果然成了你的仆人......是吗?」
  「没错!你已经是我的专属食物,要好好为我尽你的本分。」
  他用修剪整齐的指甲敲打着桌面,一字一字强调我目前的立场。
  「不过话说回来,你实在很没有礼貌。对自己的来路都还没有交代清楚,却先盘查救命恩人的底细吗?」
  「呜哇!非常抱歉!」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察觉到自己真是太丢脸了,边擦着冒出来的冷汗边道歉,赶紧尽量简洁扼要地说明自己到目前的经历。
  我出身于秋田的务农家庭,为家中独子。从小就看着父母从事农耕长大,因此对于蔬菜或稻米的品种改良产生了兴趣,希望能考进素有农业最高学府的K大农学部就读。然后,持续去年的败绩,昨天是我第二次大学考试落榜,而且还被店长炒鱿鱼。回家时,因为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结果被超速行驶的车子撞上,肇事者也逃之夭夭......
  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向别人说出自己的心路历程,而且说着说着,对于过多的不顺与歹运,让我的心情越来越感到郁闷。
  「......后来,在我快要死的时候,你伸出援手救了我一命......」
  听我说完以后,一直沉默聆听的司野也只是微微地耸了下肩膀。
  「原来如此,就这样?」
  「......嗯。」
  垂头丧气的我点了点头,司野轻咳一声后接着说。
  「那么,换我说说自己的事吧。因为,认识主人也是仆人的义务。」
  说了句开场白的司野将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手指交叉轻接住尖细的下巴。
  「我是活了千年以上的妖魔。」
  「千、千年?」
  漠然于直视瞪大眼睛的我,司野点点头。
  「没错。早在你们人类称作『平安时代』的京城中就曾经有过我的足迹。而位于京城的郊外,有一叫做鸟边野(注1)的地方。那是人们丢弃尸体的场所。
  「丢弃?那里不是墓地吗?」
  「有钱人才有能力建造墓地得以安葬。贫苦人家死了以后,只能被丢弃在鸟边野,任凭肉身让野狗或飞鸟啃食,不然就是成为我们妖魔的食物。」
  讲到这里,司野将那美丽的唇角往上一扬,无情的笑容中隐约流露出妖魔的本性,让人不寒而栗。
  「我从黑暗中诞生,吃死人的肉,喝死人的血以增进自己的力量。我会和其它的妖魔打斗,有时也会吞食自己的手下败将。如此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地我成为了鸟边野的绕治者,后来我开始到鸟边野以外的地方,每晚侵袭京城的人家......」
  注1:地名,位于京都市东山区的清水市附近。是日本古代的火葬场。
  现在才不过中午而已,天色却突然昏暗如黑夜来临。司野白晰的脸上落下的淡淡阴影,那张五官工整的脸蛋虽然俊美,却也莫名地令人畏惧。
  此时我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可是身体却有如被绳子束缚住一样,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活人温热的鲜血比起死人冰冷的血肉还要美味千万倍。我从惊叫哭喊的母亲手中夺走稚儿,咬穿他们娇嫩的肌肤,让源源的热血滋润我的喉咙。自然而然地每一次我吃喝人类的血肉后,所拥有的力量就越来越强大。曾经有不少阴阳师或和尚前来想要收服我,但全成为了我的食粮......那个时候,我以为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倒我。结果事实上,我也只不过是个凡事只会用力量解决的蠢蛋。」
  司野自嘲地一笑,俊美的五官因此扭曲变形。我用嘶哑的声音询问他。
  「所......所以,后来呢?」
  「有一天晚上,鸟边野突然出现一名男子。他身上穿著一件净衣(注2),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他独自跨过满地的死尸,好象在享受散步乐趣似的到处游走。我心想,这家伙真是愚蠢。既然食物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不用费心到京城去觅食了。我一边发出嘲笑的声音,然后现身在他的面前。
  注2-白色猎衣:古代祭神穿的白衣服。
  一瞬间,我脑海中勾勒出当时的情景。
