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话说得那么高尚,你是为了自己。"亚利克斯说,"我活着,你就永远不能安心和你的
情人共浴爱河,瞧他中枪时那张忍耐痛苦的脸。他要是不当救生员,倒可以去当个小明星。想知道
为什么我能捉到他么?我确实没想到雷根·锡德会把东西藏在我的房间里,我漏了这一点,他的确
了解我,你也一样,否则就不会让你的朋友在那里等着。你知道家族没有安装监控设备,的确,在
‘父亲'执事期间是如此,但你忘了他已不是家族的首领,我为什么不能改变这老旧的习惯?"
他当然可以,他已能光明正大地在花园里养白色牛头梗犬,那么理所当然可以安装监视器。
利奥和尼克踏进这座别墅之时,亚利克斯就已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分分明明。
"可我还是疏忽了一点。"亚利克斯不无遗憾地说。
他故意对利奥去见"父亲"不加阻拦,因为他知道雷根·锡德一定会把秘密说出来。
既然他弄断了"父亲"的腿也无法问出来,能由别人代劳当然最好。他监视了所有通道,亲眼
看着他们一步步闯进来,就像一场拍摄绝佳的电影,真实、刺激、出乎意料。
亚利克斯唯一的失误是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安装监控器。他需要保留自己的隐私,这是底线。
作为补救,他安排了众多手下把守逃生的出路,包括窗户下的庭院。可他忘了桌上的传真机。
"你的朋友很聪明,通常人们处于这种状态总会惊慌失措乱了方寸,可他还能记得自己的任务
。就这一点,我不能再说他是个外行。"
"我也认为他做得好,虽然他总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利奥说,"他帮了大忙,要不是这
样,我们几乎就是惨败。"
"那么现在。"亚利克斯问,"你还想做什么?"
利奥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亚利克斯把他放在肩膀上说"好孩子,你该洗澡了"。
他的确把他洗干净,但是干净过头了。
"再见,亚利克斯。"
他说,然后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由手指的震动传来了麻木感。
亚利克斯侧身躲过了子弹。利奥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拼命至今从未用过这样的方法。通
常为了活命,他总是先咬牙挨一枪。他的拼命和疯狂总是让人因为震惊和害怕而忘了行动,如今却
有人做了比他更为惊人的事。
亚利克斯躲过了子弹,从利奥说"再见"之时起他就已有了准备。利奥被他猛地一撞,整个人
往后摔去。
他忘了亚利克斯的真正身份,他是"刺客",对于杀人他比谁都在行。尽管利奥知道亚利克是
"刺客"时感到惊讶并加以警惕,但是他对于"刺客"缺乏认知。亚利克斯从来不亲自动手杀人,
他总是西装革履,头发纹丝不乱。他长久以来带给利奥的印象只有不动声色的睿智。
利奥用手撑住身体不让自己摔倒,但是腹部立刻重重挨了一下。亚利克斯膝盖的力道也让他吃
惊,利奥蜷起身体以减轻伤害。亚利克斯的手掌迎面而来击中了他的额头,并且借着向下的力量把
他的头紧紧按在地面上。利奥听到耳边传来左轮枪转轮的声音。亚利克斯的手掌压着他的双眼和鼻
梁,冰冷的枪管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这是利奥第一次明白他们之间的悬殊,在此之前,亚利克斯从未展现过自己的身手。
"这是我们的‘父亲'给我的枪。"
那把收藏在保险柜中的沙特左轮,漆黑的枪身散发着冷光。黑色也是"父亲"的喜好,他总是
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别人。
这是亚利克斯第一次杀人时用过的枪,他曾把它遗落在杀人现场。雷根·锡德把它捡回来,亲
手擦去上面的血污和泥泞。这把型号老旧的左轮手枪第二次交给他是在监狱里。那可不是一个可以
轻松进行交易的场合,"父亲"买通了一个狱警,交给他一个袋子。
他在厕所里把袋子拉开,把它小心翼翼地搁在膝盖上,不让它碰到沾满尿迹的地板。
亚利克斯忽然陷入了回忆,他想起那时虔诚地取出枪来,黑色的枪身,散发着冷硬光芒的转轮
。他用双手捧着,小巧、沉重、美丽、致命。他好像获得了新生。
"但是这不能改变我的看法。"亚利克斯对着身下的利奥说,"你也曾经亲手杀过人,应该知
道救你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我当然知道。"利奥看不见他的样子,"否则我就不会来找你。"
他感觉到亚利克斯的枪口,闻到枪械防锈油的味道。这种嗅觉和触觉的综合效应真让人受不了
,要是换了别人,一定早就失去理智。
亚利克斯忽然松开了按住利奥头部的手,一瞬间,利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亚利克斯直视着
他黑色的眼睛,枪口纹丝不动,一副无坚不摧的样子。
在亚利克斯的眼中,那双敌视的警惕的眼睛正是他所喜爱的地方。或者换一种说法,复仇本身
就是一件性感的事。
利奥用力呼吸,现在他已无反击之力。
亚利克斯笑起来,利奥的手枪已摔向一边。他用左手拨开利奥的黑发,就像在确认他的安危。
--感觉怎么样?
