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您既然这麽在意那个姓黎的小子,何苦这麽为难自己?"一个胡子花白、额头上有一条疤痕的老者出声说到。
"翰长老,你在说什麽?"大什纳罗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一屋子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者却毫不畏惧:"老夫说的不对吗?那小子很特别,好不容易遇上这样的人,教主难道不该......"
"翰童!"大什纳罗大喝一声,怒目而视。
"老夫话已至此,先行告退了。"说完,老者丝毫不顾大什纳罗杀人的目光,离开了大殿。
在老者走後,大什纳罗却陷入了沈思。
大殿里剩下的人噤声而立,一直守在一旁。
经过那一晚以後,黎怀阳和青蝉俩人都一致守口如瓶,但黎怀阳却开始刻意同青蝉保持距离,彼此间更是礼上加礼。
空空觉得奇怪,不过心里却开心得要死。危险解除,可以放心了。
对於大什纳罗的种种做法,黎怀阳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一久,心情一直跌宕起伏,他感觉无比的疲倦,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其实每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也认真考虑过空空曾说过的一起逃走,只是这个想法一浮现,脑中立刻出现否定声。
他还是舍不得。
黎怀阳不得不自嘲,或许就如那个人说的,他真的很没用。
日子在麻木中度过,直到有一天,大什纳罗派人来让他去玄御宫。
黎怀阳不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什麽事,叹了口气,最後还是随前来传话的人去了玄御宫。
大殿里,教众分两排站在旁边,大什纳罗则坐在正中央,见黎怀阳进来,随意一摆手,让他站到一边,似笑非笑的对他说:"让你见两个人。"
在黎怀阳的诧异中,一男一女被教众带了进来。
女子是自己走进来的,而男子则是被教众押进来的。
当看清楚来人後,黎怀阳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俩人他都认识,而且很熟。
"少公子。"女子先开了口,声音带著惊喜。
"应兰?怎麽是你?!"黎怀阳几步迎了上去,"你怎麽会在这里?"
应兰是爹身边的大丫鬟,黎怀阳本以为爹娘死後,就算这些丫鬟仆役不死也会被官府流放,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
"少公子,黎家被抄,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这完全是奸人所为!既然应兰侥幸从流放队伍里逃脱,那麽到死为止,不能替黎家报仇雪恨,应兰誓不罢休!"
黎怀阳呆呆的望著眼前这个原本冷静从容,此刻却满怀愤恨的诉说著家仇的兰丫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兰丫头......"刚说了三个字,黎怀阳就哽住了。
"你不跟另一个人打招呼吗?"大什纳罗一手支著头,声音慵懒,带著一贯的磁性。
黎怀阳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他转过头,看著已经被教众押得跪在地上的人,不解的开口:"六子,你不是被官府的人抓了吗?......怎麽也在这?"
祥丰盐场出事前,就是眼前的贺齐六带人过去的,那次除了仲安逃脱以外,其余人都被官府收监。
大什纳罗轻笑出声:"让他自己解释给你听,你绝对想不到的事......"
大什纳罗刚说完,贺齐六就挣开了教众,跪著爬到黎怀阳身前,紧紧抱住黎怀阳的双腿:"少公子,求你饶了我吧,我也不想那样啊,我是被逼的,不说他们就要杀我,要杀我啊!"
贺齐六声泪俱下,黎怀阳却莫名其妙:"到底怎麽回事?你起来好好说。"
贺齐六不但不起来,反而跪在地上向黎怀阳磕起头来,嘴里哭喊著:"少公子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是我的错,我给你磕头了,你放过我吧──"
黎怀阳扭头看向应兰,只见她双眼冒火:"你这个小人!你以为你告了密还能活?"
"你说什麽?六子告密?"黎怀阳整个人懵了,呆立在当场。
"除了这个小人还会有谁?!"应兰胸口剧烈起伏著,拼命压下要冲上去把贺齐六碎尸万段的念头。
黎怀阳步子不稳,连连向後倒退了几步,颤著声音问:"究竟怎麽回事?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麽?"
应兰怒瞪了贺齐六一眼,开始娓娓道来。
当时,贺齐六带著盐局的人前往泰州准备去和祥丰盐场商议最後一单买卖的事宜,可不知什麽人走漏了风声,不但贺齐六等人被抓,连祥丰盐场也一并查抄。
负责此事的是刑部的人,他们抓到贺齐六等人,在问不出想要的内容後,立即决定给众人上刑,但同时放出话,只要有人肯招供,不但能免於一死,反而会给予一笔丰厚的赏金。
贺齐六害怕被用刑,当即出来招供,将黎达年这些年贩卖私盐以及数额多少等全部事项通通上报。
刑部借著已掌握的资料以及贺齐六的供词,立即上报朝廷,获准後,第一时间即抄了黎府及其广通盐局,并没收了运盐船队。同时顺著这条线索,一并查获了一大票贩卖私盐者。
由於这件事,朝廷大力嘉奖刑部,并将失职的户部尚书革职查办,之後,提携户部侍郎魏宗恒为户部尚书。
至此,刑部与户部之争中,刑部大获全胜。
在那以後,刑部尚书张文谨上朝时都是脸朝天不看地的。
"......为什麽?六子,我爹平日待你不薄,你怎麽能......"黎怀阳声音很轻,微微颤著,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抬起手抓紧胸口的衣服。
贺齐六再次哭嚎著爬到黎怀阳跟前,紧紧抓著黎怀阳的衣衫,犹如抓著救命稻草:"少公子,我真的错了,我也是不得已的,求你原谅我,原谅我啊!"
