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头转到一旁,不再看我。
依然是报膝而坐的姿势,却平添几分寂寞惆怅。
忽而想起,刚才与慕容左慈谈话中,似乎也谈到了她的家乡,看来是被她听了去,言辞间引发了思乡之情。
想来,她自被慕容左慈救下,便不曾回过家乡吧?论年纪,这苏菲不过十七八岁,一个年轻女子独自漂泊异乡,倒也实属不易。
她的肩膀有些抽动,似是在偷偷抽泣。心下不禁紧张起来,手脚不知如何放置才好,只得说道:“苏……苏姑娘,在下言语冒犯,惹得姑娘不悦,陶木然给你赔礼了!”说着,双手作揖,将腰身深深地弯下去。
苏菲抬头,果然满眼的泪水,但她看我良久,突然破涕为笑,说道:“麻烦麻烦!明明是个美型诱受的样儿,却如此的繁文缛节,一派的迂腐气!这样会被扣去不少分的!”
说着长长地叹口气:“算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但这里美男还算多!够养眼了!”
她一指旁边的梯蹬,“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29
咽了一下口水,我乖乖地在她的旁边坐下。
苏菲转头看看我:“你叫陶木然?”
我点点头:“是!”
她撇了撇嘴,“说实话,这个名字真的很逊!把人叫得呆头呆脑的,是你娘给你取得?”
我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是吧?”
……逊,是什么意思?
十六岁之前,我的记忆是空白,早已没有了家人的影像。
说着不禁看她:“倒是姑娘你,苏菲这个名字,倒是很少有女孩儿叫过!”
她仰头看向楼顶,“这是我的英文名啦,中文的名字同样很逊!”
“鹰……鹰文?姑娘识得兽语?”我的眼神不禁一闪。
“鬼才识得那东西!”苏菲挫败地摆摆手,“这个问题我们无法沟通!”
鬼……鬼?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时有些气结。
看她一付莫名其妙的样子看着我,只得将气血平了平。
“姑娘的先乡,不知具体在何处?”
她看了看我,说道:“我来自21世纪!”
“哦……”我点点头,“很怪的名字,不知这21世纪,距此天喜镇有多远路程?”
苏菲差点自楼梯上滑落,转头愣愣地看我半晌,终于叹口气将头扭向一边,“罢了,说给你听要用好长时间,你就当很远很远,远到……再也回不去了……”
说着,双眸之中再次蒙上氤氲的水汽,抿嘴不再说话。
我一时慌了手脚,下意识地抬袖要帮她擦擦干,手到半途方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慌忙忙用另一只手将伸出的那只抓回然后夹于膝间。
苏菲看我这样,忍不住“扑哧”一声喷笑:“你……这人倒也挺好玩的!想知道的话我便跟你说。我可是21世纪的大好青年哦!虽然有点腐,但腐的清清朗朗光明正大。我是在读高三啦,某日放学回家,在楼道不慎踩到一块香蕉皮,便一路自楼道摔倒这里来了!”
说着,她的双手在半空中便挥舞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穿越,人家传得那么华丽,而我便要那么猥亵!”
看着她发疯地样子,心头说不出个滋味来,隐约间猜测苏菲似乎在诅咒着什么事情,却搞不清个所以然。
苏菲对着空气叫嚣了一阵子,突然转头问我:“你明不明白?”
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慌忙地摇摇头,哑声问道:“那个……苏姑娘,你说的那个‘高三’、‘相交’什么的,是什么东西啊?”
“这……不是重点啦!”她大力地一挥手,伸出手指点着我的鼻子,“看来我错了!你不是诱受,你根本就是个小白受!”
……我决定不再问她关于家乡的问题。照这样发展下去,结果不是她疯掉,便是我疯掉!
“那个……”我抿抿唇,用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嘴,“我们……聊点别的好不好?”
“什么!”她递过来两道杀人的目光。
“比……比如说……你是如何想加入翔龙卫的?”
——心中想着,我和他的语言,有可能在这里找到交集。
事实证明,我的这个想法是对的,苏菲不再大喊大叫,她歪头想了想,然后双手握于胸前,眼睛慢慢闪出两颗桃心的形状:“为你们的那个冶帝殷匡啊……见过他的人都说,冶帝其人,虽秉性古怪,但相貌俊美无筹!你听见没有,俊美无筹哎……腐女们哪个不心系着帅哥来着?好希望能见他一面,一定是个极品帝王攻或者腹黑攻,不然是个女王受……那这个世界便圆满了!”
望着她嘴角留下的一条晶莹的亮线,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事实接着证明,我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
慢慢地站起身,看着坐在路梯上双眼望天的某人,我静静地循梯而上。
没敢问她所谓的攻受是什么意思,怕接受不了……
30
三楼,房间少了许多,却大。一个个朱红油漆的屏风门,显得堂皇许多。
慢慢地迈出脚步,向着一扇门走去,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里,便是那些红花厅的杀手所住的房间了吧?
心中不禁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脚下却没有后退,走到门的跟前,将耳轻轻地贴到门上。
刚想探听一下屋内的动静,手却推得门“咯楞”一声!然后听得房间内医生呵斥:“谁?”