你还好么?
他受的苦比他更多,为了预防屠杀带来的不良反应,他为自己注射麻药。
他曾经站在尸堆中翻检幸存者,然后再逐个加以杀害。
亚利克斯看着利奥,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是这个影子不够悲惨,不足以引起他的共鸣。
"我还要毁掉你的什么才能让你显得更痛苦些?是那个救生员么?"
他用枪口碰了碰利奥的嘴唇,并用手擦掉他脸上的污物。
他忘了自己的手上沾着血,所以在利奥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一条红痕,就像留在那个白瓷古董花
瓶上的一样。
"你爱他么?"
利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亚利克斯露出了微笑。
"那么我们换个说法,你操过他么?"
他的手顺着利奥的身体摸到了他的腿根。利奥浑身一颤,他从未想过这件事。少年时亚利克斯
也曾检查过他全身,看看他有什么疾病或是无法成为顶级杀手的缺陷。他曾和很多孩子一起赤身露
体地接受体检,他未曾想过有一天亚利克斯用手触碰他的身体,也会让他感到难堪和羞辱。
不只是这种色情的抚摸,包括亚利克斯直视他的目光,也同样让他感到惊讶。
"你操过他么?"
亚利克斯追问,他极度想知道这件事。
利奥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是故意的。"他说,"你并不想得到家族,你只想毁掉它。"
他从亚利克斯的眼中看到了消亡的痕迹。
即使亚利克斯不做这些事,家族迟早将由他来控制。
他不但是雷根·锡德最得力的和信任的手下,同时也是他唯一的养子。
"我等不到那天。"亚利克斯说,"等到他死了之后才慢慢让家族毁损。"
他不断地看着利奥的双眼:"我要在他还能看到的时候毁掉这一切,在他眼前,把所有东西付
之一炬。"
也包括他自己。
利奥吸着气,亚利克斯吻了他的额头。
只是额头。
"叛逆小狗,我不会放过你,但我保证不会很疼的。"
他的手指扣下了扳机,利奥在他身下弹跳了一下,全身绷紧,鲜血开始从他嘴里涌出来。
【45. 重生之地】
"不会很疼的,我保证。"
"可是已经很疼了。"
尼克紧紧捏住自己的腿,艾伦正熟练地替他把子弹挖出来。
他随身带着这类工具,安全卫生。
"你看,自从我受过一次伤之后,就再也不需要医生了。我学会了怎么用最快速的方法解决问
题。"
"可你干得不见得有多好。"
"那是因为我缺乏临床经验,谢谢配合。好了,没问题,你不会残废的。"
"我想也是。"
"他显然不想要你的命,而且也替你保住了工作。"
"这么说,我还得要感谢他。"
尼克泄气地说。本来他以为在地下已经走了挺长一段路,可是直到头顶的有光亮起来才发现,
他只不过从花园里走到了围墙外。距离真不能算长,平时只需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可他足足走了
二十分钟。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受的是那种无聊的好莱坞式的枪伤,一种擦边球式的肉伤,子
弹穿过手臂和腿部时精确地避开了肱骨。这种伤正是观众们最喜欢的,可以令英雄浑身浴血继续战
斗,令他们承受痛苦但绝不低头。
也许他的确得感谢那个开枪的人,至少对他的枪法予以肯定。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尼克问。
"露比给我打电话了。"艾伦卷起手中的纱布说,"这件事必须加钱,我的任务并不是救人。
"
"可你也没有完成任务。"尼克说,"利奥去找那个家伙了,他没死。"
"我知道,所以我还得去一次。"艾伦说,"这也是钱,一次又一次,不过我总是很难和露比
算清帐务。一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站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枪,然后看了尼克一眼。
"你的枪呢?"
