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的殷朱离也迟迟不愿说山自己心里求个若即若离的想法。两个人来来回回
弄得身心俱疲,终于在一次工地的小规模事故之后双双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山上。
这天垂丝君下山采办物品,宅里只剩常留瑟一人,和尚直接来到水潭边
找他,意外,出来看见殷朱离脸苍白的右颊上多出一道两寸长的红痕,而和尚脸
上也有新近的伤疤。
鲤鱼对和尚吩咐:「我想和常留瑟说话,你且回避一下。」
摩诃和尚闻声抬眼,无声无息地离开。
常留瑟小心翼翼地问:「不知殷大哥找我何事?」
殷朱离开门见山道:「想请你明天下谷帮我调酒。」
「调酒?」常留瑟纳罕,「殷大哥如此好兴致?」
鲤鱼苦笑道:「是我与和尚的散伙酒。」
见常留瑟惊讶,他解释道:「我已经想通了,过去一切是我苛求,要将和尚强
留在身边,却又总是要与他保持距离。任谁都不能理解我的心思,以至于争执
不休,这样下去,杀戒色戒,我恐怕他迟早会破一个。」
常留瑟好奇地问道:「你怕他破戒?」
殷朱离咬牙切齿地否认道:「我才不管他的死活!」
「既然如此,那又为何不选择与他在一起?」
殷朱离忽然压了嗓音,回避道:「何必追根究底。」又说:「此事我不想让垂丝
君再劳神,便请你帮忙,完成之后我与和尚断绝往来,他回他的寺庙,我也可能
就此离开这里。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
常留瑟急忙否认道:「哪有的事!我是真心希望你们留下。」心中却开始纳
罕着竟有此等好事,几天之内几个麻烦全部走光。而这边殷朱离见他答应了帮
忙,也就不再多话。
晚上垂丝君归来,凑巧季子桑也回到山宅里,常留瑟便故意当着他的面将
朱离与摩诃的去意说了。季子桑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在变相催着自己离
开,于是当下也向垂丝君请了辞。
垂丝君自然要挽留,季子桑便因天色向晚而决定多留一宿,明日上路。垂
丝君这才点头同意了,又叫常留瑟去请棋叟,来领着小季到库房取些盘缠。常
留瑟应声而去,这就又留下垂季二人说话。
季子桑见垂丝君双眉紧蹙,以为他还在为和尚鲤鱼的事情烦恼,于是宽慰
道:「鲤鱼之事,可交给小常去做,他聪明如斯,自会有办法,我看明日他们也不
过是小闹一场而已。或许还会有更好的转机,你既然不便出面,那就端看小常
的办法了。」
垂丝君叹了口气道:「我倒只希望他不要惹事了才好。」
季子桑笑道:「你这么不放心他?那倒还不如换我在你身边好了。」
说着,便作势要欺入垂丝君怀中,垂丝君不自觉便往边上闪躲,说道:「论资
排辈,我可抵不过归尘峰上那位,比起奇门遁甲,更是望尘莫及,你莫要害我。」
季子桑笑道:「你话多了,是被小常带坏的罢。」
垂丝君干笑一声,没有回答。季子桑愈发大胆地问:「当年我若是对你下了
药,现在与你在一起的人,会不会就是我了呢?」
垂丝君不露痕迹地避开小季纠缠上来的双臂,说道:「常留瑟与你终是不同
之人,我亦不是因为与他有了关系而与他在一起。」
小季追问:「你到底爱了他哪一点?」
垂丝君沉吟!半晌只说出一个字。
「真。」
「真?」季子桑又笑出声来,「那个小常,十句里面难得有一句真话,你居然
偏偏喜欢他的「真」?」
垂丝君肯定地点了点头。
话正说到这里,常留瑟颌着棋叟远远地过来。季子桑立刻掐了话题与棋叟
去了库房。常留瑟本想向垂丝君套些方才说话的细节,而男人却惦记起了常留
瑟这几日练武的成果,于是督着他要耍几套剑法来看。
常留瑟最近一直满腹心事,哪有真本事修练出来?更不用说他原本就不想
练好了本事与尸陀林主交锋。于是随便地比划了两下,自然被垂丝君沉下脸训
斥了一顿。
然而他遭了训斥,却没往自身检讨,反倒想着垂丝君做的事,件件都是为了
那死去的陆青侯打算,教他练功也罢,偷取冰精也罢,甚至是那场抢夺尸体的风
波,又有哪一次是真真正正关照了他常留瑟的?
