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能让人发现他,帮帮我艾勒。"
"为什么不能?"艾勒抓住他的肩膀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是个杀人犯,你这样
迟早会毁了自己。我们应该把他交给警方,他们会处理好的。"
"你不明白艾勒。"
"是的,我一点也不明白,但愿你能让我明白过来。你失踪了那么久,回来后就变得我都不认
识了。你干嘛要救他?难道你忘了你家里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别问个没完。"
"尼克,我只是想知道,我关心你,我想......"
"别说了。"尼克打断他,"如果你还是我的好友,就帮帮我。"
"你说真的么?"
艾勒动摇了一下,他看到尼克坚定的目光。他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我拒绝......"
"我一样会感谢你,艾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忘记你。"
"我不想听你说遗言,永远不要。"
艾勒开始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找出一串钥匙。
钥匙扣上挂着把小号的瑞士军刀,他早该拿出来,但他起初不想那么做。
"你向我保证不会让自己受伤害,我相信你尼克,只要你看着我说你没事,你还会回到海岸。
"
"我会的。"尼克说,"我也相信斯班塞小姐的名言。"
"什么?"
"海岸永远是疗伤胜地。"
艾勒割断了利奥手腕上的绳子,尼克把那具虚弱的身躯抱在怀里。
"谢谢你。"他伸手推了艾勒一下,就像他们平时打闹那样,然后他往后倒去,落进海水里。
Agro忽然站起来,低头看着水面,艾勒轻轻摸了它几下,然后拍着它的背说:"好好照顾他,
飞线先生,你才是最棒的。"
救生犬舔了一下他的手指,艾勒抱抱它,然后它也纵身跳进了海里。
艾勒一个人望着黑暗的大海,他忽然抬起手,闻闻袖口上的枫树糖浆味,定了定神。他看到不
远处有救援队正在接近,海面上的火焰已经快熄灭了。
【27. 永无乡】
他们在一块避风的礁石边上。
尼克把利奥拖上岸,他们浑身湿透,寒冷得发抖。虽然现在并不是冬天,但夜晚还是很冷。四
周的岩石散发出潮湿的味道,有些刺鼻,还有些提神。
尼克看了看周围,他应该把他放在哪儿?
哪儿都不安全,而且他需要恢复体温,需要干燥的衣服和温暖的食物,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尼克觉得他应该先回去一趟,至少得拿些钱和干净衣服,露比的车也还停在那里。
目前还没有人知道他和利奥在一起,除了艾勒,尼克相信他不会说出去,他们现在还是安全的
。他脱下衣服拧掉水,先把利奥弄干,然后再擦Agro。
他用双手捧住Agro的脑袋说:"好孩子,在这儿看着他,我马上就回来。"
Agro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声音,尼克吻了它的额头:"一步也不要离开。"
他走出去,海风扑面,他的手脚冰凉,眼前的海岸无穷无尽地伸向远方。
尼克明白他不能再找到回去的路,生命的轨迹永远都是这样,当你踏出一步,之前的脚印就会
完全消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抚平沙子,不留痕迹。
有时停下来思考,这确实是件让人沮丧的事,可只要你还年轻,这样的沮丧就不会停留太久。
回到那栋熟悉的建筑,尼克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最近有种奇怪而敏锐的预感。也许是和利奥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发现自己也变得谨小慎微
,凡事总是留有余地,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
他在家门口看到一辆车,那车很陌生,但是尼克认出了开车的人。
奥斯卡·塞缪尔警官站在他的院子里,似乎刚去敲过门,尼克忽然想起自己插在门上的钥匙,
这暗示他并没有走远,随时会回来。奥斯卡可能会在门外等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等到他。
他确实关心尼克的安危,说不定他每天给附近的人打电话打听他的消息,有时是艾勒,有时是
斯班塞小姐,或者乔治医生。
那些出于善意的人们,现在都变成了尼克的障碍。他不知道奥斯卡究竟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该
不该在这个时候冒险,他需要很多东西,但他不想被人发现。
尼克绕过自己的房子,走向一条街道,最后他来到一幢小别墅门口。
他站在斯班塞小姐家的门廊上。
二楼的灯还亮着,尼克开始敲门,他希望那个叫斯蒂文的男人不在,如果是他来开门,他就立
刻跑开。很幸运,开门的是玛丽·苏·斯班塞小姐本人。
她终于下楼来,穿着件白玫瑰色的睡袍,镶着鸽灰的花边。她还穿着一双缎面拖鞋,鞋边上有
彩色的天鹅绒,完全是一派成熟女人晚上穿的行头。
斯班塞小姐把门打开一线,金属门钩不停晃荡。
"尼克,是你。"她有些吃惊,而且做出了吃惊的表情。她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漂亮,
但她自信满满,这让她看起来多了一层耀眼的光辉。她喜欢别人叫她玛丽,听起来像个女学生,她
也喜欢故意制造一点风流韵事,学习一些不会让她大汗淋漓有失常态的运动游戏,她还喜欢把眉毛
弄成性感的弧形,擦最流行的口红。
尼克对她的印象不多,但也不少,她善于虚张声势,但不失为一个好人。
斯班塞小姐先关上门把链子拿开,然后又开了门。
"你在这里干什么?瞧你,全身都湿透了。"
尼克问:"你一个人在家么?"
