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侧————起雾
起雾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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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嫩的声音正预备说出粗鲁的脏话,在看到宁不寂身旁立著的皇帝时,闪电般的收声,又咽了下去。
"呵呵,两位公子,奴家失礼了!"一身嫩绿的娇美小女娃对著并肩而立的两人福了福,没等宁大将军回身看清,就很快的溜到树後,一闪身,迅速的隐没在散去的人群中。
逃跑速度之快,有如见著恶鬼阎王。
宁不寂抬起头,他总觉得刚刚的少女太过古怪,想追上去探个明白,又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
旁边,皇帝仍旧一脸安然的站著,提著笔,信手在一个又一个别人猜剩下的谜面下写上谜底。
大将军挨个看去,竟然没有一个是杜撰瞎猜,再看看自己手头上捏的几乎字迹模糊的红纸条,一时大为汗颜。

灯谜的猜测有时限,时辰一到,不论猜中还是没猜中的人群都自行离开,去领取奖品。
今年猜得最多的人得到的奖品与往年不同,既不是醇酒,也不是美人,而是光华寺三年一次的灵签。
传闻中光华寺的签灵验无比,而且签文清楚明白,完全不需要人为解签。
三年前,有一书生猜出了灯谜会上大半的灯谜,放弃了与京城第一美人盈袖结识的大好良机,跟别人换了光华寺的灵签,得到的签上写著:不出年余,状元及第,金榜题名。
当时围观者甚众,光华寺的灵签又颇为出名,因此十日後春闱,下赌者甚众。
买书生及第和不及第的恰恰是五十对五十。m
按说以光华寺灵签之名,不该为五五之数,但说来好笑,元宵过後三天,圣旨下来,本次会试的主考官定为左丞相黎掣。
这左丞相不是别人,正是三日前被书生拒绝的京城第一美人盈袖的父亲。
黎老丞相一生最不信邪,又兼爱女被拒之愤,春闱之时,会不会量才录用,实在很难说。
到放榜,下了赌注的京城百姓扶老携幼,蜂拥而上,盛况空前。
皇榜揭晓,状元郎花落别家,抽签的书生仅仅得了探花。
一时赌输之人唏嘘声大起,倒也不能去指责光华寺的签文完全失灵,毕竟探花和状元也差了不多。
却不料此事後来又有了变数,得了榜眼的那位竟被查出考场舞弊,又逢当时宁大将军和藩王派系冲突不断,皇帝头痛之余,为了转移双方的注意力,便下旨该次的春闱增加殿试。
殿试结果,得了探花的书生因政见大合皇帝之意而名列榜首,三日後,皇榜重新公布,买书生及第者咸鱼大反身,纷纷前去赌坊索要赌金,一时间纷纷攘攘,京城很是热闹了一阵。
皇帝事後溜出宫闲逛时,在茶馆听闻了这件趣事,好笑之余,格外留意了一下这个叫墨寒的书生,见他处事老练,办事严谨,平素虽是不苟言笑,然遇到旁人难决之事,却常有出人意料又准确中肯的建议,欣赏之下,该人在三年内便屡屡升迁,官位累至刑部尚书。
朝中知道这件往事的人不少,暗地里便有人给这墨寒取了个绰号,叫不爱美人爱功名尚书。^0^
皇帝想起往事,一时心动,治下十年,政局表面上颇为安稳,其实内忧外患不断,若这签如此之灵,不知是否能测出国运如何?
迅速的摘下了所有剩下的灯谜,皇帝拉著犹不肯放弃的握著红纸条的大将军疾步往前。
不料,走的太快之下,体内顿觉一阵不适,双腿一软,险险往後跌倒。
宁不寂伸手一捞,接住皇帝,眸中一片似笑非笑,颇为得意,"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嘛?"