没有。
这样想了,常留瑟心中便逐渐由委屈变得不忿,继而窝出一团火。眼睛里
也有些泛了红潮,隐约是又要发狠的模样。
所幸垂丝君及时觉察到了常留瑟的变化,不更让他继续操练,更领他到浴
池里放松吐纳,晚上又在床上主导了一场温存。
他满以为如此便能够换来常留瑟的满足,事实上却错了。
这一夜,常留瑟不情不愿地被他压下身下喘息,将唇都咬破了。
因为有了垂丝君的督促,常留瑟便不敢懈怠。纵使情事之后略有不适,而
当次日晨光熹微,他却还是提着剑往后院走,半路上正遇见了季子桑。
小季正准备离开,他性喜张扬,走时却孤零零一个人,常留瑟心中有些不忍,
于是决定送他一程。
两人出了山宅,一路走到山脚下,季子桑让小常留步,自己却也不急着离
开,忽然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布袋子。
他道:「我把这个还给你,算是送别的礼物。」
常留瑟迟疑地接下布袋,打开,露出了那块久违的冰精。只是已被雕琢成
了一对三寸来长的牌,周围精细雕着吉祥花卉,中间各是一列五个楷体小字。
常留瑟像拿了两块火挠的铁扳,当即叫出声来:「这!你是从哪里弄出来
的!」
季子桑笑道:「那件上了锁的屋子啊,垂丝君在里面把这两块东西雕好了,
我才在屋顶上开了个洞,偷偷地钓了出来。」
常留瑟惊叫道:「可你现在给我干什么?我不要,不要!你给我原样返回
去!」
说着要将东西塞回季子桑手中。
小季自然是不肯接的,反而笑道:「与我在这里推操,等垂丝君发现也就迟
了,好自为之吧!」
说话间人已脚下生风,离开常留瑟四五丈的距离,常留瑟知道自己追不上
他,只能又急又恼。边时季子桑忽然又记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对他喊:「最
后与你说一句,别让垂丝君与尸陀林主见面,别让他去报仇。否则你会失去他
--永远!」
常留瑟偷偷摸摸地掏着冰精,再回到山宅时己不算早,垂丝君极可能已经
起身,随时会出现在他面前。然而他却大了大胆子,飘飘忽忽地就往那间上了
锁的屋子走去。
来至门前,拦住他的照旧是那把紫金十环密码锁,或者说,是那锁环上任意
捧列组合的十个字。
这次常留瑟没有疑惑。他从怀里取出冰精,仔细读出上面的那两列五言:
甘续泉路断,为暖三途寒。
心中倏地刺痛了一记,他木然地伸出手,照着这十个字一格格转动锁盘。片
刻后听见了「喀嚓」一声机簧,整个锁头已然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梦寐中的宝帐玉床已近在咫尺。他做了个深呼吸,推门而入。
四下里很静,陈设与去年所见并无一致。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那架箜篌。
常留瑟梦游般地走过去,伸手在琴身上划过。
冰冷坚硬的触感,上面却一尘不染。确实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他拨动了
那几根银色的琴弦,箜篌却没有发出悦耳的音响,常留瑟缓缓地记起很久以前
丝竹盟老板说的话。
再怎么好看,也不过只是一把作为摆设的哑琴。就好像陆青侯已经是一具
尸体。
可笑那垂丝君,宁愿眷恋着一具尸体,也不愿对跟前的活人有所珍惜。
常留瑟伸手按了按心口,将视线移到别处。他发现地上滚落了一些木肩与
刨花。仔细嗅闻,空气中除了沉檀木香之外,更有一股隐约的桐油漆粉的气息。
屋子不大,也没有任何新置的器物,可见这股气息并非是从地面上面来。
常留瑟耐着性子开始摸索,终于在博古架上找到了机关。在宝帐后面分开一道
地缝,露出暗道。
常留瑟取出怀中备作照明的夜明珠,走了下去。
两三丈的密道后方,竟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密室。另有一端通道指向地上,
隐约是后山的方向。常留瑟的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周,最后恍惚地落在不远处两
个一人多长的很色木匣上面。
全丝棉木的双棺。
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
常留瑟尚未能理解这双棺的用处,而浑身就已经泛起一股凉意。
一具棺木自然是要停放陆青侯的尸首,那另一具呢?
