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下)+ 100问——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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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过头,盯着碗里的残羹。

    亏得胤琅还记得我面皮薄,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铭昭心里一清二楚,他倒也守口如瓶,如今以我的身体,也只能让他来照顾。

    说起来,这么久了还未见他,我便随口问道:“皇上哪里去了?”

    “皇上今日偕几位将军,出了殇裕关,说是要好生将这漠北的土地看一看。”

    我轻轻的笑了一声,转过身子,看着他,说:“把眼睛抬起来。”

    铭昭慢慢的抬起眼睛,神情惶惑不安。

    “我就问你些事情。”

    铭昭咬咬牙,半晌低声道:“大将军请问。”

    “我不再帝都里的那些日子,有什么大的事情没有?”

    “也没什么大的事情……将军在前线作战,举国都是翘首企盼,皇上更是望眼欲穿您的捷报……”

    “铭昭!”我加重了语气。

    铭昭抖了几下,猛地伏于地上,“大将军,皇上叮嘱过奴才,不让让您知道那些烦心的事情,只要一心养病就好……”

    我深吸口气,沉声喝道:“你跟着皇上多少年,应该知道轻重缓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铭连抬起头,朝门口那边瞟了几眼,继而无力的垂下,声音缓慢的传了出来:“刚进入十月,太妃重病,恳求皇上让宁朔王进京。皇上怜悯,宁朔王就进了帝都,却一直滞留不归,所带的兵马也长久的驻留在帝都郊外……”

    “后来,皇上御驾亲征,让丛大人代为辅政,宁朔王依旧留在帝都,皇上因为边塞的战事无法分神,只得授意南北二军严加看管宁朔王的军队,可是……”

    宁朔王,胤琅的八弟,慕太妃的小儿子,慕家最后的支柱。

    我虽然有准备,但还是不免愣住,继而心里“咯噔”一下。

    南北二军连带羽林军,加起来不过三万,职责是要保护宫城和京师,沪丰大营还有三万人……如今却突然插进那一万宁朔的兵马……虽说人数上占优势,宁朔王也没有生出事端,但终究来者不善……

    “将军,您和二十万大军出了帝都,慕氏反而安静了下来,皇上也因为皇后娘娘怀了身孕,没有再和慕氏计较……”他忽然起头,“您被俘的消息传回帝都,京中大哗,立即传出风言风语,说您不是被俘,是皇上借着鲜狄之手……走狗烹……”

    我按住急跳的胸口,一口气息哽在喉间,剧烈呛咳起来。

    这绝对是个连环计!

    可是我的面前,却是一片遮天迷雾,扑朔迷雾中一切都已出现,可就是无法连成一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

    一声骤响,殿门被猛然的的撞开,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闯进,我和铭昭俱是一惊,苏清已然单膝跪在我面前。

    “将军!”

    “怎么了?起来说话!”

    “士兵们哗变了!”

    哗变?

    “昨晚就有谣言,大将军与鲜狄血战而回,皇上却疑心您私放鲜狄可汗,将您软禁。属下也曾安抚,没想到今早皇上离开后,越传越盛,甚至有人传您已经被皇上赐死!”

    我久久端坐厅上,一动不动,全身都已僵冷。

    因为身体虚弱,我无法离开,却不曾料到有人会乘机散布谣言。

    胤琅刚刚离开殇裕关,就出了如此大事,听之任之,后果不堪设想!

    耳边仿佛隐隐传来刀兵交接之声,似乎听来已经不远,我看苏清,他竟是嘴唇发白,身子微微颤抖,我低下头,竭力稳定心神,飞快寻思对策。

    稳定军心为上策!

    如果不能迅速稳定军心,胤琅就会有危险,甚至鲜狄也会卷土重来!

    如果我一露面,谣言必不攻自破!

    “不要慌!”我厉声呵斥,扶着桌沿猛地站起,不料脚下一软,眼前发黑,就势就要坠地,铭昭惊呼一声,将我扶住,我咬咬牙,说:“铭昭,事不宜迟,快拿来件衣服。我要出去!”

    “大将军,您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我猛地甩开他,决然喝道:“混帐!出了事情你能担的起?”

    铭昭一震,呆住一般看我,最终寻来一件蓝色外衫,由着他给我穿好衣衫,束上发冠,我问苏清道:“我面色怎样?”

