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回首尽成非(第一卷)隐玄洞天——无射
无射  发于:2009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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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了?”厉决明惊道,“他的元仪心法已修成,不可能阴阳互噬!”
  
  “他的情况无法按常理而论。如今我渡入他体内的玄冥阴气正盘于丹田内,镇住赤冠虺王内丹的阳烈之火,而元仪阳气又散落于脉络之间,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丹田的阴气无法运及全身,全身的阳气又无法汇入丹田,如今他根本提不起半丝内力,跟废了有什么两样?”
  
  “这……可有补救的办法?”
  
  “为了保他性命,我已竭尽所能,其他的,我便无能为力了。”
  
  厉决明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他醒了。”
  
  慕容非醒了,却不愿睁开双眼。
  
  他恢复意识的首件事,便是运转真气,只觉经脉蔽塞、丹田如压着千斤磐石,竟是半分内力也提不起来。
  
  一想到“散功”两字,他心头剧震,霎时间全身都寒了。
  
  数载含辛茹苦,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他揪紧了双拳,万分不甘,恨意难平。
  
  “放心,你的功力并未散去,只是眼下无法使用。”厉决明坐在床榻边,俯视着他。
  
  “无法使用?这跟散功有什么区别?”
  
  慕容非满腔怨气冲口而出,转念又觉得语气太过,低声道:“前辈,我心中乱得很……”
  
  厉决明也不以为忤,道:“习武之人,最痛心之事莫过于此,我知道。只是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你且宽一宽心,天地造化间另有安排也未可知。”
  
  “前辈是说,事情还有转机?”
  
  “万事未至绝路,自然有转机,即使是绝路,也有逢生的可能。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不可轻易放过。正如你练功时走火入魔,眼见就要丧命,我本已绝望,哪知凌若竟耗费自身真元救了你一命……”
  
  慕容非与隐玄居士处得久了,难免生出了感情,隐隐又夹杂着几分孺慕之思,闻言不禁心中暗惊,问道:“先生没事吧?”
  
  “他在屋里,唉……你自己去看看吧。”
  
  慕容非系好衣带,扯平了凌乱的衣襟,下榻走出门去。片刻后又转了回来。
  
  “先生反栓着门,不肯见我。”
  
  厉决明叹道:“他心里也乱得很。”
  
  慕容非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夜深人静,竹舍外叶影婆娑,夏虫唧唧。
  
  慕容非手执一盏豆大光亮的油灯,在隐玄居士卧房门外徘徊了近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敲门。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门内陡然传出声音:“熄灯,进来。”
  
  慕容非如释重负,吹熄灯火,排闼而入。
  
  黑暗中,隐玄居士的声音幽幽浮在空中,平添了几分诡异。
  
  “明日一早,你就离开这隐玄洞天。”
  
  “先生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是救你。你再不走,只怕我会在你抑郁发狂之前,亲手杀了你。”
  
  他说得毫无情理,慕容非却无半点惊异,道:“先生要我往何处去?”
  
  “去京城。二十年前,神医方回春就隐居于宜秋巷,中秋是他情人的忌日,不论他身在何处,那几日总会赶回京城上坟。这死老头曾经欠我个人情,你带着我的信物去找他,告诉他,如果医治不好你,就将头撞在他那一桌子的灵牌上好了!”
  
  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慕容非的左腕,将一个物件套了上去,随即闻到了一股沉郁的檀香味。
  
  “千年檀香木晶制成的手镯,可以驱五毒,避秽邪,你拿去给他看。”
  
  慕容非抚摩着腕上那一颗颗光润的珠子,低声道:“多谢先生。”
  
  “谢什么,好处不会白给你。凡有人对你示好、施恩与你,无非是想从你身上得到某些好处,或名,或利,或人。你生得过于俊美,尤其要提防。”声音顿了一顿,接着道,“我自然也是有所图,接着这个。”
  
  慕容非只觉一个冰冷的重物坠在掌上,伸手一摸,竟是块外形奇异的金属,两端状似弧月,中间凹陷成手柄,刃口薄如蝉翼,想必定是锐利无比。
  
  “好奇妙的兵器!”
  
