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便是品言。
□□□自□由□自□在□□□
躺在充满回忆的树下,任残暖的阳光将我围困。
掌心覆在蜷缩的枯叶上,我问自己,这些年来,我离开他们究竟对不对......
如果当初没有选择离开,那今时今日我们是否将是另一个结局?或许我们之间只永远存在一种纯粹的兄弟之情,再无其他。
然而生命没有假设。
雪白耀眼的玉兰花,经一夜狂风暴雨,徒留下残花碎片。避无可避。就如同我与他的爱情。
也罢了。我更希望能护他周全。若然从那样高的地方狠狠跌下,恐怕经受的将会是穷极一生也无法痊愈的伤和痛吧。
离开,是我这个没用的家伙,唯一可以保护他的方式。
不知不觉攥紧了枯叶,手心生疼。
泪,突然涌至,滚滚而落。
想哭的欲望来得如此汹涌,只能任由自己释放。
走出了公园,我一片茫然,发现自己没了方向。
回家是不可能了。万一有记者埋伏在附近,将我回家的画面拍了下来,那对品言现在而言就更是雪上加霜了。就算猜测不到我们是亲兄弟的关系,那也无非是给了别人一次搬弄是非的机会。
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
这种强烈的迷失感,还参杂了深深的自我厌恶。
我走在街上,满身狼狈。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流泪,但扑面的沙子让我的眼睁不开。
想揉出沙子带来的那股令人不适的异物感,却只是成功揉出眼泪。
没看清路,突然撞到一个迎面而来的人。
我脚步不稳,失去重心。
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向后倾倒的我拉了回去。于是我跌入那人的怀里。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桥,我好想你。"
自从与品言在一起后,我便刻意遗忘了他。
他的气息,他的拥抱,这世上我最熟悉。他的那声,"桥,我好想你",只是让我更确定了他的存在。
我们正坐在冰沙店里。
这家冰沙店,儿时就经常来光顾。与公园里的白玉兰树一样,都是心中永远擦不去的回忆。
彼此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客套的问候只会显得生疏和尴尬。
红豆冰沙端了上来。我拿起匙子,挖了两勺铺在最上面红豆。纵是失恋分手,饥饿仍旧忠实于自己的感觉。又吃了两口冰沙。冰沙带入一股寒气,钻进胃里。
"人长大了,就会怀念以前吃过的味道。"云舀着红豆冰沙说。
"是啊,食物承载了太多的记忆。每次吃到与记忆贴合的味道,就会幸福感动得想哭。"
云抬头,笑了笑。
"你刚才怎么会在这儿?"我问。
"只是经常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坐坐。桥,你说,我是老了吗?我经常回忆过去......"
我喉头一哽,心中难受。因为孤单作祟,所以才会一个人回忆吧。回忆昔日的美好,回忆温暖的人或事。但我们却是停留在此时此刻,如同我在白玉兰树下回忆那些触手不可及的岁月,不过是触景伤情罢了。
"桥,别,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需要的不是同情。"
"不是同情。我只是,只是有些心疼......云,沉迷于过去,并不是件好事。"
"哦......"他低头拨动杯子里的冰沙,忽然出声道:"我看到今早的报纸了。"
一颗冰粒噎住喉咙,片刻便闻见了血腥。"哦,是吗?"
"那个人,是你吧......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嗯。"
他顿了下,问:"他,对你好吗?"
"......好。"
云眼神一黯,"有多好?有比我对你好吗?"我一怔,他又道,"我竟然问你这种答案一目了然的问题,真是有够白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一时脑筋短路了。"他垂下眸子,自嘲地勾起嘴角。
我久久注视他,突然问:"你到现在,都是喜欢我的吗?"
许是问题太直接,云一震,手上的匙子滑落到碗里。他盯着我,不说话,仿佛是想揣摩出我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半晌,才答:"嗯。"
"哪怕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嗯。"
我苦笑,"我原以为,那次之后你会死心。"
"虽然受伤,但没有死心。不过确实迷茫了一阵,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出现在你的面前。"
原来是这样。
我低头飞快地吃着冰沙,没有再说话。
事情总是以出乎我意料的方式前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去改变什么......这一刻的我,消极到了极点。想要自暴自弃的念头是如此强烈。
突然,一股剧痛袭来。
我猛地一手捂住胃,身子不由地弓起。
"你怎么了?别吓我......"见我神情不对,云立刻拉住我的手,"怎么会这么凉?"他皱眉,见到我的空杯子后,大惊,"你怎么就吃完了?是不是吃太快了?"
"太冰......"
"药房离这里不远,我帮你去买胃药。"他放开我的手,起身说道。
"嗯......"我将脸埋在桌子上,手紧紧压住胃。
片刻后,胃痉挛发作得越发猖狂。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发现眼前黑了黑,几颗金光闪闪的小星星正欢快地唱歌跳舞......"哐当",我跌回座位,不由握紧了拳头......
