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大叔————二目
二目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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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直奔进小屏风间开的走道上去,後头便响起了快乐颂之类的愉快音乐。听说男女双方都是信教的,此际定必又是要向主感恩了吧?林先生吐吐舌头,还好他走得快,不然指不定要被迫听些闷出鸟来的经文不可。
不过在往厕所的中途,林先生实在庆幸得太快。其一、他才刚走出去,便差点与捧着好菜的待应相撞。其二、他才刚推开男厕的门,便看到顾一国扶住洗手盆在盯着他看。
「嗨......你也在?」这时林先生不由得想,世界真是何其细小。区区一场婚礼,竟然连旧同学的弟弟都能碰到。不过,怎麽顾一国也在?
林先生连忙把脸扭向旁边的镜子,突然却发现一国红着眼在看他,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一国抿嘴笑了,他还年轻,便是露出一个轻蔑的神色,也是好看的:「那个新郎,我以往认识。」
认识是吗......林先生刚想问:是怎样认识的?认识了多久?突然却发现这些问题经已与他无关。於是他也就笑了笑,一边绕向尿兜去放尿。就在方便的期间,一国却没有走,那把声音冷冷的落在後头,也未曾听过他这样跟自己讲话的:「......怎麽你就能忍受?」
忍受......他在忍受些甚麽?又要忍受些甚麽?林先生正要问,一国却满脸通红的笑说:「就亏你受得了那个人......」
林先生本来还要问的,突然却意会到那个人是谁。他怎麽会知道呢?啊......一国本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林先生在转瞬之间便明白了一切,本来要作答的,一国却毫不客气地嘴巴一张,哗啦哗啦的便吐了起来!
「呜......你怎麽就......怎麽就?......」一国一边吐,一边却发起酒疯来。看他一脸眼泪鼻涕的往自己身上擦,林先生瞧了瞧沾了满鞋的呕吐物,心想着还真是好事多磨。
他渐渐撑不起这个大男人,便让他轻轻的坐到地板上,一边让一国靠着自己,一边伸手去扇着他的背。呕吐物的酸味,红砖间渗着的污水,林先生觉得自己已经够悲惨了,所以他根本无需去想其他的事去扇动自己的情绪。
「为甚麽要忍吗?......」林先生默默的念着别人的话。
忍?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忍受甚麽。林先生认为经过此一役,麦善行已经重新把自己定位。忍?以後他再也用不着忍受甚麽,已经没有这种必要了,用不着别人来伤心难过。


3月4日
73
林先生回家便泡了个热水澡,洗了个泡泡浴,在看着镜子的雾气时他或许在想,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隔了没多久他们又见了,不过隔了一个礼拜,麦先生的婚假放完了,自然又跑来上班。Lily当然是一起回来的,放了这麽久的假,她人没漂亮多少,脸颊倒是变得饱满了。他们俩一回来便笑嘻嘻的,捧着夏威夷的果仁朱古力满办公室走,就嚷着要与众同乐。
坐在林先生隔壁的女同事却吱吱的议论着,这盒子糖用七块美金就能换来,根本不是甚麽矜贵东西。说着那廿指丹红又往盒子里抓了一大把,彷佛不多拿就吃亏了,一边还连声说谢。
Lily对她们的表现自然是满意的,那艳红的唇一扬,一边又扭向林先生处问:「哎呀,不再多拿一点?」
「够了。多谢。」林先生也不是个小气的,只是不喜欢吃甜。他捻着手上的糖果纸,似乎一颗便经已太多了。