  赤如烈焰的红长发、面色青黑的鬼,从那裂到耳根的嘴巴露出尖锐无比的长牙。而站在鬼面前的是穿著净衣的男子,他用那张年轻且端正的脸,有如在动物园里观赏熊一般,一派悠闲地看着面目狰狞的鬼。
  这时,司野的声音又再度低沉响起。
  「那个人一脸愉悦地对我说他是阴阳寮的人,是为了和我比力量特地来见我的。」
  「比力量?就像举重吗?看谁的力气大?」
  「你是白痴啊?妖魔跟阴阳帅比力量的结果只有两种,不是妖魔被收服就是阴阳师被吃进肚子......那是用生命作为赌注的对决。从外表看来,那个人年纪尚轻,道行应该不深,所以我推测对方是个菜鸟阴阳师,是为了想出名才会来向我挑战。」
  「那么......你有跟他比出高下吗?」
  司野轻轻点头。
  「我以为他也会和其它阴阳师一样被我一口吞进肚子里,再也没有机会反省自己有多么自大。然而事实上,过度膨胀、自大的人却是我。在我遇过的对手当中,他的灵力强到难以预测......所以我输了,心想......会被他降伏吧。」
  「降伏是什么意思?是指被收服吗?」
  「对。妖魔一旦被降伏了,形体便会完全消失无踪,因为我们原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产物,所以终究会回归于无。既然我输给了他,就算就此消失我也毫无怨言......可是,那个人或没有降伏我,反而对我下了咒。」
  「咒?」
  「咒就是法术。他以司野为我的名,意思就是『鸟边野之主司』,然后以这个名字束缚了我。最后他削弱我的力量,把我禁锢在这副躯体中。」
  如同在听异世异怪谈般,我倾听司野诉说自己的过往,而他也缓缓继续道出千年的过去。
  「一开始我相当气愤,以为他抓我是为了当街示众、引以为乐,没想到我错怪了他......我的主人是个相当令人匪夷所思的男子。他把我留在身边,不管到哪里总要我一起随行,带领我看尽世间百态。不出门的时候,他则教我读书,要我念书给他听。」
  「......他还教你读书吗?」
  「嗯,主人说我之所以会凡事不经大脑、老凭直觉横冲直撞,这完全是因为我的智能如初生婴儿般幼稚,只有体格随时间不断成长。所以只要我勤于学问以修其性,使自己持有一颗善良的心,时间到了,他自然就会解开我身上的咒。」
  「你......善良的心吗?」
  司野果然露出嘲讽的微笑,然后点了点头。
  「我心里想,这个人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妖魔本生于万恶,因此才会被称为妖,道为魔。就算我识得文字、阅读万卷书,也无法成为真正的人......不过,即使我这么对他说,主人也笑而不答。」
  说到这,司野缄默不语,没多久又回过神来继续中断的话题。
  「某一天,有客人前来主人的住处。那是和主人同期加入阴阳寮的人,为了吹嘘自己比主人早一步飞黄腾达而前来的......主人原本就是与世无争之人,尽管来者不善,他依然笑容满面听那家伙不断炫耀,之后还祝贺对方的成功。不过,对于那家伙话中带刺的说法,无论如何我就是看不顺眼。」
  「原来你喜欢自己的主人啊。」
  听着司野为主人抱不平,我只是随声附和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他听完之后,白晰的脸立刻染上一抹嫣红,恨不得咬我一口似地大声吼叫。
  「笨蛋!谁会喜欢那个降伏自己、支配自己的人呀!」
  不晓得他为何会这么生气的我,吓得瞪大双眼。
  「那、那么......那个客人为什么让你看不顺眼?」
  「这还用说吗?那家伙愚弄了我的主人,这等于侮辱了身为属下的我。所以我稍微教训了一下那个没礼貌的家伙。」
  「稍微教训一下吗......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趁那家伙回去时,朝他头上丢了一百只蟾蜍留做纪念而已。」
  「真恶!那他一定吓得跳脚吧!」
  想象当时的情景,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司野依旧臭着脸径自说下去。
  「当那家伙知道是我干的好事后,马上怒气冲冲地跑去向主人的老师告状,而那老师认为主人不应该把吃人鬼的我留在身边,于是命令他务必要降伏我。」
  说完以后,司野突然陷入一阵沉默。让我不禁把身体往前倾追问他后来的情形。
  「结果他有降伏你吗?不过......你现在坐在这里,那不就表示......他没有降伏你对吧?」
  司野低着头凝视桌面的木纹,点了一下头回答我的问题,神情中带有一丝落寞。
