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倾杯醉————林宸
林宸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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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退路,只剩下那道三十余丈长的石梁。
但若于此时退回北峰,这批黑衣人即便无法跟去动手,却必然会牢牢守在石梁这端,以逸待劳。
如此一来,他二人更是无法突围而出,只怕唯有生生困死在此了。
古倾杯却如完全不曾看到目前情势也似,只是紧紧握住容遂的手,颤声道:"是......是他!我认得他的声音!"
容遂与那黑衣人均是一怔。容遂问道:"他是谁?"
古倾杯整个人都在发抖,咬牙恨声道:"那日就是他,声称奉你之命,带同大批刺客追杀我!我......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声音!"
一句"奉容教主之命,诛杀叛徒古倾杯",令他在之后的整整一年里,还常常会在睡梦中惊醒,然后魂断神伤地枯坐至天明。这个声音,早已深深刻在古倾杯脑中,只怕终其一生也无法忘怀。故而适才对方仅仅说了一个字,立刻便给他认了出来。
那黑衣人一愣,随即大笑道:"古少侠果然好记性!不过,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有得罪之处,万望勿要见怪。鄙上久慕两位大名,特派小人来此,邀请二位同往小聚。如今你们已是插翅难飞,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趁早与我去罢!"
容遂冷哼一声。他闻知此人便是害得他与古倾杯生生分离的罪魁祸首,心中早已大怒,暗道一但离开这险地,谁还惧怕那区区毒水?到时定要教你们尝到滋味!
那黑衣人自然也明白,这两人一但来到平地,便再不受可能受他控制,于是笑着续道:"但我却无把握永远留住二位。"他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抛到二人身前,说道:"里面只是烈性蒙汗药,不伤身体根本,请二位放心服用。"
古倾杯初遇仇人,心情激动难抑,此时却已渐渐平息下来。他听此人之言,心下寻思道:"他若是此刻发动毒水,我二人武功虽高,却也必难幸免。却又何以舍易求难,非要生擒活捉不可呢?"想到此处,灵机一动,突然拔出长剑,往一侧的黑衣人攻去。
那一侧的黑衣人高举铁管,明显犹豫一下,却并不发射毒水,却反手从背后抽出兵刃相迎。而余人则同时调转管口,丛丛黑水箭一般往容遂射去,将他欲跃起往援古倾杯的去势,生生阻在半途。
容遂眼见古倾杯处并不凶险,顿时放下心来。他手中并无兵刃,当下迅速脱下外披狐裘,在中灌足劲力,挥舞阻挡毒水,一面施展轻身功夫,在毒水的空隙间腾挪闪避。只是那狐裘一沾毒水,立即"嗤嗤"腐烂,看起来也支撑不了多久。
古倾杯原本只是为了试探,对方究竟是欲将他们尽数活捉,还是目的仅在他二人其中之一。此时自然一切明白,当即不待招式用老,便在半空中一转身,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身法角度,往容遂处倒飞回去,长剑疾挥,劈挡袭来毒水。
他轻功虽好,但似这般在空中猛然改变方向,那批黑衣人措手不及下竟大多来不及停手,这一番回救自是险到极点。容遂一见大急,怒喝道:"别管我!"便在同时,另一把熟悉的声音暴喝道:"住手!"
仿佛得到命令一般,水箭应声而停。
古倾杯落在容遂身边,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容遂是"天赜教"之主,而他古倾杯即便身手不错,也仅是一名普通江湖客而已。无论怎么看,活着的容遂,价值都比一个活着的他要大。故而方才他见到那些黑衣人,竟反过来欲保他而杀容遂时,心中便已起疑。
只是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测,直到此刻亲耳听到熟悉的声音。
古倾杯转过头,伤痛不信地与僵立在那群黑衣人之后的燕常棣遥遥相望。
他心中又是惊怒,又是迷惑。
容遂与燕常棣一南一北,在武林中各为一方马首,势力范围毫不冲突,平素也根本没听说过有甚么交集过节。燕大哥也一直待我很好、很好......我万万不信,那些都是假的!
可他为甚么要离间我与容遂,为甚么一定要置容遂于死地? 
蓦地心头一震,霎时之间都明白了:他是为了我!根本没有甚么未婚妻,他一直在喜欢我!
