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下)+ 100问——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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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凌厉劲力从身后挥出,坠地声,金铁撞击声,皮肉撕裂声,声声入耳,下一刻,我已被御林军护住,刺客已经束手就擒。

    我喘了几声,眼前一片模糊,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道:“把他带进殿去,我亲自问话。”

    刺客被人牢牢按住,跪在我的面前,我静了心神坐下,才发现左手已经被血浸透,蓝色外衫上一片殷红血迹。

    “你是何人?”

    他垂着头,并不答话,身边侍卫强迫他抬起脸,继而撕下遮脸布,我瞟了一眼,心中惊诧,面上却未动容。

    这人是叶楚寒的亲兵,却很少于人前出现,我只见过一俩次,也没什么大的印象,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吃惊是假的。

    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敛去笑容,冷冷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家主人是谁,就说说吧,杀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他发出一声冷笑,“要杀遍杀,用不着这么废话!”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你家主子瞒什么。你不说,我替你说,你是叶楚寒的亲兵,叶楚寒出身将门,却一直受慕氏关照,想必那些谣言,不是你,便是他传的。”

    他身子摇晃几下,我笑:“怎么,被我说中了?”他眼中露出凶光,嘶声喊道,“我家将军本大有可为,你却偏生视而不见,只顾你的亲信苏清和单永。他们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区区庶民,怎么能一而再的爬上高位。”

    他跪在地上,却昂起头,目光幽幽,毫不示弱地看着我。

    我眯起眼睛,同样盯着他。

    士族和庶族的争斗,没有随着世家大族的崩溃而结束,随着越来越多寒族出身的军人进入高层,这个关系在军中渐渐微妙。

    我轻笑了一声,道:“真是个忠心的奴才。不过,我何以轩从来只以军功认人,什么门阀,什么出身,在我这里统统行不通!”

    他抬头,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诡异而扭曲,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你的军功,也不过是在龙床上换回的!什么大将军,不过是个以色侍主的佞臣,别人喊你大将军,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他直起身子,哈哈大笑,似疯癫了一般,周遭侍卫皆变了脸色,铭昭面色刹那间苍白不已。

    我咬了咬牙,心中的愤怒如烈火腾起,不可抑止。盯着他疯狂而扭曲的脸,紧紧攥着茶杯,似乎要捏碎了一般。

    他陡然抬眼,直勾勾望向我,“可怜那些对你誓死效忠的弟兄,做梦也不会知道,他们心中堪称神话的大将军,只是一个用身体换取权势的无耻小人,真是讽刺啊!!”

    我深吸一口气,全身却依旧僵冷如坠冰窖,一声声,一句句,都如刀剜在我心头。

    “皇室亲族,你都可以大开杀戒,更别提世家大族!你不过是个佞臣,怎么敢这样!何氏百年的清誉,都被你毁得一塌糊涂,我要是你,早就自尽了!”

    我强迫自己平静,心里却在滴血,站起身笑道,“很可惜,我不是你。就算我是个佞臣,我依旧比你的慕氏主子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天下!!”

    说罢我猝然回转身,重重拂袖,厉声道:“送他上路!”

    他被捂住嘴拖出了出去,叫骂声却仍旧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如穿堂而过的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身体。

    我面向窗户,静静垂目而立,阳光刺眼。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终于开了口。

    一开口却枯涩得不似自己的声音,“铭昭,我和皇上的事情,一点一滴,都落在了你的眼里,今天,我要你说个实话。”

    背后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是他已经跪下。

    “铭昭,”我轻轻的吐了一句话,“我是不是个佞臣?”

    “不是,不是!大将军征战各地,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于危难,当之无愧为朝廷肱股,家国柱石。”

    他的话,也如刀尖一般,一声声,一句句,直刺进心里。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道:“我朝迄今为止,共传了八代帝王,皇上第九。八代帝王,算起来百年有余,皇上和臣子的孽缘,也不是单单现在一桩。铭昭,其实你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你也知道,皇上和臣子的孽缘,终究没有好结果……”

    “大将军……”

    我无力的朝后摆摆手,“我累了,你下去吧。”

    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之后,又剩了我一个人。

    身体不疼了,可心上的疼,更甚。

    那杯有着杜鹃啼的酒,猛然出现在眼前,清清亮亮的液体,仿佛承载了世间无法言表的罪恶。

    我无声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我身中剧毒,那时军医私下说过,若是无法好好治愈,战事结束前就会毒发身亡。这一切对谁最有好处?

