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侧————起雾
起雾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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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宁不寂,正摆出一脸"任尔千言万语,磨破嘴皮,我自请和退兵,你能奈我何?"的拽样,皇帝心头便一阵无力。
虽然早就打定了撤兵的主意,但当著朝臣的面,为了维持平庸无能的形象,皇帝还是照例挨个询问了臣子们的想法。
得到的结果和料想的大同小异,大部分朝臣秉持双方都不得罪的理念,不是含糊其词,就是恭听陛下圣裁。
除了薛启之,他并没有评论这场战争,只是淡淡的阐述,"西部去年欠收,远征的军粮在运送途中,民夫消耗了极大的一部分,长途跋涉送到军中时,至多只余送出前的一半,所以粮饷目前吃紧。"
说完,对皇帝欠了欠身,表示了他支援不力的歉意,接著抬起头,对望向他表达谢意的宁大将军温和一笑。
这一笑虽是对著宁不寂,然在朝诸臣同时望向他的,皆有如沐春风之意。
薛启之说的军粮吃紧是实情,所以燕蒙与宇文斡也并未出言反驳。
皇帝点点头,表示会考虑薛家的意见,接著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不爱美人爱功名"的刑部尚书──墨寒,等著他出言来打破这僵局。
墨尚书果然不负圣望,只见他恭谨的行礼道,"微臣赞同宇文尚书和燕世子,先帝之仇,不可不报。"
宇文斡和燕蒙面露喜色,皇帝也暗暗欣慰,墨寒这小子终於长进了,知道要欲扬先抑,不枉他在批改刑部的奏折时特意的多番提点。
俊美的墨尚书一如往日面无表情:"但是,镇国将军之兵,多年来四处征战,已是疲敝异常,微臣认为,以此疲敝之军,坚守天山一年,不败而反胜,已是极限。今劳师袭远已久,军粮吃紧之下,再战北夷,实属不智。"
众臣闻言在心底暗暗点头,这是他们想说又不敢说出口的话。c
燕蒙和宇文斡微微变色,在心底大骂墨寒多事,正要开口,墨寒再度话风一转,止住了他们出言阻止的意图。
只见墨尚书冰著一张脸,完全以就事论事的语气言道,"先帝之仇,不可或忘,闵王父子忠君之心,令人感佩。"冰冷的神情微微现出一点暖意望向燕蒙,後者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心道惭愧,刚才的牛吹大了。
"微臣以为,当前的情势,陛下实宜撤回镇国将军出征之师,改下诏於闵王父子,令贤王父子二人出兵北魏,直入夷人王庭,以偿其多年为先帝报仇为朝廷雪耻之志。"
一口气说完,侧眼看了看燕世子和宇文尚书,但见二人已呈石化状态,似不懂为何最终廷议会倒向这个方向。
皇帝见好就收,趁著伶牙俐齿让他憋了半天气的燕蒙和宇文斡尚未回神,迅速开口,"墨卿所言甚妙,深合朕意,有司何在,即刻拟旨,闵王父子不忘国耻,厉兵秣马,功在朝廷,著其率辖下兵马五万,迎击北夷......"
"陛下......"燕蒙终於回神,忍不住出言,"臣......"
"卿有何言?但说无妨,总不会是当著众臣的面告诉朕,贤父子厉兵秣马多年,不是思虑先帝之仇,而是酝酿谋反之意吧?哈哈~"
皇帝一脸开玩笑的神情,语调轻松,听在燕世子耳中,却是汗流浃背,这造反的名头,可是万万不能认领去的。
"臣......遵旨。"燕蒙迫於情势,只得默默退下,竟无语凝噎。

月上阑干,万籁俱寂,京中的闵王世子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怒火冲天的燕世子正大力的把古董青瓷花瓶摔在地上:"该死的墨寒,坏了本世子的大事,最好留神不要落到我燕蒙手上,刑部尚书是吧?总有一天本世子叫你尝尝你手底下那些刑具的滋味。"
骂完犹不解气,一甩手,桌上的茶具整个被拂向地面。
清脆的淅沥哗啦声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住手,蒙儿,还要让贵客看多久的笑话?"
