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梓楚浑身一震,张大嘴老半天说不出话,好半晌的碎言不知所云,最后终于沙哑地问道:“有……有那么严重?”
我叹了口气:“凶险而已,但还有两成痊愈的可能!刚才那人……似是与这患者情谊很深,我支走他,便是想要问问你。如今这药,是下还是不下?不下的话,任他病逝,于他,于生者,道不失为一个解脱。若是要下,你们怕是要多个累赘!”
说着,两眼不错神地盯着他。这封梓楚年纪不大,做事却端的沉稳老到,同宗之情,说远不远,说近却也近不到哪里去。这两兄弟一个病重,一个垂死,确是有够他费神的!
那封梓楚听了,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先生尽管下药,封梓楚便是穷其一生,也会不离不弃照顾他们兄弟两个的!”
眉头微微舒展,开口刚要说话,却听旁边苏菲说道:“好……好感动!好个穷其一生,也要不离不弃!”
说着,轻轻踱到那封梓楚身边,轻轻探头说道:“刚……刚才的那个哥哥,便是你的爱人吧?”
封梓楚听得,突然浑身一震,抬头错讹地看着苏菲。铁铮铮的一个汉子,现在却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虾子,嘴唇微微张悉,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低头,露出会心的一笑。自刚才见面,封若松对封梓楚的依赖,及那封梓楚对封若松的体贴,让我不禁然想到自己和云陵。刚才的发问,也算小小的一个试探吧?
这样的杀手用情,究竟深有几许?
33
记得有一次,我和云陵于庭院中的葡萄架下闲坐。秋至,成熟的葡萄将周遭的空气染上香甜的味道。
那时我的眼疾未好,招天不分昼夜。已至子夜时分,却是睡不着,执拗地坐在石凳上面听虫声。
云陵便坐在身旁,将葡萄一粒粒剥好了皮儿喂我。
“云陵!”我将口中的葡萄核吐掉,问他:“我的眼睛如果治不好,将来想吃葡萄,便要劳你去摘,会不会烦啊?”
云陵轻笑一声:“小孩儿话,你的眼睛我自有分寸。再说纵使治不好,有我在旁,有什么好怕?想看什么,我帮你看,看了告诉你不也一样!”
我甩甩头,“有一生那么长哎……云陵你确定你能坚持的住?”
云陵顿了顿,似是思考什么事情,回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木然,照顾一个人,短时全凭坚持,若是一生那么长,便要有个厮守之心,无杂念,无他心,全凭心念使然。你问我能否坚持,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只觉得一生便要与你这样厮守,不离不弃。所以……此问无解!”
我没有做声,只是张口吞下了他递至唇边的葡萄,那一颗,分外的甜!
……
“陶大夫……陶大夫?”苏菲的声音传过,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抬头看看一边的封梓楚,我笑了笑:“凭你这句话,方才的不快,我便不再计较,只想你记得今天的言语!”
说着,我看了看旁边的苏菲:“我去看看其他人,你去拿过纸笔墨砚,过会儿我要开方子!”
苏菲点头,转身下楼去了。我随着封梓楚进内室看其他人。
患者共有四人,封若柏是最重,其他三人似是前面的药物发挥了作用,病情已有好转。但药时没有规律,已经起不到什么效果了,当下重新开了方子交给苏菲去抓。
封梓楚千恩万谢,将我们送出房门。那我的眼神也不再满是狐疑,倒是恭敬了不少。
我看看他,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做事真的老成的很,胸中很有些城府。想是将来是个能成大器之人。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便是能成大器,又能怎样,陷入这样的不伦之恋,纵使别人表面不说,背后只怕要戳断他的脊骨。
名头这样的东西,越是大,却越是将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纵使名通四海,染上这样的污点,便是永世不得超生!
看着封梓楚,心中总是不经意想起云陵,这便是他的同宗吧?