"喂,你怎么了?"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脸。
"唔......"
"喂......"
"云,云吗?"我虚弱地发声。
那人没有回答,却是突然抱起了我。
谁?
恐慌顿时席卷了全身。
昏厥之前,我勉强抬起了眼皮,隐约看到店员正数着钞票,眼冒红心。
Oh,no......
现实如此黑暗......
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给人卖了!
新家
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这里是哪儿?
坐起身,瞟到床头柜上有药。拿起来看,是包胃药。放下,又望见柜子上有水。于是端起来连灌了几口,然后纯净温热的水,瞬时顺畅了血液。
我是被人卖了吗?怎么感觉不像。
心中一边疑惑,一边下了床。推开门,但见一个男人正背对我斜倚在沙发上。电视机小声地开着,我不确定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于是又走近一点。
提起手,以小猫状蹑手蹑脚地向他走近,忽然,他身体一歪,脸倒向了我看不见的一边。
我一惊,硬生生刹住脚步,却因此失了重心,以致身体前俯后仰,脚丫子根本抓不住地板。幸好及时扶住一旁的沙发扶手,这才免去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下场。
我暗抹了一把汗,蹲着身,悄悄向他挪近。
松开的领带,解开的几粒纽扣,微敞的黑色衬衣,肌理分明的胸膛......
好一个性感的人呐......
受到好奇心驱使,我的视线逐渐抬高。
咦,好熟悉的侧脸。
貌似是......
我眯紧眼睛,一点点逼近他的脸。
"啊......"我惊呼。听闻我的呼声,他几乎是下一秒钟就偏头转了过来。我根本来不及后撤,于是乎,彼此的双唇,便极其意外地碰触到了一起。
我呆住。
他的眼里亦是愕然。
我们二人同时"噌"地退开。他抱住沙发抱枕,脸别向一边。我头脑空白,下意识地去抓拖鞋。Oh,no......我只觉得脸上的温度登时狂往上蹿......待稍稍回过了神,才发觉自己快要把拖鞋送到嘴边准备一阵狂啃了......汗,马上松手扔掉。
乔洛元。
竟然是乔洛元。
怎也没有想到竟会是他。
空气中流动着微妙的气息,不是暧昧却比暧昧更是扭捏不清。心脏突突地跳,我看了眼他,转身。
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向后方。身体陷入沙发,他焦急的声音同时在耳畔响起,"你想走?"
不想手腕就此残废,于是立刻道清原委:"没有。我只是有些口渴,想拿点水喝。"
"我去倒。"他松开手,站起来,朝厨房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我轻轻呼了一口气。
片刻后,水杯递来。我接过,端起喝了一口,感觉情绪平复了许多。他在我身旁坐下,开口就说:"你必须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没吱声。
乔洛元立马绷紧着脸问,"怎么不说话?"
我悠悠开口:"你说要我住我就住那我岂不是显得很没有原则?"
"......"
我笑了笑,一脸的无所谓:"其实住哪里不都一样。只要不给品言的事再添什么麻烦就好了。"
未料他仍是绷着一张臭脸对住我,我以为他还气着我前面那句话,便道:"不是吧......兄弟你开不起玩笑?"
他神色缓了缓,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我看。就在我以为他会在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的时候,忽然,他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脸上居然还有一抹微不可察的欣慰之色,"你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我不必太担心了。"
"......"我心中诧异。乔洛元是在担心我?"我以为你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他拿起桌几上的电话,走到一旁听。匆匆几句话之后,便挂了电话。
"钥匙和钱我留在了写字台上。这一阵我会很忙,基本上不会回来住。"乔洛元从沙发扶手上拿起西装外套穿上。
"哦,知道了。"
他快步向门口走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倏地停下,回过头来。
"怎么了?落东西了?"
"嗯。"
"什么,我给你找。"
他摇了摇头,然后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我落了这句话。"
......
我靠,我晕......
这是我认识的乔洛元吗?这是我认识的乔洛元会说的话吗?不过听到这样真切的关怀,我承认我很意外,也很感动。心中某处一软,我脱口而出:"嗯,你也是。"
他的眼睛亮了亮。
我心虚地移开眼,假意拿起抱枕作研究。乔洛元,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个眼神,让我一下子充满负疚感。因为我才发现,从回国到现在,这样关怀的话语,也是我对你第一次说。
或许是过去对你的了解,太过片面了吧。我真的几乎快要忘了,六年前的你是什么模样。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性格淡漠的孩子,而是一个会带给人极大压迫感的男人。我直觉地排斥,对你充满戒备和敌意。其实想想,你一直都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下意识地将你归结到了危险的禁区里。乔洛元,很抱歉,相较于其他的弟弟们,原来我对你一直都是那么不公平。如果说,我从现在开始补偿你,应该还不算晚吧?