  「我要主人毁了我的形体。当初打败我的时候,他就该这么做了。可是......主人并不同意我的要求,他说『你的罪过就是我的罪过,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下所有的过错。而且若要追根究柢,只能怪我太没出息,才会迫使你做出那种事情来。』说完这些话,他依旧温柔地对我微笑......而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主人的脸了。」
  「......最后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后来司野轻描淡写地叙述事情的经过,却听得我胸口隐隐作痛。
  司野的主人似乎是想以辞去阴阳寮、牺牲自己的未来,来救司野一命。
  那时,司野的主人说完「你的确做得太过分了。我回来之前,你在里面好好地反省反省吧!」以后,就把他封印在爱用的罐子里,然后换了衣服,便驾着牛车(注3)前往阴阳寮。
  「......我把自己的气送到罐子外面,观看主人的行动。当牛车往阴阳寮的方向前进时,途中拉车的牛因被蜜蜂叮到而野性大发,整台牛车便冲出高耸的河堤掉入河川,主人也在这个时候被弹到牛车外面,最后半边脸浸泡在河水中,一动也不动......无力从狭小罐中脱困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意外发生。」
  「......你的主人......因此死了吗?」
  察觉到我声音中的颤抖,司野也只是苦涩一笑。
  「他就这样死了......你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主人死了的关系吗?」
  「我、我没有办法因为主仆关系而有所感受,况且我又不认识你的主人......只不过是心里感到很难过罢了。」
  听到我说的话,司野有好一阵子静静地端详着我。可是,最后他什么也没对我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后来我一直被困在那只小罐子里,经由许多人的手到过许多地方。但我被关在罐子里的事,始终没人发现。偶尔我也会把气送到罐子外面,观望世事的迁移变化。不久战乱时代来临,我就这样被禁锢在里面,随着城镇被熊熊战火给吞噬,罐子也被深埋于焦土之中。」
  注3:日本古代显贵乘坐的交通工具。
  「然......然后呢?」
  「日复一日,我只感觉力量一点一滴流失,终于陷入深沉的永眠。心想,干脆就这样衰弱下去直至消失也好。然而数百年后,罐子又被人给挖掘了出来。」
  司野觉得有点好笑地说道,我头歪一边问道:
  「挖掘出来......被施工人员还是谁吗?」
  「不,是一群专门挖掘遗迹的考古学者们。他们把封着我的罐子挖出来,然后和其它古物一起被摆放在研究所的棚架上。接下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五年前的冬天......」
  我搜寻过去的记忆,然后「啪」一声,将握拳那只手打在另一只手掌上。
  「难、难道是那场大地震?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司野点了点头表示正确。
  「没错。那场地震使得罐子从棚架上掉落,碎成一片。隔了千年之久,我终于又重获自由了。」
  「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才活到现在?」
  我迫不及待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他却稍微挪开椅子,优雅地翘起一只脚。今天他穿著一件烫得笔直的黑色衬衫,下面配着一件黑色牛仔裤,看来,他似乎对于黑色情有独钟。
  「那场大地震是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潜入到研究所附近的避难所,设法取得衣服和粮食,然后......便和人们一起在避难所生活,借机了解这个时代人们的说话方式和风俗,学习各种事物。在那段时间结识了一对老夫妇。这对老夫妇对我说他们原本经营一家古董店,后来被地震震个半毁,因此才会到避难所寻求暂时栖身之处。住了数日后,他们得知附近的儿子一家人全部死于地震,他们的心里都非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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