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烨月朔行
烨月朔行  发于:2009年03月17日

关灯
护眼

当时的尹桓从一桌空瓶中抬头,神志蒙蒙,表情却是一滩化不开的愁苦。
他又怎麽不知道自己窝囊。从第一眼见到那人到现在,他根本什麽忙都帮不上、什麽事都做不了,畏畏缩缩也就罢了,年纪越长,还越连隐瞒的功夫都差了起来。
搞得现在,只能刻意避不见面,做些其馀的事,除非真的按捺不住满腔欲念。
好在除此之外,其他事都顺顺利利,尤其是查办奸细的事,更是顺利得让他心情大快。而陆尘风这人,估计是没了眼线,没办法打探什麽可以取笑他的话题,也就没再到过他府里惹他厌。
相比下来,温月倒比尹桓惬意自在得多。
成日不是坐在床上调养生息,就是坐在桌前作画排解时间,画景化物画人,什麽都行。
不过老被温月画的末冷著实觉得不耐烦。
要是画得差他倒还可以假装不满意,把画给毁了,偏偏那家伙画工是不寻常的好,就算难得画差了却也是相似八分。
「别画我。」终於忍不住拿开桌上一整叠的纸张,末冷的脸色比平日更加寒彻。
笑著,温月轻语:「不然我能画谁?」他就知末冷会发火,只是没想到末冷忍了七、八天,撑得比他预想的还久。
抿唇,末冷表情僵硬,脸色青了一半。
「除了你我还有你那个主子,你说谁我就画谁,如何?」温月戏弄著。
他先前早已偷偷探了末冷的口,发现末冷只对府里的事情了若指掌,外面的事,包括他的事一概不知。所以,他才会放下一半的心,大胆利用末冷来放松心情。
温月看著末冷而笑,见末冷因为他的话,发怒却找不到什麽排解的表情,温月笑得更是灿烂。
不过那笑颜,却是被一个字硬生生压了下去。
「琮。」这是温月从末冷口中,听见的。
阴冷的笑容展现,纤细的手指掐住了末冷的颈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只在一瞬之间。那是温月下意识的反应,而要不是他看见末冷呼吸不顺的惊恐表情,突然回过神,放开手,世间大概再也不会有末冷这个人。
「咳、咳咳......」末冷跪伏在地上,难过地猛咳著。
温月回到椅子上,手撑著头,静待末冷舒缓过来。
他没装出其他表情,就让那样的冷笑滞留在他脸上。反正一不小心作出了那样的反应,突然换了张脸孔只是欲盖弥彰而已,倒不如等会儿看末冷的表现,再做适当的改变。「你,怎麽知道的。」足以让人浑声战栗的声音回盪在房内,温月瞧著面色已正常的末冷,问著。
末冷虽然极力压制,但恐惧的眼神仍旧是盖不住。他扶著墙站起,虽然一度有不配合回话的意念,却在不小心和温月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眼睛相对时,消失地无影无踪。「那天,你神智不清的时候,口中,叫出的。」
「喔?是这样啊。」手指勾绕著头发,温月皱眉,但没让末冷看见。
他的确有一段记忆很模糊,感觉像是在梦中,看到了怀念的人般的感觉。
姑且就先相信好了,其他的,以後慢慢确认也不迟。「好吧,就照刚刚说的,你说谁我就画谁。」回复了原来温和的微笑,温月重新拿起了毛笔,沾了沾墨,埋首。
末冷站得没像之前那麽近,却还是像之前一样,安静地看温月作画。然後,在温月画完,说要将画给他之後,僵硬地把画卷了卷,收进怀中。
画末,题的就是一个「琮」字。

夜色朦胧,温月坐在床缘,想著午後尹桓说要南下的事。
有些惊讶、有些抗拒,但他仍是没有反对。
不晓得是为什麽,尹桓细细地跟他说明著行程,时不时还询问他有什麽特别的地方想去。要不是懒得做解释,他还真想告诉尹桓,他不想往南方跑。