  “这是我当年在武林的成名兵器之一,专破高手护身罡气的‘鳞铁星镡’。投掷鳞铁星镡,靠的主要是眼力、手法与悟性,配合这本秘籍练熟,即使不用内力,也颇有几分凌厉,危急时刻可以自保。”
  
  “先生传我鳞铁星镡,应该不止是让我自保这么简单。”
  
  “呵呵……我就是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没错,我要你恢复功力以后,用这柄鳞铁星镡与我当年‘血修罗’的名号,取华山、青城、括苍、天龙门、濯剑山庄五派掌门首级!”
  
  “这五派当年与先生有仇?”
  
  “血海深仇!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身陷幽谷,永不得重出江湖?”
  
  慕容非想了一想,道:“就算我今日答应了,先生就相信我一定能恢复功力?即使真恢复了,也相信我一定会践诺?”
  
  “你初来之时,我便为你卜过一卦,你命格绝非寻常,将来必有翻江倒海的大作为。哼,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恢复功力是迟早之事,只是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因你命三方四正照会地劫、天空、铃星三颗煞星,古书有云,地劫星‘浪里行舟’,本命照会此星者,野心大、好弄险,小心陪了夫人又折兵;天空星‘半空折翅’,最怕事与愿违;铃星心机深沉,好使小聪明又爱记仇,只恐钻了牛角尖。这三星皆是赌性坚强,好赌不服输,不到黄河不死心。至于我要你做的事,你若是不愿意,不论我相不相信,都无可奈何。”

  
  “算人者难自算,难怪我从未算出过自身命盘,多谢先生一语点醒。日后我若恢复功力,自然会极力完成先生心愿以报大恩。”
  
  “我要说的都说了,你走吧。”
  
  慕容非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见,欠身深深施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去。
  
  漆黑的室内沉寂了许久,忽然响起一声冷笑:“江湖潮起潮落,不论你愿不愿意,只怕届时都身不由己!”
  
  翌日一大早,慕容非将丹药、书籍、碎银等随身杂物分门别类放好,秘籍贴身收藏,又把玩了一番鳞铁星镡,发觉装进腰间的虺皮革囊大小正合适。
  
  正在整理行装,厉决明推门而入,“昨夜里凌若和我说了,让你去京城找神医方回春,收拾好了我送你出谷。”
  
  两人走到危崖林立的谷边,慕容非回首望去,只见一片云雾缭绕的翠竹林中,自己居住了四年的竹舍若隐若现,似有白色人影凭栏而眺,他定睛一看,又似乎只是抹形状相近的白雾罢了。他心中百味杂陈,既有踏步江湖的跃跃欲试,又有一丝依依不舍,最终豪情远胜过离情,仰望利剑般耸峙的山峰,仿佛自己也将插翅入云了。
  
  厉决明见他有些怔忪,还道他别情依依,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日后若是有缘还会相聚,走吧。”一手挟着他的腰身,足尖在岩石上一点,几个梯云纵越上山峰,腾挪翻飞毫不费劲,不到一刻时,便已出了幽谷,来到一处悬崖上。
  
  慕容非忽然觉得这悬崖有些眼熟,这不正是当年括苍派弟子余炀将他抛下山谷的那处悬崖瀑布么?
  
  “当年我曾在武林众宿前发下重誓,终身看守隐玄洞天,绝不离谷半步,今日只能送你到此了。仗剑江湖挟酒行,几多儿女几多情;一生恩怨醉梦中,不如归作水云邻……去吧,去吧!”
  
