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翔龙卫!”人群中传来高声的吆喝。
我一愣,翔龙卫,怎么这里还有慕容左慈他们?
当下仔细打量那些黄衣人,却没有发现慕容左慈的影子。
心下不禁奇怪,却听下面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
钟罄之声响过,八匹白龙驹拉着一乘车辗慢慢走来。
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凝重的神色,不知是谁带头,众人成片地均都倒地下拜,口中高念着:“参见我主,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深吸了一口气,我望向楼下不远处的那具车辗,苦笑了一下。八马?除了皇帝,谁又能坐得?
那么那乘马车中,便是坐着那个冶帝殷匡了吧?
车辗很宽大,但却被黄色的幔帐挡着,外面之人只能看见幔帐内一个隐约的身影。
我看着那个身影,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一阵狂热的悸动,胸膛仿佛要炸开一般,口中干涩异常。便是刚才见到云陵,心下也不致如此的狼狈。为何见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前朝之君,还只是看了他那样一个不真切的身影,竟是如此乱了魂魄?
突然想到一个很可笑的问题——现在的我,究竟是不是我?
八荒之乱的平定,应该是在七年前的离落朝,如今离落已逝,而我却神游到了它的鼎盛时期。
这……摆明了便是一个梦!而我的梦,似乎从来都与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白衣少年有关,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入我的梦魇?
而今,那种对冶帝的强烈情愫,是不是他?
低头,看见白衣!
……果然……
37
正在神情恍惚间,突然眼睛落向了对面。
两个人便蹲在对面的房顶之上,身上的装束相当怪异,披发赤足,身上裹着两块兽皮,正神头鬼脑地盯着地下行进着的队伍。
脑子急转,他们想要干什么。
当车辗行进至房子的正下方,那两个怪人同时将手伸向背后,拿出了两件事物,悄悄对准了下方黄色幔帐中的人影。
倒吸了一口冷气!一阵麻酥之感自胸膛直冲上天灵!弩机?刺客!
刚要开口呼喊,即听到“格楞格楞”两声轻微的绷簧弹动之声,四点寒星向着幔帐中的皇帝射去!
于此同时,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身子竟是自那酒楼的窗子中跳出,如自天而降的鱼鹰,向着那弩箭激射过去!
等……等一等!陶木然你为什么要跳过去?谁准你跳过去的?为救那个劳什子皇帝?
——笑话!我管他去死啦!
而且,忽又想到另外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陶木然你好像不会武功吧?那又跳下去添什么乱?
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发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径直地冲向那些飞驰的弩箭。
这……这一身功夫自哪里来的?
弩箭共有四支,看来那刺客用的还是最高级的双发弩机。身体在半空中几个翻转,抬双手抓住先前的两支弩箭。转头间,闪着寒光的另外两支已经到了近前。
咬牙,硬着头皮拼命翻转身体,张口叼住第三支弩箭,让第四支弩箭订入自己的肩膀!
人群顿时哗然,连声惊叫此起彼伏,那车辗前的黄衣人纷纷抽剑围住了车辗,另有几人身形闪动,如翩飞的蝴蝶般跳上了刚才的房顶。
肩头的伤很奇怪,不痛,却痒,伴杂着一股麻酥之感,只是瞬间,半边身子已不能动了!
毒……
神志已经有些模糊,身子却自半空直直掉落。
自作孽,便不可活,陶木然,你要记下了,阴曹地府之中,便要好好反悔!
突然,听见衣袂带风之声,一个身影自那幔帐之中跃出,于半空中将我抱在怀内,双脚落定于尘埃。
想去看那抱我之人的相貌,却已是不能。只感觉在两道审视的目光凝视下,周遭越来越黑!
……
醒转之时,木床,丝被,贴着白色窗纸的窗棂,那上面,画着一只叫做司诺贝的大头畸形狗。
——某奇怪女人的最爱!
又回到翔龙客栈来了吗?
翻身下床,发现身体再次被冷汗打湿,随手披了件衣裳,来到桌前将灯掌起来。
现在什么时候?过三更了吗?
愣愣地坐到桌前,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眉头深深地打了一个结。
噩梦,越发得频繁。纵使偷偷熬了再多的安神汤,也起不到半点效果。那个身穿白衣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和我长着一般的相貌?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每一件都那么的惊世骇俗。
摇头苦笑一下,梦魇,又如何当真?许是白天怒气生得大了些,郁积于胸,晚上才不得安眠吧?
不自觉,忽然想起那个封若柏。自骂过他之后,便再没有见面,只是后来封澈跑过来告诉我,那小子似乎变得听话,一天的药份,吃得很干脆!
仔细想想,却也不能全怪他,他的那些想法,世人都会有!封梓楚和封若松想要活在阳光下,怕是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不禁又想起那个到处拉郎配的苏菲,若是天下人都如她……
那个……似也不好……无人娶妻生子……
用力捶了捶脑袋,陶木然,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见窗子作响,格楞格楞。
“谁?”我转目望向窗户。
窗户再次响了一声,仿佛是敲门的举动。
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将窗打开。
风吹过,轻轻拂面,脑子也清朗了不少。正自想着,忽然呆住!怎么竟还吹进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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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站立之人,黑衣,身型瘦削,但透出坚韧,发束于脑后,剑眉星目,面容俊俏很是俊俏,却透出几分苍白。
我皱皱眉:“是你?”
