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觞 雪————tapeti
tapeti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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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鲜红的月牙儿。

对着镜子梳妆,不由得精心起来。
就算明知道那人今日不可能来,依旧精心梳妆。
斜云髻,罥烟眉,琼鼻朱唇,眉心贴花钿。
女儿家青春正好。g
却看着镜子,没来由的悲从心起。
打扮这么好有什么用呢?这么些年,他看的不过是与他几分相似的眉眼,哪一次精心的打扮会有人专注观赏,哪一次会有人为自己描眉画眼,这心思每一天都缜密,却每一次都白费。
"咔嚓!"
眉笔折在手中,陈婉容伏在梳妆台前,两肩一抬一抬的,抽噎起来。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虚幻,这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己自欺欺人,这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己一手导演的闹剧。
原来,我手上始终空着......
这心,怀着的愿望被渐渐撕碎,在风里乱飘,心空荡荡起来,空的冷,冷得痛......

"母后。"却是孩子天真稚嫩声音响起,"母后在哭什么?"
"没有啊。"连忙擦了眼泪,强作出一个笑来,"小羽看错了吧......"
心却一下子沉下去。
石思羽。
石思羽......
这名字,陡地让自己这心百转千回,以前总是装作看不见的,这一瞬间灯火通明,眼睛被光灼得生疼。
原来,傻的不过是自己。心慢慢碎,笑容便勉强起来。
就连孩子的脸也是火,生生灼伤自己。
那眉眼,看上去却有那个男人孩提时候的影子在,这心痛,痛到手足无措。
"皇后......"太子的奶娘进来,跪下施礼,"奴婢这就带太子去跟皇上学弓马骑射......"
心里如释重负,陈婉容涩着嗓子,道:"你好生看着些,别让这孩子累着了。"
"母后不一起去么?"石思羽眼神天真,"母后说过要陪我一起去的......"
"乖孩子。"陈婉容绽出一个笑,"母后累了,想要歇息,你自己叫奶娘陪着去好了......"

待到孩子离开,陈婉容终于是忍不住,转身出了大殿,在花园里芙蓉树畔,抱着那树,哀哀的哭了起来。
粉色的芙蓉在她的手中被揉碎,那汁液顺着指缝流下去,就像泪水一样......

西风画屏寒
坤宁宫里香炉蒸腾檀香的烟,粗如儿臂的蜡烛烧着,一旁伺候的宫女们面上渗了细细密密的汗。
陈婉容只是觉得冷。
不是没有祈求过上天,要那人活着,好好活着。
可是,却不是祈求这么一个结果。
从前石若川便对后宫冷淡,只是有时会来皇后寝宫盘桓。只是这样浅薄温暖,便也足够成为那腐朽的救命稻草。

这一日,稻草彻底的腐朽,再无可能挽回。
原来心如果不在这里,人总是走的轻易。

石思羽却不知道这些。
那日他在宫里四处跑,一时小孩子心性,跟了只小雀儿便一路跑下去。
跑到一座宫殿墙外,眼见着那小雀子飞了进去,栖在一株大树上。
没多想,他便一把推开那红漆的大门,跑了进去。

那是陆宁天第一次看见石若川的儿子。
这孩子生的讨喜,见了人眉眼都含着笑意,声音也脆生生的。
"我要那鸟儿。"他一点不怕生的看着陆宁天,"你帮我抓鸟儿好不好?"
这时候石若川正进来。
看见儿子在这里,他不由得一怔,却不多时,面上便现出慈父的神情来。
"羽儿又乱跑么?"他把那孩子抱在怀里里,举起来亲吻吹弹得破的小小脸庞,"来这里做什么?"
"我要鸟儿。"石思羽在父皇怀抱里咯咯直笑,小手指着大树,"就是那只鸟儿。"
石若川轻轻笑,一个纵身,再转下来的时候,被放在地上的石思羽便欣喜地发现自己父皇手里有一只慌乱扑打翅膀的鸟儿。
"羽儿去玩。"石若川温柔的哄着自己的幼子,"乖......"
石思羽乖乖听话,却在走之前突然问。
"父皇,你什么时候去坤宁宫看母后好么?母后好寂寞。"

