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苏青羊命名的功力着实不敢恭维,几乎直追苏菲了!
不过那兵阵倒是出奇的利害,七天之内,竟是阻退了苗人三次进攻,每每一场凶杀恶斗之后,漫山的尸首,让人不寒而栗。
大苍山下,哀鸿遍野,已分不清究竟是杀人的战场,还是人间地狱。
我暗中命人在掩埋焚烧尸首的时候记一下数,得到的讯息另我与苏菲头皮阵阵的发麻!
一万两千人!
已经可以肯定,苗人军队援军的数量,已经不是南营所能抗衡的了,六千布阵军马,死伤已经过半,翔龙营在迫不得已下参与布阵,在苗人第四次疯狂的进攻之后,整个南营只留下两千余人,翔龙营只剩六百人,而且火凤的弹药已绝!
每个人脸上都罩上一层阴影,军营之中一片凝重氛围。
策马在营中巡视,伤病连连,没有伤的,纷纷围坐一团,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等待那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虽然以往常说战争是残酷的,但自由记忆以来,还从来没有真正地经历过,慕容左慈说的好,没有亲身经历过,使万万体会不到其中滋味的,而如今终于应验在陶木然身上,胸中的那股压抑,几乎击碎了自己的胸膛。
所以,每天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远望官道,成了陶木然的必修课,期望着飘扬的军旗出现在远方的天际,却一次次在日薄西山后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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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帐,孤灯。时已入冬,定州无雪,但干冷。
合身披着斗篷,我拖着腮,看着跳动的灯火发愣。
苏菲上一次接到何居锡的讯息是在二十七天前,寸许长的纸条,寥寥几字:“万事俱备,星夜兼程。”
二十七天,与宁次往返两个来回都绰绰有余了,而依然不见瑞麟营的影子。
忽然发现,大苍山似乎与外界隔离开来,将近一月时间没有资源的供给,军粮已经短缺,发出去的求援探马接二连三到往宁次以及各地,却没有一个字的讯息反馈回来。
一定出事了,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阻断了各地与大苍山南营的通讯?
我的第一反应是苗人,但苗人似乎也有将近十天没有发动进攻了,若是他们,速战速决不是更好?否则一旦援军破了他们的封锁,不是功亏一篑?
烛火跳动,带着思绪一起飞,我深出一口气。
明天,带着南营将士先撤下吧!原路返回,看看那封锁究竟发生在何处。
忽然一股倦意袭来,眼前一片恍惚。心里一惊,空气中似隐似现的暗香轻轻浮动。
手一抬,用力掐住两边太阳穴,暗暗运了运内息,檀中穴淤积不开。
迷香!
伸手入怀,掏了一粒药丸压在舌下。
自从上次密林中涉险,便暗中藏了一些提神的药物,当年云陵留下的轻灵果当属此道上品,已经被我连成了丹药,上次若带,也不至那样的狼狈。
想了一下,不动生色地伏在桌上,悄悄将冰火蚁王召唤出来,在耳后藏好了。
心中一阵恼怒,真当南营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帐帘挑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手中一把大刀,窜身便朝我的背后砍。
当啷一声,冰蚁群结成的厚实冰甲将来势挡住,我倒地一滚,顺势将火蚁王抛出,如一道红色闪电,带着浓重的火焰击向来人当胸。
来人一愣,大刀一封挡住了火蚁王,但顷刻间千万火蚁,已经迅速爬上了他的身体!
来人闷声惊呼,竟不去管遍身的蚂蚁,举刀便向我再砍!
要拼命?
心一横,冰蚁附上身体,结成冰甲,双手挥动,又是两个火球打出。
对方身子已经点燃,自己也挨了一刀,肩上冰甲脱落,被砸出一道紫青血印。
我已经认出那把刀了,眉一挑,低声喝道:“尼尔玛!”