扭头看向门外,乔洛元正在穿鞋,感觉到我的目光停留,立刻回视。
"唔......"我挠挠脑袋,然后一笑,向他挥手,同时叮嘱,"嘿,开车小心,注意交通安全。"
乔洛元一愣,随即眸里溢出笑意,"知道了。"
"呼......"我转过头,轻轻吁了一口气,心里面竟像是卸下了什么大包袱,一阵轻松。
捏了捏,唔,这个抱枕的手感怎么这么好......用力抱紧......抱枕上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道。我闭上双眼,吸了吸鼻子。很快,沙发便柔软地攻陷了我的后背,令人舒适得想要沉溺。
好累......
我不想动了......
太讨厌那种感觉了。人,就好像一张薄纸,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脆弱。并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撕成两半。我真的再也不想回到那种状态。
蓦然,一只大手抚上我的额际,捋了捋我额前的发。懒懒地睁开眼,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映入我的瞳眸。
他还没有走吗?
洛元定定凝着我。
我紧抿着唇线,与之对视。
他的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黑曜石幽亮的瞳眸里,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静静打转。
"我......"他的嗓音有些干涩。
"嗯?"
"......"
"你想说什么?"
他牵起一抹苦笑:"没什么了。你好好休息吧。"
额上的温暖,停留了片刻,消失不见。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走出我的视线。
洛元没有回过家。一开始我还睡沙发,后来就每晚霸占着他的大床。
发霉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百无聊赖之下,给洛元的家来了个大扫除,没想到居然还让我翻出来一台崭新的室内烧烤机。
晚上本打算兴致勃勃地吃一餐。
但当夜晚真的降临的时候,我看着电视里刻意搞笑的综艺节目,喝着加冰块的可乐,心里面仍逃不开落空的感觉。
倚坐在窗口,不知不觉想起了和品言一起吃方便面的那一天。这么多年,最害怕一个人吃饭。曾以为那样的生活已经离我很远了,没想到还是摆脱不掉。
我早早地睡下了。
梦里,我见到了品言。
他对我笑,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庞,温柔的唇印在我的额上。
在他的怀里,我努力汲取温暖。他说会为我阻挡风雨,他说要把雨后的彩虹送给我......我流着泪说好,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庞。谁料忽然之间,他的面容竟模糊起来。转眼间,什么都不剩。摊开掌心,只有一片虚无缥缈的空气。
梦醒,无力地睁开眼。
一片黑暗。
悲伤安静地流淌了一地。
闹钟里,荧光的指针指向九点三十分。原来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起床,给自己热了杯热巧克力。把烫手的杯子搁在了桌几上,反手在沙发上摸索了一阵,从夹缝中找出了遥控器。
打开电视,频道里正在播报娱乐新闻。
月底,品言有一部新戏要上映,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他与女主演的新绯闻上。至于我和品言没了下文的绯闻,已然被媒体打入冷宫,仿佛已经成为了上世纪的事了。
女主演是个在国际小有名气的影星,是第一次和品言合作。首版海报新闻发布会上,她凑在品言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品言笑了起来。这时台下的记者乘机询问有关两人绯闻的事,女主演笑容满面,大大方方地承认她对品言的好感。品言也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引人联想。
电影片花里,男孩拉住女孩的手,一起奔跑。年轻的脸庞虽稚气未脱,但表情快乐。深夜,穿过长长的街道,在公车终点站前停下。两人的手紧紧相牵,喘着气看着彼此大笑。
末班车驶来,女孩要上车了。男孩的眼里流露出纯澈的留恋。女孩说,我要回家了。男孩说,可不可以不放手。女孩失笑,你不放手我怎么回家......
女孩上了公车,对着伫在窗外的男孩挥手再见。男孩凝着女孩,眼里全然写着恋恋不舍。公车驶动,男孩的视线追随着公车,直至它转弯,消失不见......
似乎并不是个完满的结局。
有翻车的画面,有男孩情绪失控的镜头,之后零星的片断里,那名年轻男子的脸庞上,只有无波无绪的平静。
......
我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忽然衍出想要咆哮的欲望。那些被压抑在最底层的种种负面情绪,在安静的夜晚,刺激着我叫嚣错乱的神经。
起来,赤足走到客厅,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将头埋于膝间,右手只单调地重复着张开与握拳。
门外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灯亮,我抬头,方才眼里氤氲的微弱亮光在疾速褪去的黑暗中破茧而出。
"你坐在这儿干什么?"乔洛元朝我走来,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我没出声。
"大半夜的,给我睡觉去。"
"不困。"
"不困也要睡。"他一手松开领带,一手就要来拖我,见我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又补了句,"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