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冷笑。请?亏他说的出!心中却难免有所顾忌。联盟之事,目前最大障碍,便是这大祭司了。不知他对此事知道多少,若是透出风声给蚩尤部驻军,倒是大大的棘手。
“陶将军此来凤城,不知有何贵干?”
“找兀突骨族长商议两下罢兵之事!”
屏风后的大祭司顿了顿,接着说道:“难得将军心怀坦荡,能够冰释前嫌,可喜可贺!”
唇上勾起微微冷笑,场面上的话,说得倒也漂亮,若不是你从中作梗,这场仗也不致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不再作声,抬头看着高台上人影。
大祭司的声音再次传来:“如今天色已晚,劳将军暂且在这里逗留一晚,和谈兹事体大,明日再议,如何?”
说着,刚才那三个劫我之人走过来,依然灰色斗篷,面纱却已经褪去,为首之人三十岁年纪,冲我躬身做一个“请”的姿势。
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封若柏,如苍松般站立着,不带任何表情。当下摇摇头,随他们转出石室。
原路转出,重新来到石洞入口,长阶通向的远方,灯火更加璀璨,便是凤城了吧?那两个逃走的苗人,不知道将讯息传给兀突骨没有。
四人顺阶而下,我看看那为首之人。
“我们要去哪里?”
那人回头看我一眼,笑道:“将军是贵客,但祭坛不是休憩所在,前方不远处便是神仆人员的居住地,劳您在那边暂忍一晚!”
我不再说话,抬头,天上圆月金黄,冷风吹来,已经有些寒了!
身子在别人掌控之下,一个晚上,已经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蚩尤部很可能收到大祭司传过去的讯息而有所准备。最坏打算,蚩尤部连夜袭击南营,苏菲等人没有防备,定州军群龙无首,说不得便全军覆没。
叹口气,看来此次凤城之行,当真过于冒失了。却如何挽救?
想着,刻意放慢了脚步。留意着四周的环境。
天已黑,石阶旁灌木丛生,除了我们四个,旁边已经没有他人,暗暗将牙一咬,忽然脚下一个绊子,身体倒地,顺着石阶的坡度,向下滚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三人均是一愣,忙向着我这边跑来。
身体一阵疼痛,我勉力护住要害,手却悄悄摸出腰中的火凤。等滚出一段距离,挣扎着立起身子,那三人已经到了近前,来不及分辨,抬手便扣动了火凤,火光一道,一人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下。
其余两人顿时愣住,趁着这个当儿,我转身便跑。
形式危急,南营的人在等着,等着陶木然传讯息过去,防备着蚩尤部的突击。过了今晚,怕一切都回天乏力!
所以……只有逃!
不知道这样成功的机率有几许,但若到了神仆的驻地,再想逃离便是万难了!
身后传来吆喝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追了上来。
回头,漫无目的地将铁弹尽数射出,阻了对方前进之势,然后扑进路旁灌木之中继续发足狂奔。
逃……逃……逃……
火墙术!
逃……逃……逃……
冰凌术!
逃……逃……逃……
冰火蚁王!
一切陶木然能够想出的伎俩,尽数在今晚用了个周全。目的只有一个,阻住后方追兵,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要用在奔跑之上。
逃……逃……逃……逃……逃……逃……
73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在普兰村的时候,云陵曾经说过陶木然是水做的,所以他随身总带着两块手帕。而我也在那份宠溺中被娇惯着。晚上遇到梦魇,醒来时总会将枕巾湿得透透的。理所当然地要求着云陵温柔地安慰,然后将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做一些诸如咬手指的小动作。
而如今,那个供我依靠的港湾似乎离陶木然越来越遥远,我只能咬着牙学会自己去面对每一件事情,在生或者死之间一下一下地挣扎。为了自己或者他人的性命,去斗,去争!
灌木伸出的枝杈,已经将衣服划裂出道道的伤口,我没有时间去注意那些伤口流出的血是否太多,因为目前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拼尽全力地奔跑,躲开焱部大祭司的追剿,回到南营去。
月色如银,趁着那些许的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远处闪着火光的地方便是凤城,我不知道兀突骨是否能扛过大祭司的压力将我保护起来,但大苍山中,陶木然对路径一无所知,想在山中自行回到南营是不可能的,躲进凤城,找兀突骨是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
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慢慢地沈了下去,抬眼望了望似乎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凤城,心中油然一种绝望。
一切能够用上的阻断追兵的把戏都已经技穷,甚至冰火蚁王都已经放了出去,却是谁一直这样不离不弃地追着?
脚步声已经到了背后,清朗的剑吟响过,后背忽然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脑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中剑了!然后将身子向前一扑,倒地的同时,身体堪堪滚了两滚,以躲过追杀之人的后招。
刚将身体稳住,却见一道寒光闪过,长剑带着龙吟虎啸,直刺自己的胸膛。
来不及喘息,胸口一阵纠结,勉力地扯喉喊了一声:“封若柏!”