皇帝大窘,怒瞪了始作俑者一眼,愤愤的甩开大将军看似好心,实如挟制的手臂,定了定神,独自往前,然而行走的步伐,却无论如何不敢放的太快。
大将军悠哉的走在皇帝身後,对於皇帝难得显露出来的别扭神色,报以一抹温柔的笑意。
前方青绸铺就的高台上,红纸条堆积如山,光华寺的僧人们捧著早已备好的谜底,忙碌的校对。
没多久,结果就快速的揭晓出来,皇帝如愿获得首名,更因猜出了连续三年未有人猜中的几个谜面,光华寺出谜题的方丈大为高兴之下,欣然开放两次抽签的机会给皇帝。
周围同是为灵签而来者一片抽气之声,纷纷出高价要求跟皇帝换抽签的机会,最後喊价到一万两白银的地步。
皇帝摇摇头,虽然测国运只需要一支签,但他还不想回宫的路上遇上劫匪节外生枝,所以把另一次抽签的机会让给了身後的宁大将军。
僧人们抬上十来个颜色各异的大瓦罐,光华寺的方丈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开口,"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选择。"
皇帝随手一指手边暗红的瓦罐:"就这个吧!"
"一样。"宁大将军素来不信怪力乱神,所以对这种抽签之事表现的兴趣缺缺。
"大师,我想测测国运如何?"
"阿弥陀佛,施主选错了,"方丈双手合什,"测国运,应当选这坛青色的才是。"
皇帝一愣,仔细看了看所有的瓦罐,只见各个瓦罐不但颜色不同,连材质和形状都有细微的区别,但所有的瓦罐上并无标注,所以实在看不出其中有什麽区别。
众所周知,抽签若是中途换签,必定不再应验,皇帝只得一边心中暗骂老和尚事前不说清楚,一边揭开红色瓦罐上头的封泥。
开口甚小,只能容一只手伸入,里头暗暗沈沈,仿佛装满了某种液体。
皇帝伸入左手,只觉一阵清凉,摸索半天,除了坛子内壁,始终触碰不到任何有形之物,正惊疑惑间,方丈苍老的声音已经传来,"阿弥陀佛,施主签文已得,可以缩手。"
皇帝奇怪的缩回手来,犹疑的开口,"大师,罐中并无一物,何来签文?"
"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见尘埃?施主摊开掌心便知。"
皇帝依言伸出手来,五指张开,果然见到掌心内有两行篆书:纵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敢问大师,此为何意?"
"阿弥陀佛,老衲不知,老衲只能告诉施主,这坛瓦罐所中之签,对应姻缘。"
"姻缘?"皇帝一呆,不自觉的望向身後的宁大将军,"换你。"
宁不寂在後头,清楚的看到皇帝伸手进瓦罐前掌心空白,毫无墨迹,待到出来,平白无故的就多了两行字,顿时也被激起了好奇心。
略带薄茧的手伸入罐子,大将军要比皇帝不客气的多,修长的手臂直入瓦罐,想要探探这坛底之物,不料,在外望去,连常人的臂长都不到的罐子,内里深不可测,大将军五指前伸,尝试往下暗发了一道剑气,竟是石沈大海。
宁不寂正自惊骇,一旁的方丈已经含笑请他撤回手来。
不甘愿的缩回手,大将军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同样天外飞来两行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什麽乱七八糟的?
皇帝和大将军对看一眼,同样不谙风花雪月的两人皱紧眉头,难得一致的觉得在此地白白浪费了时间。
"和尚跟人算什麽姻缘?故弄玄虚!"大将军撩起衣角,使劲的擦了擦掌心,起身率先走开。
皇帝虽然同样觉得传说中的灵签浪得虚名,但仍旧温和有礼的向方丈到了谢才离去。
待两人相偕走远,方丈布满皱纹的脸上方显出诧异之色,"阿弥陀佛,这帝王星与天狼星同将於世,已是百年难遇;二者竟还能共处十年而国不乱,奇哉,是谁之功?"

方丈身後,一名著土黄色僧衣的僧侣窃听到关键的字句,悄悄的开始後退,在不为人注意之时,隐入茂密的灌木丛中。
灌木丛後,一身月白色的阴沈男子正倚树而立。
笑嘻嘻的脱掉伪装用的僧衣僧帽,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青年侧身在阴沈男子耳边说出刚偷听到的消息。
"帝王星和天狼星吗?"阴沈的男子略一用力,身後靠著的粗壮树枝应声而断,"那就更加留他们不得了。"
"是的,皇兄,臣弟前阵子正好网罗了一批暗杀好手,是否赶在他们回宫之前,放信号先行围杀?"青年笑容可掬的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阴沈的男子思忖片刻,斥责道,"蠢货!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你找的杀手武功再高,高得过号称第一高手的宁不寂麽?到时候打草惊蛇,後头如何行事?"