"一个人。快进来,你需要洗个澡......你干吗不回家?"
"我怕被人发现。"尼克支支吾吾地说。
"出了什么事?"
斯班塞小姐伸手拉住他,把他让进房里来。
"我想......能不能替我找些干净衣服。"他很难开口,但最后还是说出来,"我想借一些钱。
"
这些原本是应该对艾勒说的,但尼克知道不能要求太多,他还记得艾勒失望的样子。
斯班塞小姐这次没有大惊小怪,而是用目光探究着。她的眼睛十分机灵,而且大得出奇。
尼克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他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他觉得他们的交情到了足够谈论金
钱的地步了么?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斯班塞小姐忽然说:"你要离开这里?"
"是的。虽然我不愿这么做。"
"你还会回来么?"
"也许。"
"尼克,我们都爱你。"
她说:"你是个好男孩,我们都喜欢你。"
斯班塞小姐用了"男孩"这个词。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尽量帮你的。"
她的声音低低的,近乎深沉,又带着一丝麂皮般的柔软。
"我遇到了一个人。"尼克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他是谁?我认识他么?"
"不,你不认识他,最好不要认识他。"
"他很危险?"
"是的。"尼克觉得鼻子发酸,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了。
"我曾有个男朋友。"斯班塞小姐说,"不是那个学生会长,是另一个,他也是个危险分子。
"
"他做了什么?"
"他喜欢走极端,总是和人相反,他爱看有大屠杀的电影,还喜欢吃烤焦的东西。"
斯班塞小姐皱着眉,恨恨地但又不无钦佩地说:"他还喜欢探险,有一次他独自一个人穿越了
一片丛林,还给我带了一罐子活的蜜蜂。他有时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但却有个优点。猜猜是什么
?"
尼克摇了摇头。
"他冲澡时会大声唱歌。"
"就这样?"
"就这样。"
"这并不是优点。"尼克说,"这只是习惯。"
"也许。"斯班塞小姐看着他,然后说,"不管它是什么,但是心会为之融化。"
尼克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被重重击打了一下,然后整个扭曲起来。
没有人问过他是否爱他,他是否关心他。连利奥自己也没有问过,他只是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向
他索要一个吻。
他说"要像真的一样",可什么才是真的?
在那副坚硬坚强的外表下,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他迫切需要有人来爱他,什么样的爱都行,虽然他表面上总是表现得对此嗤之以鼻。
尼克想起他睡觉的样子,他做恶梦会大汗淋漓。尼克想立刻回到他身边,他会拥抱他给他温暖
。
斯班塞小姐从沙发上站起来,客厅里没有开灯,他们枯坐在黑暗中,现在有一个人离开了,尼
克才感到难受。
一个人在黑暗中的感觉真可怕。
他听到斯班塞小姐上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又下来了,手里抱着一些男人的衣服。
"不要问这些从哪儿来,它们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主人,希望你能合身,我是按着标准买的,各
种风格。高兴点亲爱的,我喜欢活力四射的男孩子。"
她忽然走近他,拉他靠近自己,并且用她的胳膊搂住他的肩膀。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洗发液和香脂的味道,并不是艾勒猜测的那种刺鼻香水。
那可能是尼克头一次体验到在女人臂弯里该有的感觉,是女人,像母亲一样,温柔温暖,和凯
西的怀抱不一样,和女孩们的热情拥抱也不一样。
真想让利奥也感受一下。
尼克低下目光,他感到自己脸红起来。
然后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眼泪淌在了脸上。
在这个实际上对他而言什么人都不算的女人家里,在她的怀抱里,他垂着肩膀,坐在沙发上哭
。
他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人还躺在冰冷的礁石上,但是他好像能够感同身受。
"也许我真的没有长大。"
斯班塞小姐放开他,尼克只觉得他能在那个臂膀中躲避即将面临的挑战。
"长不大是让人羡慕的事,我二十岁的时候也不想再长大,可是过了三十岁还是一样,什么都
没有变。"
她微笑。
"老化的只是肉体,灵魂是没有年龄的。当然,我的肉体也没有年龄。想做就去做,这是年轻
人应该有的态度。"
斯班塞小姐把一叠崭新的钱夹在几件衣服中间,然后再把它们一起装进一个小旅行袋里。她还