这是麦先生也捧着糖果盒转脸过来,那双手臂晒成了深啡色,看来近日夏威夷的阳光甚好。林先生刚注意到这种无聊事,麦先生便开口打扰了他:「嗨,怎麽跟我客气,快多拿多拿!」
说着他便取了一抹撒到林先生桌子上去,後来觉得不满意,又从妻子手上取了别的款式一拼铺上去。林先生看着自己桌子上的一片小山,颇有古人撒盐镇邪的派头。
他正是笑着,Lily又跟他说了些:「对了,林生,有空来我家吃顿便饭吧。我听善行说你一个人住,许多东西都不周到的,你又跟我们善行熟,怎说我们也应该招呼招呼你。」
林先生正想说不,忽然又想起了Lily强人所难的技量。他接而扫视了办公室一下,见人人都羡慕他行善积德,巴结上这两大巨头,也便不好意思推搪。他本来以为以後都不会再见到他了,视而不见,他们安安静静的,就像林先生没见到他时一样。如此一来对谁都好,谁知事实却不是这样。
不论以甚麽角度,麦先生竟然是愿意看到他的。至於他呢?就像只被打个正着的耗子,别人把沟渠盖揭起来,它便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回望对方。
事情或许这就了结,那他便当麦先生的「老朋友」好了。
不去数数的话,日子是过得挺快的。
Lily说的竟然不是场面话,以两个礼拜一次的频率,林先生的舌头再笨拙也感受到她厨艺的进步。有时候看着她,他也会悲天悯人的想,这个甚麽都不知道的女人十分可怜。可换句话来说,必须要隐暪她的自己也不好得了多少。
喝着青红萝卜汤时林先生总在想,麦先生应该从没有改掉过他的坏习惯。他又搞上了谁,和哪个人一起睡觉?这种事林先生却是不得而知。麦先生偶然也向他求爱,而且总挑别人容易觉察的时候说。
林先生自己也和别人做爱,可麦先生总有一点不同。他以为他应该严守自己的新定位,而麦先生却是嗤之以鼻,彷佛跟他做爱是一件例行公事,根本十分平常。林先生虽然觉得麦先生就像一旧拉出後又被塞回体内的屎,不过究竟是自己的东西,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的秘密亦是属於他的,只要能维持这种生态平衡,或许以後一切都会不错。只是事情终归不像理想那样。从夏威夷带回来水纸镇上起了一层雾,麦先生皱眉看着快乐地淹在水里起舞的夏威夷女孩,或许那片夏日阳光的场景都经已传出了腐臭的味道,只是此时尚被压封在紧密的塑胶盒里,所以才不曾为人觉察。


3月5日
74
那天是十月的一个星期六,天气正好,打开窗来便能吹进宜人的微风。麦先生还是像从前一样来到他的家,连带送上许多林先生不需要的东西,以昭示自己的慷慨。
「啊......」像这天来的便是一个水果篮,大概又不知是谁家的厚礼,此时又转赠到自己这个垃圾窝里来。林先生草率地接过,也没有露出十分满足的微笑。
麦先生对此显然是有些不满意的。他提着藤篮的把手却不肯松开,一下子又把东西给抢了过来,摇摇晃晃的挂在手臂上,似乎要亲自送到客厅里去。「你去给把碟子啊、水果刀啊拿来。」林先生走在後面,一时间也不知应做些甚麽,直到麦先生下了命令,他才又转身走向厨房。
就这样依着对方的命令前进,不再去想任何事情,让林先生感到异常轻松。他把事情办好,步履轻快地回到客厅,开始考虑不去再去思考有关麦先生的任何问题。回到客厅时,地上早布满果篮包装纸的尸骸。他绕开了缠成一团的保鲜纸,把水果刀递给了麦先生,让遥控器回到他的手上。然後林先生向後一靠,睡倒在沙发上头,一切就如过往一样贴心舒适。
这沙发也是麦先生新送的,大概就在他独身那段时期用过,此际仍新净结实得很。麦先生坐在後头削着苹果皮,眼睛瞄了瞄电视机,可能是觉着林先生选的节目无聊,不禁先送出了一声冷笑。
「你都这样过日子吗?」
林先生皱皱眉,意识到对方在讽刺他生活平板无趣、缺乏深度,似乎要林先生从此过着艺术人生的生活,才真个算是对社会有贡献。可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不就整天想着他滚床单吗?