"......原谅?"黎怀阳觉得头痛、背痛、全身都开始痛,他抖著苍白的嘴唇,慢慢说著,"爹娘在九泉之下不能长眠,谁来原谅我......?"
"少公子,我没良心,我猪狗不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让我作牛作马干什麽都行,求求你──"贺齐六放开黎怀阳,开始狠狠抽自己耳光。
"本宫这里还有一个更为惊天动地的消息......想知道吗?"大什纳罗站起身,缓缓的走了过来。
黎怀阳麻木的转过头,看向大什纳罗。
"......贺齐六顶多算个人证,你觉得朝廷能单凭一个人的空口白话就抄了江南首屈一指的巨贾吗?"大什纳罗慢悠悠的说著。
"......什麽意思?"黎怀阳费力的喘了几口气。
"贺齐六一个人势单力薄,他有多大能耐能之前就和刑部串通好?毁了黎家他能得到什麽好处?还不就是眼前这样摇尾乞怜的一条狗......"
"......"
"可有人就不一样,借著铲除广通盐局,自己还能升官发财......"
黎怀阳瞳孔骤然收缩,背上剧烈的痛了起来,脸苍白得可怕。
"魏宗恒你应该很熟吧?"大什纳罗继续慢慢说著,每一个字都扎在黎怀阳心尖,"为官近十年,也仅作到户部侍郎,如今你家一被抄,这尚书的位置就归了他,好神奇啊......"
"......不、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不可能是魏宗恒!不可能是晴儿他爹──"黎怀阳急促的喘著气,一手发狠的揪著胸口的衣襟,一手握著拳头,指甲生生扎进肉里,黎怀阳却一点感觉不到。
"大什教主,这不可能啊,两家是世交,少公子本来还是魏大人的未来女婿──"应兰也不可置信,惶恐的盯著大什纳罗。
"未来女婿?"大什纳罗眼睛一眯,冷下脸狠狠开口,"简直愚蠢!正是你们那个未来亲家魏宗恒串通刑部,将帐面上的绝密材料交上去告发你们黎家的!"
噗──
黎怀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到大什纳罗黑色的纱衣上,留下星星点点暗红。
"少公子──"应兰大叫著扑了过去。c
"闪开!"大什纳罗一个箭步迈上来,挥开应兰伸过来的手,揽住黎怀阳向後倾倒的身体,冲周围大吼:"快拿洋金百宁丹来──"
闻言,立刻有教众拿过来一个蓝色的瓶子。
大什纳罗抢过瓶子,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塞进黎怀阳口中,用袖口擦了擦他嘴边的血迹,随即紧紧盯著黎怀阳痛苦得眉头紧皱的苍白面孔。
不一会儿,丹药似乎起了作用,黎怀阳呼吸渐渐平稳,眉头缓缓松开,陷入了昏迷。
大什纳罗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应兰:"贺齐六就交由你处置了,下去吧。"
应兰感激的看了大什纳罗一眼:"多谢大什教主,我家少公子就拜托您了。"而後转过身,恶狠狠的瞪了贺齐六一眼,对旁边教众说"带他走",随即带头走出了大殿。
四十六
春暖花开,院中的红梅却销声匿迹。
空空苦著脸,担忧的看著床上一直处於昏迷状态的黎怀阳。
整整五天了,哥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脸色苍白,呼吸缓慢,乍一看,几乎同死人无异。
呸呸呸!
空空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使劲呸了几口,不能老想那麽不吉利的东西。
青蝉端著盆从门外走了进来,空空接过盆放在一边,用毛巾蘸了蘸水,笨手笨脚的擦著黎怀阳的面颊。擦好之後,毛巾往桌子上随便一丢,空空便趴在床边,望著黎怀阳的睡颜发起呆来。
哥,你要睡到什麽时候啊......
想起那天已经昏迷的黎怀阳被送回来,并且唇边满是干涸的血迹的样子,空空仍旧心有余孽。
哥,那家夥又把你怎麽了?为什麽你去见他一次就受一次伤?
哥,你不会再也不想醒过来了吧......?
那我怎麽办啊......
空空揉揉眼睛爬上床,直接趴在黎怀阳身上,头枕在黎怀阳胸前。睡意来了,他直接选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慢慢沈入了梦乡......
黎怀阳觉得胸口很沈,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想动动身子,却怎麽也移动不了。
该不会是──鬼压床?!