"那皇兄的意思是?"
"上兵伐谋。"c
"臣弟愚昧,请皇兄开解。"
"鸿弟可曾读史?"
"臣弟驽钝,略知一二。"
"自古帝王与权臣,可有二者相安而皆善终者?"
青年侧头认真思考了一阵,开心笑道,"无。"
"这就对了,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当今的中州,北夷肆虐,南齐虎视,藩王坐大,薛家独立,宁氏不臣,国家却十年未曾分裂,这中洲皇帝李承业,当真是好手段,好心计。"
阴冷的笑容滑过嘴角:"不过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李承业,日日坐在这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火药桶上,你想必是日不得闲,夜不安枕吧!就让我南齐慕容溱来帮你一把,早点从这是非中抽身出来,你也可以早点解脱。"
笑容明媚的青年──南齐王爷慕容鸿,闻言眼睛一亮,"皇兄有何良策?"
慕容溱招手换弟弟过来,附耳道,"两国交战,攻心为上,你只需......"
"皇兄此计大妙,到时候李承业和宁不寂两人反目成仇,中洲六藩必定会借乱起兵,北夷也不会安坐不动,到时候我南齐就可坐山观虎斗,收它个渔翁之利。"
南齐皇帝慕容溱阴森森的一笑:"正是,你速去布置安排,一切小心行事,事成之後,这中洲的封地,就是你的。"
"多谢皇兄。"
□□□自□由□自□在□□□
皇帝和宁大将军回宫的路上并没有遇见弹剑,宁不寂只当少年和他们走散,已经自行回都统府,所以也未曾在意,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帝的反应上。
出门前,大将军见皇帝逃避今夜床事之意甚为坚决,心头不乐之下,就不太想让皇帝好过,因此在皇帝忙著换衣服之时,点了他的穴道。
说起来,那颗紫金龙冠上镶嵌的深海明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无论如何,被放在体内,行走的人不可能没有感觉。
但皇帝硬是如常人一般逛了大半个夜晚,待到延迟的宵禁快要开始,才面不改色的转身回头,步向皇宫。
宁不寂心头颇为佩服,这平日里看起来无论是在政事上,还是床上,都软脚虾一样的皇帝,今夜竟然反常的硬气至此,如果不是确认这颗珠子是自己亲手放进对方体内,又一个晚上都寸步不离,他会怀疑皇帝早已把这个让他难堪又难受的东西自行取了出来。
由於宵禁,街上早已行人寥寥,只余更夫尽责的打更声在这静寂的夜色里回荡。
宁不寂的府第就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两人回宫正好路过,皇帝望著多年来形同虚设的将军府,注意到身旁明显在邪恶微笑的大将军,恨不得一脚把这厮踹进去,然後放火烧府,好为这世间除此大害,还自己一个清静日子。
注意到皇帝"向往"的目光,宁大将军同样扫了眼多年未曾居住的将军府,建议到,"夜色已深,回宫不便,不如陛下今晚留宿微臣府第如何?"
皇帝心想,这厮在宫里已是放肆之极,到了他家,岂不是更让他为所欲为,一念至此,断然拒绝,"你想都别想。"
"呃,微臣也是好意,如果陛下还走得动的话......"
余下的话语自动消失在皇帝杀人的目光下,好吧,既然他难得的体贴一次不招人爱,那也就不必客气了。
宫门已关,这对身为武林高手的宁大将军来说,并不是问题,皇帝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怀绝世武功,所以任由大将军揽著他的腰,使出轻功,跃上墙头,再轻轻跳下。
跃起和落地之时,皇帝只觉体内那颗珠子上下窜动了两下,这两下窜动正好撞到了某个要命的点,於是全身力气顿失,皇帝脸色嫣红,再也站立不住。
一直盯著皇帝的宁大将军见此,心头暗乐,等著皇帝求救,片刻後,只得失望。
只见皇帝费力的扶著墙站稳,虽是喘息急促,语调依旧沈稳,镇定的开口,"今晚月色不错,此处风景甚好,朕有意通宵在此赏月,大将军护送之责已尽,可放心回府。"
此时,月亮隐没在云层後,两人所立之处正是御花园尽头最为荒凉之所,百步之远,就是冷宫,阴风戚戚,怨气甚浓。
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赏月???