「嗯。」於是林先生只笑了声,看也没有去看他。
不知是为甚麽,突然麦先生又问:「......说来你也是结过婚的人了吧?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为甚麽?」林先生并不认为他需要指导。
「就是好奇嘛。对了,你那时怎样求婚的?嫂子......」
林先生仍旧在按他的遥控器:「够了。我不想说了。」
「嗯?是怎麽了?不过说说而已。说来你们那时求婚应该流行下跪吧?......」
「闭嘴!」
到林先生觉察时,手上的摇控器却经已摔了出去。塑胶制的长方体撞到地板上,哗啦哗啦的便呕出了两颗电池。林先生使了狠劲,接下来只觉得自己虎口发麻。他一回头,却仍见着麦先生的笑。突然之间这一切便只是个笑话。
「我们分手吧。」林先生苦恼地抓着头发,轻易地便说了出来。
麦先生脸色不变,此时却显得有点不以为然:「为甚麽?」
「为甚麽?」林先生瞪大了眼睛,竟然是满脸不可置信。「你不是结婚了吗?我们早就不应该一起了!」
「你不也和别人好?为何现在才......」麦先生不解地咀嚼了两句,未几才恍然大悟的道。「啊,那是因为你喜欢我。」
他说得极其肯定,同时四周也没有传来反对的声音。镜头前渐渐落下了一层灰,林先生站在灰烬的中心,许久以後才隐隐念道:「......我不能继续下去了。」
『为甚麽?』
彷佛有人在为了答案而问他。
林先生发了一下呆,慢慢又再把话说开:「你结婚,是你自己要选的路,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那你要我怎样?」麦先生沉默了好一会,终於表了态。
「以後在公司里,我们还是同事。Lily若邀我,我也能去你家吃饭。我们还能有些正常交往......当然,若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换个工作......」
「我?换工作?哈哈哈哈!」林先生正筹划着将来的善後工作,麦先生却是嘻嘻的想一笑带过。「你够了吧?我们也就这样,我也没有要你陪我走下去甚麽的。」
他说了这种话,竟然还有耦断丝连的想法,伸手便想去拉林先生。林先生猝不及防,仓皇便甩开了他的手。镜头再拍向他时,林先生却已是一张黑脸,全然不见血色。
「......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我们好聚好散。」他颤抖着嘴唇说这件事,两颗眼睛却盯得麦先生浑身发毛。
麦先生摸着自己的手,不意竟发现林先生在盯着他的旧伤。剥落陈痂似乎能带来快感,麦先生嘴角轻扬,接着便说:「你就不再考虑一下?就算是单方面的,毕竟你从以前就那麽锺意我。」
「你这甚麽意思?」
「不是吗?看在你一直那麽喜欢我份上,我才会陪你玩玩的。怎麽现在反而是换你不肯陪我了?」麦先生笑得轻盈,似乎就像个上仙一样傲视人世。
反观林先生这边却是极其惨淡,他脸色青白,在镜头的特效下显得像只小老鼠便肮脏渺小。他看着麦先生,竟然把傻了的问题问出口:「你是说以前......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但你明明......」
他问着问着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过去的种种如同走马灯般落在他脸上,林先生的脸像交通灯一样红黄绿地转过了几遍,最後却停留在极红的颜色上。他两颗眼睛上布满红筋,因着身体的摇晃,看起来竟似是从眼白间渗出血来。他乏力的扶着墙,似乎再也无力站稳。然而那最後一句话却显得音量雄壮,几近声嘶力竭:「既然这样,你为甚麽要来找我!」
「嗯,不知道。或许我就想看看你所谓的『喜欢』会有甚麽下场......」麦先生有一张嘴,能说出无数能伤害人的说话来。林先生也有一双手,亦能做出伤害人的事,不过却只用了一次。
过了一阵子,麦先生惊愕的盯着他,那表情和刚才的林先生一模一样。不过林先生却不能像麦先生方才那样微笑,他的掌心颤抖着,整根手臂都只能感觉到发麻的痛。
接着麦先生坐下去了,林先生还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之前有一瞬间他看到了一把水果刀......然後......然後......
