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
朦胧地爬了起来,白嫩的小手揉著眼睛,「云......?」
「嗳嗳嗳,别躺回去啊,你如果再不假装练剑练得很认真,琮回来会教训你的啦。」拉著还恍恍惚惚的温月,夏云使尽吃奶的力气拉著个头只小他一点点的温月。「哪,衣服穿好就赶快出来,我去外面帮你看看琮回来了没,你要快点啊,我能拖的时间也不多。」
深褐色的人影一溜烟就不见了,留下摇摇晃晃还没站稳的温月慢慢穿著衣服。
小小的人儿穿完衣服後,精神也好了些,拿了木剑拖著身子往院子走。石地上处处散著花瓣,缤纷的色彩让他看愣了,一时忘了要练剑。
直到一声叹息和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才突然回过神。
「父、父亲大人......」怯怯地低头,温月不敢看那隐匿著怒气的木然神情。
在旁边的夏云一脸紧张地揪住了温琮的衣摆,仰头眨了眨眼,「哪......琮,我们三个好久都没出去玩了,一起出去吃饭、逛逛市集好不好?」绽开最和煦的单纯笑颜,夏云偏头,隔著衣料拉了拉温琮的手。「好不好......琮?」
「嗯。」轻点头,温琮伸出另一只没被夏云抓住的手,揉了揉夏云卷曲的黑长发。「你帮我把书房桌上的东西整理一下,然後再换衣服出门。」
「咦。」本来以为马上要出去的脸孔顿时变得担心,夏云还想多说什麽,却被温琮一句「快去吧」给赶开了。
看著夏云频频回头,最终仍消失在房舍转角,温月有些畏惧地抬头。
「昨天的剑法,练一次。」
被那蓝眸毫无波澜地看著,温月虽然害怕的想後退,却仍努力让自己镇静。跨开脚步,竖剑舞划。
就在温月开始演练的同时,温琮折下一段约与温月手中木剑等长的枝条,踏步循著温月不纯熟剑法里的漏洞攻击。即便没有运气,细长枝条一下下抽在那瘦小的身躯上依然不好过。
温月慌了手脚,剑式也跟著凌乱无章。而温月越是慌乱,温琮手所释放出的力道越是强劲。
剑招一套换过一套,直到换完装的夏云气喘吁吁的跑回院里,温琮才收手。
「我、我带温去换装。」夏云抓著温月的手,眼巴巴地望著温琮徵求同意。
当温琮一点头,夏云马上就抓著温月跑回房里去。
「笨蛋温,怎麽老是傻傻让琮打嘛......」皱眉,夏云拉著温月的手上药。
「躲不掉。」温月看夏云眼眶红红的,於是说到:「不会很痛的......而且父亲大人也是为了教会我才这麽做啊。」软嫩的语调有著单纯的信任,他展露笑颜,「父亲大人真的很厉害,我希望可以早一点像父亲大人一样,这样就可以帮父亲大人做很多事了......」
夏云敲了温月的头一记,「你现在要想的是怎麽减少被教训的次数啦。」说著,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走吧,出去放松心情。」
两只小手牵在了一起,一张脸洋溢灿烂的笑容,另一张脸上,唇角淡淡地翘起一个弧度。两个小小的身影跟在飘逸的白衣人影後头走,渐行渐远、渐淡渐隐。
突然,沉润的声音伴著稳健的轻拍搅乱了平静。「月儿。」
树影、庭院、屋舍不复见,眼前的影像变成了几张脸孔还有布帘、天花板。
「......怎麽?」温月爬了起来,没忘之前假装酒醉,所以手扶著额装头痛。
「还──」尹桓想说要问候一下温月的状况,没想到才说一个字就被打断,还被推到一边去。
「月月、月月......没事吧?是谁灌醉你的?我去找他算帐。」紫祈攀到温月身上,东瞧西看。
尹桓揉著因紫祈一推而撞到床柱的手臂,以蚊蚋般的音量和夏崇窃语:「这死小鬼......果然跟你一样讨厌!你管好一点行不行。」