"好孩子。"不知冷场了多久,陆宁天淡淡的开口,"将来想来该是一代明君。"
"是么?"石若川略略有些恍惚,"那也好。"
这时院子里渐渐起了风,时值黄昏,天慢慢暗下来。
在缓缓笼罩下来的暮色之中人的眉眼都变得温柔起来,石若川的手不由得搭上那人比起三年前瘦削了的肩,摸着更加明显的肩胛骨,心里温柔的酸楚着。
陆宁天只是沉默。
"冷么?"石若川看着那被风翻卷的白色衣袂不由得担心地问,"你这么单薄,要小心了。"
陆宁天只是对着他,轻轻的笑。
这笑一如孩童的明亮,在这暮色里碎汞四散,却带着些许的寂寞阑珊。

原来,我们之间隔了这么远,纵使再一次聚到一起,也不过是陌路罢了。
何谓痴缠?佛家八苦,便有贪嗔痴,求不得,爱别离。
世间谁人不是动了贪念?或许你贪了他的心,或许他贪了别个的财,或许是身体,或许是名望,这世间可笑可怜的事情,莫不是一个贪字而起。
原来,这么久的时间横亘彼此之前,却是我疏忽,一时忘记。还奢望着什么事情都能够和从前一样,多么好笑。

这笑被石若川的唇堵上,他手足慌乱,或许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或许是未曾觉得这需要解释。
陆宁天心里低声叹息,身体却自动顺应了欲望的指示,向那精壮身体依偎过去。
或许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坚持的了吧......

石思羽小小的脑袋里却不懂得这些曲折,他只是知道那院子里有一个和蔼的人,看起来似乎是能够陪他玩耍的样子。
于是他常常跑去。
一玩便是几个时辰,陆宁天对这孩子温和,给他些小孩子喜欢吃的零嘴儿,还陪着他讲故事。
"其实,我有个干儿子和你倒是差不多大呢。"一次陆宁天无意的说起,"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石思羽眼睛不由得放光,"带我去和他玩好不好?"
他揪着陆宁天的衣袖软语哀求:"带我去和他玩吧,一个人在这里头真没意思,一个可以在一块儿玩的小朋友都没有。"
陆宁天看着石思羽渴望模样,不由得微笑。
这时石若川刚好进来。
一进来便为那人的微笑而目眩,这么久,他想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人微笑时候的样子。
石思羽看见父皇,开心得奔上前去。
"父皇父皇。"他一叠连声,"我以后能不能常来宣化玩,我好喜欢这里......"
石若川抱起脸上充满渴望孩童,温和回答:"若你愿意,便遂你的愿。"
余光瞥向安静坐着那人,心里偷偷摸摸生长着的打算却未出口,能够多看一点你的笑,也是好的。

怎知尘烟乱
"羽儿......"陈婉容的哭撕心裂肺,她抱着那渐渐冰冷孩童尸体,目光涣散,脸上妆容尽被冲乱。
石若川面色铁青,一把抓住一旁陆宁天衣领,对着他咆哮。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陆宁天痛惜的看着那孩子,平静的回答。
"你怎么会不知道?"石若川笑,阴狠暴戾的笑,"他在你那里不舒服,在你那里召的太医,你说你不知道,你怎么能说你不知道?"
他劈手给陆宁天一个巴掌。
"就算你恨我抢了你这国,你怎么能把这怨恨撒在孩子身上?"这眼里满满的都是失望,"你狠,果然你狠,以前种种,算我看错了你!"
"把你这么一条毒蛇养在身边,算我愚蠢。"石若川一字一顿,"只是,我不会再这么蠢下去了!"
"把他给朕拖下去!"石若川一声令下,便有几名侍卫上前准备动手。
"不必了。"陆宁天凄然一笑,转向石若川,面色平静,"原来你并不信我。"
几名侍卫想上前抓他,陆宁天一转身,身上那不怒自威的皇家之气散发出来,在场人无不一窒。
"不必这么麻烦。"他面容无波,"带路,我自己走。"
石若川看着那远去寂寥身影,看着陈婉容怀中紧闭双眼的儿子,一时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心一片一片撕碎,洒向空中,宛若飞雪!