便似混沌之中,忽然大放光明。以往许多不明白的事,此刻也清晰起来。
古倾杯勉自压住愤怒的情绪,颤声问道:"你便是那主谋伏击容遂之人,是也不是?他重伤的消息,也是你暗中命人泄露出去,好拖延我们赶路速度,是也不是?你将‘扶摇仙果'遗落潭中,自然也并非一时失手,是也不是?"
燕常棣深深凝视他,神色数变。半晌之后,忽然微微一笑,坦然道:"大哥一直都知道,倾杯你是个聪明人。"

第九章
聪明人?古倾杯自嘲地苦笑一声。
甚至就在方才,他还一直当燕常棣是最敬重的大哥,不假思索地否定容遂对他的怀疑。
却料不到,冰冷的真相,这么快便将他的信念彻底颠覆。
他曾经十分感激燕常棣这两年中,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若非有他,古倾杯甚至怀疑,仅凭自己一人,是否真能撑过那一段最黑暗的时日。
他再也不曾想到,这一切竟全是拜燕常棣所赐。
原来他一直被玩弄在鼓掌之间!他竟然糊涂到,对无辜的容遂怨愤难平,却对罪魁祸首感激涕零。
被欺骗和戏弄的屈辱霎时涌上心头,怒火与失望交织,令他胸口剧痛,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容遂立在一旁,见到他脸色突然现出异样的血红,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当即大吃一惊,再顾不得强敌环伺,疾步上前,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将一道浑厚的内力,往他体内输去。
燕常棣隔远见到,心中也大是骇然。但他方始跨出一步,便见到容遂已先行出手。他犹豫一下,停住脚步。
容遂的掌心干燥温暖,手指坚定有力,古倾杯被他握在手中,只觉十分安心、平静,彻骨的寒意被渐渐驱散,乱窜的真气平复下来。
容遂见他脸色恢复正常,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撤去真力。古倾杯侧过脸,歉疚地看着他。累你受诸般苦楚,又身陷险境,都是因为我......
容遂见到他眼神,便知其意,当下摇摇头,不顾外人在侧,轻执其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最有潜力的情敌就此出局,容遂心情大畅,脸上的笑意,透着发自内心的愉悦。此刻无论甚么样的险境,也不能令他稍皱眉头了。
古倾杯很快明白了他笑容中的含义,不禁又窘又喜,露齿一笑。因燕常棣的欺骗而带给他的悲愤,顿时便淡了。
燕常棣见他二人神态亲昵,目光流转处好似心有灵犀,默契异常,不由妒火大炽。总算勉强忍住,不至当场发作,沉声道:"倾杯,你是聪明人,我便也不多废话。你这便过来,立个誓言,从此......跟了我!"他顿了顿,线条刚毅的脸上,罕有地泛出微红;原本凌厉如电的目光,竟也要躲闪一下,才敢继续与古倾杯对视,"......你过来,我立即便放容遂离开。"
燕常棣原本计划,先命手下伪装杀手,将二人围困,迫其服下烈性蒙汗药,之后立即将容遂一刀杀了。他自己则扮做半路赶回模样,领着众人一番做作,假意救下古倾杯。
容遂既已身死,燕常棣想古倾杯初时虽必悲痛欲绝,但总算是从此绝了念想。日后只要自己对他全心照顾,百般迁就,终有一日能哄得他倾心相许。
可惜古倾杯一招奇兵,冒险将己身置于绝地,当即便试出黑衣人真正的刺杀目标,也令燕常棣情急之下,忘了继续隐藏,出声喝止手下,并因此暴露。如此一来,后续的计策,自然也只有一同废弃了。
事已至此,燕常棣心知无论自己如何掩饰,古倾杯也决计不会再相信他,于是便干脆开成公布,直接挑明目的。
古倾杯闻言心中剧震,容遂生怕他为救自己性命,竟不合答应下来,忙抢先一步,冷冷道:"我容某何许人也,岂由你肆意妄为!若今日之事不能善罢,除非你即刻将我杀了!否则来日‘天赜教'数十万教众,必不会与你干休!"这话是在暗中提点古倾杯,无论他是否答应立誓,燕常棣都必然不会容他安然离开,以免树下"天赜教"这样一个大敌。
古倾杯只是关心则乱,却也并非蠢笨之辈,一听此话,当即明白过来,心中一凛。
燕常棣暗中皱眉,面里却微笑着问古倾杯道:"贤弟自己意下如何?"