这想法一出现,黎怀阳一惊,立刻醒了过来,可惜的是,身子仍旧像被什麽重物压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费力的低头一看,黎怀阳不由苦笑──
空空趴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开著,口水顺著嘴角流得到处都是。
"空空......醒来啦,空空......"黎怀阳扯著干哑的喉咙费力的叫唤著。
空空两眼忽的一睁,带著迷茫的眼神坐了起来,袖子在嘴角上胡乱一擦,抹掉口水。
"空空,快下来,你太沈了......"
"咦?哥──你醒了?!"空空彻底清醒,惊喜的叫了出来,连忙爬下床,冲著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我哥醒了──"
不一会儿,曼力古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走上前,细细检查了黎怀阳的情况,摇了摇头:"黎公子情况不容乐观啊,老朽敢问黎公子,这此是第几次发作了?"
"......第四次。"
曼力古有点不可置信:"四次啊......可依老朽看来,却像是发作了六七次之多。"
"六七次?什麽意思啊?难道这发作次数还有什麽明堂?"空空忍不住问道。
曼力古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最近听到的传闻,据说教主对这个年轻人很是特殊,於是斟酌了下,决定告诉他实情:"这发作次数确实有讲究,因为总共只会发作九次,九次一到,即刻毙命......"
"什麽──?!前辈,你讲清楚,这是什麽意思?"空空一下子跳起来老高,扑过去抓住曼力古的衣袖惊恐的问道。
黎怀阳也一惊,但几乎是立刻,灰暗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若就这麽死了反而轻松,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有让自己痛彻心扉的事发生了......
"哎哎,白少主莫急、莫急──听老朽把话说完......"曼力古的一把老骨头经不起空空的摇晃,连忙出声安慰。
"那你倒是快说啊!急死人了──什麽叫九次一到即刻毙命啊?!"
曼力古喘了一口气,说道:"黎公子中的是我教鬼冢堂,也就是俗称的‘暗部'的‘九鬼噬心掌'。"
"九鬼噬心?哼,好毒的名字!"
曼力古自动忽略空空的话,继续道:"中了该掌之人,掌伤非但不会好,反而会不定期发作,发作间隔时间可长可短,全依仗中掌人自身调节来控制。若情绪经常大起大落,那发作间隔便会缩短,这样依次累计,发作满九次任凭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难道没有解药?"
曼力古遗憾的摇了摇头:"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自己的内力,以自身之力打通经脉,冲散淤血,方可得救。"
"简直、简直──"简直恶毒之至,这内力哪有那麽容易就练成的?!
"白少主莫慌,其实冲散淤血的内力也不若外人想像得那麽高,只是以黎公子目前的武学修为以及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是有点困难了......"
"那前辈你说要怎麽办啊?这都已经发作四次了,难道得等著九次一到直接去见阎王?"
"对黎公子来说,目前也就只能尽量控制情绪,争取延长发作间隔时间了......另外老朽特别要交代,九次发作即毙命只是一般情况下最多发作九次,但不是说一定要九次满了才会死,也有很多人发作不满九次便一命呜呼的。"
"怎麽会这样?!"空空几乎要去撞墙。
"所以,全看黎公子的造化了,唉,还这麽年轻啊......"
送走了曼力古,空空游魂一样回到床边,失神的望著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黎怀阳。
"怎麽办啊哥?怎麽办......"
黎怀阳伸手轻轻摸著空空的头,笑著安慰:"傻空空,我不是还好好的吗?担心什麽?能活一天是一天......"
听出黎怀阳有放弃的意思,空空惊慌的叫了起来:"哥,你不能这样!你若是不在了,我该怎麽办?你不能丢下我,我不准!"
"空空......若是你视作最亲最信的人在背後狠狠捅了你一刀,把你的心割得千疮百孔,再也不能复原......你说,要怎麽办啊......"
"不──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好好练功增强内力,其他东西你想都别想!"空空已经哭了出来,趴在黎怀阳身上不停的抹眼泪。
看著空空哭成泪人一般,黎怀阳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慢慢融化了,原来自己还不是一个人......
终於,黎怀阳抬起手轻轻擦去空空的眼泪,温柔的说著:"空空,乖,不哭,哥明天就好好练,哥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空空哭得更凶了,抱住黎怀阳的脖子大声嚎著,黎怀阳则笑著搂住空空,眼眶也红了。
当大什纳罗一踏进黎怀阳的房间,看到的就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空空嗓子都哭哑了,黎怀阳则努力的安慰著,那神情是大什纳罗从未见过的温柔。
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快。
"怎麽?哭那麽惨,死人了?"大什纳罗冷哼著。
空空和黎怀阳双双抬起头,见是大什纳罗,空空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过去挥手就打。两名教众从一旁插上,死死拦住空空,可空空仍旧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我哥快死了,你高兴了,特意过来哀悼的是不是?!你根本没人性!你不是人!"
大什纳罗表情一瞬间凝结:"谁告你他要死了?"
"你这个邪教的魔头!他已经发作四次了,你还想过来气得他再次发作吗?"
"空空,住口!这次不关他的事!"s
"哥,你还替他说话?!你这两次发作哪次不是因为他?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麽时候?!"
"把白少主带下去。"大什纳罗冷冷发话,话音刚落,拦著空空的那两个教众立刻架起空空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