心中暗道不好,回身刚想遁走,便听那门被人撞开的声音。回头,看见一只向自己后背抓过来的手。
拼命扭转身体,堪堪躲过那一抓之势。却在肩头被人重重推了一掌,一个踉跄倒在栏杆上,差点自栏杆摔下。
匆匆与屋中出来那人对了一眼,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正是普兰村中前来求医的两人之一。
那人也看到了我,眉头不禁深深皱起,瞪眼低呵道:“是你?”
那人的手迅速伸向腰下,眨眼功夫,一把冰冷的弯刀压在了我的脖项。
“神头鬼脑,自普兰村跟我们到这里!你到底是何居心?”
冰冷的声音,似从颈后绕过来的绳索,绞得我不能呼吸。
我看着他,心中反倒平静下来,脑中急速地转动,陶木然,当今之势,怕是要搏一搏了!
当下冲他将冷冷一笑:“原来是你们……”说着低下眼睛看了看那把刀,“动不动便拿刀动枪的,这便是阁下的代客之道?”
那人的眉头皱得更紧,手中弯刀一顺,压向脖颈的力道更重:“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
“偷听?”我强自摁下将要冲口而出的心脏,挑眉看着他,“我吃饱了闲的?没事去偷听你们谈话?”
将头扭向一边,继续说道:“阁下听好了,我虽不才,却也不屑背后听别人小话!只是听说这里有人病得很重,受人所托便过来看看。却被阁下误当成不屑之人!”说着轻蔑地看他一眼,“也罢,与阁下这样的人,却是说不过理去!你要杀便杀,罗嗦多了反费了我的唇舌!”
将眼睛闭上,一副安然受死的表情。心中不禁一阵惭愧,违心之言却还说得这样大义凛然,也亏得想起这样的飞智。
颈上的压力,果然轻了不少。正这时,楼梯声响,苏菲叮叮咣咣地冲了上来,见我和那人相对而立,不禁叫到:“哎……这……这是哪出儿啊?”
睁开眼睛,冲着她将眼一瞪:“苏掌柜,这便是你跟我讲的重病之人?……看来人家病好了,举刀要杀我这个大夫呢!”
说着,将脸别过,拼命向着她使着眼色,天神保佑,千万不要将谎话捅漏才好,人……人命关天啊!
苏菲迟疑地看着我:“大……大夫,啊……对!陶……陶大夫,你不是过来看病吗?怎么跟这位客官打起来了?”
打……起来?我谢谢他!真打起来便好了,明明只是我在挨打!
心下却是一宽,这丫头虽然疯,却端的不傻,顺风接话的本事,真是高竿!
那握刀之人并没有看到我俩的眼神交流,当下狐疑地看了看苏菲:“掌柜,这位……便是你请来的大夫?”
苏菲顿了一顿,似是已然明白了当下的情形,她冲我递了一个了然的眼神。然后将脸转向那人,只一瞬,那张脸上便换了十八九个表情。
“客……客官,你这是做什么?这位公子是妾身的朋友,昨儿个不是客官你让伙计们找大夫吗?不巧镇上的大夫出门去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这你不是知道的嘛!偏巧昨晚妾身的这个朋友大老远地过来看我!他的医术可是相当精熟的呦!妾身便求他帮忙,人家倒也爽快,欣然便同意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跟客官您起了冲突!还……还动上刀子了?”
说着,她紧张地看着那人手中的弯刀,还夸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强自绷住脸上的笑意,那紧张怯懦的眼神,那微微颤抖的小手,那咽下的一口口水……这……这丫头演得,跟真事儿一般。她不去唱戏真的可惜了!
浮梦篇·卷七
31
苏菲晃呀晃,飘到那人近前,满脸堆笑地伸出右手,掐了一个兰花指,三指微翘,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弯刀的背儿,轻轻将它捏开。
那人尴尬咳了两声,顺势将刀收回鞘内。抬头看了我一眼,冲我微微颔首,然后将头扭向一边。
这……算是赔礼了吧?看来跟苏菲演得这场戏,算是暂时将他骗住。
苏菲抬眼撇了撇那人,冲我使了个眼色。高声说道:“误会一场,如今冰释前嫌,陶大夫,你……这便进去看看患者吧?”
猛然抬头,我发出一连串的冷笑:“看病?还是算了,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说着,我伸手一点那人:“你现在不杀我是吧?”
那人转头看向我,眼神有些意外,却还是微微点点头。
我冷笑着退了两步,说道:“如此便好,那么我现在便要说,我现在非常讨厌你,连同与你一起之人,与我也没有半点干系!天下名医有的是,君可自取,却不要来烦陶某!”
说着,身子一转,将背对上了他。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弧度。
——既要装一个性情古怪的大夫,索性便装的更像一点。如今你有四个患者性命在我手上,方圆百里我是唯一的大夫,我就不信你不会过来求我。
“哎……”苏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陶……你不治啦?那个……那些患者真的病得很重……搞不好,真会死人的!”
