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交近攻(第一部)+番外——梅花五
梅花五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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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边毫无效果地击打火苗,边着急地眺望门口。终于,屋里啪嗒一声,扔出来一卷竹简,似乎是他给范睢找来的书。

  之后,他看到范睢从屋里拖着另一册长长的竹简出来,费力地扔在地上,转身又要进去。此时火势甚猛,后半个房子都着了起来,人站在旁边已经被烤到不行。郑安平急了,顾不上再管房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拉住范睢:“范叔!你疯了?还进去干吗?”

  范睢也看见茅草屋已燃烧得无可救药,却还是努力想要挣脱他:“还有一册竹简,是我写的东西……”

  热浪一阵阵袭来,郑安平死死拽住他,范睢却拼命要朝那屋里去:“快放开,晚了就来不及了!”

  郑安平被他挣得焦躁,把他向后一推:“好了好了,我去。”

  说完,他一猫腰,钻了进去。屋内已经浓烟滚滚,郑安平被呛得几乎窒息,模模糊糊看见睡塌边有捆竹简,拖起来就走。

  门口也烧起来了,炽热的火阻碍住他的去路。郑安平狠狠心一头扎了出去,只觉高热忽地包围了全身,像是要把自己烤糊一般。

  他拖着竹简没头没脑地闯了几步,终是看到了清凉的天。刚松了口气,抓着竹简的手还没撒开,就被一股力量拉动,向前摔出好远,重重地跌在地上。身后一步之遥处,一条断裂的木头,还在滋滋地冒着烟。

  他疼得眼冒金星,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范睢拉着他一起扑倒在地上。刚待说话,突然一股焦糊味传来,哎哟叫了一声,手在头上乱拍几下,捂着额头又趴地上了。

  范睢爬过来:“怎么了,安平?”

  郑安平摆摆手,挣扎着抬起头来,前边几缕头发已经烧焦了,额上红红一片,也被烧掉了一层皮。

  好在茅屋旁边空旷,没有什么易燃之物。两人连忙收拾竹简,朝安全的地方撤离。

  抱膝坐在老远处的草地上,范睢和郑安平眼睁睁地看着茅屋火焰冲天,充分燃烧,然后面面相觑。

  范睢低语:“怎么会烧着了呢?”

  郑安平捂住额头垂下脸去:“我点的。……本来想玩玩……”

  “你点的?”范睢疑惑地看他。

  郑安平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不是我。是天火,是天不让你在这里呆了。”

  范睢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也跟着笑了:“你呀。”

  郑安平还有点头晕眼花,却又来了精神:“范叔,我给你搭了条去秦国的线,想不想去?”

  “秦国?”范睢低头沉思,很快地答应:“好。”

  “真的?”郑安平兴奋,“我也觉得不错。……我今天就是来征求你的意见,你既同意,那么明日我就叫那秦国使臣来见你……不行,本来打算悄悄带他来这里的,可是屋子烧了,你也没法住了……这样吧,都那么久了,料想风声已过,索性等会你装作病人,随我回家去住吧。……”他絮絮叨叨地安排,目光触到身边的竹简,忽然疑道:“范叔,你……”

  范睢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目光投向远方:“我看到两只螳螂。”

  “螳……螳螂?”郑安平左顾右盼,“哪有螳螂?”

  范睢继续自语,声音悠远地像隔绝了百年:“一只公的,一只母的,两只交配的螳螂。”

  郑安平失笑:“范叔,你无聊到连虫子的柔情蜜意也要关心啊。”

  范睢道:“是啊。交配时柔情蜜意,好不欢喜。然后母螳螂一口口吞食掉了公螳螂的头,吃的很香……”

  郑安平发愣:“这……是为什么?”

  范睢道:“为什么?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繁衍生息?我不知道。……或许,所谓的情爱,对万物来说,皆不值一钱。”

  郑安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望着熊熊燃烧的茅草屋发呆。火焰愈发地旺盛高昂,直上重霄九,如在宣布一场轰轰烈烈的结束。郑安平被漫天的红光映得眼睛迷离,隐隐约约中,他不知为何会感到,这其实更像是一个绚烂的开始。

  “什么?你邀请我去你家?”王稽笑道,一脸的不怀好意。

  郑安平不动声色:“是去我家见那位有安邦定国之才的张禄张先生。难不成大人想在这里会见他?”

  王稽歪歪嘴:“哪里?我是求之不得。”

  毕竟是秦国的使臣,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虽然被郑安平嘱咐了再嘱咐要小心保密,他的家人还是对王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尊重和热情来。相比而言,倒是向来会察言观色,心机灵动的郑安平本人,懒洋洋地没了前些天的精神,对使臣大人的话有一搭无一搭的。

  “大人先等一等,我再去跟张先生说一说。”郑安平略微点点头,便要往里走。

  王稽倒不在意他的态度,四顾无人,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好久不见,你也不想我?”

  郑安平翻翻白眼:明明才两天而已。

  王稽凑过脸去放低了声音:“尊夫人长得不够漂亮啊,还不如我好看吧?”