  话音甫落,厉决明毫不拖泥带水,纵身跃下山崖。
  
  慕容非冷眼扫过崖边,旧恨涌上心头,心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既已忍了数年,也不在乎多等三两日,待到功力恢复,第一个便拿这括苍派开刀!
  
  他拂了拂衣袖,沿着小径下山。
  
  刚走出一片密林,忽然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彤云如盖,看方向,正是括苍派的屋宇。慕容非心念一闪,转而朝起火处而去。
  
  他挑选了一条通往侧门的密径悄然潜进,但见主殿黑烟滚滚,梁木被大火烧得哔剥作响,不时轰然塌落,院落内血流成河,括苍派弟子横尸遍地,死状凄惨。他一路检视,死因多是胸腔破裂,连胸骨带心肺被利器抓得粉碎,竟无一人生存,看样子是遭强敌灭门。
  
  慕容非剑眉一皱,忖道:我还有话要问那韩峰,现时他若是死了,还真有点麻烦。随即四下搜寻,终于在大门的台阶上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括苍派掌门韩峰,见他面色紫金,口鼻淌血,奄奄一息,显然是经脉重伤活不成了。
  
  慕容非出手疾点他神封、天池、玉堂三处穴位,暂时留住他心头一口真气。韩峰悠悠转醒,睁眼看清面前之人,失声惊道:“绿绮……”
  
  慕容非一震,几乎冲口而出问他为何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姓,转念一想,心头涌起深深的屈辱感,狠不得一剑刺进韩峰的心窝。
  
  可他毕竟忍住了,咬牙道:“说!当年将我卖入括苍派为奴的,究竟是谁?”
  
  韩峰愣了半晌,吃力地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原来是你……”
  
  “哼,你很吃惊吧,当年被你的弟子和女儿抛下悬崖的孩童,居然还活着!”
  
  “抛下悬崖?我一直以为你是逃下山去了……唉,我该想到,若非手下逆徒欺师叛祖、引狼入室,括苍派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九泉之下我该拿什么脸面对祖师啊……”
  
  慕容非不耐烦地道:“少给我哭丧!快点说,究竟是谁将我劫走卖入括苍派的?”
  
  “你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当年,将你亲手送进本派的,是你的母亲……绿绮……”
  
  慕容非闻言如五雷轰顶,劈头摔了他一掌,怒叱道:“你胡说!”
  
  韩峰大口吐出血来,面色由紫转青,剧烈地喘着气,“人之将死……又何必说谎……当年的确是你母亲将你交给我……留言道……此子一生命运多舛……性格又过于乖戾倔强……不将他棱角磨平……只怕难渡劫难……她要我以仆役之份待你,让你明白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的道理……你母亲外柔内刚,为你用心良苦,实在是个奇女子,只可惜……”
  
  “你给我闭嘴!”
  
  慕容非怒喝,如同一只困在樊笼中的猛兽。他知道韩峰话中可惜的是什么,那是他心头最深的创痛,他自己不愿去揭,也绝不许旁人碰上一碰。
  
  韩峰已是瞳孔发散、气若游丝,张口吐出一泡夹着血沫的浊气,一命归西。
  
  慕容非恨恨然踹了他一脚,冷静了下来。
  
  他原本打算直奔京城找神医方回春,如今却改变主意,决定先绕道杭州,去见母亲绿绮。他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存有深深的芥蒂。本来,青楼出身的孩子,不知生父是谁倒也不鲜见,只是母亲每每欲言又止、闪烁其词的态度,令他觉得自己的身世不那么简单。还有,自己为何不姓绿而姓慕?母亲又为何非要毁去他的容貌?这一切都令他迷惑不解。他对自己道:该是寻找答案的时候了!
  