面目严峻,颇显苍老的男人皱著眉头,抓住了燕蒙的肩膀,五指有力,被抓的人丝毫动弹不得,只得乖乖听话,"是的,父王。"
"见过闵王。"原本在一旁静坐喝茶的宇文斡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的向老者行礼。
"呵呵,宇文尚书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小犬意气用事,让尚书大人见笑了。"
"世子真性情,在下私心颇为推崇,说句心底话,此刻若不是在世子府,不敢放肆,小可也早已大大发泄一番,恐怕砸掉的就不只是百年的古董花瓶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闵王也一阵大笑,"尚书大人但砸无妨,砸了整间房都没事,这点损失本王还承担的起。"
"王爷客气了,敢问这位是?"
站在闵王身後的男人有著高贵的气质,一脸和煦的听著闵王和宇文斡彼此寒暄,待到发现自己终於被两人注意到,笑容更加灿烂如阳光,"在下南齐慕容鸿。"
听到南齐两字,宇文斡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展开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看向闵王,"王爷,您这唱得是哪出?"
"哈哈,宇文尚书不必惊讶,犬子不是刚在金銮殿上接了圣旨,要去荡平北夷吗?此举若是没有南齐相助,安能成功?正逢鸿殿下来小犬的府邸小坐,这个联盟的天赐良机,怎可白白错过?"
"这......"宇文斡颇为犹豫,"王爷是否已经考虑妥当?"
南齐虽多年未与中洲开战,但到底是敌国,私下联系,若是被查了出来,谋反之名是绝对逃不掉的。换个角度,假使借著对方的势力,侥幸成功了,届时请神容易送神难,也是个问题。
"宇文尚书说笑了。"闵王脸色一整,凶相毕露,"要攻打北夷,陛下可曾给我父子考虑的时间?"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出战?闵王有不臣之心多年,宇文斡暗叹皇帝此次棋差一招,逼得太急了。
这狗急了,可是会跳墙的!
宇文斡思虑再三,谨慎的开口,"王爷可愿听在下一言?"
"尚书大人请说。"
"窃以为,宁不寂十万大军若能回京,对於贤父子二人来说,应是幸事!"
"大人何处此言?"闵王显然并不认同。
"敢问王爷,天山距离王爷的封地,路程几何?"
"快马只需三天。"
"王爷封地内驻军多少?"
停了一停,见闵王沈吟不答,宇文斡立刻改口,"在下僭越了,王爷请考虑一下,贤父子不在封地之时,若是宁不寂擅自与夷人媾和,联军攻打王爷的封地,胜算如何?"
扮成管家的闵王一惊,下意识的拽紧了儿子的肩,痛得燕蒙频频抽气。
"多谢尚书大人指点,本王即刻回封地,以防生变,小犬在京,还劳大人多多照看了。"
"王爷不必客气,自当效犬马之劳。"宇文斡微微欠身,嘴角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那麽鸿殿下,结盟之事,还请容後在议,待老朽家务事平,再容磋商。"
慕容鸿风度极佳,眼看当面被拒,依旧笑容可掬,"不急,来日方长,天色以晚,叨扰王爷多时,本王子先行离去,有机会的话,还请王爷来南齐做客几日,品尝一下我南国特有的香茗。"
"一定一定。"闵王显得心不在焉,"鸿殿下走好。"s
夜色暗沈,慕容鸿为避宵禁,专挑小路回下榻之处,虽然计划的第一步就受挫,却丝毫不曾气馁,边走边嘀咕,"有趣,这宇文斡,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呢?"

第八章
冬日的尽头,风依旧冷而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们,为了白天疲惫的劳作,和明日必将持续的辛苦,早早的就进入黑甜的梦乡。
劳力者苟安,劳心者忧眠,彻夜辗转不得好眠的,往往都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闵王如是,皇帝也如是。
朝阳殿内的龙塌上,无奈的又跟宁大将军纠缠了大半夜的皇帝终於忍耐不住,抓住依旧在四处作乱的狼爪,不耐烦道,"你怎麽还在这里?"