原来,痛得久了,也就不知道痛了。
灯火通明的地牢之中,陆宁天胡乱地想着,穿透手掌钉在墙上的钢钉还在点点滴滴的滴着鲜血,感觉却已经麻木。
脑子里只是回放着白天的一幕一幕,这影像飞旋,似无休止。
那孩子如同往常一样来找他,手里还拿一块桂花糕,笑嘻嘻的非要给他吃。
"叔叔,这桂花糕很好吃的呢......"他眼睛看着桂花糕流露出不舍的神态,却咬咬牙,把这糕点送到陆宁天面前,"喏,给你吃。"
看着着孩子气的举动陆宁天不由得失笑,温柔的把那糕点送回孩子的面前:"我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你吃好了。"
石思羽有些犹豫,虽然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应该再推让一下,可是毕竟小孩子心性,最后手还是收回来。
"嗯,你不喜欢吃,那我帮你吃啦。"那孩子迫不及待的把香糯的桂花糕塞进嘴里,眼睛眯成月牙,"嗯,好好吃......"

陆宁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下一瞬,那天真无邪的孩童面上露出痛苦神色,捂着肚子倒在院中。
"好痛......"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小手抓住慌乱的蹲在自己身边的陆宁天的衣襟,"好痛,我要我母后,我要我母后......"
陆宁天抱住那孩子,感受着生命一丝一毫的流失,这院子偏僻,派去找太医的侍从走了半天,才看见太医惊慌的赶来。
那时候,陆宁天正抱着孩子,徒劳的把内力一点一点输送到那缓缓冰冷的小身体里......

泪,自紧闭着双眼的面颊上流下,果然,我是个不祥的人么?
原来我的身边,注定没有丝毫温暖可以企盼......

"你很好。"
石若川进了地牢,对着陆宁天冷冷的说。
那眼眶还红着,眼神却决绝,他手里拿了两颗药丸,将它们放入一盏装满清水的杯中。
药丸渐渐融开,水如鲜血一般。
"红莲华么?"看着这盏水送至自己面前,陆宁天淡淡的无力地说。
"不错。"石若川一把捏住他的下颌关节,微微用力,便将陆宁天下颌卸了下来。
不带一点犹豫,这药很快的灌了下去。
再"卡拉"一声,下颌关节复了位。
陆宁天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那双眼睛却执拗的看着面前那个人。
"两倍分量的红莲华。"石若川冰冷的语气让陆宁天全身冷起来,"你这一身武功就全废了。"
陆宁天只是一言不发。c
石若川突地发怒起来,他揪着陆宁天的领口,几乎是在咆哮。
"为什么!"他声音低沉,却掩饰不住怒气,"为什么你不去辩解?为什么你不说这不是你做的?"
"有用么?"强忍着全身的不适,陆宁天勉强开口,"你会相信么?"
"当然不会。"石若川一瞬间颓然。
却发起怒来,本来不是有着奢望这一切能够如此不加改变平平顺顺的将就下去么,为什么要打破,你怎么不能忍受,这世事颠簸,就给我留些奢望也不可以么?
那孩子又有什么错?石若川的手指收紧,那孩子或许是我生命之中不多的安慰之一,你却要这样把他夺走么?你疯了么?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或许,石若川在心里狠毒阴暗的笑了,我们两个人,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幸福可言的,只有互相折磨,只有互相杀戮,直到最后你嗅着我的血,我握着你的命。
或许,只有这样才是最终的幸福,只有这样我才能面对那些注定了我需要去面对的,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这世界并非苍白得让人心生死意。
或许,折磨你就是如今的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谁知道是不是呢......