  郑安平的妻子虽非绝色,怎么说姿色也算上乘,至于这位自卖自夸的王稽,虽然长得实在不坏,可是身材魁梧人高马大,怎么着也无法和女性的漂亮搭得上边。

  郑安平微拧眉头没有说话,王稽得寸进尺:“两个儿子倒都玉雪可爱,将来跟着我调教调教,一定大有前途。”

  郑安平忍无可忍,但还不想翻脸,甩手挣袖子。

  王稽手上加力,不但没让他挣开,反而把他拉的转过身来,然后微吃了一惊,另一只手放上郑安平额角伤处:“这是怎么了?”

  郑安平举手格开,却被自己的手背擦过伤口,疼得直吸气。

  王稽只得松开手臂,做出一脸心疼来:“怎么搞得,真是傻子。”

  郑安平借机向屋内走,暗自嘀咕一声:“真是疯子。”

  “你说什么?”王稽在后边喊。

  郑安平仰头看天:“我说今天风真是大,大人要办正事得抓紧。”

  他走进屋里,范睢一袭朴素的青袍,正坐在窗边沉思。依然是波澜不惊的静,却不知为何,周围的空气里浮荡着一种不一样的气息,让郑安平找到了一点数年前他跟自己神采飞扬地辩驳时的感觉。

  郑安平笑道:“范叔,那个秦国的使臣来了,就在外边。叫他等一会儿,我们先摆摆谱。”

  范睢道:“我一个逃命的人,还摆的什么谱?”

  郑安平道:“哼,我看他这次来魏国,摆明了就是想挖墙角来了,现在是他想见你想得心热,也该轮到我们摆摆谱了。等会你好好震震他,我再添油加醋一些,叫他觉得你抢夺不迭,未必要屈尊去他们秦国,只怕他还要加倍客气呢。”

  范睢道:“他究竟是秦王的人,你把他拿捏狠了也是不好。”

  郑安平撇嘴:“我就是要拿捏他……”他话锋一转,“好了,那我叫他进来和你谈。那人是个疯子,我们不过拿他当个跳板,他要说什么做什么,范叔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范睢愣了一下:“……安平,这事……劳烦你太多。”

  郑安平不知什么被他看穿,赶紧挥挥手:“你少跟我说这些,以后别忘了我就行。……我倒觉得,跟那个疯子斗法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他站起身来愈走,突然又停下来:“差点忘了,我给你瞎编了个名字,叫张禄。”

  范睢默念:“张禄……我能追求的,也只有功名利禄了。”

  郑安平看他沉下脸来,忙道:“功名利禄有什么不好,功名利禄既不会背叛你,也不会害了你。那才是实打实的东西呢。”

  范睢仰起头:“没错,你去吧。……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范睢,只有张禄。”

  郑安平把王稽引进屋内,瞥了一眼窗外浓郁的夜色,便借故走了出去。

  郑安平掩上门,斜倚在边上,本意是放风,顺便偷听。

  里面客套了几声,声音渐小,郑安平听得费力乏味,很快丧失了兴趣,蹲在门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捏他鼻子,猛然睁开眼,便看到王稽那张放大了脸。

  他挣扎着站起身,发现天已大亮。正疑惑间,听得王稽道:“你就这样睡了一夜?也不难受!”

  “什么?”郑安平努力揉揉眼,“你们谈了一夜?”

  王稽一笑:“没错。你这小子果然没有骗我。”

  郑安平逐渐脑子清醒,不禁面带得色:“怎么样,大人你是不是很欣赏张先生?”

  王稽道:“正是。”他把郑安平往怀里一拉,“不过,我更欣赏你呢。”

  光天化日之下,郑安平的脸马上就红了,他猛地挣开王稽:“大人过了。”

  王稽一脸无辜:“我哪里过了?我看你才过了,从前的毕恭毕敬哪里去了?嗯?不是有求我的时候了?”

  郑安平严肃地道:“我只是行使自己职责,从未有求过大人。是大人一再询问,叫我推荐人才的。大人如果对人才缺乏起码的尊重,我想张先生也不会愿意听从您的差遣。良禽择佳木而栖,我相信张先生虽然暂时未遇伯乐,以后断然不会缺乏机会。大人若以张先生恩人自居,悉听尊便,不送。”

  王稽看了他好一会儿,呵呵笑了:“你可真是不识我的心呀。不是说张先生被仇人逼得无处可藏急于脱身吗?……好,不说了,我本人是对张先生敬仰的很,十分希望能够把张先生推荐给大王,共辅大业的。不过,我看你和你这位乡邻关系非同一般啊,连主都替他作了。难道,什么事都是你给安排的?”

  终究得靠人家带出魏国,得靠人家牵线引荐,郑安平也不敢认真开罪王稽,于是底气不足,色厉内荏:“怎样?”

  王稽道:“我嫉妒啊。”

  作者有话要说:绨袍记太评书了,远交近攻,多么强大的题目啊,原来怎么没想到呢?