停身,低首,六具残缺的焦尸再次浮于眼前,纵使贵鬼不死,那他的亲人之死也与你们脱不了关系。如此发指的杀人手段,纵使入那剥皮地狱,我也不会怜悯分毫!
轻轻叹口气:“苏掌柜,陶某爱莫能助!”
说着,刚想再次迈步,却听得房间内传来一声大喝:“不要!”
一股大力将我冲出一个趔趄,迈出的腿,生生被人抱住。
转身,却见一个人伏在地上,抱上我的双腿。
皱眉,强自将身体自他的怀中挣扎出来:“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身体似乎非常虚弱,脸色真如白纸一般,强自将身体直起来,双膝却是依然跪于地下。然后,俯身以头触地,将楼板磕地咚咚作响:“我……我求求你,救救若柏,求求你……救他一救!”
仔细看去,这人貌相……不就是普兰村的那个患者?
记得当时几个病人当中,只有他最轻,还能勉强保住神智,其他人都已昏迷不醒。如今他便是这样,其余几人情形之危急可见一斑。
我看着他,轻轻叹口气:“男儿膝下有黄金,阁下……这又是何必!”
那人不知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只是一味地给我叩首,转眼间,头上已留下了森然的血迹。
心中隐隐颤抖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刚才向我拔刀之人冲了上来,一把将下跪之人抱起:“封若松,你……你怎可向他叩首?封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凝眉,封……家?
那个被叫做封若松的男子,一把抓住那人,惨声说道:“哥……若……若柏他……没有气息了!”
那人听得,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拉过封若松转身进房。
呆立地立于门口,我伸过颈子向着房内张望,心中如麻般慌乱。苏菲也一时慌了手脚,只是抬眼看着我。不出片刻,房中凄厉之声响起:“若柏!”
身体一震,在也矜持不住,迈步跨入房内!
两人将一个人围在床上,那个封若松正在患者身上嚎啕。
“让开!”我伸手将两人扒向一边,俯身看向床上的患者。
脸色铁青,灧液自嘴角处流下。探鼻息,没有动静,伸头探于胸前,然后掰开他的嘴,将耳贴在上面仔细听。
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我转头看向跟过来的苏菲:“风寒淤积,浓痰塞住喉口!快,取一个茶碗来!”
“哦……”苏菲快速将桌上的茶碗递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捏住患者的鼻,将唇附上了他的嘴!
浓痰积于喉口,深吸之下,慢慢地移向口腔。
——这气息,算是通了!
抬手,接过苏菲递过来的茶碗,将一团黄绿色的黏液吐于茶碗之中。然后再次俯身,一口一口为他度着气。
32
渐渐地,患者脸上的铁青之色逐渐褪去不少。也重新有了鼻息,虽然弱,但总算逃过一劫。
伸手接过苏菲递过的茶水漱了口,将患者的手抓了过来重新把脉。
眉头皱起,我转头看向旁边站立之人:“怎么成了这样,我给你开的药,究竟有没有吃?”
他也正错讹地看着我,听我突然发此一问,一时有些语结,尴尬地清咳两声,说道:“先生开的药,他们都是吃过的!不过……行路之中,显得有些仓忙,时间上把握的不是那么准……”
“荒唐!”我重重地将袖一挥,“药石之道,重在一气贯通,后帖的‘引’接不上前帖的‘续尾’,便就断了!你如此不遵医嘱,当真是把人命不当一回事吗?”
那人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只是一味地点头称是。神情谦卑恭敬。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如今肺痨之疾已成定局,你们早作打算!”
两人对望了一眼,眼神中具都出现悲悯神色,特别是那封若松,虚弱地靠上旁边人的肩,惨白着脸重重喘息着。
“另外……”我顿了顿,缓缓说道:“风寒之气已入骨髓,纵使保住这一身的武学修为,只怕也用处不大,逢湿寒天气,他全身骨节变要吃那万蚁嗜骨之苦!”
两人听罢,面上具是一惊,那封若松紧张说道:“大……大夫,您能不能发发善心,救……救他一救?”
我冷笑一声:“既是过来为他把脉,你以为我不会尽力?如今能将他一命保住,便是上好官司!”
说着,眉头再次皱起:“还有……”
“还……还有?”那封若松痛苦地呻吟一声,身体摇晃便倒在身后之人的怀中,额上冷汗咻咻直冒。
我看他一眼,说道:“你自顾不暇,却还来关心他?乖乖到一旁躺着,料理完他我自会为你把脉!”
说着,向着他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欣然领悟,半拖着将那封若松扶回内室。
不多时,那人挑帘而出,冲我施了个礼:“先生,家弟已经睡下,先生有话自可明讲!”
我冲他点点头,伸手一指床上患者:“不知阁下作何称呼?于这患者是何关系?”
那人微微一愣,抱拳说道:“在下封梓楚,这是在下一个远房表弟!刚才那封若松,便是这封若柏的亲哥哥!”
暗暗点头,看来具都是封家的人,与云陵便是亲属了吧?
当下说道:“这人目前病情虽凶险,但还不是无药可救,只是……除了肺痨和风湿,我劝你心下还应有个底儿。他……风寒引发的燥热已很严重,救起之后,怕的是脑子会有痴傻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