「咳,你应该去跟阿温抱怨,要是阿温有意见我一定会马上把祈拉开,绝没第二句怨言。」就算要怨也只敢怨在心里。
旁边站著的凌挺不屑地看了两人一眼,端著茶杯掠过两人凑到床边。「师傅,喝点醒酒茶吧。」
「不用麻烦了。」笑著推开茶杯,温月抱了抱久不见的凌,转而看向站得比较远的尹桓与夏崇。「怎麽都到这来了?」这该不会是他们离房之後,讨论出来的新计策吧?呵......这倒有趣了。
「听说阿温你醉倒了啊,有点担心,所以就带著两个同样担心你的小鬼来探望你了。」夏崇耍帅似的拨弄浏海。「感动吧,阿温?」
温月忽略那大有问题的「听说」不询问,为了装作对他们两个的举动不知情,他只是别有深意地盯著夏崇给予警告之意。「感动倒不至於。」
尹桓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果真很没地位。」边嘲弄夏崇,他一边回到床头,抄过凌手上的茶杯,搂著温月。「喝几口也好,你会稍微舒服点。」
「混蛋家伙给我滚啦!还不是你带月月去喝酒!」紫祈龇牙咧嘴地怒视尹桓。
要不是怕茶溅出来弄脏温月的衣服,紫祈肯定会再次把尹桓撞开、夺过杯子。
「月儿,来。」尹桓压根无视紫祈暴怒到跳脚的表情,故作亲密地把茶杯凑往温月的口。
动作虽然做出来了,尹桓心里却是突突跳著,因为他实在不确定温月会不会喝,要是温月不喝......他敢肯定,旁边那个叫做紫祈的小鬼一定会说些欠揍的话。
温月看了眼茶杯、看了眼尹桓,皱眉,却还是含住了杯缘,让苦涩的茶水顺著杯子滑入口里。「好了......。」喝了几口,温月便推开尹桓的手,拒绝继续喝那苦到骨子里的东西。要不是需要渐渐让尹桓相信他也产生了情感,他打从一开始就会拒绝这杯难喝的茶。
早知道後来要喝这种东西,他就不会想装醉了。要搜集情报的他有的是方法,何苦虐待自己!
「要再休息一下吗?」尹桓看旁边的紫祈越来越怒,心中著实开心。但开心归开心,表面上当然不能直接表现出来。「还是想跟他们聊聊?」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尹桓坐离温月更近了些,并调整位置,让温月可以靠躺著他,坐得更为舒服。
「聊聊吧......一直躺著头也挺晕的。」温月很大方地靠在尹桓身上,然後抽手拍拍紫祈鼓鼓的脸颊,让紫祈躺到他怀里。「对了,怎麽没看见末冷?」扫过房内,温月这才发现少了一人。他想,他会这麽晚才发觉,大概是由於末冷平常很冷漠,又不爱说话的缘故。
「他说不想陪我们在这里搅和,要去外面走走。」笑道,尹桓擅自把末冷的话做了解释。因为他们在楼下问末冷要不要也上楼时,末冷只说了一个「烦」字,就一脸厌烦地走出客栈了。
听尹桓这样说,温月倒是想起还在尹桓府邸时,碰巧发现的末冷的秘密。
那时末冷像是要去见什麽人,只不过,由於他没有跟下去,所以无法得知末冷究竟是谁。如今,他不禁怀疑末冷所谓的走走,是不是也怀有其他的意图。
「月月,我帮你把这混蛋家伙干掉,你回来好不好......」紫祈目露凶光地瞪了尹桓一眼,随即仰头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看著温月。
恶寒。尹桓有股冲动想先下手为强,宰了紫祈。「死小鬼,装什麽可爱。」
看著两人,温月面带疑惑地问:「你们什麽时候这麽熟?」他记得这两个人,除了在他第一次见到尹桓的那时候有见到面以外,根本没有过交集。难不成夏崇用了什麽理由,让紫祈和尹桓做接触?
下次单独和紫祈在一起的时候,他得好好问一下才行。温月暗自盘算。
「他们刚才在楼下吵完架就变这样了。」凌坐在床尾,向温月报告著。
吵架?和紫祈这麽个小孩子心性的人?
