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眉：“你说的那些都是谁呀？”
“我们那里亡国的皇帝！”苏菲冷然道，“都是遗臭万年的主儿！你也想与他们那样，死后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说着，她咬咬唇：“若是那样，翔龙卫便不能帮你！至少我苏菲不会担那助纣为虐之名。”
我笑道：“你是受了大哥的影响了吧？张口闭口总是咬住陶木然的天命之相，不觉得累？我现在陶木然现在不是国君，日后也决不会做国君。天下之道于我无关，我更不会影响到他们什么。所以你的顾虑大可不必！”
苏菲低头想了想，忽然展颜一笑：“我不信慕容左慈说的宿命，但我更不信你说的话。历史的车轮总要向前转，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每个人都不可能照着计划走他这一生的！”
我皱眉看着苏菲，听不懂她说些什么胡话。
日薄西山，长长的行军队伍在官道上静静地蜿蜒……
56
大苍山位于宁次以西四百里，不算远，却地势十分险要，千顷之中，树木混杂，凶禽猛兽层出不穷，历来是盗匪横行之处。
据传，当年离落开国骅帝帅雄兵二十万追赶苗族与此，苗人入山后消失不见。骅帝屯兵山下三月之久，无数次派人上山寻找蛛丝马迹，然军队入山便如泥牛入海，前前后后竟有八万余人失踪在山中。骅帝大怒，引天雷之火焚之，山中禽兽遭池鱼之殃，四散逃窜。最后竟触怒了山中十三只灵兽，众兽发威，东风乍起，山火被吹至军营，转瞬间百里连营被付之一炬，骅帝仅率三千铁骑退回宁次，大病一场之后，某日于梦中见天神示警，醒来之后传召天下，大苍为上古灵山，不宜被凡人俗事所污。为防天怒降罪于离落，大苍山境内不划入离落版图。事后探测大苍山脉，竟是连绵数千里，一直延伸到当今的苗疆范围。骅帝无奈，遂与苗人立下盟约，保得苗疆一息尚存。
后苗人以大苍十三灵兽为图腾，分为十三部，近千年征战之后，存下来的唯有赤尢部、焱部以及蝎贡部三大部落。四年前，赤尢部出了一个杰出王者，号称苗王，一举歼灭其余两部从而一统苗疆。余下两部只得重又进入大苍山避祸，其中焱部一支顺山北上，来到定州境内。
……
军营驻扎下来，我立马于一处高地放眼向着远处葱郁的大山望去。
“而如今我要征讨的，便是焱部这一支苗人了？”
我转头，看向旁边的向导官。
向导官苦笑着点头：“将军，且不说苗人如何凶悍，但只这山中奇特地形，一万人入山，怕难有几人全身而退！”
我点点头：“照你说来，当年骅帝二十万大军，最终只剩下三千。如今的南营，又如何与当年骅帝的铁骑相比？”
旁边苏菲坐着辆四人推的小车，一身道袍，手中一把鹅毛大扇摇啊摇的，忽然问向导官：“刚才说的那个传说，照你看来有几分真实？”
向导官摇摇头：“都这么说，史料中也是如此记载，真正十三灵兽谁也没有见过，末将不敢妄加评估！”
苏菲点点头，笑道：“山势奇险这应该不错，但十三灵兽之说确实光怪离奇了一些，至少是有夸大的痕迹！”
向导官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口边却咽了回去。
我将眉一挑：“你想说什么，但讲无妨！”
向导官轻咳两声说道：“末将不敢造次，十三灵兽虽没有见过，苗人巫蛊之术却是真实存在的。苗疆十三部，皆以十三灵兽异能为根本，衍生出不少高深的术法，着实很难对付！”
我看着他脸上的惧意，心中不禁打了个结。怕是现下军中之人，十有八九与这向导官一般心存畏惧吧？军未战，心先乱，如何能克敌制胜。
想着，不由点点头，又问那向导官：“你刚才说各部均有图腾兽，那这焱部的图腾兽又是哪个？”
向导官说道：“不死鸟！也就是中土人口中所说的凤凰，这焱部为当年苗疆三大部之一可不是徒有虚名！他们自称为千年前凤族之后，火系术法登峰造极。”