封若柏立于我的面前,正凝眉紧紧盯着我看,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眼神,停滞在我身上的时候,正一下一下地抽搐!
心中莫名地一阵慌乱,我轻轻走至桌边坐下,躲过他的逼视。
“虽是仲春,晚上却还湿寒,拖着病体穿宅过院,跳进人家窗户,你也不怕引得风湿病发?”
他听得我话,忽甩甩头,算是从刚才凝视的呆愣中恍惚过来,轻轻掩口咳了两声,将眼光落向窗外。
“那个……今天的药,我全都吃下了!”
哎……他大晚上跑过来跟我说这些?难道真个烧坏了脑子?
我转头盯向他,“这个封澈白天有告诉我,再说……你吃不吃药又与我何干?你认为我听了这话会感激涕零不成?”
“不……不是这样!”封若柏慌忙摆手,拘束地看着我,“我……我是来谢你的救命之恩的!重病之时,若没有你及时相救,怕是我这条命便是不保了!听我哥说,你当时还……亲自口对口地为我度气……”
他将脸再次转了过去,却被我发现脸上的红云正浓……
“哈!”我冷笑道,“明白了,被一个男人口对口地侵犯,阁下是在怪我污了你的清白?毁了你卫道士的名讳?如此可是对不住了,你就当被狗咬吧!”我说着一指他腰间的弯刀,“不然你便拿了这把刀,将我砍了?”
“不……不对!”对面之人头上甚至出现了细细的汗珠,手慌忙忙将刀往身后边藏,“你……你说的不对!我……我是真的想要感谢你!我……我不会说话,但分的清是非黑白!”
我盯他看了半晌,忽忍不住喷笑出来:“你今年多大?”
他诧异地看了看我:“二……二十!”
我点点头:“与我同岁,却为何那般地幼稚可笑?看来是被哥哥宠坏了!”
他眉头挑了挑,似是有些发怒,却强自忍了下来,只是用眼神紧紧地锁住我!
没来由地,他的眼睛让我想起了贵鬼,当下心中不禁一闪:“既是来谢我,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帮我解解惑?”
“啊……”他再次回过神来,“你便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点点头,眼睛紧紧地盯向他:“你们……是否自宁次过来?”
“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怎么知道?”
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冷然道:“现在是我问你问题,却不曾说过要回答你什么!刚才的问题……我算你回答过了!”
说着,将茶杯举起松果唇边,伺机掩住了面上的激动:“那么……你们到普兰干什么?”
封若柏皱皱眉:“我也不太知晓,只知道要找一个重要人物,画了图像的,在封梓楚那里!”
“哦?”心中不禁一阵剧烈跳动,“那图像,你可见过?是个什么人?”
封若柏点点头,“见过,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显得很英武,不过说是十多年前的图像,现下也有六十多岁了吧?”
脑中急转,忽然想到贵鬼的爷爷。虽他极少露面,却也见过几次,英武吗?瞎了一目,脊背微驼,跛了左脚,哪有什么英武之感?倒是行事古怪,有一种莫名的气度,面貌虽毁,却让人不敢逼视。
疑惑地摇摇头,见封若松那边却诧异地盯着自己,当下不禁慌乱,径自往下问:“找他做什?杀他?”
封若松摇头:“只是说,将他请回宁次,倒没下诛杀的命令!”说着眉头皱了皱,“另外,如果他身边有一个孩子,定要一同请回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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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一阵,一阵凉风深深吸入腹中,手中的茶杯险险摔落。再也装不得什么冷峻,颤抖着站起,伸手拉过封若松的袖,凄凄然抬眼望着他,“你……你们可曾找到?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
封若松惶恐地看着我,脸上的红潮更甚,却没有将袖子挣开,任由我拉着。口中说道:“一月前有消息说人在普兰,便急急地赶来,不想刚到普兰便染上了病!那几日神情正恍惚,不记得他们可曾找到!”
“那……那其他人呢?”我急了,事情渐明朗,却断在此处,着实有些不甘心!
封若柏看我,露出谦然的神色:“你……别急!你想知道的话,明天我问下我哥,看他有没有印象!”
低头,暗自冷静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强人所难。重病在身,能保住命便是大好,如何管得人家?
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竟是攥住了我的手。当下不禁脸上火辣地热起来。慌忙将其挣脱,转过身去。
昏黄的灯光晃动,他就站在我的身后,影子印在墙上,将我的覆住。
窗外,梆子的声响,四更四点。
良久,身后传来封若柏有些沙哑的声音:“明天,你会来吗?来……给我把脉?”
身子一震,猜到他此刻的脸上,必然又红了。
我知他在身后正看着我,却不敢将身子扭过去。心纠结在一处,却不知该想些什么,只觉得神识在半空中飘呀飘,不敢落入躯壳。
“你……病已无大碍,记得按时吃药,好好浆养,把脉之事,却是不用了!”