    苏清犹豫了几分,最终别过脸去,一时间,殿里沉寂无声。

    拿了面镜子,我暗暗吃了一惊。

    气色恍惚,眼窝发青,嘴唇已褪尽了血色,肤色异常透明苍白,身形单薄,一看就知是在病中。若是这样出去,事倍功半。

    思量了几番,我咬牙道:“铭昭,去请个太医!”

    太医就在隔壁,铭昭领了一人进来,还未说什么,一个玲珑玉瓶就送到手边,瓶壁薄而光,隐约可见药丸滚动。

    白发银须的太医皱眉苦笑,我捏捏药瓶,微微一笑:“太医,这药?”

    他浑身一颤,“将军!此药极为霸道,臣的先父也只用于弥留之际的病患,虽然可以起沉疴于一时,但毕竟不是肉白骨,起生死的神丹。臣昨日为将军诊脉,发觉寒毒已顺着经脉伤及肺腑……”

    说着抬头瞧了瞧我,继续道:“如今您六脉俱损,体气羸弱……积重难返……”

    我打断他,问道:“这些虚话少说,你只需告诉我,吃了会怎样?”

    他神色剧变,伏跪在地,须发微颤,汗珠沿着额角滚落,颤声道:“只怕将军服用此药,好比抱薪救火,到时毒性反噬,剧毒侵入经脉,而后肢体麻痹……将军……危矣!”

    我浑身剧颤,但还是硬抑制住,轻轻的抚摸那个玉瓶。片刻之间,心里已是转过了千百种念头。

    吃?还是不吃?

    或取或舍,全在一念之间。

    吃下去,就可以如平日一般,英气凛然的面对三军将士,轻而易举的压下哗变。

    不吃,眼睁睁的看着事态恶化,就算能活,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的一切都是他的,连命也是他的,如今拿来做此事,正是不枉费了他的一片情意。如能救他于危难,力挽狂澜,死有何惧!

    两者相较之下——我只有舍小义取大义。

    没有任何的迟疑,我立即倒出数粒绿色药丸,一股浓浓的麝香味顿时扑鼻而来,忍下涌上喉咙的反胃,我抬手就要送进嘴里。

    苏清扑上来,死死的拽住我的手臂,呼声悲怆:“将军,不可以,不可以!”

    “滚!”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他,他一扬手,将我手中的药丸打的四散,我摇晃几下,踉跄间掀倒了椅子。稳住脚步,我喘着粗气,喊:“苏清,我告诉你,我活着一日,你就要听命于我一日,由不得你胡来!”

    太医和铭昭早已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苏清咬住嘴,神色楚痛万分,眼中隐约渗出眼泪。

    冷冷看他一眼,不再理会,我将剩下几粒药丸扔进嘴里,咀嚼几下,扬手扔了药瓶。

    一股灼热的火焰从腹部拉上,直烧到脑际,全身一阵酸麻,想要抬手去抓个什么东西,手臂却异常的沉重,似乎被谁扶住,我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一切都模糊变暗,而后由暗变明,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苏清扶着,一身冷汗,额头上仍然有汗水渗出。

    “现在,可好了些么?”

    老太医踌躇了片刻,顿首道:“将军现在气色已经甚好,只需多加注意,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衫,我反倒一笑,“随我来!”

    天色已放亮,朝阳光芒将殿前石阶染上血一样的颜色。

    嘶吼声夹杂着铮铮兵戈撞击声,在高大的城墙上分外的清晰,无数士兵聚在一起,如黑铁色的潮水,淡色的晨曦从刀上流过,映出冷光闪动。铁甲相撞,激起的一片铿锵之声。

    “大将军,我们要见大将军——”

    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聚集,与阻拦的军士们挤在一起,箭在弦,刀出鞘,矛戟林立,马嘶、人声、惊叫、呼喝响作一团,

    “为什么不让我们见大将军——”

    “大将军——”

    “大将军在此,底下何人胆敢喧哗?!”

    “大将军在此,底下何人胆敢喧哗?!”

    殇裕关里外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御林军头盔上红殷雉羽迎风招展,远处是熊熊燃烧的烽火,火光竟然压过了喷薄而出的朝阳,滚滚浓烟遮天蔽日。

    “大将军——”

    清晨的冷风拂过我的衣角,我却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对于一个个年轻热血的卑微将领,何以轩的名字早已是一个无法撼动的神话。

    我站于城郭之上,神色如常,微微颉首,抬手示意,众人立即肃然低头。

    “而今战事已平,为何突然聚众喧哗——”

    底下立即有人接上话:“大将军,我们并没有聚众喧哗,我们只是担心大将军——”

    我微微一笑,“我已听说,而今有人在传谣言,说我何以轩已被皇上赐死。众位将士,你们好好看看,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人,还是鬼?!”