自三楼下来,看见苏菲总是转头看我,眼中闪着诡异的神情。
看得我皮肤不禁波涛汹涌!
“你……你看我做什么?”我转头问道。
她将一颗头颅轻轻探过来:“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做人工呼吸?”
人什么工?
我诧异道:“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刚才嘴对嘴的那个啊!”小丫头一下子跳起来,“哇塞!头次看见男男kiss的直播哎!我的上帝耶稣圣母玛丽亚,我……我我我萌了!”
那个……后半句没听懂,前半句……在下需要解释。
“你……你是说度气之法?那个不是很平常,每本医术上都有的!只不过一般医生都会准备一个竹筒,你让我当时到哪里找竹筒?”
“切!”苏菲不屑地甩甩头,“怎么这个世界人工呼吸那么普遍的?”
说着一指我的鼻子:“你敢发誓刚才没有杂念,那个病人长的很帅的说!”
“有……有吗?”我的脸不禁发烧,刚才情急之下竟然忽视了病人的相貌!
“你看他哥哥就知道了啊?”苏菲叫到,“双胞胎哇,都很不错的说,跟那个封梓楚……呃……难道是3P?”
我知道她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所以知趣地没有问!只是将药方塞给他,逃也似地钻进慕容左慈的房间!
34
杨柳的颜色渐浓,时见蜂儿在各色的花中徜徉。春的气息,愈发地浓重了!
翔龙客栈有一个小花园,清早时分,我将深紫色梅子泡于温热的酒中,看着它们将清亮的酒水染成琥珀色。然后将它递于旁边的慕容左慈。
“大哥,苏菲姑娘这个以冰储藏梅子的法子,真是妙得紧!没想到在这晚春时节,还能喝上这样的梅子酒!”
慕容左慈笑着将酒杯接过:“今天不用大早上起来为那些患者把脉?”
“好个七八了!”我笑着点头,“今天便偷懒一下,只唤伙计将药熬好送去便可!”
不知觉,于天喜镇停滞了半月有余。虽心挂着云陵,但病去如抽丝,花费一些时日在所难免。况且封家弟兄的病情,要比预想复原的快,短短半月的时间,封若柏竟是能够下地了!至于其他几人,封若松已经痊愈,另两个也是完全脱去了病容,只消好好将养了!
至于封家这些人去普兰村的真正目的,我倒是旁敲侧击问过封梓楚几次,但均被他软软地顶了回来。这的确让我大为沮丧,却又不好发作。因为接触下来,感觉这几人能并不是刚开始想得是那样嗜杀冷血之人,倒是一个个单纯的很,杀人分尸放火那样的事情,他们能做的出来?
所以事情便停了下来,心中虽急,却不知如何应对!
慕容左慈笑我优柔寡断,我却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
正这当儿,花园中匆匆跑过来一个身影,来到近前冲我抱拳:“陶……神医,三楼那边出事了!”
我看向来人,正是封家子弟之一,名字叫封澈。
苦笑,近来封家那些个人对我的恭敬,真如见了神仙一般,神医神医的叫着,弄得我脸上一阵阵发烧。
“出了什么事了?”我问他。
“若柏他……不肯吃药,跟梓楚大哥吵起来了!”
眉头不禁皱起,封若柏吗?他又闹什么别扭?
四人中,他病得最重,治起来也最为棘手。本来害怕高烧烧坏脑子,但几剂悍方下去,竟然颇有成效,且眼神清澈,不似脑中有什么损伤。
但这人性子真古怪地可以,几乎不见他说过几句话。为他把脉,他便眼光不错地死盯着我,像是要用眼神剜去我几片肉去。这还罢了,毕竟我是个外人,但这小子对同行之人,便也是那样的冰冷,对封梓楚是理都不理,封若松是他亲哥,而且是双生子,来看他时,也是几句话便将人家噎得口不能言!
——总之,伊长着好毒的一条舌头。
心想着,站起身来:“我随你去看看!”