对方身子一震,趁此时机,我双眼闪过两道诡异红光。
催眠术之前只在动物身上用过,因为人的意志力极强,搞不好施法者便会被反噬而神志崩溃,但今天陶木然心中愤懑,不成功,死在这大苍山便一了百了!
对方突然身子停了下来,手中大刀落地,随即身子一软倒身在地。
我点点头,自地上爬起,火蚁群几乎已经将其团团裹住,身上的衣服也攒动着火焰,不消片刻,怕是这人便不活了。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忙将火蚁群收回,然后将其身上火焰扑灭。
脸上青纱落下,尼尔玛依然双目紧闭。我叹口气,催眠术不甚到家,还不能诱其开口说话,于是找了绳子,将她捆得结结实实,地上一扔,然后重新在桌边坐下,待其醒来。
片刻之功,地上女子一阵呻吟,慢慢睁开眼睛,眼光与我相对,马上闪现出要杀人的光泽,银牙紧咬,怒目而视!
我苦笑一声:“打了那么多的交道,还没有正正式式说过些什么,如今这个机会,却是难得!”
尼尔玛张口啐到:“贼子!要杀便杀,还说些什么?”
我说道:“当然有话要说!比如,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就是为了这个面具?”说着,将面具在手中晃了晃。
尼尔玛看了重生面具,眼中闪现一道光芒:“那是我族中圣物,被你们偷去了,当然要誓死夺回!”
我笑了笑,将面具带在脸上:“你们族中圣物?那么我问,贵族可有人像这样将它带在脸上?怕是早化为飞灰了吧?”
尼尔玛身子一震,讶声道:“你……怎么知道?”
心中一宽,看来封季礼说的没错,重生面具,没有“破凤之血”是不能解开封印的,焱部虽自称凤族之后,自欺欺人而已,虽供着面具,却没有能力将封印解开。
我指了指面具额上的红色宝石:“如今这面具的封印是我解开的,圣物认主,若是强求的话,怕是整个焱部便有灭顶之灾了吧?”
尼尔玛咬牙道:“如今对焱部来说便已经是灭顶之灾,你们发兵而至,不就是要灭我焱部?”
我摊手:“诚然,我军来到大苍山,使为了你们,但近两月来,不都是你们每每纠缠不清?”
尼尔玛怒道:“你们不知山中地形,如果知晓,你以为你们不会直捣我苗寨?”
我点头:“你说的都是事实,我有任务在身,至少在表面上是来剿灭你们的!不过事情有些脱离掌控之外,劳你跟你家族长说一声,这个面具我会送还你们,两下罢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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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玛紧紧盯着我看,眸子中闪出不可置信的光彩。
我苦笑,叹气说道:“如今两败俱伤,你们也不想这样吧?”
尼尔玛皱眉说道:“罢兵一事关系重大,你……做得了主?”
我摊摊手:“再怎么说目前定州兵马还是听我号令的!”说着慢慢闭上眼睛:“面具你现在便可拿回去,俘虏我也可以放了!说我和谈也好,说我投降也罢!明天我便带着我的军队走,为了这个面具,将近两万人死于非命,我只求再不要死人了!”
周围一片死静,尼尔玛看我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怕是,你们没那么容易走了!”
我张开眼睛:“何解?”
尼尔玛说道:“你将圣物返还,焱部必感恩拜德,但说到罢兵,焱部无能为力,因为连日来与你交战的,并不是我们焱部!”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想起苏菲曾说过的一席话。挑眉看向尼尔玛:“你说的是前段来到大苍山的那一哨苗兵,那些不是你们的援军?”
尼尔玛冷哼一声:“援军?吸干了焱部的资众,还想揶揄我们的圣物,谁当他们是援军来着?”
我皱眉:“你说清楚些,那支苗人军队,到底什么来头?”
尼尔玛咬了咬牙:“蚩尤部的猪猡!苗疆银坑山的那个苗王所派!”