    答案不言而喻。

    我早已经是慕氏的眼中钉,只要我一去,军心大乱。他们也有人安插在军中,必会生出像这样的哗变之事,到时候将一切都推在胤琅身上,帝都里本来就有‘走狗烹’的谣言,胤琅定会失尽军心。而后挑唆三军统帅,凭着慕氏多年的苦心经营,再加上宁朔王和自己剩下的党羽,想要谋反也不是难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不曾料到我会被俘,也不曾料到胤琅辉一意孤行御驾亲征。

    所以才有今日的哗变和暗杀么?

    我可以在战场上无所顾忌,扬起满天血光,却从来不曾想过,要做个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权臣!

    我终究还是个军人,只是个军人。

    垂下头,我低低的咳了起来,嘴里蔓延而上不仅只有血腥,更多的是深深的疲惫。

    这药,真得太厉害了。

    残羹剩饭被铭昭领着内侍撤去了,撤去了筵席,掌上灯火,胤琅坐在几案后,面对的是一堆一堆的奏折。他拿下一卷,带着些苦笑对我说:“做皇帝也真不轻松呢,整日看这些乏味之极的东西。”

    我已微微有些醉意,笑了笑,没有出声。

    “今天朕将殇裕关周围的土地都看了看,打算明年将蒙南的土地划分好,而后将国内各地的流民的迁移过来,连同这里因战祸失去土地的农民一起,教习耕种,开荒屯田。以轩,你看怎样?”

    “你是皇帝,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做。”

    已经有了些睡意,我斜靠在榻上,微闭了眼睛,轻轻揉着额角。

    京中的局势,早在我回到殇裕关之前,就一触即发。宁朔王挟着重兵,勾结慕氏极其党羽,暗中贿赂三军统帅,意图逼宫篡权;太妃和贵妃控制内宫,挟持皇后与诸臣,一同响应。这一切真是密谋已久——皇上远在塞外,纵然手中有十万大军,还是鞭长莫及。

    谁料的到,皇上准许宁朔王留在帝都,只为尽快揪出狐狸尾巴——他远远离开帝都,只留年迈的丛大人辅政,刺激宁朔王与慕氏加快动作,在谋反的路上越走越远。

    南北二军和御林军,都是曾经万里之外喋血而归的将士,宁朔王的军队在他们面前,顿时成了戏台上的木偶一般。三军统帅当机立断,御林军强行扑进宫城,镇压宫廷内乱;南军与宁朔王军队于帝都平原上展开生死交战,直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北军紧闭城门,直捣慕氏宅邸,挨家挨户搜查,最终将叛党全部俘获。

    纵然皇上与我都不在帝都,他们仍然忠诚,更不怕背上先斩后奏的恶名。

    而后快马加鞭的送来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三位统帅联名的请罪表。

    胤琅看了看,微微一笑,将三位将军各升两级,各封土八十里。尔后命三军严加看管叛党及家属,京中亦是重兵把守,封闭宫禁,调集御林军镇守宫门,控制京中畿要之地。虽有山雨欲来之势,却无变乱之象,京中情势已在胤琅掌控之中。

    胸膛内隐隐阵痛,浑身发烫,眼皮沉得抬不起,手脚也不是很灵光。心里明白,那药的效力已经过去,现在是毒性反噬,恐怕正在侵蚀经脉。

    疼,不仅是身体的疼,心上的一寸寸,一丝丝,疼得钻心入骨。

    面上却突然扑来灼热的呼吸,一双手轻轻的揉着我的额角,微微睁了眼睛,看到他已经坐在身侧,含笑看我。

    “怎么不批折子了?”

    “美人在侧,我心猿意马,自然不想批了。”

    我不动声色,只淡淡一笑,他俯下身,在我耳边吹了吹气,道:“今天镇压的哗变的事情,你做得漂亮,我要感谢你。”

    我扬眉看他,“怎么谢?”

    他环紧我,语声越发温柔,“等到回了帝都,你想要什么,我全给你。”

    我思索了一番,试探开口道:“如果是我想放下这一身事情,去南方修养,过几天清静日子呢?”

    他怔了一怔,随即眉头轻轻拢了起来,“换一个吧……我不想过没有你的日子……”

    他眼中爱怜横溢的温柔使我无法对视,我不由得偏过头去,借着摇曳的烛影压住急涌上眼底的泪意,再一转头,我亦含笑,云淡风情的道:“金戈铁马,血海厮杀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南方安宁温暖……我的病,是要去南方修养才好得快,太医没有说过么?”我说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去上两三年,等身子好了,再回帝都来,那样不可以么?”