来到三楼,刚迈步进屋,却见一只青花碗摔在脚边。棕褐色的药汁飞溅起来,在长衫的衣摆处染上了几点污。
抬头看,封若松在床边错讹地站着,不远处封梓楚凝眉看着床上之人。
封若柏坐在床上,也正瞪着他,见我进来,眼神闪了闪,将头扭向床内。
看着地上的药汁,我转身对封澈说:“封澈兄弟,烦劳你下楼跟伙计说一声,再去熬一份药过来,药引穿云子的份量要再加上三分,火候加一成,熬得时间要多加半个时辰,否则要接不上了!”
封澈眼中闪出一丝敬佩,转身下楼去了。
我转头,轻轻地来到床前,冷声说道:“命可以不要,但要早说!省的费了别人的心思,阁下对我所开的方子,有什么腹诽之处?”
封若柏每动,倒是一旁封若松慌忙说道:“神医,你不要见怪,若柏他不是冲您……”
我转头瞪他一眼:“不用你说话,他自己是个哑子吗?”
封若柏扁扁嘴,硬生生将后话咽了回去,自一边摇头不语。
我看着他,好难为的一个哥哥,为了自己兄弟,不惜给人下跪,也不是所有人能做的出的。且这些天他对封若柏的照顾……人都是长眼睛的。
想着,不禁看了看床上那个闹别扭的人,怎的双生兄弟,性格却如此迥异?
35
我看着将脊背对向我的那个人:“转过身来!”
那脊背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终于别扭地将身子转过,让我看见他的脸。
总的来说,俊朗有十分,年纪和我相仿,看人的时候目光很冷。但当那目光和我相对,便匆匆闪了两下,撇向了别处,这时的眼角和眉梢些微透出稚气,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深深吸了口气:“为什么不肯吃药?”
……此问无解,因为他不肯说话!
旁边的封若松说道:“若柏……先生在问你话……”
封若柏抬眼瞟了兄长一下,“我不是聋子,听得见的!”
……总之,只要是兄长跟他说话,那么就一定会顶回去!
有种拿茶壶砸他脑袋的冲动,端的是脾气恶劣,不实好歹!
心下想着,最后四字竟然随口说了出来。
心中一阵紧张……这样说一个陌生人,即便是真的,也不太好吧?
那封若柏听了,眉毛突然挑起,问道:“你说谁?”
心下一横,听到了又怎样?
“说你!”我冷笑着看他,“一奶同胞,为人弟者,便是这样将兄长的苦心随意践踏?宠得你毛病!”
他将头扭向一边,不去跟我的眼光相对,口中却嘟囔着:“这……是我们兄弟的事,与你无关!”
我笑道:“好,确实与我无关,那么就说跟我相关之事,为什么不吃药?”
封若柏梗了梗脖子,眼睛低垂飘呀飘的:“你……你今天又没有为我把脉。怎么知道我该吃什么药?”
哎……这算什么理论?
我竟是被气得笑出声来:“现在究竟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的药石配置,我自有分寸!”
封若柏被说得语结,声音小的如蚊鸣一般:“以……以前都是你为我把脉后,将药端与我吃的……”
低首处,不巧被我看到他双颊的红潮。
心头一阵慌乱地跳动,那红潮后隐藏的心思,让我不敢去猜。
身后,封梓楚厉声说道:“若柏,不……不可对先生不敬!”
封若柏抬眼看他:“我……我哪里不敬他了?你又凭什么说我?”
封梓楚一时语结:“我……我是你兄长!”
“我呸!”封若柏似乎有些激动,“你哪里像个兄长的样儿?既是兄长,又如何于我哥那样的行事?你……你们那样,根本就是苟……苟且!”