古倾杯低头沉默片刻,继而长叹一声,苦笑道:"大哥这又是何苦。"语中带着抹之不去的疲惫,而其中拒绝之意,却再是明显不过。
燕常棣脸色乍红又白,随即铁青下来,冷冷道:"你仍唤我做‘大哥',是否仍心存侥幸之念,不信我会当真对你痛下杀手呢?"大手一挥,喝令道:"水龙准备!我数三声,你若再不过来,抑或试图硬闯,我便再不留情!一!"
古倾杯大吃一惊。燕常棣说话时神色凛然,绝不似危言恫吓。环顾将自己二人围得密不透风的黑洞洞的管口,古倾杯忍不住心中一寒。得不到的便毁去,大哥......何时竟变成这样的人了?
燕常棣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柔声道:"你放心,大哥我还不至如此下作,得不到的便毁去。这毒水固然厉害,但只要趁肢体被腐蚀到要害之前,及时施救,仍可保得性命无虞。只是贤弟你若反抗得厉害,便难免要多吃些皮肉之苦了。四肢容貌,只怕都会有些毁损。不过这些大哥并不介意,今后还会好好照顾你。倾杯,无论你变成甚么样子,大哥对你的心意,绝不会有丝毫改变。"
古倾杯闻言,登时呆住,背脊之上阵阵冒上发凉。容遂大怒,冷哼道:"疯子!"伸手将古倾杯掌中长剑夺了过来,并顺势将他拉往自己身后。容遂武功高过古倾杯甚多,长剑在他手中,自能将二人护得更久些。
只是古倾杯性子疏懒,平素并不刻意追求宝剑利刃。他这柄"华清引"固然锋利,却也仅是普通质材铸就,怕经不起几拨毒水腐蚀,便会从中断裂了。
燕常棣眼神一厉,高举右手,沉声喝道:"二--"。古倾杯与他相知多年,早已熟悉他这眼神动作,知道只要他一掌挥下,那些水龙中的毒水,立时便会毫不留情,劈面袭来。
容遂双目神光一闪,内力在全身运转不息,长剑看似随意地斜斜上指,却隐隐护住二人身前所有破绽。虽在生死关头,神色依然淡定如故,气度从容写意,丝毫不堕大家风范。
燕常棣虽与他是敌非友,却也看得忍不住心中暗叹。情场之上输给这等人物,总算不冤了。
千钧一发之际,古倾杯陡然出手,一把抱住容遂腰,带着他往后飞退。
而他们身后,正是断崖!
燕常棣猝不及防之下,不禁大惊失色,暴喝道:"不--"脸色唰地苍白如纸,不及多想,疾步追出。
容遂虽然也是一怔,但他毫无保留地信任古倾杯,当即放松肌肉,提气轻身,任古倾杯带他疾掠。古倾杯一面倒退,一面在他耳边轻喝道:"飞剑阻他!"