“凤族？”我下意识摸了摸脸上“重生”面具，有点明白为何几次三番有苗人与我接下梁子了，毫无疑问，这面具看来是焱部苗人的圣物，却不知为何落在一个货郎手中，最后卖给了我！
苏菲看看我：“你想到了什么？”
我打发下了向导官，将“重生”面具的由来告诉她。
苏菲眨眨眼，皱眉道：“这个面具，我也带过的吧？为何没有看见你说的什么凤凰浴火的场面？”
我摇头：“这我也不清楚，照理说你应该化为飞灰才对！”
“飞你个头！”苏菲眼一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摘了它！”
我抬手一指：“什么时候你将那扇子扔了，我便摘下来！开玩笑，已经快入冬了，还拿着把扇子？”
“这叫时尚！人家军师都这样的！你个土刨子！”
我笑道：“好了，不闹了，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做？”
苏菲一摊手：“瞧那向导官便知道了，将士们一个个怕的要死，这仗不好打！”
我点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说苏建青有话在先不是真让你我荡平大苍山，不过军中毫无斗志，长久下来人心会散！”
苏菲将头一歪：“所以……”
我沉声道：“我们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
苏菲笑道：“连对方在哪都不知道，这仗怎么打？”
我摸了摸脸上面具：“我想，我是有办法诱他们出来的！”
……
57
大苍山，峰峦叠嶂，各色树木葱葱郁郁，四季常青。
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层层巨浪在山中荡漾开去，倒是壮观异常。
我骑在墨云背上，信马由缰于蜿蜒的山路上，举目望着周遭山景。
“公子！”旁边苏醒苦着一张脸，“还是不要再往深了去吧？军师不是说，只在山周围晃晃即可，走那么远，一旦苗人真的出来，跑都来不及的！”
我摇摇头：“我有分寸的！墨云识路能力极强，一旦有变，自可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苏醒依然一脸苦相：“那您就丢下我不管啦？您有墨云当然不怕，我是要靠两条腿往回跑的！”
我盯着他，幽幽叹口气：“遇到贼人，你便跳上墨云，一马双乘应该不成问题，墨云受得住！”
苏醒咽了口唾沫，没说什么，自管低头牵着墨云向前走去。
一片树叶摇摇落下，停在了他的肩上。
我眨眨眼，忽然觉得这孩子最近话少了很多。苏菲说他是苏建青安插的眼线，虽没有确认，但一路上毕竟是心存罅隙的，下意识地与他疏远了许多。看来他也是很敏感的，似乎觉察到了这份疏远。
探身，为他抚下肩上的那片落叶：“苏醒，最近军中事务繁忙，似乎有些冷落了你……会觉得闷吗？”
苏醒回过头，眼睛似乎变得有些晶莹：“公子，是不是最近苏醒有什么事情触怒了公子？”
我忙道：“什么话，你以前触怒我的地方还少了？我有生你的气吗？”
苏醒脖颈一挺：“升帐时不让苏醒在旁服侍，生活起居也换了中军官，若不是生我的气，苏醒实在想不通您为何什么都不让我做！”
我望着他眼角噙着的将落的泪珠，不觉心中一痛。
“说得什么话，你伤刚好，需要耐心将养些时候。把你留给你家少侯你又死活不依，大苍山气候恶劣，不好好将养，留下病根怎么办？”
苏醒摇摇头，举拳砸向自己的腿：“我……我已经好了！你看，这样打都不会痛！公子，苏醒在南营相熟的只有您一人而已，您不要不理我！”
看着他望向我的眼神，脑海中却闪出另一个身影，然后两个身影逐渐重叠起来。
叹口气，问道：“苏醒儿，今年有多大了？”
苏醒眨眨眼：“十六！”
心中一动，十六岁，贵鬼若是在，今年也刚好十六。
手不自主地伸出，抚上他的额发：“十六岁应该是成年了哦！一个人的时候，应该学会照顾自己，木然哥不能永世陪在身边的！”