我再次闭上眼,长叹一声:“果真如此,顺着大苍山过来的?银坑山那边终于坐不住了!”
股股寒意一阵阵地爬上脊梁,我的身子开始一阵阵地发抖。
真的要对上苗王了吗?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人物,四年前突然崛起于蚩尤部,在极短的时间内统一了整个苗疆。蚩尤部虽不弱,但仅仅五次战役,尽折焱部与蝎贡部精锐,任哪个绝世将领都不可能做到!苗王却在轻描淡写之间,将千里苗疆收罗于蚩尤部旗下。逼得三州不得不结成同盟,甚至整个中土也曾为此掀起巨大的波澜。当时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若是苗王一鼓作气,不止三州,连中土恐怕都要为苗人所占。
好在苗疆统一之后,那个苗王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四年的隐忍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人们开始相信苗王的胃口似乎不大,仅只称霸苗疆而已。但当人们的视线从苗疆再次回到中土之后,定州大苍山境内竟然出现了一股蚩尤部的军队。
这……是否是一个征兆,一个……扭转天下局势的征兆?
我甩甩头,不愿再想下去,苗疆如何,定州如何,天下如何,又与陶木然有何牵连?我所关心的,宁次城内一人而已,为何要为自己树立苗王这个大敌?
然而,要在这处泥沼中脱身,似乎不是件易事。
想着,冲尼尔玛苦笑一声:“焱部与蚩尤部不是宿敌吗?什么时候焱部归到蚩尤部旗下了?”
尼尔玛眉毛一立:“呸!哪个归到他们的旗下?焱部与蚩尤部从来都是遇见之后不死不休的!”
我抬手止住她:“除了大祭司?”
尼尔玛表情一正:“看来你从俘虏那里得到了不少讯息!”
我低头,抚上发痛的额头,冲她摆摆手:“不要绕那么多圈子了,面具的事好商量,但你们要帮我摆脱蚩尤部!你今天星夜前来,摆明了不想面具落在蚩尤部手中,我把它给你们,你们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尼尔玛沉吟:“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带我……见你们的族长!”
“不行!”尼尔玛一甩头,“进了苗寨,连最后一道屏障都没了!几千人的生死,我做不了主!”
“说白了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笑道,“你可以将我眼睛蒙上,而且只是我一个人去!”
尼尔玛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要不还能如何?”我冲着她摊手,“跟蚩尤部求和?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会答应吗?”
说着,立起身形,负手看过帐外透过的一丝曙光。
“焱部与定州军,都已是强弩之末,联合起来,方有一丝胜算,否则必将被蚩尤部一一蚕食!我没有别的选择,你们……也没有!”
尼尔玛冷笑:“你以为一个人见到我们族长,便能在战争中力挽狂澜?”
我顿了顿,说道:“比什么都不做好吧?大苍山的这个死局,是我惹来的,已经死了很多人,而今活下来的,能逃脱一个,便少了一丝愧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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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似金,在地上洒下斑斑驳驳,我抬头看看被树枝割裂的天空,转头问身后的人儿:“已经……出来一个时辰了,你们住的地方可真远!”
尼尔玛撇撇嘴:“照你这样的速度,再两个时辰也到不了!”
我甩甩头:“马厮那边有军兵看着,被发现我就出不来了!”
尼尔玛说道:“你自己要出来的,我没有逼你,通往苗寨的路,你可记清楚了?”
我苦笑:“到现在你还不信我?我说过要蒙上眼睛,你自己说不用的!”
尼尔玛一甩手:“背一个武功如此肉脚的瞎子上山,我还没那么大的气力!”
我抬袖擦额上的汗珠儿:“那还说什么?继续赶路!”
尼尔玛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一笑:“别的不论,单只这认真地表情,苗人倒是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我转身看着尼尔玛,说实话,短短一夜的交流,她的态度显然软化了不少。与焱部讲和是临时起意,胜算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但哪怕有一分的机会,陶木然也不会放弃,三千多人的性命我在我手上,半点马虎不得,怎能不认真起来?