轻松的挣脱看似有力的阻止,大将军对於皇帝的问题显得很惊讶:"三更半夜,不在塌上,又该在何处?"
皇帝忍耐的闭了闭眼,提醒道,"圣旨不是已经给你了?还不速速回府打点行装,明日好早早上路,把被你丢弃在冰天雪地天山脚下的军队领回来。"
"士兵们都老大不小了,这些年来回京的路走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陛下还担心他们会迷路?"大将军一脸"你太瞧不起我的兵了"的愤慨表情。
"是圣旨,关键是圣旨,"皇帝有仰天长啸的冲动,抓狂道,"没有圣旨,你敢撤军?"
对於皇帝的质问,大将军表现的异常镇定,"没有圣旨,我不照样已经回京了麽?"
"......"皇帝无语的诅咒宁不寂的祖宗十八代後,憋出一句,"那你还回京请什麽和?直接和你的军队一起回来不就得了?"
大军归京行速缓慢,宁不寂若是跟著他们一起回来,不可能这麽快抵达京城,那他就还有多几天的清净日子好过,皇帝暗自在心头埋怨宁不寂的早归。
"总要有个形式不是?"眼看皇帝完全没有继续和他厮磨的意思,大将军难得的也不勉强,自在的把双手放在脑後枕著,"我一声不吭的领著大军从天山直入京城,若是吓到了你那些藩王,会出什麽事,倒真的很难说。"
皇帝没好气:"你也知道?若是撤军的廷议通不过,又当如何?"
"不如何。"大将军没心没肺的说,"本来打算今天的廷议若是通不过,下了朝我就告诉你,大军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这样明天陛下一定会想办法让廷议通过的。"
皇帝气结,几乎一脚把大将军踹下龙床,"你这混蛋。"
想到十年来,为宁不寂收拾的无数烂摊子,皇帝越发郁闷,为什麽这家夥跟奉天明明是生死至交,并肩作战了十几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老是出难题给他。
正忧郁间,大将军已经伸出长臂,将皇帝抱在怀里,压低声音道,"闵王暗中派人劫持薛家运送的粮饷,军粮撑不了几天,奉天又受了伤,所以我在回京前就安排好了边防,只派小股队伍布置疑兵,打出日损三千的幌子,大军在我离开天山前,就已经开始後撤了。"
皇帝听完一惊,语调微微上扬,"奉天受伤了?"
"嘘!"宁不寂伸手捂住皇帝,"奉天说你这朝阳殿里探子太多,叫我别告诉你这件事的。"
皇帝心乱如麻,默默的压下语气中的惊慌担忧之意,故作平淡的小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上阵时,不小心被乱箭射中了左肩,军医说没伤到筋骨,静养三个月就能痊愈。"
皇帝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回头,见到宁大将军怀疑的目光正直射而来,不由的心底微微有些发毛,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果然,宁不寂上下审视了早已恢复淡然的皇帝半响,若有所思的开口,"陛下向来对我军中之人漠不关心,今日怎麽会格外留意奉天?"
皇帝被他审判的目光看得极不舒服,拉了拉滑下来的锦被,谨慎的开口,"奉天不只是你好友,还是整个赤焰军的军师,多年来为保卫中洲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受了伤,朕不该关心一下?"
宁不寂无言,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心头又有丝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沈吟了一会儿,便想起一件事来。
三年前,跟北夷的边境冲突中,他不小心中了暗算,三尺长矛几乎穿胸而过,军医束手无策,奉天只得紧急的把他送回京城,御医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和宫廷里头特有的良药,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时镇国大将军伤重垂危的消息传遍朝野,六藩欢欣鼓舞之下,搞出不少动静,皇帝忙得分身乏术,只得把大将军丢在一边,等他从昏迷中醒来过了三天,才有空回寝宫探望。
可恨的是,皇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问病,也不是安慰,只是拍拍大将军病中无力的手道,"乖乖在朝阳殿养伤。"
说完,理了理根本不曾起皱的龙袍,再度预备出门。
"等一等。"病中的大将军格外难以伺候,忍不住刁难,"就这麽走了?"