一言出口，忽然身子一震！这话，究竟是说给苏醒，还是贵鬼？
苏醒眨眨眼：“公子，苏醒便是想着一直这样伴着您的！您……要赶我走吗？”
我苦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若这样想，明儿我把中军调回，生活上的事情还由你去打点，注意身体便是！”
苏醒笑，然后用力点头。
抬头看看远处群山，心中不由一阵惘然，苏醒忠诚也好，奸诈也罢。至少那样的眼神，怕是陶木然永世也免疫不了了。
正这时，忽然听见旁边金属破空之声，几点寒星向我两人打来。
乌骓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跃起，数颗铁蒺藜擦身而过。苏醒惊叫一声就地卧倒，也算逃过一劫。
唿哨声连想，数十个披发显足的苗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一皱眉，低头看苏醒：“上马！”
苏醒不敢怠慢，身子一纵窜上墨云，自后面将我抱住。
我转头看向那十几个苗人，身披兽皮，裸露之处涂着各色油彩，手上俱握着弯形的苗刀，瞪眼恶狠狠看着我们。
刚要说话，却见一个大汉向前迈了一步，手中苗刀一指，冲我们喊了几句。
我一皱眉，对方满口苗语，自己是断断听不懂了。却见那人喊罢，看我楞神，手中刀一指我面上的“重生”，然后做了一个“交出来”的动作。
心中一动，看来以“重生”引出苗人的计划已经成功，现在要做的，便是将他们引至山下苏菲他们的包围圈了！
想着，丝缰一抖，墨云身子一转，便要向山下奔去。
哪知那些苗人身体竟是灵活异常，以极快的速度跳过来，苗刀带风，砍向墨云马腿。墨云一个打旋儿闪了过去，两个苗人高高跃起，当头便向着我和苏醒砍过来！
心中一翻，看来自己还是想简单了，单枪匹马，苗人怎能那样轻易放我们逃走。
抬手两个火球，虽将两个苗人逼退，却依然没有摆脱众人的包围。
瞬息之间，十几处人影一起扑了过来，苗刀霍霍，上攻其人，下攻其马，用的都是致命的招式。
牙一咬，伸手自腰间拔出火凤，想也不想朝着其中一人便是一枪。
巨响过后，苗人似是受到惊吓，俱是向后一退，那被火凤击中的苗人肩上一个血洞，鲜血汩汩而出。
58
趁着苗人愣神之际，我抬脚急揣马镫，墨云一个打旋儿，撒开四蹄逃出了苗人的包围。
耳边生风，呼呼作响，我索性趴伏在马背上，眼一闭任其驰骋，身后传来苗人高声的吆喝声，一干苗人随后紧追过来。
马背颠簸，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感觉路途平坦了许多，睁眼一看，已到了大苍山脚下，距离翔龙营埋伏的地点已经很近，不由心中大喜。然而回头一看，后路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苗人的追兵？
心中一愣，然后便是一阵懊悔。苗人步行，怎么能追得上墨云的一路狂奔？怕是早追丢了！
想着，不禁在马蹬中连连跺脚，本想着借重生面具诱几个苗人出来，抓了俘虏好安定军心，却见到苗人后只想着脱逃，一路败将下来，结果满盘皆空！
叹口气，催动墨云来到近前，伏击也不用设了，带着兵士怏怏然回到军营。
刚进帐，苏菲迎了过来。“怎样？抓住几个？”
我将手一摊，苦笑一下，将山中所遇简单介绍一番。
苏菲笑了，点头说道：“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早早休息一下，今晚等着苗人前来劫营便是！”
我一愣：“你怎知他们今晚会来劫营？”
苏菲瞟我一眼，笑道：“不要忘了大苍山是苗人的地盘，虽没有追上你，但若连你下落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用再大苍山混下去了！”