麦先生削的苹果片发黄了。


3月6日
75
编号PC2318的廖警员把手上的原子笔转了转。然後......然後......然後口供写到这里便录不下来。他用笔头在口供纸上拖曳出长长的蓝线,纸已经发黄了,看来是摆旧了的陈货。
他看了坐在对面的男人一眼,一边用大拇指揉着发霉的纸边,散出的纸末就像那人肩上的头皮一样,抖一抖就在空气中飘扬。
廖警员打量了对方一眼,一边又继续填着些无关重要的资料:「总之,根据你刚才所说,林生你就是这事件的第一报案人。你肯定事发时现场没有第三者吗?」
姓林的刹时浑身颤抖,似是教他这个问题吓到了,吞吞吐吐的便道:「没有。......我没有看到。」
「那麽根据你刚才的供词,我推断拿刀刺向麦善行的人便是你,我没说错吧?林生。」廖警员边说边把自己的话给写下来,随手还在後面填上了林先生的答覆:『系既,人系我杀既。』
他快速地把字写完,抬头一看,姓林的却没有如他所料念出设定好的对白。只见那姓林快速地瞄过了他一眼,一边却抖着手抓起杯来喝水。那水是个把钟头以前便装好的了,此时喝下去定必十分冰凉。廖警员观察了人犯一两秒,果然如其所料,姓林的吃了一惊,又让那两口水从嘴角流到地板上来。
「来。」他到底还有点人性,伸手便抽了纸巾盒里的纸递给姓林的。那男人受宠若惊似的接了过去,因为接时屁股离开了椅子一两分,身旁的人便刹时逼了上前。
「啊!」姓林的果然是只惊弓之鸟,别人不过是靠近了一点而已,他便抱住头趴在桌上颤栗不已。
廖警员不满地盯了一下同僚,一边便严声道:「够了,看不出他精神不好吗?你还这样刺激他?」
他的同僚瞬时便回了他一张臭脸,两只手叠起来,彷佛以後也不会管他安危。廖警员正觉得他好笑,一边又想快点了结这件事好去吃消夜,於是便温和地问着趴在桌前的老男人:「林先生,你认真告诉我,当时有没有第三者在场,还有甚麽情况你没有跟我们说到的?」
他当差这些年,对姓林的这种人已是见怪不怪。虽然他一直第三者、第三者的问,可心里八成就断定了刀是这个男人刺下去的。社会上就有这种人,平常看起来很沉默无害,甚至有点怯懦怕事,谁知疯起来却是比谁都狠心,甚麽煮人肉、刮内臓的都干得出来,十根手指都能当凶器来耍。
唉......这世道真是的。廖警员无声的感慨着,一边又问:「还是说,人就是你杀的?」
「我杀的?」姓林的听了这句话,本来吱吱的声音却一下子变大了。「我杀?你是说......他死了吗?是我杀了他的?我?......」
廖警员心里愕然。这话他本来是随便说说的,也没说人是真的死了。没料到人犯听了却是这般激动。啊,说不定真话都在里头。
跟他拉锯了个把小时,还没有把关键的话给套出来,廖警员心里也烦,於是便顺水推舟的说:「你为甚麽要这样做?林生,你若是自首的话,上了庭,法官或许会看在这份上轻判的,你何不就坦白说出来?」
到底是为了甚麽?说来姓麦的也是有点钱的,难道是甚麽钱债纠纷?一言不合,继而动武?可是以他的体格......
「我......」
姓林的本来是要说的了,外间突然又吵了起来:「喂!放我进去!我是来替林川河保释的!」
「先生,我们正在录口供,你不方便进去。」门外吵嚷嚷的,来人看来力大无穷,同袍要围都围不住,还是让他把头挤了进门鏠。
姓林的还坐在椅子上,半边身却扭了过去看他:「顾一城......」
「林川河你说!那混小子又对你做了甚麽?你们不是断了吗?怎麽你现在会在这里?」那人一边说一边冒着袭警的罪名抵抗,一时间拉开了人也扯不掉声音。「啊!林川河,你甚麽话都不要说。待律师来!先待律师来。」
「哦?」廖警员扬扬眉毛,原子笔便在他手上畅顺的溜着。
原来是桃色纠纷。


3月8日
76
「这是一由爱情引起的,不幸的浪漫事故。」他的律师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林先生坐在犯人栏里,隔着铁枝的看过去,脸上有点木然。
即管已经适应了漫长的法律程序,他还是会像法庭的警卫一样,一不留意便走了神。这几个月来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偶然有天会被叫起,穿起西装,坐到法庭的座位上,说了两句,便又结束了。唯一不变的是法官一句:「还押监房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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