  改了,鸣谢鱿鱼等两位同学。

  12、猪

  因为怕引人耳目,出行那天,郑安平和范睢首先离开了大梁,隐匿在城郊三亭岗处,等着王稽的车马过来。

  风过林梢,吹得叶子沙沙作响。范睢突然道:“你可以不去的。”

  郑安平毫不在意地摆手:“就你这身板,我可不放心。再说了,我顺便也去秦国看看情况,等以后你发达了,我举家投奔你去也未可知。”

  范睢若有还无地笑了一下:“我发达可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

  郑安平兴致勃勃:“只要你有心,想出头还不容易。快了快了……对了,范叔,你跟大嫂的事最好再好好想想,还是那句老话,年纪也不小了,总要留下个子嗣吧。”

  范睢沉默了一会儿,并不接他的话茬:“……家里人就暂时托付给你了,等我安顿好了再接她们过去。”

  郑安平道:“你放心吧。昨日我还叫人悄悄去跟她们说了呢。”

  范睢道:“你……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郑安平开玩笑道:“大恩不言谢,你就不用感谢了。……”他还待再说,忽然竖起耳朵:“你听!车来了。”

  果然,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王稽坐在车头,东张西望。

  这里人迹罕至,郑安平也就肆无忌惮地挥手跳脚:“王大人!”王稽听见他的声音朝这里望来,登时眉开眼笑:“在这里啊。”

  于是两人登车,向秦国驶去。范睢只是一介布衣,王稽却举止有礼,对他十分地尊重关切,郑安平看在眼里,心中大为欣慰。

  马车晃晃荡荡,晃得人昏昏欲睡。范睢熬不住,闭了眼休息。郑安平也困得哈欠连天,正靠在车箱上打盹,忽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落在脖颈上,顺着锁骨向下游移。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王稽坐在一边,正把手伸进自己衣领中,摸索得起劲。郑安平蓦然惊觉,腾地跳身而起,头重重地碰在车顶,疼得惨叫一声。

  一时间一片慌乱,不但范睢惊醒,连车夫也探头进来察看。王稽满脸尴尬,又摊开手做出一副若无其事、和我无干的样子。

  郑安平吃了哑巴亏却不好意思说什么,捂着头向范睢强笑:“呵,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

  范睢道:“小心一些。”便又合上了眼。

  郑安平挪到范睢身边坐定,气哼哼地瞪着王稽。王稽不以为意,恬不知耻地微笑,继续眉目传情。郑安平直看得一阵恶寒,忙转移视线,朝着范睢别过头去。

  目光一转移,他这才发现范睢的脸色十分难看,虽然闭着眼,眉头却是蹙在一起的。郑安平慌忙问道:“范……张……兄,你怎么了?”

  停了一会儿,范睢才道:“没事。”

  王稽也发现了端倪:“先生可是身体不爽?”

  范睢道:“没关系,略有点头晕,歇歇就好了。”

  王稽道:“我看先生身体不怎么好啊,时常咳嗽,不知是否有什么旧疾,得及早治愈才是。”

  仿佛是验证似的,范睢斜过身咳了几声,压抑着道:“不妨事,坐太久了的缘故。”

  一路西行,进入秦国地界。

  到了湖关,范睢虽然一直说没事,可是咳嗽不断,看其嘴唇,都成了青白之色。郑安平和王稽忧心,正在嘘寒问暖间,忽听得外边传来隐隐的人沸马嘶声响。

  “怎么回事?”王稽探出头去。

  车夫道:“似乎是丞相穰侯的车骑。”

  王稽远眺,果见尘头起处,人马浩荡,不是穰侯魏冉,又是何人?

  他收回脑袋:“是丞相的车骑。”

  范睢睁开眼睛,道:“听说穰侯一向反对接纳客卿,我和安平还是向里躲躲吧。”

  王稽脸上闪过一丝敬佩之色:“我正有此意,不料被先生捷足先登了。”

  说话间,穰侯的车马就来到了身边,王稽慌忙下车拜见。

  穰侯大剌剌地还了一礼:“你去哪了?”

  王稽把出使魏国的事情向他作了简要汇报,穰侯似听不听地待他说完,问道:“这次去魏国,带宾客回来了吗?”

  王稽道:“不曾带。”

  穰侯斜着眼睛道:“那些人就靠嘴巴取得富贵,除了夸夸其谈,实在没有任何用处!你可不要把他们带过来危害秦国。”

  王稽低眉顺眼:“我怎么敢。”

  穰侯微哼一声:“那就好。”随后抖擞衣衫,上车去了。

  等穰侯的车辆拐过弯去一会儿,王稽爬上车,正待叫车夫出发。范睢扯了一下郑安平:“扶我一把。”

  郑安平疑道:“干什么?”

  范睢道:“下车,找个地方躲一躲。”

  “为什么?”这下郑安平和王稽齐齐发问。“丞相都已经走了。”

  范睢低声道:“方才我从车箱里望见他眼神不定,疑惑不决,料想并未放下心来,一定会再回来搜查的,我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郑安平半信半疑地扶着摇摇晃晃的范睢下了车:“也好,你先下来歇歇。”

  日头当午,范睢脚甫落地,便是一阵晕眩,胸口翻涌,差点没吐出来。他用力掩住口:“安平,我们去石山后面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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