宁不寂无语。懒得跟皇帝争辩,拦腰抱起明明早就撑不住却还要逞强的一国之君,举步往朝阳殿浴池走去。
浴池里,热气弥漫,大将军除下布衣,起身沐浴,皇帝却站在池边,动也不动。
看出皇帝的困窘,宁不寂柔声道:"我帮你拿出来吧!放在里面不难受吗?"
当然难受,但是一想到这个男人的手指要再一次伸进去,皇帝自觉这个更加难以接受,於是摇摇头。
"原来你喜欢体内带著这个做?"被拒的大将军表情惊讶,"倒也值得一试,也许滋味更加新奇也说不定。"
"......"
沈默半响,皇帝终於忍不住一声大吼,"姓宁的混蛋,你不要太过份。"
"哈哈哈哈哈......"烟雾朦胧的浴池里宁大将军浑厚的笑声,久久不息。
朝阳殿中,春色甚浓。

第七章
免朝三日转瞬即过,是不是继续征战北夷,重新被提上朝廷的议程。
金銮殿的朝会上,群臣的争论还在继续。其中尤以闵王世子燕蒙和礼部尚书宇文斡对撤兵之议反对的最为激烈。
皇帝在免朝期间,已经收到了近十份宇文尚书的折子,要求惩治擅自归朝的宁不寂,把征夷之战进行到底。
燕蒙虽有世子之名,到底不是朝廷官员,不能名正言顺上书议论国政,但他的背後是六藩之首的闵王,皇帝对势大的闵王多多少少有些忌惮,自然对他的世子也不会轻易怠慢。
"北魏尝某刺先帝在前,陛下宽大,不予追究,然其不思悔改,十年来屡屡率兵,扰我边境。镇国将军骁勇善战,败夷人於天山之下,理应趁胜追击,灭其主力,亡其士气。虽不能一击而灭北夷王庭,一雪谋我先帝之恨,然亦可削其锋锐,使其犯我之心不敢再起。
今大将军於战事胶著之时,不思抗击北夷之策,反不奉诏归京请和,让十万兵士於冰雪严冬之际,滞留天山,使朝廷多年抗击北夷之心血,付之东流。此举上负陛下恩宠之意,下寒将士浴血奋战之心,大将军安能一意孤行乎?"
宇文斡满脸愤慨,滔滔不绝,把他在奏折上写过的内容概括起来,在廷议上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後,尤自目眦欲裂,一副立刻要冲上去和乱臣贼子宁不寂拼命的架势。
皇帝暗暗在心头佩服,宇文斡好记性,好才华,好演技,他平日里真是小看这礼部尚书了。
"天山距闵王的封地最近,燕世子对此有何高见?"皇帝同情燕蒙一脸憋了很久想说话,又碍於没有进言权的郁闷,主动提供机会。
"陛下,"燕蒙长出了一口气,终於得到发言机会,立刻把心底编排以久的话一古脑儿倾泄而出,"臣与家父虽世居天山之南,然无一日敢忘报效朝廷与陛下之念。十年前先皇驾崩,家父号哭三日而厥,及醒,戒臣曰:‘吾燕氏一族,世受皇恩,无以为报,北魏贼子谋害先帝,此仇不共戴天,汝不可忘也。'臣领父命,宿夜匪懈,图谋报仇,以雪国耻。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微臣不甘十年辛劳,毁於镇国将军之手,还请陛下作主,治宁不寂误国之罪,卸其军权,著微臣接手,荡灭北夷,取北魏王首级以祭先帝。"
耐心的听完,皇帝努力的忍耐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燕世子脸皮忒厚,居然有本事把他们父子十年来秘密练兵,扩大势力,图谋王位的做法名正言顺的挂到为先帝报仇的大义下。一席话说来,皇帝本人倒像是浑浑噩噩无能又不思进取的不孝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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