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柑——花衣沙久罗
花衣沙久罗  发于:2009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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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只不过是区区一介浮世绘师的远文怎么会认识这样的贵人呢,这怎么想都很不自然。
自然,这里面是有很深得渊源的。
啊啊,你不用那么惊讶嘛。我可不是为了给你添麻烦才来的啊,远文君。
可是,这里不是您这样高贵的人应当来的地方呀。
哦呀哦呀,你不欢迎我吗?
呃,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
四条实爱就是个看到远文困惑的表情会感觉到快感的人。
在流行的圆眼镜后面,那双淡墨色的眼睛温柔地、或者说满足地凝视着远文。
而远文则很是不擅长于这个可以被称为华族中的华族的贵人相处。
再没有什么人,比这个家伙更能刺激人身为男人的自卑感了。宽厚的胸膛,极度适合戴肩章的礼服的宽广肩幅,不亚于西洋人的高挑个头,引人入迷的谈话技巧,所有的这些都是与远文无缘的因素。他那整整齐齐地梳到后面的头发颜色也比日本人要淡,整幅长相也是相当立体,是个飘荡着异国的魄力与氛围的美青年。
远文并不是讨厌这个美貌的青年伯爵,甚至可以说是憧憬还比较正确些。可是他就是不擅长和他打交道。被这个存在就是美丽的人表示亲睦,自己真得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向着这个今天也穿着破旧和服的贫穷浮世绘师,实爱报以柔和的视线。
今天我是为了送你礼物而来的。
啊?送给我的礼物吗?
没错,有两个礼物。首先是第一个。
实爱把一个白色的信封递到远文面前。
是去鹿鸣馆的招待信。这是为了你的父亲大人授勋而召开的夜会。真广大人托我传话说,希望你务必前来参加。
真广先生?
一瞬间,远文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显示出激烈的动摇。
但是他马上就摇了摇头,这样回答道:
四条伯爵,我并不是适合出现在那样的场所的人。如您所知,我已经是和鹰司公爵家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
没有的事啊。无论你怎么想,你身体里流淌着公爵家的血是不争的事实。否定这一点是没有意义的。
四条伯爵!
叫我实爱就好。因为是你,我允许你这样叫我。
实爱拿着招待信的右手,按在了远文的胸口上。
远文却以与他很不相合的严厉目光,看着迫近过来的伯爵的面孔。
我并不是应该得到这种准许的人。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决定你的是你自己才对吧?不,这种看法是不可原谅的。判断你的标准,常常是周围的环境啊,远文君。
我身处的环境的话,正如你眼下的所见,伯爵。
你想说作为浮世绘师而生就是你注定的命运吗。把自己关在这个狭小的长屋里,整天只做庶民的买卖?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
这可真不像是身为鹰司公爵长男的人该说出的话。无论怎么说,身为有着公爵家血统的人,就应当不辱没家族的名声,将生来的才能使用在正统的绘画上才对吧?
我是已经离开公爵家的人!如今鹰司家的长男只有真广先生一人而已!
远文的口气更加严厉。平时为人安静、沉默寡言的远文会这么激动地表示出自己的情绪,也只限于与鹰司真广有关的时候。
实爱按在远文胸口上的右手,缓缓地离开了远文。
随着他的动作,散发出白檀木的清香。
真广大人是你的弟弟啊。虽然你们之间只有一半的血统联系而已。
不。真广先生是我远远无法相比的人。
这种执著。
那咬紧的嘴唇令人哀怜地颤抖着。
实爱静静地询问:
你对流着花魁之血的自己感到羞愧吗?
可是远文用力地摇头。
我从未对母亲感到过羞耻。可是,我与真广先生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世间也是如此所见。您也说过了,世界上的风评就是如此的东西。所以真广先生是不能沾染一点污点的。
你就是为这个离开公爵家的吗?这样你的母亲就会满足了吗?你的母亲在亡故前将你交托给公爵家养育,不正是希望你能继承公爵家吗?
不。母亲只是为了守护我而已。母亲并没有亲人,结果只能将我一时交托给公爵家。只是这样而已。我是花魁千秋太夫的儿子。生在妓 院,也长在妓 院。妓 院还有着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孩子。很多孩子生下来就立刻死去了。而我活了下来。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如今我的希望是,就是能够像这样画着让大家高兴的浮世绘而已,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希望。

实爱睁大了眼睛,而后,他叹了一口气,完全放开了远文。
你还是一样,那么顽固呢。
对不起。
哼,算了。
远文露出拒绝的表情。因为四条实爱也是个死缠烂打的家伙。
可是实在是遗憾啊。我还以为能够再次拜见你久违了的礼服之姿呢。
实爱的声音中确实包含着发自心底的遗憾。
初次在鹿鸣馆中见到你的时候,你是那样的辉煌。在场的还有许多的美女,可她们在你的面前就黯然失色了。那一天,对你一见钟情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而已啊。
怎么会请您不要开我的玩笑了,伯爵。我已经多年没有再踏足过舞会。如今如果前去的话,光是注意着不要踏到对方的脚就会耗尽我的精力了。而且我本来就不太擅长跳舞。
刚才还那么激烈地主张着自己的看法的口气,却好像强风静止一样地突然平静了下来。给人留下了不好接近、或者说是笨拙的印象。
实际上,这两种口气都是远文的一贯态度。可是远文不擅长处理的,并不只是跳舞而已。
不过实爱已经习惯了远文这样的态度,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他望了一眼摊在地上的草稿,说道:
你不擅长跳舞吗,不过很擅长画跳舞呢。
呃,啊。
远文也顺着实爱的视线向下看去。
这幅草稿是以如今很有人气的丁字屋的游女为模特的美人画。身穿孔雀图案和服的女郎,正在樱花下宛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这幅画是定做的吗?