  慕容非将那一片火海中的屋宇撇在身后,朝山下行去。
  
  未及十数丈,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蜷缩在道旁,身上红衣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慕容非见她满身污迹、衣不蔽体,知道是受了凌辱,不由多瞧了一眼,蓦然认出,这女子便是韩瑛。只见她仰头望天,原本娇俏的面上一片呆滞的神情。
  
  慕容非本对她毫无好感,甚至还有几分恨意,如今见她落到这般凄惨的地步,心中又生出几分不忍,从包裹中掏出一件青衫覆在她身上,摇摇头离开了。
  
  韩瑛在他身后缓缓低下头,痴痴看着身上荷绿色的衫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只是单纯地看着而已……
  
  夏末的杭州城,依旧绿柳蜩鸣、荷香悠然。
  
  日已中天,行人多在树下纳凉,或是找个小茶馆闲坐喝茶。一个青衣书生却顶着毒日在道上行走,虽是一身布衣,却端的是眉目如画、清朗非凡,一头乌墨般的长发只用根古朴的木簪子在头顶稍微绾了一下,多数松散地披在肩头,平添了几分俊秀儒雅之气。他漫步缓行,路人无不目光流连,啧啧称羡。
  
  这青衣书生,正是甫入江湖的慕容非。
  
  慕容非离开杭州多年,几乎认不得旧时路了,边辨边行,不觉时已过午。
  
  他环顾四周,见道旁斜挑出一幅“天然居”的酒楼幌子,心想用了午膳歇息一下再走不迟,举步迈了进去,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随便点了瓶竹叶青与几盘小菜。
  
  顷刻酒菜上齐,慕容非正要举箸,桌子另一端忽然响起男子的声音:“独酌未免有些无聊,这位朋友,不知可否搭个桌?”
  
  慕容非眉头一皱。
  
  他数年来过惯了山野清静生活,对他人总有些疏离感,加上心头还压着不少忧患之事,实在没有心情跟陌生人结交,便头也不抬地道:“旁边有的是空桌子。”
  
  “旁边却没有可以同饮笑谈之人。”
  
  慕容非抬头眄了一眼,一个年二十许的白衣侠客,腰配长剑,英气勃勃,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慕容非忽然记起离谷之前隐玄居士的告戒,“凡有人对你示好、施恩与你,无非是想从你身上得到某些好处,或名,或利,或人。你生得过于俊美,尤其要提防。”不由生出了几分警惕,觉得这白衣青年未免有些热情过头,莫不是应了先生之语?
  
  他越看对方,越觉不顺眼,长得倒人模人样的,不想竟是个登徒浪子,顿时心中不屑,敷衍道:“不过萍水相逢,恐无酒友缘分。”
  
  白衣青年似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微微一笑,也不答话,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只是时不时转过目光来瞧一瞧他。
  
  慕容非漫不经心地夹了几筷,忽然觉得有些食不下咽,摸出几钱碎银往桌上一丢,拂袖而去。
  
  白衣青年原本并无恶意,只是慕其风华,有心结交,不料对方不但反应冷淡,似乎还有几分厌恶之意,顿时起了好强之心,饭也不吃了,随后跟了出去。
  
  他自恃轻功不错,也不怕跟丢,只远远地尾随在后,见慕容非一路走走停停,穿过几条纵横阡陌,人影消失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华居门口。
  
  白衣青年近前几步,便嗅到空气中浓浓的脂粉味,抬头一看,横匾上三个柔婉秀媚的描金红字:
  
  “烟波阁”。
  
  他脸上神情一僵,不无遗憾地摇摇头,自言自语:“真没想到……”
  
  第六章
  
  烟波阁。
  
  四处弥漫着烟波般飘渺的丝竹之声。朱唇啜破绿云时,咽入香喉爽红玉,只要是男人,来到了这温柔乡,都不会全身硬邦邦的像根木头。
  
  慕容非却例外。
  
  当眼前似曾相识的阑干、庭院、草木挟种种不堪的回忆铺卷而来时,尽管身旁的姐儿偎依得温香暖玉、笑颜如花,他依旧全身硬邦邦的像根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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