寒光顿住,长剑在胸口仅三寸之外停了下来。
我疯狂地喘息着,瞪眼看着对面手持长剑之人。
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一丝的神光在流转,封若柏诧异地歪了歪,迷茫地看着我。他的身上几乎遍布着火蚁,密密匝匝的,却没有一丝的血流淌出来。
我看着他的脸,将火蚁群召唤回去,然后看了看离胸口上的剑尖,冲着他惨笑:“你……真的要杀我吗?”
他的眼神一片的茫然,但那剑尖却没有移开分毫。
我指了指自己:“陶木然!我是陶木然啊!你……可还认得我?”
封若柏的身子震了下,似乎这个名字对他有些打动,他面上的表情很古怪,眼睛瞪地大大的,将目光戳在我的脸上。
长剑慢慢退去,他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我发愣。
颤抖地站起身,心中不由一阵欢喜。
“你……你认得我了?你……”
脚刚刚想要往前迈,却见封若柏长剑一挥,身子忽然颤抖起来,抬头向天长啸一声,长剑顿时舞成朵朵剑花,将身子笼罩。一剑一剑,劈在空气当中,整个人,恍若疯癫了一般。
我愣在当场,痴痴地看着面前之人,封若柏的五官纠结在一处,发髻飘散,说不出的恐怖骇人。
胸口狂跳,很明显,如今的封若柏一定是受人所制,却不知何方高人,让这已死之人复活,听命于他?
焱部大祭司?若是有这般能耐,何苦当初被苗王灭了族?
正这时,他突然顿了下来,回头看向了我,喉口竟然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眼睛闪出两道红光,说不出的暴戾。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见封若柏手中长剑再次握紧,向着我刺了过来。
刚想躲闪,忽然自圣殿的方向飞来一道人影,向着封若柏扑下。
那道人影视飞来的,真真正正“飞”离地面飘在空中有一丈左右,急扑之下,似乎还夹在着咒语吟唱的声音,与此同时,我发现封若柏的动作突然迟钝了起来。那身影追过来,生生地便撞在了他的身上,金光一道,封若柏的身子飞出,被撞了一丈多远。
我眨眨眼,见那个身影站立在当场,背对着我,一身红色斗篷。
神仆,焱部祭坛中的一个神仆?却为何在这个当口救我?
那被撞开的封若柏孜地上爬起,仰天长啸一声,如一只发了狂的兽,仗剑向着那神仆冲去。
咒语吟念,那神仆平地飞升而起,躲过长剑的攻击,两人便斗在了一处。剑如花,那红色身影便如花中的蝴蝶,斗得倒煞是好看。
我凝眉立在圈外,背上伤口一阵阵刺痛,却全然不顾理会。只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
那平地飞升身法,却为何有些熟悉?
正斗着,忽然那神仆“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然后自怀中掏出一物,待封若柏腾空跃起之时,将手一抬,一道黄影自那人手中急射而出,贴在了封若柏脸上。
封若柏的身体突然一震,然后便不动了,生生自半空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我一惊,慌忙跳过去,见封若柏仰躺在地上,刚才的黄影市一张符纸,就贴在他的额头上,上边朱砂绘出的符纹闪着红色光芒。
我抬手刚要揭符纹,却听身后一个声音。
“莫要动,揭开那符纹,他便又要发狂了!”
全身震了一下,我停止了动作,慢慢地回身,看向身后那个红色斗篷的神仆。
那神仆静静地站着,抬手卸下斗篷上的帽子。
月光洒下,根根银丝随风飘动起来,对面之人正冲着我温和地笑。如月光下的一位神祗。
慢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近,胸口仿佛要爆开一般。
“哥……你……终于来了!”
……
74
慕容左慈笑着,伸手拍拍我的肩:“大祭司那里,脱身迟了些,木然,累你受苦了!
我摇头苦笑:“贱命一条,却硬得很!死了几次都没有死成,我……早已习惯!”
慕容左慈没说话,将手伸到我的头顶,只觉得一道金黄色的光芒自头顶笼罩下来,身上说不出的温暖惬意,背后伤口传过来的火辣痛感逐渐消退去了。
我伸伸手,身上衣服依然裂着口,而肌肤上的伤却已经痊愈了。
我抬头,惊奇地看着慕容左慈:“哥,灵力……精进了好多啊!”
慕容左慈点头笑道:“别了半年,小兄也算有些奇遇,这个日后再说!先将他……”说着他伸手一指倒地的封若柏,“移个别的去处吧,这里随时会有人来!”
我点头,随着他伸手驾住封若柏,离开了灌木丛,由慕容左慈引着,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在一处山洞中停下。
说也奇怪,封若柏这么大的身驱,却没有多少重量,驾起来竟一点不觉得累,山洞中有张石床,让其平躺好了,我皱眉盯着他额头的那张符纸。
“大哥,这张符,倒着实厉害,本来发狂的一个人儿,贴上以后便老老实实的了!”
慕容左慈抿了抿唇,看封若柏的眼神却有些忧郁,突然转头问我:“木然,这个人有些面熟……不是翔龙客栈中红花厅的那个伤者?”
我点头:“叫封若柏,曾经救过我的命!”