多少人说,南方阳光煦暖、豔花芬芳,多少人说,南方峦景秀丽、水泉清灵。但这一切在他眼里,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值。每每见了,都只能尝到耐不住的疼,每每见了,都只能回味消抹不掉的揪心。
於是,温月暗自打算,到时候若不能成天发呆、睡觉,好歹也要想办法拖住尹桓,减少到处瞎逛的时间。
想到尹桓,温月心底又是一股不舒服。
也不晓得是怎麽回事,从前几天开始,尹桓又跑得殷勤了起来。常常在他房里一待就是数个时辰,而且什麽事都不做,有时和他说话,有时顾自呆坐,就算是看到他冷漠的脸色也毫无反应。
反倒是他自己,总是觉得尹桓和脑中的某几个身影相像,常胡乱就比较了起来。而比较之後,没办法克制地,心中一定会觉得难受,晚上也几乎会梦见那些令他既难受又难割舍的人。
烦。尹桓固然是烦,但更烦的,是他自己。
没风,但外头忽然沙沙作响,声音很小,但是从某侧一直往下绵延。
温月警觉地转头,一个小小的黑影恰恰跑出他的视线。
没有丝毫犹豫,身体迅速从一直开著的窗口跃了出去,足尖轻点地面,没发出半点声响地往黑影消失的方向而行。
心下估量著,并谨慎地避免身边没有任何遮蔽物。温月其实一下子就发现了黑影的踪迹,但为了不要打草惊蛇,他还是没有一步窜到更接近那黑影的地方。跟著黑影离开了尹府,往东疾行。随著周遭愈来愈空旷,温月也开始琢磨到底要不要再跟下去。
跟,说不定会暴露自己的存在;不跟,却直觉会错过某个自己平常都没有注意的重点。
犹豫之间,温月发现黑影突然停步,连忙闪身到屋上,贴伏著屋脊,压低了气息。
他还真不得不庆幸,今天正好著得是接近黑色的衬衣。
黑影驻足在巷口,身上凌厉的气势让温月明白那人感觉到有人跟著他,却不知道在哪。看来,功力是在他之下。
虽是如此想,但温月也不轻敌,只是静伏著,没打算先暴露出自己。论耐性,他可不会输,就等下面那人先沉不住气。而他也趁著这个时候,仔细观察著。
总觉得,是他知道的人。
新月高高悬在天上,任云朵轻轻飘过,遮掩它细瘦的躯体,然後又轻轻离去。星点点闪烁、灿烂晦暗,虽是想争个独特,却也是一个接著一个被消抹。
然後,黑影有了动作。
那影向前疾跃,没有一丝预兆,袖袍微抖,数十细针陡地往四面八方散射,然後黑影又突然顿住脚步,令人无法预料地回头。
温月闷笑,他还真有点高估了这人。b
他猜测那人应该是想,突如其来的动作会让敌人反射性地跟上,趁这时又猛地施以攻击恰可让敌人措手,暴露行踪。
不过要是他的话,肯定不会这麽快回头。就算和敌人正面对上了又如何,力量无法相与抗衡,正面打根本没什麽好处,倒不如暗自确定了方位,多拐小路暗巷,找机会偷袭还比较实在。
他有点好奇,到底他追的是怎样一个人物了。这麽想著,温月定睛往几乎是正面对他的黑影看去。由於夜色颇暗,距离又有些远,温月看得其实不很清楚。但隐隐约约,那面目有了个形。
「末......冷......?」心中不是很笃定,但就那隐约的样子来看,却又好像真是那个末冷。温月不禁感到惊讶,可是又无法真的向前去确认。
不过这样的猜测,在那人一步步往回走後,变成了几近完全的肯定。
的确是末冷。不管是表情气质动作什麽的,明明显显就是那几乎整天待在他旁边的那人。
温月觉得自己有点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被人这麽骗了一个月都不晓得。他应该没有因为放松戒心,而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做了什麽不该做的事吧?
