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热水的大盘里,心中顿时觉得暖洋洋的。
他走过去拈了一片香菠血糯糕放进嘴里,酸中带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
来,同时牵动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心思。
方才季子桑说的话好像慢性毒药,这时候才在常留瑟的心中发作起来。
其实他相信季子桑所说的话,相信那冰精是被拿去用在了别处。因为即便是常
留瑟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垂丝君最重要的人始终是陆青侯。
面常留瑟也隐约明白,这些天心中之所以有了些幸福的感觉,并不仅因
为垂丝君对他的态度温存起来,同样也是因为自己学会了舍弃。
舍弃一部分的骄傲与视线,只选择性地发现那些上幸福美好的事,常留瑟
觉得自己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委曲求全,然而为什么,不完满的事情却总是会主
动寻上门来,好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懦弱。
常留瑟吞咽着糕点,竟咀嚼出一点鲜血的咸昧。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
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伤,悄悄地流着血。
「你在干什么?」
觉察到屋子里长时间异乎寻常的安静,垂丝君回过头来。
昏黄烛火下,常留瑟光洁的侧脸染上一层淡淡的蜜色,柔和地抹掉了棱角。
他一反常态地静立着,手中捏着的半块糕点软软地在指尖垂挂下来。而他则完
全没感觉似的垂着头,直到被垂丝君反覆叫了几次才回过神来。
「有心事?」
男人释了书卷,起身走近。常留瑟忙将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依旧笑脸相迎。
「没有的事。」
里间的烛火跳了跳,「哗啵」一声,满室灯光突然交得暧昧起来。男人走到
常留瑟身侧,小常立刻趁势向他怀中靠了靠。
垂丝君立刻嗅到了从他衣领中飘出的热气。带着点兰汤的馨香。
「你沐浴过了?」男人已习惯了常留瑟大大小小的各种谎言,却也不忘要质
问一番,「不是说刚收拾完东西就过来了么?」
常留瑟故意挑逗道:「我若匆匆而来,恐怕也还是要被你赶下水去。到时候
难道要在水里......」
垂丝君喉口一干,俯身贴近那凝脂一般的颈项,轻轻附了上去。常留瑟也
正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他将头稍稍后仰,与垂丝君的黑发相抵,他感觉到男人
略微干裂的嘴唇带来一阵阵酥麻与灼热,而这种感觉很快在全身蔓延开来。
紧接着外袍的带子松开了,缠在二人身上。然后常留瑟转过身来,抬手环
上男人的颈项,二人极为自然地莫名换了一个深吻。
而繁复的冬衣,竟然也在纠缠之中一件件落地。直到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
亵衣,屋外的寒气才稍稍唤醒了二人的理智。
「到床上去......」
相隔数天之后的第一次胶合,双方虽然都没直说,身体上却反映着对于彼
此的渴欲。几度翻云覆雨之后,二人光裸着文叠在一起。帐外的腊烛未熄,却
也燃到了尽头,水波般跳动的灯影下,垂丝君低头去看怀中的人,常留瑟呼吸
均匀而绵长,似是已经进入了梦乡。依旧留有激情余韵的双颊排红,薄润的唇
则微张着,无邪得像个孩子。
也只有这时的常留瑟才会显得安全无害,但这种无害却也同时削减了他的
鲜活灵气,就好像当初在树林里捡回来的那具「尸体」,只是一具没有爱憎之心
的摆设。
垂丝君正在感慨,却看见原本熟睡中的人却突然不安分地颤抖起来,呼吸
也变得急促,像是坠了梦魇。男人正想要将他唤醒,常留瑟却自己睁开了眼睛。
「大哥......」他哑着嗓子呼唤,同时伸出手来。垂丝君忙握了他的手,蜡烛
最后亮了亮,倏地泯灭了。
屋内一片漆黑,常留瑟的五指很快就与垂丝君的绞缠起来。同时感到男人
在身边再度躺下,躯体的热度透过空气传了过来。