他顺手抄起的鞭子抽在陆宁天身上。
牛皮鞭子,浸了水分外的痛,打在身上便是一道道红印。
石若川控制着力道。
一开始就皮开肉绽,这是最差的一种手法,他所需要的,是慢慢的将这人折磨,折磨到将死,却依旧残留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锥心刺骨的痛。
可是最深沉的痛,往往来自心里。
陆宁天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冷笑,笑到心碎。这身体的痛在这时间里被忽视,他只是默默地忍受。
原来,这心碎成一片一片是这么轻易,又这么复杂的过程。
先是冷了,冻了,成了冰凉,随后再冷,却就像石头一样,但是更脆,轻轻碰了那么一下,于是就碎了,碎成寸段,碎成齑粉。
石若川嗜血的眼睛看着他失神眼眸。
心里的恨火越加旺盛,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需要怎么的一个方式来发泄出来,这火在身体各处流窜,几乎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于是他的鞭子更加狠辣,于是他不再计较力道,每一鞭下去,都掀起一片血花。
那人的血溅在他唇角,微甜带咸。
石若川只是笑,这笑冷,这笑尖锐,这笑是最得力凶器,陆宁天只觉得自己被这凶器一次一次缓慢凌迟。
终于是撑不住,眼见着那鞭影呼啸着向自己卷过来,转瞬,眼前只是一片黑暗......

梅雨湿纸扇
"就这样便昏过去了么?"石若川便是那红了眼的兽,"来人,拿盐水来。"
陆宁天咽喉里发出深深的一声呻吟,随着全身流下来的血水,所有的伤口都叫嚣着被再一次撕裂的针刺的痛楚,这痛阴险,绵绵密密无穷无尽,却让人保持着清醒,昏不过去......
"你醒了。"
刚费力的睁开眼睛便看见那人冷酷的目光,这时候的石若川让陆宁天恍惚想起自己背上曾经的纹身,那扑倒了鸟儿的苍狼,蓄势待发,似乎下一刻就会将这鸟儿撕咬成碎片。
石若川用自己的手指抚摸着新鲜的伤痕,温热的血液再一次汩汩流出湿润了他的指尖,他满意地看着陆宁天蹙起眉头。
原来,我已经不会因为你而心痛了......
石若川在心里某一个阴暗的角落悄悄地笑了。
手指狠狠的戳进伤口,鲜血象被吓了一跳,迟疑了些许时间才再一次奔流出来,陆宁天身上仿佛被描绘了烈火的图腾一般。
嘀嗒。
这粘稠的液体在地上积成几个小滩。小的,埋葬了许多东西的泥淖。
"我不会要你就这么死。"那个人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长着薄茧的指腹触觉同往昔一模一样,只是这话说得怨毒,"我不会杀了你,可是,我会毁了你,彻底的毁了你。"
冷。
如身浸寒冰一般,冷彻骨髓。
这就如同一场经久而未有结尾的噩梦,无数次祈祷这梦的结束,可是再一眨眼,却是下一场噩梦渐渐开始,而人,不过在这噩梦之中,载浮载沉。
陆宁天只是醒不过来。
全身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就被再一次揭开,鞭子打在身上一开始是火辣辣的疼,到了最后,也就慢慢麻木了。
于是他换了手段。
尖利的钢针刺进手脚指甲的缝隙,再用力撬起来,那鲜嫩的血肉泡在盐水里,陆宁天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然后一天,他兴味索然。
陆宁天难得的有了两日喘息的时间,那身上的伤口眼见着微微有了一层薄皮附在上面,只是被钉穿的手心......
石若川未曾下令放他下来,却下令把钉子拔出来,换了手铐。
手心的伤口红肿,渐渐渗出脓液来,一跳一跳的痛。
原来人命如此低贱,陆宁天在心里低声地讥讽地想着,这样一次一次折磨却死不了,不能不说这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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