思考著,温月也没忘了注意末冷的动作。只见末冷一直走到原来顿足的地方,又伫立了许久,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转身跑走。
末冷走後,温月没有马上离开,再屋上又多待了一会儿,这才往下跳,循原路归去。
经过了这麽一件令他收益颇多的事,温月也没了想睡觉的念头,只是专心想著身旁是否还有他没察觉到的地方。
不知不觉,天已破晓。
一夜不閤眼,对温月来说并不是什麽大事,精神倒也还算不错,只是心情差了点。
心情差的原因挺多。其一是尹桓太早就过来打扰他,害得他想到一半的东西飞到了九霄云外去,找也找不回来。其二是尹桓兴匆匆地就这样把他拉出了门,撘了马车上了船,让他意识到要到南方去了。其三是末冷,看到末冷他就想到不久前才发现的重大秘密,想到被玩弄就郁闷。不过发现尹桓好像也有被玩弄到,心情就不是真的差到了极点。
启程以後,一开始温月本来还有兴致看山水的,毕竟北方他其实也没很认真的游览过。
可是过了几天,几乎一样的景色一看再看,再怎麽秀丽庄严都是会看腻的。
「......」手弹弄缆绳,温月无聊到开始玩起船上的东西。
没多久,在温月附近依然兴致高昂赏著风景的尹桓就来关心了。「不喜欢待在甲板上吗?」
「外面风挺凉的,倒也不会讨厌。」靠躺著尹桓,温月乾脆放松了身体,直接挂在尹桓身上,让尹桓支撑他的重量。
尹桓也没多说什麽,只是宠溺地打横抱起温月,往舱房里走。「哪,听说你很喜欢画画,所以我在船舱里有放笔墨纸砚,如果你真不想看风景,要进去歇息也无妨。」
「准备真周到。」温月笑说著,心里头却觉得闷闷的,很难受。
□□□自□由□自□在□□□
自从上了船,不,应该说是自从上船前,他每看见尹桓,就觉得好像看见了回忆里的云一样。
虽说他一年前多前就是因为凌像云,而硬把凌给带回了庄园,但是,尹桓比起凌,更接近他脑中的那人。真要说的话,除了脸,还有偶尔展现出来的果决冷硬,尹桓没什麽地方跟云不一样。
可就是因为太相像了,总让他觉得很不实在,甚至还有点烦心。
或许是害怕吧,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让自己陷落了下去。他其实挺了解自己的。对於丝毫不在意,或者是没多在意的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甚至丢弃都可以无所谓,他完全不会觉得愧疚不安。但是,要是真让他在意了,他绝对会连死都愿意。
只是,到现在为止,他所在意的两个人,都要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在这世上活著......
「你在画什麽?」
耳边,低沉的声音拉回了温月的思绪。温月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得,他早已坐在桌前,拿起毛笔,一笔一笔勾画著他刚才烦著的人──尹桓。「看不出来吗?」温月淡笑著,回眸看了尹桓一眼,又继续画著。
温月很想改变主意,用回以前那种冷淡的态度,只是尹桓的行为举止让他怎麽想都觉得突然变冷淡不恰当。他不晓得再用这样像是和尹桓要好的态度继续下去,他会不会真的沦陷。
曾经有一个人跟他说,就算他认为这样是假装,可是这副模样,或许就是真正的他。
温月当时伮嘴没当一回事,结果现在想来,不得不叹那家伙说得挺正确。
「我?」尹桓搭著椅背,勾著温月披散著的发丝玩。
「嗯。」勾勒出最後的几条线,温月在右下角写下画中人的名字。「哪,送你。」
「真是,你要我拿著自己的画像做什麽。」失笑,尹桓摇头叹到,却还是接过了画,卷了卷,暂时搁置在旁边的小柜子上,然後又说:「哪,你画一张你自己,送我如何?」
轻笑,温月沾了沾墨,缓缓落笔。「有何不可。」他好歹也看了镜中的自己二十三年了,更何况以前老是待在镜子前学伪装什麽的,对他自己的脸啊身体的认识可清了,要画出来不难。
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专注认真的神情让一旁的尹桓看痴了。他不禁觉得这几日恍如身入梦境,以往曾幻想的那一幕幕相处情境,居然真的实现,欢心之馀,心里却是种著害怕。
两个月後,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表情了吧?到时候看著他的表情,只怕会是深沉的冷硬。或许根本维持不了两个月,天知道这人是刻意假装出这个样子抑是真心,说不定哪天一个言语不合让这人找到了机会,什麽风平浪静都是浑话了......