“哎……”身后的身影顿时焦急了起来,“你……不来了吗?为什么?是……怪我刚才语焉不详?我当时昏迷不醒,真个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我可以去问我哥的,即使他不知,我也可以去问那封梓楚,只要你想知道,我便可为你问来……你便去了好不好?”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罪孽感渐渐浮上心头。
傻子都可以看出,陶木然,你便又惹上了一段情债!封若柏年纪不小,却不洇世事地几近透明。刚才便是你仗着他对你的懵懂,套出了很多讯息了吧?还不知回去之后,一旦事情败露,他便要受红花厅什么样的责罚。甚至连戴着他的家人兄弟。而今,这冤家竟还要帮你去探听。……如何使得?
转身,冷然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我是医生,需不需要把脉,我自当心中有数,你强求不得!另外,我跟你只是医患关系,经今早之事,我们连这重关系便也不复存在,你还能约束得了我?”
孑然一身,断不可再瓜葛到别人!我接着说:“还有,今晚的谈话,我们哪儿说哪儿了,切不可对第三人讲。今晚一别,后会无期,请!”
我伸手指向窗子,定定地看着他,露出绝然的表情。
封若柏愣愣地看着我,眼神由方时的热烈逐渐冷了下来!惨笑着向我点头,“罢了,想不到封若柏也有今天,虽心中鄙视,却生生陷入这不伦中去,竟还被人拒得如此决绝!也算是报应循环……”
说着,转身,向着窗子走去。
我在身后,目光落在他的背,忽又想起当天与贵鬼在普兰村的那次诀别。同样的点头惨笑,同样离开地毅然决然。不禁摇头苦笑,陶木然,你便要害了多少人方自算个了然?
窗子打开着,封若柏已跃至窗口,却是停了下来。我奇怪地看过去,见他的双肩在剧烈地耸动,伴随着强烈的呼吸之声。
心头不禁有些紧张:“你……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窗口之人竟然一个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我一愣,随即慌忙走上去看,却见封若柏身体蜷缩在地上,四肢剧烈地抽动着,脸色由刚才的惨白竟是涨成紫红颜色,眼神已散,眼睛瞪地如铃铛般大小,口中发出难辨的呓语,一股白沫自嘴角中流出。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慢慢睁大了眼睛,口中无力地呻吟出声:“羊……羊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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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封若柏抽搐地越来越剧烈,五官已经扭作了一团,看上去森然可怖。我即刻强制地恢复冷静,急忙将身子蹲下,托起了他的头,双手拇指紧紧按住他的太阳穴。
“放松!将气息调匀!封若柏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醒来!”
他的手,弯曲成爪状,要去掐自己的脖子!
慌忙伸臂,挡住了那双手,让他将我的右臂紧紧扣住。
几近被折断的感觉自手臂传过,我微微皱了皱眉。转头再看他,嘴角竟有一丝鲜血自白沫中夹杂。
“不……不要咬舌头!”
额头冒出涔涔的冷汗,慌忙用左手将他的嘴撬开,然后将手塞入他的口中!
剧烈的疼痛自手上传过,额头的冷汗更甚,我紧紧咬着牙。如今双手均被禁锢,想要施救已是不可能,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苦笑,现下便只得忍,忍过这一刻,待他清醒再作打算。
封若柏口中被塞,发出呜呜之声,瞪着眼睛看我,散乱的眼神中溢满疯癫。我慢慢将眼睛闭上,不去看他。看来我还是没能救得了他,高烧虽没有害得他痴傻,竟还是落下了这羊癫风的病根。
正这时,那开着的窗子,突然跃进一个人来,便就落在我俩身边,探指便在封若柏身上各处大穴上连点。
我睁开眼睛,看见封梓楚正深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情景。那封若柏被他几指点过之下,动作短暂顿了一顿,却顷刻恢复发狂状态。
封梓楚“咦”了一声,一时竟也束手无策。
“没用的!”我沉声道,“羊癫病发,周身气血紊乱,普通点穴治不了他!你替我把住他的头手,我去拿针囊!”
封梓楚冲我点点头,抬手将封若柏的头手箍住,我将双手撤出,又趁机撕下一片袖,将口为他塞住阻他咬舌。
然后,慌忙地扑向床边,自枕下将针囊取出。来到封若柏身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连动,眨眼间,五枚如发丝搬的银针分别刺上了他的额头和太阳穴。
封若柏终于低低地哼了一声,摊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封梓楚慢慢将手收回,皱眉看着地上的人,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我看了看他:“放心,死不了!”说着一边将银针一根根收回,一边说道:“高烧还是损伤到脑子,这羊癫风之症极难根除,看来要陪他一生了!”
说着,已将五枚银针尽数收回,转身要将针囊放回床头,口中还继续说道:“我开个方子,定要按时服用,可压制病症发作,即使发作以不致毁坏身体。你记下了,他要好好将养,平日戒慎怒,戒过分伤悲,酒肉辛辣之物尽量少吃,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