说着身体一转：“傍晚时分秘密撤出营盘，给他们座空营，我们就等着抓人吧！”
我甩甩头，望着苏菲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好大疑惑。
傍晚时分，虽然将信将疑，还是按着苏菲的意思将军营空了出来。九千士兵围绕着军营悄悄舍下伏击，等着苗人来袭。
苏菲道显得胸有成竹，提着把扇子指指点点安排伏兵，翔龙营一千兵士倒是莫敢不从，至于其他众将，虽心有不甘，被我元帅的帽子压着，也不好说什么。远远地看着做精神上的鼓励。
就着样，一座口袋阵倒是摆好了。
月上青山，洒下微微的银光，山风徐徐，树叶如涛般作响。我站在高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远处一阵轻响，一对人马从大苍山慢慢走出。
身子一震，回头看向身后的苏菲，正看着那对人马点头微笑。
我不得再次佩服这个女人的智谋，便是众多奇男子大丈夫也难以望其项背，慕容左慈果然是慧眼如炬。
单说那队人马，鬼鬼祟祟，显是故意隐藏行迹，一点一点向着军营靠近，不多时已经来至近前。然后一声牛角号声，喊杀声响起，冲进了空荡荡的军营！片刻之时，军营燃起点点火光。
我点头，隐藏行迹，入营后便放火以乱军心，这偷营的功夫也算高竿，若不是早有准备，还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苏菲眼光忽然一闪，抬手自腰中爬出一支火凤，抬手向着天空便是一枪！
火光一闪，想是苏菲与翔龙营定下的暗号，顷刻间，一千人马于喊杀声中杀将出来，顿时与前来偷营人马战成一团。
火把高燃，点点火光汇在一处，自高而望，人头攒动之下，喊杀声，惨叫声，兵铁交击之声，以及火凤发出的轰鸣声响作一团。
我皱了皱眉，回身望向苏菲：“火凤威力强大，这样下去死伤是不是太大？”
苏菲皱眉道：“已下令尽量少杀性命，我们与苗人又不是势同水火。但战争必是要有所牺牲的。否则你便随了当初那孩子的话，隐遁他乡不再过问定州之事，与苗人之战便可免了！”
我摇头，轻轻叹气。望着山下的焰火，胸中不禁生出一股莫名情愫，无形中似乎有种力量，正将我向着一条不归路一点点推进着。
混战一直在持续，其他众将也渐渐杀入战团，至东方破晓之时，火势渐弱，一道道轻烟萦绕在破败的军营周围。
我与苏菲自高处下来，沿路上已经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倒放着苗人的尸首，看得出此次劫营的苗人不在少数。
探马来报，劫营的苗人约有三千之众，混战之中，地方死亡九百，另一千三百人被俘，其余遁逃。我军死亡二百，伤四百。翔龙营更是轻伤五十六人，无一人死亡。
总之，算是顽胜了！
我转向苏菲：“苗人偷营，必然不会倾巢而出，看来大苍山内，苗人数目不再少数！”
苏菲皱眉：“据以前的消息，山内苗人不足万人，而且妇孺居多。看来这个消息不准！”
说着一指路边的尸体：“这些苗人俱是青壮年，一来就是三千，而且昨晚单是兵战，术法从未动用过！看来苗人实力之深，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料！”
59
正说着，旁边忽然有军卒“咦”了一声，回头看，死人堆儿里站起一个人来，长剑如水，“刷”一声，出声的军卒倒地！
四周马上乱了。
“有刺客！”
“有”字出口，那站起来的人便动了，一道寒光向着我刺过来。
我眨了一下眼睛，就在这个当儿，长剑距离胸口已不足半尺，乌骓马长嘶一声打了个旋儿，我咬着牙尽量将身子一侧。护心镜被挑开，甲叶散落，胸口至肩头划出一道血槽，寸许深，剧烈的疼痛感让意识一阵模糊。
鼻子处一股香甜的味道传过，那刺客一招得手，长剑一顺，横着向我头颅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