就在尹桓苦恼地胡思乱想的时候,温月也完成了画像,一如往常地,在右下角打算写下夜魅这两个字。
夜上一点才刚下,手腕就被尹桓拎了开来。温月疑惑地回头,一瞥,却看到尹桓眼神专注地越过了他看著那画,温柔、无奈。而那拎开他手的手不晓得在做什麽,轻微晃动著,使得垂著跟著晃动的衣袖也因此在他脸上摩擦。
温月转回了头,这才知道,尹桓的手,隔空在画中的他脸颊处上下移动,小心翼翼的那情状,就像是平日对待他的那副模样。
揪心的感觉席卷了温月,只是一下子,却让温月大感糟糕。「怎麽不让我写?」开口,打断了尹桓的动作,不过温月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打断沉默,不想让自己有机会思考些多馀的东西。
手从画上缩回,放在温月肩上。尹桓平静地说:「等你哪天不想写那两个字上去的时候,再写吧。」即使一辈子等不到这人向他说出真名,他还是会这麽坚持下去。反正都等了十年多了,再来个十年,或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十年,他都无所谓。
温月不晓得尹桓为什麽始终不想叫他夜魅,他好像也从来没听尹桓在他面前这麽叫过。「为什麽?难道你觉得夜魅这名字不好听?」温月挺心机的假装随口问问,全副精神却已集中了起来。
「只是,不想跟别人一样......」不想跟别人一样,被你看做,只是个想贪要你身体的人。
转过了头,温月注视著尹桓,「那不然你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别每次都喂啊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见眼前的美人误以为他是因为独占心理而反对,尹桓无奈地苦笑。「我不希望你把我看得跟你以前的......」解释著,尹桓很努力地想著措辞,「入幕之宾一样。」这种说法好像很容易让人翻脸。讲完,尹桓已觉得糟糕。
挑眉,温月不怒反笑,笑得勾魂笑得媚人。「难道不是吗?」酥软的语气直让人心魂大动,温月手伏著椅背,仰头盯著尹桓。「你和我,不也就是这样的关系?」
白了脸,尹桓忍不住揪住温月的手臂,低吼:「不是!」
轻笑出声,温月毫不费力地摆脱了尹桓的手站起,一个转身与尹桓面对面,平淡地说到:「真不老实,我可听说了,你最喜欢的就是我这类的人。」他贴上尹桓的身,一手搭上尹桓的肩,另一手则隔著衣物,触碰尹桓的下体。「不是有反应吗?我可从来没听说你是个会忍耐的人。」温月上下摩擦著尹桓,故意挑弄火苗。
「你!」尹桓猛然推开温月,脸色与动作都十分僵硬。他看著温月,炙热的眼神像是要将眼前人烧穿,粗沉急促的呼吸像是要把空气吸取殆尽。
温月依旧是挑逗地笑著,脑中猜想尹桓到底会不会扑上来。如果过来了,一切就恢复了最原始的做法,他便不需要再猜测些什麽,就直接以以前的方法应对,而对尹桓的那些怪异感觉,必定会消失,他就可以不再忐忑。「怎麽?」温月缓慢地向前踏出,一步、两步、三步......
没想到,就在两人最接近的那一刻,尹桓转身就走,逃难似地冲出了舱房,甩上了门。

怔怔地看著尹桓摆袖离开,温月感觉很是复杂,彷佛有什麽东西沉重地压在心头,彷佛有什麽力量在阻扰他的思考。
不知不觉,温月已站在门边。
他搭上门把,喃喃自语:「只是......为了更确认那家伙的反应......确认......」温月细声说著,而且不断、不断地重复。然後,才轻轻将门开了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往外望,温月看见尹桓背对著他站在船栏旁,手扶著船栏,没什麽事的样子。
抚著心口,温月皱眉。
沉重的感觉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不甘。但究竟不甘什麽呢?
来不及细想,不甘的感觉就被惊愕掩没。温月愣愣地见尹桓的手握紧、松开、举起、重击,木制的扶栏洒出了碎屑,掉在甲板上、飞向天空,甚或是刺进尹桓手里。
脑袋突地一阵空白,温月想都没想开了门就出去。一步窜到尹桓身旁,紧抓住又要往下拍落的手掌。「......」沉默地看著那只被刺出不少细孔的手,温月轻轻扫除粘著的木屑,犹豫地握住。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