是的。出版的人托我画街上的人都喜欢的东西。
歌舞伎演员画与美人画吗,的确是很畅销的东西呢。
因为实爱那暧昧的口气,远文也只报以一个暧昧的微笑,沉默了下来。
浮世绘中最多的就是版画。
浮世绘师以水墨绘制的草稿,由雕刻师忠实地雕刻在樱桃木的木板上,然后再由叫做师的上色师按照指定的将色彩每寸每分地填上去,就这样创造出了色彩鲜艳的多色印刷的绘画世界。
所谓浮世绘,就是传达浮世风情的画。
说到底,那就是庶民的娱乐。与传统的毛笔画比起来,浮世绘很难收到正当的评价,也被认为是不能算是称为艺术的东西。
一听到浮世绘师这个名词,使人心中浮现出来的印象基本也都是广告店的设计者,决定配色的油漆匠人这类而已。
实爱的不满就在这里,远文也能够感觉得出来。
可是以远文自己来说,他从来不会把画分成三六九等,也没有任何偏见。
无论是绘画在手巾与团扇上、被人半当成广告来看的浮世绘,还是狩野流真传的山水画与屏风画,对他来说都是同样的绘画。
被这样劝告也不是第一次了,远文也非常了解大家的用意。
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并不是实爱这样的人能够了解的。
远文也明白,正是因为实爱对自己有着好意,才会对自己画的画如此执著。在华族学校中传授的艺术里,是不包罗浮世绘在内的。
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对,这也就是第二个礼物了。
实爱这么说着提出来的,果然是作画的委托。而且,果然并不是浮世绘,是要装饰在某位男爵家客厅的屏风画。
藤堂男爵的名字我想你也听说过吧?藤堂孝阳。是身为海军少将而立下战功,被赐予爵位的男人,不过藤堂贸易的社长名头还要来的更加响亮。他以前接受鹰司公爵的招待的时候,曾经在别墅里看见过你的画。
我的?
你以真广大人为模特画的画。那个西洋风的,该怎么说好来着?就是背上有着翅膀的那一幅。
是天使吗?
啊,就是那个。看了那幅天使的画。他委托说希望务必能给他的女儿留下一幅小照。趁着这次刚好新落成的一所别墅的机会,想在接待室里放一张西洋风的屏风画。
哦,西洋风的屏风画吗。
真是没有干劲的回答啊,不过呢,我想听了底下的话,就算是你也会多少产生出兴趣来啦。
咦?
远文看着实爱的脸。那圆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实爱开了口:
藤堂香耶子小姐,今年一十八岁。不要透露出去哦,这次的委托似乎是这位千金小姐亲自指定的呢。你也真是不能小看啊,远文君。
咦?可是
真是一头雾水。远文还是第一次听到藤堂香耶子这个名字呢。
注意到远文呆呆的表情,实爱皱了皱眉头。
远文君,我之前就说过了,你还是和上流阶级的小姐们交往一下的好。哪怕把这当成是画画的修行也好啊。对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一定要接受下来才行。
可,可是我
嗯,你不用担心的。香耶子小姐是一位温柔稳重的美丽女性。听说新锐摄影师们都纷纷想邀请她做模特呢。在鹿鸣馆见她的时候她还称赞你。难道说,她作为你的模特还会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不,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唉,你还顾虑什么呢。不能去鹿鸣馆,那么至少把这个礼物收下来吧。如此温柔的你,难道能够做出将我的两个礼物全部拒绝的残酷事情吗?不不不,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远文君。
话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是四条伯爵的天下了。
原本就不擅长会话术的远文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正在远文左右为难的时候。
如果是委托先生作画的话,那么不通过出版人可就困扰啦。
一个低低的,仿佛从腹腔深处发出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尾端有一点点沙哑的声音,是从关闭着的门板对面传来的。
玄关处的隔扇上映出男人的影子,看来他是站在外面听到了对话。
紫朗?