尹桓见温月以「你几岁了」的表情看他,忙解释:「月儿,那时候是在跟他们讨论『重要』的事情。」他特地强调「重要」两字。「你也有察觉吧,他们一直跟在我们身後转,所以我才想说乾脆让他们同行......」
「阿温啊,别信他,他只是单纯想讨好你而已。」夏崇喝著清淡的花茶,说著风凉话。
「没错没错,月月,别信这个虚伪的小人。」紫祈扒开尹桓搂著温月的手,横挡在两人中间。「我才没有跟他吵架呢。我也不过是说月月你会比较喜欢跟我们在一起,然後好心的告诉他,如果他把你还给我们,我们就『勉强』帮他说服你,让他跟园里那些仆人一样,待在你身边『专门』服侍你。月月,你看我对他多好,没叫他去扫茅房之类的。」
「死小鬼,欠教训是不是。」尹桓额上青筋猛爆,皮笑肉不笑地把紫祈揪下床,让床铺由拥挤状态转为空旷。
温月轻笑,心情顿时变得愉悦。
算了,现下就暂且放掉什麽阴谋诡计吧......
「师傅......和你们一起走,会不会打扰到您?」凌趁两人牵扯著夏崇在一旁大打出手的时候,附到温月身旁低问。
「不会。」温月笑答到。
凌回头看了眼仍打得昏天暗地的三人,抓紧机会又问:「师傅,您......为什麽要答应那个叫......叫尹桓的无理要求呢?您应该可以当场解决那些人才是啊。」凌的话其实没什麽根据,就只是单纯的崇拜心理,认为眼前这人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呵......是啊。不过......我想弄清楚一些东西。」当初其实是看夏崇的种种表现很奇怪,所以才想亲自查探的,要不然,他肯定会使毒料理掉当时那些可以说是活腻了的人。
「喔。」凌点头,且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温月维持著脸上的笑,视线越过凌看往争闹的三人,「或许,也是当作打发时间吧。」
近年来的生活,的确都太平静了,虽然依然有人在旁边吵闹,却没有以前日子里的刺激。
刺激......大概,只有他会这样想吧?但就算是交杂著痛苦与忍耐,他觉得,都比现在这个毫无波澜的生活好。
要不是曾经答应要活在这世上,他恐怕早就选择自我了断,到黄泉去见他曾经日思夜念的两人,即便他们不会喜欢这麽快看到他。
胡思乱想著,心情也变得有些郁闷,温月连忙转换掉话题,避免难得的好心情被他自己破坏。「凌,听说你最近练功练得很勤,是有什麽原因吗?」这个听说,是上次从紫祈那听来的。
那时听到的时候还有些讶异,因为凌本来对於学武这件事似乎没有很大的兴趣。
「因、因为......」看著温月,凌结结巴巴地说著:「我、我也想、想早点帮上师傅的忙......」
「喔?」凌果然......很像以前他啊。温月轻笑。「那......就好好努力吧。」
凌用力地点头。
温月笑著环顾房内的四人,脑袋里却思考著,这样的平静......不晓得能再持续多久。
□□□自□由□自□在□□□
一个月的时间飞逝而过,尹桓携著温月、末冷还有夏崇几人,时而乘船看景、时而下船造访街巷商家,除去偶尔要偷偷摸摸和夏崇来个商谈的事外,日子过得倒是挺惬意──如果除去某个吵闹又爱挑衅他的小鬼不算的话。
而在这一个月之中,尹桓也慢慢感受了温月对他态度的改变。不再有当初的冷言冷语,不再有当初的嘲讽虚情。
这让他开始犹豫,犹豫约定期限到了之後,是不是真的要将温月交给陆尘风。
最起初他之所以敢与陆尘风做下这种约定,是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让温月倾心,与其不知不觉地在最後被温月宰了,还不如定期让陆尘风搞一些有的没的,至少,他还能见著温月的面、拥有温月的身体。
这样的想法很蠢,但他不在乎。
谁叫当初温月对他这麽好,让他在家里被灭门之後还有动力继续活著。
「呵......」低声地笑,尹桓嘲讽著自己推托般的想法。
其实不久前......甚至是现在,他都还怀疑著温月是不是作假要来蒙骗他,要卸下他本来就没有多少的防心。但是相处越久,他也就越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疑心病太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害怕失去,所以用著各种藉口来说服自己不要轻信。