回想起宁次城外荒山上的种种,心中不觉一荡,网阵中的那一吻,谱成最终的绝响。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他已经死掉了,最近发现尚在人世,却不知为何被人所制,以前的事,似乎全忘却了!”
说着,伸手拉过莫容左慈的袖:“哥……帮我……救救他!”
慕容左慈眉毛展了展,低头瞥了一眼我拉住他袖子的手。
我脸上一热,慌忙将手缩回,脸上不自禁地一阵火热。
慕容左慈低头轻咳了两声,抬手遮去嘴角上的笑意:“还是那样,小孩子的秉性,木然你倒是一点没有变化!”
大窘,低头苦笑。没有变吗?应该不尽然,但在某人的面前,不愿让自己装的如外界般坚强罢了!
“跟你说正事,哥你却还是只知道奚落我?他……应该没事吧?”
慕容左慈转头看向封若柏,脸色却沉了下来:“既是你的朋友,我自然向他无事,但事情却不那么简单!”
我一惊:“除了失去记忆为人所制以外,他的身手你是看见了!与常人无异呀!难道有性命之忧?”
慕容左慈抬手止住我:“木然,你刚才说的,曾经……你是当他死了的……那么现在,依然当他不在人世,应该更好!”
我一甩头,怒道:“说的什么话?明明便是没死!活蹦乱跳的,却为什么当他是个死人?”
说着,转身向着封若柏扑去,却被慕容左慈一把拉住:“他身上的摄魂香,对常人无益,少接触为妙!”
我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我……便以为那个劳什子摄魂香,便弃他不顾?”
“木然!”慕容左慈一把抱过我的肩,低头与我四目相对,“冷静些!”
我凝着眉,抬头看向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恶毒起来。
慕容左慈看我半晌,忽然叹口气,放开我的肩膀,轻声道:“罢了,去给他……再把把脉吧!”
我一声不吭,迈步走到床边,抬起封若柏的手,三指搭在脉门之处。
片刻之后,全身冷了下来,头皮一阵发麻,转头看向慕容左慈:“无……无脉?”
说着,放开他的手,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一丝的动静都没有!
我盯向慕容左慈:“你……杀了他?”
慕容左慈刚要答话,我探手便揭去了封若柏额头上的符纸:“你杀了他!这是什么邪物,贴上去便能要了人的命?”
符纸揭开,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躺在床上的封若柏忽然睁开了眼睛,低吼一声之下,劈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喉口一痛,还没来的及挣扎,慕容左慈一个健步跟上,重新将那张符纸贴在了封若柏的额头!
眼睛重新闭上,封若柏身子如一团败絮,重重地倒回床上。
我重重地咳了几声,瞪大眼睛看向慕容左慈。
慕容左慈苦笑道:“那符纸,便是庙疆赶尸人常用的,用以震慑住被恶灵附体的僵尸!”
我愣愣地看他半晌,然后转头看看躺在床上的封若柏,慢慢地将头低下。
慕容左慈向前一步:“听得懂我的话吗?木然,你的这个朋友,早就已经过世了,他从没有活过来!若不是摄魂香的遮掩,他身上的尸臭,应该已经很明显了,至少……已经死了半年!”
我低头,忽而幽幽说道:“他身上缚的,不是恶灵!他是认识我的,几次便要杀我,却有一丝清明,将其生生拉住!”
75
宁次城也好,南营驻地也罢,甚至于刚才的密林,封若柏的每次出现,双眸都给人一种空洞的感觉,我一直以为那是受人所制,神志不清的表现。如今想来,人死之后,瞳仁放大,已不能再收缩,这样的一双死眸,怎不让他人觉得呆滞?
不过,虽然是极短的时间,但那双眼睛刹那间闪出的情愫,清明,依恋,怜爱,每一次,陶木然都看得真真切切。
我凑近封若柏,低头看他:“哥,不管你信不信,这个身体内的灵魂,不是什么恶灵,而是真真正正的封若柏!”
慕容左慈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若真是恶灵附体,那么事情还好办些,毕竟那不是木然你的亲近人,驱了这个灵便好。但如你所说,他身体中的灵魂,倒真是封若柏本人,感情上,着实难以取舍!”
我一惊,抬头看着慕容左慈:“哥,你同意我的话?刚才你还说他是被恶灵附体!”
慕容左慈摇摇头,躬身将封若柏扶起起:“刚才打斗的时候,我发现些问题,现在,帮我将他扶起来!”
我点头,帮他扶封若柏坐好。慕容左慈指了指封若柏后背:“看这个!”
我探过身,封若柏背后的衣裳,裂了个寸许长的口子。
我抬头,茫然地看着慕容左慈,不知道他想让我看些什么。
慕容左慈没有说话,却伸手拉住那道裂口,轻轻撕了一下。布匹碎裂之声,露出封若柏的后背。
仿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我微微地眯上眼睛,然后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张大。
裸露的肌肤上,密密匝匝,绘制着无数曲线状的纹理,颜色鲜红似血,如长尾的蝌蚪。这些曲线围成环状,正中间,一个斗大的鬼头图案,突眼,长舌,狰狞而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