尼尔玛冲我点点头,抬手指了指地下:“先歇会吧!”
说着,举目朝着一个方向看了看,然后将一个竹片塞到口中,用力一吹,尖锐的呼哨声响彻整个山野。
我奇怪地看着她,而她尼尔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自顾靠上了旁边一棵大树。
半晌之后,若远若近的呼哨声声声飘来,尼尔玛睁开眼睛向远处张望,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山林寂静,什么也看不到,只感到呼哨声月来越近,仿佛突然之间,一队苗人出现在咫尺之遥。
心中一凛,苗人借地势之力隐遁于山林之中,若是大兵冒然开进大苍山,说不得死伤要有多惨重吧?
那些苗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尼尔玛上前说了些什么,她是焱部护法,自然有些威望。几句交待下来,那些苗人开始挥刀砍树,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两根粗壮的木杆架起了一张兽皮。
尼尔玛一指那兽皮:“别说我不信你!苗人专门迎客用的滑竿,虽粗糙了些,但代步是绰绰有余,坐上吧!”
我摸摸鼻子,慢慢挪过去坐在兽皮上,两个苗人前后一抬,滑竿离地!
身子一阵晃动,尼尔玛抬手扶住:“别动!他们的脚力要比你好出很多,老实坐着,很快便到了!”
她说的没错,两个苗人抬着滑竿,脚下生风竟是走得飞快,密林之中,纵使有坐骑也没有这么快的速度。而且滑竿真的很稳,苍山密林,到哪都一个样儿,纵使想记住路线也是痴想。我索性半卧着闭上眼睛,耳边甚至响起呼呼的风声。
军营那边,会不会乱成一锅粥?
依着苏菲或者莫大寿的性子,肯定不会让我入山!所以出营的时候很是隐秘,谁都不知道,只留了两封信给苏菲和莫大寿草草做了交待。也不知看到没有。
就这样,一行人翻山越岭,跋涉了不知多久,忽然身子一顿,滑竿落地。
睁开眼,发现四面环山,自己正处在一处低洼所在,不远处竟是一座规模宏大的石头城!数不尽的红绸从垛口处垂下来,几乎将整个石城裹在其中,城头处数十根巨大的石柱,也皆被红绸包着,中间一根数丈长的高杆,一面鲜红的大旗迎风飘扬,中间一只展翅的金凤如活得一般。
尼尔玛用手一指:“焱部总坛,凤城!在苗疆的时候,要比这恢宏得多了!凤临天下,万里红尘!金凤旗所指之处,万邦来朝!”
我心中暗笑,吹大牛的心态,便是苗疆也不能脱俗,都已经被人打得隐遁山林了,语气还是那么拽!
进了凤城,举目之下还是吓了一跳,一座座石砌的屋子排列地竟然有序,每座石屋前都有一处高杆,挑着各色牲畜的头骨。
“不是凤城吗,怎么挑着这些?”我指了指一具森白的兽骨。
“噤声!”尼尔玛皱眉,“图腾柱下,不要乱说话!不死鸟哪里是他们能够供奉的?”
我缩缩头,不再问了,看来苗人的等级观念不再中土之下!
一条直路,到了尽头,竟是一道峭壁,张开一道圆弧状的大口子,是个山洞!
进洞之后,尼尔玛渐渐神色严肃了起来,看得出她也有些紧张。转了几道弯,来到一处石室,对我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去跟族长汇报!”
走到门前,她忽然顿住:“陶木然,如果……你死在这里……会不会怨我?”
我看看她,尼尔玛眼神中一种似隐似现的担心在闪着。
苦笑:“是我逼你的不是吗?便这样跟你们族长说吧!既到了这里,还谈什么悔不悔,怨不怨的,有用?”
尼尔玛轻轻叹口气:“以前……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放心,焱部会保你一个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