拿了一些罐头和其他吃的东西,就像为即将远行的孩子准备行李的母亲。
最终,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满意。
尼克看着她的手指,看着她细心涂着的玫瓣粉色指甲油,他得到了最无私最珍贵的礼物。
斯班塞小姐送他出门,尼克知道只要走出那道门,他就又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了。若是以
前,他一定会彷徨犹豫,但是现在他却有些急切。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到这里来,不管多久。"
这个成熟的女人微笑着,看着尼克走到门廊上,她没有跟出来,只是站在阴影里微笑。
她说:"再见,彼得。"
尼克愣了一下。
他注视着那个微笑,斯班塞小姐的笑容和小时候童话故事里的人物如出一辙,充满了不可思议
的梦幻色彩。
于是他也露出微笑。
他说:"谢谢你。再见,温蒂。"
【28. 香蕉蜘蛛】
尼克回到了那片礁石上,黑暗中只有海浪的声音清晰可辨。
当他接近那里时,似乎听到一阵摩擦声,礁石的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看上去像一个原始祭坛。
起先他没有看见利奥,这让他心里一阵慌张,后来他看到了Agro,还有利奥的一只脚。
"没事。"尼克轻声说,"是我。"
他走过去,看到利奥仰躺着,他正努力使自己坐起来。
他的脸色很差,Agro依偎在他身边,这使他看起来暖和了一些。
利奥躺在那块冰冷潮湿的礁石上,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不该铤而走险,不该去找他的"
父亲"以身试法。家族肯定有其自创的法规,谁要是违反,就等着受罪。
尼克走过去看着利奥的双脚。
利奥没有穿鞋,那是一双溺水者的双足,肿胀、无骨,颜色发紫,他没有出声,好像神志还未
清醒。尼克走过去,替他穿上厚衣服,把他包裹起来,尽量让他感觉不太冷。他没有更多东西可以
给他。
"你觉得怎么样?"尼克问。
"我很好。"他回答。
"我们得离开这里,能走么?"
"是的,我能走。"
他走路很困难的样子,尼克不忍心看。可就在那时,利奥忽然伸出手,似乎想拥抱他,又似乎
希望他能拉他一把。总之他肯定是想做些什么。
尼克没有经过思考,同样向他伸出了双手,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利奥的左手握着尼克的
右手,他的右手握着他的左手。
那时,尼克忽然想到,他将再也不会像此时想要利奥伸出的双手那样想去得到什么人或是什么
东西了,如果此时利奥忽然松开手,就这样从眼前消失,他一定会陷入无尽的绝望。
"你又救了我一次。"
利奥在他耳边说话,气息微弱,呼吸却是热的。
"我希望能救你无数次,只要你在海里,我都会把你捞上来。"
尼克冲他开玩笑:"你为什么老在海里?"
"也许我只想更接近你。"
"可你却趁我不注意远远离开我,醒醒利奥,别睡着,回到这儿。"尼克喊,"回到这里来,
你不能呆在那里,你不再属于那里了,一切都过去了。"
"还没有。"利奥像是感到寒冷一样倒抽了口气,"除非家族瓦解,否则就没有过去。"
"你把家族神话了。"尼克抓住他的肩膀晃了几下,"既然你对付不了他们,为什么不远远躲
开?你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么?他们会杀了你,我不想有一天再收到血淋淋的信和邮包。看着我
,这里是休维特海岸,我们从这里出发,可以去很多地方,你看看我。"
利奥的目光开始集中到眼前。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什么地方都行。"
"你是说我们两个?"
尼克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他突然露出笑容:"再加一个怎么样?我们不能丢下Agro。"
"当然,我们不能丢下它。"利奥的黑眼睛在夜色中发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下来,尼克希望他
能高兴点,至少抱有希望,可他同时也知道利奥并未灰心,只是恢复了冷静。
他总是这样,也许一直有人对他灌输此类告诫,凡事不可喜形于色。
尼克扶他起来,肩膀承受他的重量。不远处有几个孩子走在白色的沙滩上,他们准是偷跑出来
的,而且刚游过泳,全身湿透。他们应该多加小心,若是平时,尼克准得把他们赶回父母身边,但
现在他只有羡慕地注视着他们,抑或带着怀旧。
利奥发现了他的目光,他在想什么呢?小时候赤条条地在海滩上到处跑,看着海浪漫过膝盖,
再尖叫着跑回来。利奥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是活在阴霾和黄昏里的生物,他忽然又觉得沮
丧,肩膀往下一沉。
尼克回过头来看看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也许可以找到一个别的海岸。"他说,"那里不会有人认识我们,完全可以放心,我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