“啪!”清澈的一声响,封若柏捂上了右脸,抬眼吃惊地看着我。
看着发麻的手,我呆愣于当场。
我……我怎么了?竟然出手打了眼前之人。苟且……如此的字眼,让我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出离的愤怒。
慢慢地退后两步,我惨笑道:“罢罢罢!算我陶木然双瞎了眼,救了你这样一个混球!当初你哥哥为救你,曾跪着求我为你诊治!现在我反悔了,自当将这一跪还他!”
说着,转身面向封若松,双腿一弯跪将下来!
封若松浑身颤抖着迈步,要将我扶起,而我却执拗地将那一拜完成!
待站起身来,我转头看像床上呆愣之人:“封若柏,你有一个伟大的兄长,却又如此的伤害于他!两情相悦之事,只是喜欢上一个人,想跟他在一起,哪有你想的那般龌龊?背负千载的骂名也好,却唯独想得到你的祝福。如今你这话摆在这里,待等事情不可收拾之时,我陶木然便要看着你哭!”
看了一眼封若松眼角流下的一滴清泪,封梓楚紧紧扼着的手腕,我大步迈出了房间。
没有流泪,因为我发誓今生的泪只为一人而流!但心中的绞痛却深深困扰着我,刚才的话,究竟是说封若柏,还是说自己?
在别人戳我的脊骨的时候,我会一笑而过,但心中储藏的悲伤,却又如何能随着那一笑而让它如烟?
陶木然,你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纵使眼中无泪,但心中有血。心在一下一下跳动的同时,将血喷薄地如烟花般灿烂,却流成纠结的河……
浮梦篇·卷八
36
钟罄齐鸣,号角声声,在红毡铺成的一处甬道边上,早已挤得人山人海。喧嚣之处,每个人面上,俱都是一副欢喜神色。
我便坐于街边的一处酒楼上,将窗子推开,看着楼下扰攘的人群。
……“皇帝御驾亲征,果然无往不利!”
……“是啊,八荒之乱已平,离落终于太平了!”
……“打了四年,也该好好安生安生了!”
楼下众人的议论声传过,我皱眉。
八荒之乱,那不是前朝的事?
怎么……刚平?
正纳闷间,突然人声沸腾了起来。转头看去,只见红毡的那端,手持着枪戈的士兵列着队,整齐地走上红毡。
红色的盔缨,青色的铠甲,飘扬的黄色飞龙旗,无一不显露出整齐的军容,透着一种不可侵犯的霸气。
听了听楼下的议论,皇帝的禁卫军吗?
不禁暗暗地点点头,当真有几分的气势!
步兵过后,几十匹各色高头大马慢慢走来,马胸前的威武铃哗楞楞作响。马上端坐之人,身着各色铠甲,荷叶甲随着身体的行动轻轻抖动,声音也是一般的整齐,好一派威武气势。
马队的最后,一人一骑缓缓走来,如天边的一处火烧云。
“西山凤鸣,凤鸣将军!”人群的喧嚣声一下子又热了几分!
心跳不由加快,转头看去,剑眉入鬓,虎目闪星,不是云陵又是谁?
红色的汗血马,马首处一点跳动的红缨,如一团鲜红的火焰。云陵端坐在马上,得胜钩上一把长杆战刀熠熠生辉。凤翅盔,荷叶甲,虽为银色,但阳光照处,反射出来的光芒却夹杂着三分鲜红。加上内衬的鲜红水火战袍,当真如天神般威武。
……我家云陵何时做过这样的打扮?
心中嗵嗵直跳,我几乎将身子自窗口完全探出,高呼着云陵的名字,只求他抬首看我一眼。
然而,口中发出的声音,瞬间便淹没在了鼎沸的人群中了,云陵终没有抬头看我,催动汗血马缓缓自楼下走过去!
轻轻地叹了口气,云陵,为何你不能看我一眼?
正这时,下方的人声再次掀起一个高潮。抬眼看去,只见二十匹黄骠马慢慢走来,马上之人无盔无甲,均是一身黄色长衫,大袖飘飘,背后背着三尺长剑,剑缨飘洒于身后,显得气度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