    众人纷纷低头,不再言语。我扬起下巴,拉紧外衫,转身一步一步下了石阶,身边执戟守卫的将士纷纷低头,恭谨肃然——在他们眼中,我恐怕是个恐怖的男子。

    十四岁,踏着众人尸骨,从血海里走出。

    十八岁,挥师南下,将白夷灭族,收复滇南,收降南疆十九族四十六部。

    二十岁,包围帝都,杀尽叛党,将皇上一手拱上皇位。

    二十一岁,江南平叛,亲手逼死两位亲王。官拜大司马大将军,以赫赫功勋统摄帝国百万兵马。

    二十五岁,击退南侵鲜狄,阵前斩杀鲜狄大将二十六人,鲜狄溃退千里,王庭远遁漠北。

    二十八岁,漠北奔袭,收复脂魅山欲隔山,更一举占领蒙南以北八百里的肥沃土地。于殇裕关前与王庭精锐激战,逼迫鲜狄可汗全军回撤。

    我的刀,是杀敌的刀;我的剑,是杀敌的剑;人,亦是杀敌的人。

    “你们看清楚了,我是人,还是鬼?!”

    石阶一级一级跨下,待到近前,我突然停下,冲着底下的人群骤然喝了一声,声音犹如嗡嗡作响的弓弦,响彻天地。

    军士们神色剧变,纷纷扔掉手中兵器,撩起铠甲俯身下跪。

    我环顾四方,将情形一览无余,厉声道:“诸位,我从敌营千里回归,继而领兵作战,不曾有过歇息。蒙皇上体恤,我才得以好好休息,而今皇上不在,突然生出如此事端,你们让我如何面对皇上?!”

    望着底下,我放缓了声音,“你们心思,我岂能不明白。我何以轩有你们相助,才能一路至今,你们也从未辱没我的名声。你们担心我,我岂有不谢之理?”

    说着我微微欠身,“诸位!请受我一拜!”

    士兵们陡然间涨红了脸庞,张了口说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点头,俯身再拜。

    “不过,你们这般的贸然行事,可曾想过后果?我们作战在外,一定要以家国为念,你们担心我,但也要记得,你们是朝廷的军队,是大澜的军队,如果让敌人有机可乘,那岂不就是千古罪人?!”

    将士们齐声道:“大将军在上,我等不明就里,还请大将军责罚——”

    我高声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等皇上回来,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至于你们,我会禀明皇上,一切交由皇上发落,你们可有怨言?”

    “不敢有——”

    愈是如此情形之下,愈要以从容安抚人心。

    “塞北苦寒,我也知你们辛苦,眼下战事已然平定,不日就可班师回朝,还望诸位稍安勿躁!”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你们都是铁铮铮的汉子,都是大澜未来的将才,难道还会怕区区一点谣言?”我放缓了神色,话语里也带上几丝笑意。

    四下里肃然而立的兵士们顿时轰笑起来,紧绷了许久的气氛已然松懈,一笑而舒展,那一张张年轻且坚毅的面容上,浮现出激昂奋进的神色,增添了几分暖意。

    我侧脸,对身后的苏清低声说:“接下来,你去收拾,记着将散布谣言的人打听出来,而后禀报给我。”

    苏清点头,嘴唇抿起,显出刀刻一般的纹路。从我身边走过,忽然振臂大呼:“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枪戟高举,将士们齐齐呼喝呐喊,金属撞击之声遍传千里莽原。

    我朝苏清一笑,转头正视前方,挥起手,任凭凌厉冷风擦身而过

    遥望北方天际,天色如洗,万千气象翻涌不息。

    走到殿门,我转身看了看,向铭昭笑道,“怎么到处都是戒备森严,单单这里没有人呢?”

    铭昭推开殿门,欠身禀道,“皇上说,这里有人,会打搅大将军歇息……”

    话音未落,殿前暗处突然一到黑影掠过,紧接着我眼前寒光一闪,那人身形快如鬼魅,挟一抹刀光从侧面向我扑来。我猝不及防,一把推开铭昭,就势一侧身,耳边寒气掠过,似已触到刀锋的锐利。

    惊呼声陡然响起,“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呐——”

    远远瞧见御林军跑过来,我仰身急退,那人紧追不舍,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我虽吃了药,躲闪还凑合,却是没有力气相抗,几招之后,已然觉得脚步虚软,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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