他的耳边突然重覆了季子桑临走之前对他喊的话。
「别让垂丝君与尸陀林主见面,别让他去报仇。否则你会失去他--永远。」
如何失去?
「大仇得报,虽死而无憾。」
他忽然记起了很久以前,二人初见面时,垂丝君对自己说的话。
是死亡,与尸陀林主同归于尽,躺这第二具棺材之中。
常留瑟再忍不住,浑身战粟起来,他靠墙贴着,慢慢滑坐在地上。昏暗的光
线中,他将双手举到面前。
「甘续泉路断,为暖三途寒。」
是说你还想着要追到那黄泉之下,陪着陆青侯走那最后一程?垂丝君,难
道你还指望着我用这双手,将你的尸体带回来、殓进这具棺材里?那我呢?阳
世路那么长,你怎么没想过要陪我一起过?把你埋葬之后......你让我怎么办,
替你与陆青侯守墓?你以为你究竟施舍了我什么样的恩惠,可以要我这样子来
回报?
空空荡荡的密室中,只听得见他喃喃自语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埋葬在
一片死寂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常留瑟终于想要站起来,但双膝一用力便觉
得乏软,于是一路跪爬着靠近了那对棺木,攀上冰冷的木沿,向着黑洞洞的棺材
内张望,接着伸出手,像触摸到了那即将躺进去的尸体。
「垂丝君,这里舒服么?比我们的床......更暖和么?」
他轻声叹着气,慢慢摸到了棺材里一个长条形的凹槽。
「就是这里!你就是要把我的冰精插在这里么?」他反常地笑了一声,「原
来那冰精是要紧紧地贴在你后背上,是要代替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么?那我现在
就把它还给你......」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冰精,小心地插在回槽中。
这天垂丝君起得并不算晚,却一直觉得心绪不,.用早膳时听棋叟说季子
桑已经下山,常留瑟特意相送了一程,似乎还没育回来。他点了点头,继而想到
这几日宅内喧闹,自己对常留瑟着实有些疏远了。于是便想着在正厅里等他,
顺便暖和一下二人之间的氛围。
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往正门进来,垂丝君心中狐疑,立刻起身往后院
的水潭边去找,练功的水筏上也未见人影。
怀疑扩散成不安,他忙遣人往各处寻找,最后是在密室外的台阶上,看见了
脸色苍白的常留瑟。
「怎么了?」垂丝君问,「怎么跑到这里来?」
常留瑟抬手轻拂开男人的关怀,「随处走走,累了便在这里坐一会儿。」
「那--」垂丝君依旧上前握了他冰冷的手,「我们一起去练功。」
听见「练功」二字,常留瑟霎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了。」他拒绝道,「殷朱离让我帮他去调酒,今天恐怕又不能练剑。」
这件事垂丝君也是知道的,碍于面子无从阻绕,只能点头同意了。常留
瑟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经过男人面前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
垂丝君被他一夜之间忽然的憔悴惊了一惊,急忙再扶住他的肩膀,却被常
留瑟狠狠地甩了一把,凑巧将右手刮到了他的脸。
「啪」地一声,留下数道淡红。
垂丝君当即怔住,而常留瑟自己也吃了一惊,习惯性地要道歉。然而就在
视线与男人交会的时候,整个人却又猛然地缩了缩,紧紧地闭上嘴,头也不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