「你也会做恶梦?」男人感觉到身边的小常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常留瑟在黑暗中笑了笑,回答得出人意料;「我经常作噩梦,从小到大,没有
间断过。」
「什么梦?」
常留瑟苦笑,长叹一口气将头靠近垂丝君怀里。
「我梦见娘亲死在灶膛边,梦见阿姐被坏人捉走,梦见我穿着那身大红色的
喜服,在雪地里逃命,梦见我浑身是伤,在尸陀林的迷宫里跑......」
「够了......垂丝君不让她再回忆下去,握紧了他的手:「这些都是你经历过
的事,一些阴影。」
常留瑟却摇头。
「我做这些噩梦的时候,那些事都还没发生。我害怕它们,不是因为它们已
经过去,而是尚未到来......」
男人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恐惧,接着就连衾被也传来细微的颤动。他稍作
犹豫,用力握住常留瑟的手,将他带进自己怀里。
「你今天梦到了什么?」他问。
「呵......」常留瑟没有立刻作出回答,只轻轻地吁了口气,与男人裸呈相贴
却没有任何的动作,这似乎还算是头一遭。不习惯之余,还有一种别样的酥麻
温暖在胸中撩拨。他伸出右手隔着被子按住心,感觉那里因为各种复杂的情
绪而变得微微胀痛。
是爱是怨,到如今已经完全分不开了。
「我梦到--」他终于开口说道,「梦到被你赶出了山宅,重新回到大街上,
没有亲人,也没有落脚的地方。然后被人追杀,死在你紧闭的门前。」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反问垂丝君:「你会这样做么?」
「不会。」男人回答得干脆,一面为他披上衾被,「不要胡思乱想。」
常留瑟满足地叹息一声,在垂丝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而就在垂丝君
以为终于可以安眠的时候,怀里的人却又开始梦呓般地轻问:「可我若是做了对
不起你的事,你不会恨我?」
垂丝君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事?」
「比如--我对陆大哥的遗体作出什么不敬的事。」
垂丝君禁不住皱眉。
「你难不成又在想做什么动作?」
常留瑟急忙否认:「我只是想知道,我与陆大哥比,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哪一
个更重要?」
夜虽然黑,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声音却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因为
这夜色的清冷而沾染上了几分妇人般的哀怨。
垂丝君伸手捣住自己的脸:「你很烦,为何要问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
常留瑟立刻知趣地闭上嘴巴。
「毫无意义」,他咀嚼着这个词。
冰精的事并没有让他感到多么伤心,毕竟垂丝君的欺骗,多少也是一种不
忍伤害他的表现。然而现在,男人竟连一点哄骗都懒得施舍。
是自己要求太多了么?还是垂丝君所给的实在太少,以至于自己总是处于
患得患失的状态,处处寻找机会来证明自己是被爱着的?
毕竟,爱之一字,男人始终未曾说出口来。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变得僵硬,垂丝君心中也有一点不安在渐渐扩大,却又
不愿主动询问,害怕显出心虚,气势上落了下乘。两人的肢体依旧相拥着,而心
中彼此却都有了些尴尬。
这一夜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垂丝君醒来的时候也不过是卯时三刻,而
身边的常留瑟却已不见了踪影。
清晨,常留瑟一宿无眠,提剑来到后院。虽然有心避免与尸陀林主的见面,
但例行习武却已成了习惯。他走出游廓来到潭前,在水边意外地看见了季子桑。
小季孤零零坐在岩石上,身边落了一层白霜。
刚才听茶叟等人提起,季子桑自昨夜晚膳起就失了踪影,也不知昨夜是在
哪里凑合的,衣衫上漫布着湿痕。
常留瑟轻轻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季子桑知道是他来了,也不回头,指着谭水便问,「看过水里的漩涡么?」