轻晃头,撇开有的没的想法,仰头叹了口气,愣看著流云蓝天休息。
「混蛋家伙!闪开!」
软嫩的任性语气突然大响,尹桓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湿滑的东西啪的一声撞上了他的下巴。「痛!」哀了一声,尹桓怨气颇重的瞪向砸他的紫祈,还有在後面悠閒晃盪的夏崇。「你,给我管好你家死小鬼!」咬牙切齿的骂著,尹桓抚著下颔,低头看到底是被哪个东西打到。
一条鱼。
「......。」尹桓看了看鱼,看了看紫祈,又看了看夏崇,再看了看显然是来找鱼的末冷。「你们到底再干什麽。」他开始觉得头痛,不晓得是船晃的太厉害,还是眼前的人快让他受不了。
「作饭。」末冷拎起了鱼,像是在瞧笨蛋一样的瞅了尹桓一眼,然後眼一转瞥过紫祈,不作声地离去。
紫祈在被看著的瞬间缩了缩,反常似的跟了上去。
这两个家伙什麽时候搭上关系了。尹桓想著,又是一阵沉默。
「祈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跑去烦你家那个不爱说话的末冷,说什麽想煮东西给阿温吃,就这样烦了大半天,烦到末冷为了自己的清静而答应。」夏崇走到尹桓旁边,不正经的表情依旧,眼神更有些情色的意味在。「怎麽不见我家阿温人影?你把人操到起不来了?」
尹桓一掌往夏崇的头巴了下去,「你给我滚远点。」
「啧,我可是看你一个人孤单落寞站在这才来关心一下的,一片好心却被人误认了狼心狗肺,我心痛啊──。」
皱眉捂心,夏崇作戏作得特开心,尹桓却不耐烦的一脚踹了出去,可惜没正中目标,只擦过了衣摆。冷哼了一声,懒得再听夏崇的鬼扯,於是转身往他的舱房而去。
临走之前,还不忘再瞪夏崇一眼,恶狠狠地道:「别跟过来烦我和月儿,你要滚去和那死小鬼厮混或者跳河下船我都没意见。」
撇下夏崇吊儿啷当的耸肩邪笑、撇下船舱厨房里不时传来的紫祈的惊叫、撇下河水扑打船板夹杂风吹呼过的啸声,尹桓踏进了算是他与温月的两人小空间中,关上了舱房门。
一回头,只见温月笑眼如丝,薄唇轻啓:「不是说不想白日喧淫,所以出去吹风吗。」
「咳、我说月儿,进房也不一定是为了......」
「开玩笑而已。」笑说到,温月挪了挪身子,移出床边的一点空位,伸手拍了拍床铺。「聊聊如何?」
尹桓坐下,揽过了温月,让温月靠著他的肩而坐。「我以为你累了。」虽然他刚刚很鄙视夏崇色情的说法,但他的确是跟温月厮混了近整夜,差只差在温月似乎还挺有力气的很,能够走去翻翻书、喝杯茶,或者是搭在窗沿吹凉风。
「总不能成天躺床上什麽事都不做吧。」阖起眼,温月回到。
凝视著温月的侧脸,尹桓抬起没被压著的手,摩挲著温月的脸颊,勾勒著温月的眉眼鼻唇。「好好休息一下也是不错的,再过两三天就要下船了,趁这时候好好歇息,到目的地之後才能尽情的玩乐。」
「这回的目的地是哪?」问著,温月的声音却略有困倦。
他不晓得那是生理上的疲惫,抑或是心理上的厌倦。从出游之初到现在,他已经感受了无数遍尹桓的关爱,感受的无数遍尹桓自觉不自觉、隐藏或显露的深情,让他慢慢的沉溺其中,慢慢的想忘却自己是谁、自己曾做了些什麽。
忘却自己......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对任何人动真情。
每夜欢好过後,尹桓沉睡,温月却依旧醒著,醒著望著窗外黑懵一片发愣,醒著想著乾脆现下直接动手结果了事,然而,一遍又一遍,选择以下一次再动手的藉口来说服自己,一遍又一遍,躺在尹桓的臂弯之中,享受著盼望已久却失去已久的温暖,阖眼而眠。
「这次嘛......要去的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不久前才刚整修完,又恰好与我们行进的路径相符,所以就想说去那里待上一待。」
「嗯......。」
以前......的地方?那个被他血洗的宅邸吗......?
也好,说不定到了那里,他可以藉由过往的记忆,重新握回原来的自己,甚至,找到尹桓之所以认识他,更甚是执著於他的原因。
听著温月越来越小的应答,尹桓体贴地道:「月儿,你累了就睡吧,别强撑著。我会在这里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