"不然呢?难道等你开口说了,‘乖乖爬上床来让我上'後,朕再告诉你要好好养病?"
"......"伤者沈默。
皇帝气愤道:"你可以摸摸自己的良心,看到朕的时候,你没有立刻打算说这句话。"
"呃~"大将军生性坦白,愣了一下後,还是毫不推脱的承认,"陛下真是太了解微臣了!"
想起当日,皇帝可并没有问他"伤得重不重?"也没有乖乖的躺在床上让他为所欲为,大将军顿时愤愤不平,誓要将三年前受伤少做的部分通通补回来。
"乖,离天亮还早,"邪恶的大手轻易撬开皇帝死拢著被角的十指,"到早朝前,应该还有几回好做。"
"呜,不......"皇帝在心头抗议,让你做到早朝前,朕还爬得起来麽?

郊外的荒坡上,星星点点的绿意已开始萌芽,大清早走在街头的路人,却依旧能感受到初春所特有的微微的寒意。
宁不寂的赤焰军,正是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回到了中洲的京城。
跋涉了整整一个月的军队,自然称不上军容严整,但一列列在阳光下闪耀著银光的长矛和铜盾,以及无惧冷风昂首行走著的兵士们,使得这只军队即使疲乏万分,依旧显示出了一定的威慑力。
行进的大军宛若长龙,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百姓们早已习以为常,默默的从家里的灶头取来剩余的稀饭和馒头,递给显然很久没有吃到热食的兵士们。
兵士们并不拒绝,点点头接过,温热的稀粥喝完,空碗便往後挨个传递下去,直至回到送饭者的手中,碗里往往放著一个两个铜板。
偷溜出宫的皇帝和弹剑二人,此刻就坐在茶馆最显眼的窗前,等待著赤焰军从远处依序走来。
只见队伍的最前列,副统帅兼军师──奉天白衣白袍,正带著温和的笑容端坐在枣红色的骏马上,如果把他右手挽著的缰绳替换成此刻藏在袖子里的折扇的话,很容易便能明白元宵之夜宁大将军所扮的书生,其原型是抄袭自何人。
皇帝略显焦灼的目光正落在奉天的左肩上,由上往下望去,并不能看出对方的伤情如何,但从奉天穿回常穿的白衣来看,伤口应该是愈合良好的。
不知道是这关心的目光太过明显,还是早已约定好的,骑在马上的白衣人在皇帝望向他的同时,也抬头看向了茶馆二楼的窗口,深邃的目光中蕴含了淡淡的眷爱之意。
似乎感受到了皇帝心头的担忧,奉天极轻微的摇摇头,指了指身上的白衣和左肩,示意伤口无碍。
皇帝便终於安下心来,露出一抹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人前的,像是在不好意思的羞涩微笑。
这时枣红马已经缓缓的踱至茶馆下,奉天抓紧时间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皇帝午时在老地方见。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略微可惜的见到白衣人收回原本望著他的疼惜的目光,策马向前疾驰。
前方,一身便装的宁大将军正站在路口,迎接一个月不曾见面的好兄弟和手下们。
皇帝对这两个重逢叙旧的好友之间的互动没什麽兴趣,该见得人已经见到,担忧的事也有了著落,便自在的招呼小二可以上菜,他溜出宫前可还没用过早膳呢!
点完菜,见一同出来的弹剑依旧呆呆的站在窗前,便叫他坐到墙後一起吃早饭,以免窗前站久了,被眼尖的宁大将军发现後过来打招呼。
听话的在皇帝对面坐下,弹剑心不在焉的举著勺子,面前的稀粥和油条正冒著丝丝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少年的心思却不在食物上,依旧执著的望向窗外,不时的偷觑皇帝几眼,显然对於皇帝和奉天之间的关系颇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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