远文叫着,拉门便发出咔啦的声音横向滑了开来。
将脱下来的西服搭在肩膀上,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低着头走了进来。以他的个头来说,这个出入口未免造得太低了。
抱歉啊,先生。我本来只是想等到客人离开而已的。
不用说,他才不会好好地等人离开呢。
所谓天敌这个词语,应该就是为这两个人创造的。这两个人就没有不发生冲突的时候。
哦呀,这位不是久违了的雨宫君吗。哎呀呀,你的出场方式还是如以往一样令人憎恨呢。简直就像个泼皮破落户一样,要做保镖的话感觉倒很理想哟。
伯、伯爵
四条实爱的应对也委实该归入无理的范畴。
远文只要一想到,自己和这两个人同时身处于一个空间里,就感觉到忧郁无比。
可是紫朗也不愧是紫朗,一点也不会比实爱逊色。
那可真是多谢了,伯爵。这对我来说是比什么都动听的夸奖话呢。毕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想要打先生主意的鼠辈都多到令人生厌的地步。
你不是也是其中的一个吗。
那么您就不是了吗,伯爵。
紫朗!
这两个无论年龄、身份都是天差地别的男人,彼此都是针锋相对,一步也不退让。
正因为有了这种骨气,紫朗才成为紫朗。这和妓 院的女人们那传统的固执是有着共同之处的。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能献媚,不奴颜婢膝。
从古代以来,游女在日本就好比神的化身。可以说,她们有着潜在的巫女的性质。
远文也很清楚,包括母亲在内的花魁们偶尔会显示出近乎高贵的执著。也许正因如此,远文才把自己最头疼的与人交涉的事情委托给紫朗来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反过来更加刺激了四条伯爵的神经。
不过说起来,像四条实爱这等身份的人物会进行反击,其实也等于把这个男人和自己同等对待了。这紫朗也不是没有发觉,但是,他自然是不会说出口来的。
可是呢,雨宫君。毕竟你是身处远文君身边,所以应该多少规矩一点才对。再这样下去的话,可是会伤害到千秋远文的名声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身为出版人的人吗?
我自然有好好考虑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出版人。
紫朗。
紫朗那充满了揶揄的口吻,让远文文轻轻地责备了他。
那是只有在极其亲密的人之间交换的交流方式。在这个瞬间,实爱感到了自己的败北。
远文君,那么我就此告退了。关于藤堂男爵的委托,还是请你好好地考虑一下吧。毕竟报酬也是相当不错的。
啊,是。真是非常感谢您为我所花费的心思。
嗯。藤堂家说,如果接受的话,他们会在位于芝的别墅里准备一间专用的房间,以便你在作画的期间使用。接下来可是一点坏处也没有啊。我想着应该不比画些演员宣传画来的差呢。
最后这句话完全是在挖苦身为浮世绘出版人的紫朗了。
紫朗本来要高声回击,但远文的手指拉住了他的衬衫角,紫朗也只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远文再瞟了他一眼让他止步,自己挡到了紫朗那因为愤怒而燃烧起来的身体前面。
把四条伯爵送到了大路上后,远文回到了屋里。就见紫朗不动如山地坐在滨床(注:土地与铺榻榻米的地板之间铺着木板的过渡部分)上,等着远文回来。
他的周围酝酿着沉重的空气,默默无语。远文见势,决定径直走过他的身边不管他。
先生。
远文正要走进房间的时候,被紫朗叫住了。
你要去相亲吗?
什么?
就是这样吧。公爵家的儿子与男爵家的千金结婚,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啪!
远文的巴掌落在紫朗的脸颊上。
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是打人的远文露出了更惊讶的表情。
对、对不起。
先生。
紫朗的手指络上远文的手腕,瞬间增加了力道。
啊!
动弹不得了。
只是一瞬间而已,远文的身体就被压在了紫朗的身下,一切的动作全都被封住了。
他们的体力有着很大的差别。只看看刚才的动作,就会发现紫朗身手不凡,一点也不输给专门修习过武术的人。这也暗示出一件事来在黑社会中打过滚的雨宫紫朗曾经有着怎样不平常的过去。
住手,紫朗。我还没画完人家定的那幅草稿呢。
随它去。
紫朗!
远文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随即又被拽到,脊背被压在了地板上。
虽然很清楚抵抗也是没有用的,但远文还是很难得地做出了抵抗。因为紫朗此时的眼睛不同于平常,带着令人恐怖的色彩。
他的眼睛就好像是要将对手撕碎的野兽之眼。
紫朗咆哮一般地叫道:
我知道的,知道你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我也知道不能只得到你的身体,否则心里就会空荡荡的。所以我才等着,一直等啊等的,等了有半年多。直等到得到了你的允许我才抱了你。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完完全全为你沉沦了下去。可是你却一点也没有变。你的眼睛里,到了现在还是没有我。你是在看着哪里呢?我搞不清楚啊!你到底是在看着什么啊?先生
紫朗
远文的双臂,温柔地拥抱住了把脸埋在自己颈项上的紫朗。
被远文抱住的紫朗呢喃一般地低语着:
你有其他人吧,有其他喜欢的家伙是吧。
没有的。
有的。所以你才对伯爵的话不理不睬。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
远文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夜中的涛声一样,那么微笑而宁静。
紫朗而语:
看着被你耍得不知东西南北的家伙,你觉得很有趣是吧?
被耍得不知东西南北的人是我啊,紫朗。
撒谎。
我没有撒谎的。

他的话无法让紫朗相信。因为紫朗知道世界上是不会有没有谎言的爱的。
但紫朗什么也没有说,就那样静静地在远文的臂弯中留了一会儿。
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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