    他撇了撇嘴,不甘地说:“两三年啊……我等不了……一年好不好?”继而在我额头上吻了吻,“因为这次京中的变乱,解药被耽搁了些时候……我看你现在气色不错……肯定能等到解药的,所以答应我,就一年,好不好?”

    心里一阵酸楚,沉痛顿时重了几分,服药的事情在心里转了千百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咧嘴笑了笑,深深凝视我,“那你不许反悔!”

    我佯怒道:“反悔?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我哪次骗过你。”

    他握住我的手,我挣扎着坐起身,收敛了之前的神色,道:“趁着今日,我好生叮嘱你一些事情。”

    他流露几许无奈,但还是点头,我道:“我走之后,再无人名义上统帅全国军队,你借此分化军权,将所有军权都归于自己手中,这是其一。”

    “其二,迁移流民开垦漠北土地,背后定要有将领手握重兵,行镇抚理政之职,方能震慑鲜狄。”

    “其三,这次的叛乱,可以提供理由让你对付其他的亲王。不管是削减兵马,还是削减实权,甚至让他们只拥有丰厚的俸禄和亲王的头衔,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最后,你有必要对宫禁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将忠于慕氏的新旧宫人皆数除去。”

    他笑意盈盈的点头,眸子里都是赞许之意,末了问道:“还有没有了?”

    其实,我还想对他说,我还没有看够你的模样,我还没有实现我的诺言,我还没有……心中悲酸,我猛地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他倾身俯过来,专注看我,黑眸深处映出我的容颜,“我一直觉得,你就是我的贤内助,什么事情,你都替我考虑得好好的,不用我分神……就像今天,等我回来,你已经连叶楚寒都已经处理的妥妥当当……”

    我心却如刀割,却忍下痛楚,含笑看他,“这次我去了江南,就轮到你自个儿去烦恼好了,这些事情再让我来考虑,我要都不要,太累人了。”

    “你的那些部下呢?你怎么说也不说?”

    身子有些酸软,我复又靠在榻上,缓缓道:“这次亲征漠北,他们究竟怎么样,你也能看到了。他们的脾气,秉性,手段,能力,我也曾说过,你现在心里肯定有数。该怎么用,该用谁,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他也靠了上来,满脸的失落,扯住我的衣袖,说:“张口国家,闭口军队,你好歹也要去一年,就对我没有要说的话?”

    这一句,犹如锋利冰棱,生生刺进血肉,痛得人张不了口。我急促的呼吸几下,眼泪差点落下,只得偏过头去,暗中擦去。

    胤琅,不是我不说,我只怕我一说,就无法自持。

    我终究,再无法陪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握了他的手,将他掌心贴上我脸颊,说:“从小就告诉你,要懂得保护自己,懂得适应环境,不能太过依赖别人……你是帝王,注定要在高堂之上俯视着你的臣子,用他们的争斗来巩固你的地位……”

    良久他才低低的“嗯”了一声,而后久久不语,默然将我揽入怀抱。浓浓酸楚袭上鼻端,我霍然抬眸,柔声道:“怎么,生气了?”

    他摇摇头,说:“没有,就是觉得,今晚的你很奇怪,和我说了这么多,好像要在一瞬间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

    我蓦然扬首,无力的闭了眼睛。

    我该怎么办,明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万劫不复,是永世沉沦,却无力阻止。

    感觉身子又被搂紧了几分,力道之大,像是要将我嵌进他的身子,我揽过他的肩膀,埋首在他的肩窝之中,闭着眼睛,静静的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

    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江南,我是去不了了,这一代雄关,终将会是我的魂归之地。

    朦胧的灯火下,他不再是皇帝,我不再是将军,我们只是一对情人,苦尽甘来的情人。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时停止。

    一点一点的放松了力气,我彻底瘫倒在他的怀中,温暖坚实,他缓缓吻上我的脖颈,一点一点吻下去。

    “轩,我现在很想很想要你,可是你的身体……算了,等到回宫,你身体好了,我们再……”

    我咬唇忍回心底的酸涩,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四目凝对之下,我们无声对峙,时光也仿佛凝滞。

    罢了,最后一次,就让他尽兴吧……

    我缓缓的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而后慢慢的吻上了他的嘴唇,他瞪大眼睛,气息急促,紧紧揽住我,唇舌交缠,我只觉身在云端,飘摇恍惚,浓浓的都是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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