常留瑟点头,催动内息将手伸进水里搅动,水中不久便出现了一道细线,进
而继续扩大变成了漩涡。
季子桑往水中丢了一片枯枝,叶子被强劲的水流撕裂,支离破碎。
常留瑟的手立刻停住,漩涡也随之消失不见了踪影「我不喜欢水。」他说,
「因为流动的水难以捉摸,而我更不喜欢漩涡,因它总喜欢将东西卷到自己身边,
西让人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否则就是粉身碎骨。」
季子桑冷笑出声:「我是希望你们都围着我转,不喜欢你们撇了我一个人,
但却没有这个本事能叫你粉身碎骨。」
常留瑟问他:「你是真的喜欢垂丝君,不是说说而已,是么?」
季子桑干脆地点头,「他是我在中原的第一个朋友,最特别的人,若不是有
他,恐怕也没有现在的季子桑。」
常留瑟撇了撇嘴角:「那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
「我曾经认为你很像过去的我。」小季向后靠到他肩上,「可后来我发觉我错
了。你就是你,一个比我更聪明的人。」
「我聪明?」常留瑟失笑,「我倒是觉得你这样八面玲珑的处着,和谁都有话
说,才是真不客易。」
季子桑却叹道:「漩涡就是不能停下来才会有作用,否則一潭死水,很快就
被人遗忘。」
常留瑟摇了摇头:「可是漩涡的心中总是最平静的,你的心里放着谁?」
季子桑终于回头看了常留瑟一眼,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能帮我弄明白
么?」
常留瑟笑道:「不是归尘主人么?他已经恨不得把你吞掉了。」
两人视线相交,彼此都绽了笑容在脸上,只是里面不再含有坦诚,反而是如
履薄冰的态度。在潭边又坐了一会儿,季子桑站起身来:「义庄也需要有人打理,
我最近便要回临羡,你好自为之。」
常留瑟惊讶道:「怎么就要走?不管我与垂丝君的事了?」
季子桑促狭道,「走着瞧吧,如果到时候垂丝君不要你了,还得我来收留你,
以后的路还长。」
这句话顿时刺中了常留瑟的痛楚,他故作轻松道:「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时候
--」
季子桑眨了眨眼,也不再详细说下去,反而掉转话题去找另一对的麻烦。
「我昨晚在和尚院外过的夜,听见鲤鱼与那和尚又在争执。真正到了相看
两厌的地步,却又舍不得离开。就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不知道有什么趣味。」
常留瑟也颇有同感地叹着,两人略聊了几句便分道扬镳。虽然小季的离开
是常留瑟一直盼望的事,然而当真正提起的时候,却又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回想起与垂丝君第一次共同下山游历、在义庄被小季的花蛇吓得手足无措,
似乎还在眼前。
他也再没兴趣练剑,只是坐在树下出神。直到身后响起一串足音。
小芹轻声唤:「公子--」
常留瑟挥手让他直接说来。
小芹道:「公于您叫我去查的事,我已仔细打听过。垂丝君这几天的确陆续
叫人买了不少木工用件、桐油漆粉,而人则常常往那间上了文字锁的屋子里去,
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常留瑟点了点头。
那间加了紫金十环密码锁的屋子,他也想过去里面探看,却又害怕自己轻
功不济。到最后露了马脚,反而被垂丝君捉住了,更加尷尬。
现在看来,垂丝君正在里面进行着某件事。某件不适合被他知道的事。
事到如今,应不应该进去看个明白?常留瑟愈发犹豫起来,害怕被发现倒
在其次,反而琢磨着屋子里的内容,会不会对自己是一个新的打击。
其实就是垂丝君这一连数十天泡在那间屋里的举动本身,就已足够对常留
瑟薄弱的幸福感产生威胁了。
季子桑明明说了要走的,可在这天之后一连数日都没什么动静。常留瑟心
中纳闷,却还没能拉下脸来询问理由,也没人知道季子桑这几天究竟在做些什
么。倒是和尚鲤鱼那边,不断有人来通风报信,说二人如何如何不对盘,大致上
也就还是那样一个状况:
摩诃想退,鲤鱼拉着不让他走,摩诃大胆示爱的和尚被弄得无所适从,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