容遂右掌劲力一吐,长剑脱手而出,望疾速追至的燕常棣射去。
此时燕常棣终于看清,古倾杯乃是顺着那石梁退往北峰,却并非是为轻生,暗中松了口气。容遂这一剑既急且狠,角度十分刁钻,若非燕常棣武功与容遂相差并不甚远,只怕当即便要饮恨在此剑下。但饶是他躲得及时,左臂之上也被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柄剑在伤他之后,其势尤未止,又将他身后一名黑衣人当胸穿过,生生钉在地上。
其余诸人见状大惊,燕常棣的副手游从之匆忙奔出,为他裹伤,余者纷纷举起铁管,围在山崖边,遥指古、容二人。但两方心中均是雪亮,两峰间相隔三十丈的距离,早已远远超出机括所能及之最远射程。此时的毒水阵,也仅剩作势威吓之效而已了。
断鸿庄诸人中,除燕常棣之外,轻功均是平平。石梁上此时虽少了那层滑溜的坚冰,却胜在极为狭长。常人立于其上,放眼四周,只见云气环绕,毫无可凭恃之处,直疑身在虚空,自不免心惊胆寒,手足如废,更不必提从容经此而过了。
况且此时又有古、容两大高手,镇守对面山崖。二人只需以内力弹出小小的石子,便可令连燕常棣这样的高手,也不敢轻起强度石梁之心。
只不过如此一来,古、容二人脱身的机会,自然也相对更小了几分。
燕常棣裹好伤口,皱眉凝视古倾杯片刻,摇头叹道:"我原以为贤弟你是个聪明人,此时一见,却又似乎不是。你我均曾见过,那北峰之上鸟兽罕至,几乎寸草不生。连那‘扶摇仙果',也仅仅只得一株而已。今日我等固然暂时奈何不了你们,但我却不信,你二人多挨得几日饿,仍还会有抵抗的力气。"
古倾杯知他所言非虚,但这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当下惟有苦笑。
容遂轻轻拍了拍他仍按在自己腰间的手,以示安慰,同时提气朗笑道:"这却无需庄主费心。容某这一路上,虽然清醒之时不多,却也已足够沿途留下鄙教暗记。容某离开总坛已久,他们不见了在下,必会遣人出来找寻。此刻只怕早已有人身在途中了。"
古倾杯一听之下,立时精神大振,喜动颜色。g
燕常棣脸色一沉,但他略一思索,便又笑了起来,高声道:"只可惜此地正处北方,离贵教总坛万里之遥。贵教从又非能未卜先知,如何得知容教主此时处境?即便按记寻来,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能有甚么作为?我‘断鸿庄'在此地也算有些势力,将消息封锁个十天半月,也自不难。退一万步,即便你的探子今日便得知信息,寅夜赶回报信,这一来一去,待得你大批援兵到来,至少也到月余之后了。常人若不进食,最多只撑得七日。便算你二人内力深厚罢,难道还能挨过半月之数?"
这些关节,容遂其实早已想到。他方才说那些话,也只为扰乱对方心神而已,故而闻言仅只淡淡一笑,并不回话。古倾杯心中暗恨,强笑道:"我们走着瞧罢!"俯身捡起一粒碎石,屈指弹出,正中对面一名离得较近的黑衣人额头,当即令他惨叫一声,血流如注。
可惜毕竟隔得太远,灌注了劲力的石子到达时,已只能伤人,而无法取人性命了。
但即便如此,也令得对方悚然大惊,齐齐往后退了数步。
燕常棣面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
古倾杯虽小小出了一口恶气,但想到二人此刻境遇,再想到燕常棣以往的恩义,心中着实兴不起半分快意。
容遂拉着他,两人一齐倚着山壁,并排坐下。容遂爱怜地摸摸他脸颊,握住他双手,安慰道:"别泄气。还未到最后一刻,我们仍有机会。"
古倾杯疲惫地靠在他肩上,"嗯"了一声。虽然他根本看不见机会在何方,但只要耳中听得容遂的声音,淡定地说出这句话,他便感到莫名的安心。
二人均是容貌出众,风姿过人,此时相依偎着靠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画面赏心悦目之极。
燕常棣一瞬不眨地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姿态,脸色越来越沉。紧握的拳头内,指甲几乎将掌心抠出血来。

第十章
两人商议脱身之法。初时容遂以掌风割坚冰为盾,二人各自执在手中,用以抵挡敌方毒水,试图突围。
然而那药水却着实歹毒无比,连利剑亦可腐蚀,何况区区冰盾。两厢一经接触,厚重的冰盾立即便似遇上烈火一般,迅速消融。二人尚未行得几步,手中便再无遮挡之物。
若非容遂见势不对,当机立断,在对方合围切断二人退路之前,便扯着古倾杯迅速后掠,及时退回北峰,只怕二人这初次尝试突围,便要失陷敌手。
古倾杯甚为懊悔,上山之前因一念之差,听从燕常棣安排,不曾带得容遂佩剑"月出"一同前来。此剑传自容遂先父容素冠,与古倾杯随意挑选的"华清引"不同,真正是一柄摧金断玉的宝剑。若有它在侧,此时便可从容劈开山崖,制作远胜坚冰的石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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