"被利奥拿走了。"
"哦。你没事吧。"艾伦忽然问。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很没精神。"
"也许是失血的关系。"尼克用手捂着额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到悲伤,难以抑制的悲
伤。他不知道还要忍受多少次这样的悲伤,每次想起利奥说"再见",他就会感到悲伤如潮水般将
他淹没。
艾伦让他藏身在树丛里。
"我进去找他,在我们出来之前别乱动。"
"好的。"他习惯了,他在这个领域毫无作用,身边的人总是不断对他说"别动,别这么干"
。现在他终于不再尝试了。
艾伦和利奥的作风完全不同,他是即兴式的。尼克看着他越过围墙消失在花园里,没有枪声也
没有出人意料的动静,艾伦没有心理负担,只是把这当成一个任务一项工作。
尼克放松了身体,但是无法放松精神,现在他只剩下祈祷这件事可做了。
"亚利克斯·麦斯就是‘刺客'。"
露比给了艾伦一份新资料。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赶,我才刚准备好一切。"
"这是对你的考验。"
艾伦对目标人物"刺客"有着极大兴趣,可是从委托来看,这位"刺客"先生又实在没有什么
值得注意的地方。艾伦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直到最后一刻,露比才说了真话。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亚利克斯·麦斯曾因为武装抢劫被判了三年牢狱,在那期间他的境
遇十分糟糕。"露比说,"监狱总是很糟糕,特别是对孤僻的人来说,哦,我应该说,特别是对不
‘合群'的人。"
"他怎么了?"
"他遭到了虐待。精神和肉体双重的虐待,这还是在头一年的前三个月,要是他坐足三年,一
定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了。"
露比说:"他在监狱里杀人,于是又加刑,他是个可怕的杀人犯。"
"我还以为他是个--"
"什么?"
艾伦说:"我还以为他只不过是个诱拐贩,一个人口贩子,或是专负责想坏主意的人。"
"你真可爱,艾伦。他不但是个杀人犯,而且还是那些杀手的老师。利奥就是他的得意门徒,
他们对他的态度敬畏有加,同时又感激他。和雷根·锡德不同,他扮演‘慈父'的角色,倾听他们
的心声,悄悄地安慰他们。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他获得了一大批忠诚的死士。真正的‘父亲'被蒙
在鼓里,他的部下们表面忠于他,心底却恨他入骨。雷根·锡德太信任亚利克斯,他对别人都有所
防范,唯独对这个养子信任有加。"
亚利克斯是"刺客",他有甄选杀手的权利,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些不听话的人除掉,
留下听话的,不断壮大自己的队伍。
艾伦小心地穿过庭院,院子里的灌木在燃烧,地上凌乱地布满了死狗的尸体。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偶尔会遇上受了伤半躺在角落里的保镖和守卫,但没有人足以威胁
到他的行动。
他不禁感到奇怪,放慢了脚步。
不只是庭院,连别墅内部也空空如也,仿佛经历了一张大灾难,所有人都撤离了似的。
艾伦来到刚才亚利克斯所在的房间。那里一片狼藉,满地书籍和血迹。他跨过书堆小心防备着
室内,慢慢走近了那张巨大的书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了过来。
艾伦收回枪,他看见利奥躺在那里,浑身是血,红色的血液从他嘴里冒出来,身边的地上血量
更多。
他吃了一惊,但很快又重新举枪转身向着后面。亚利克斯的枪口对准他,他的枪口也同样对准
了亚利克斯。
"他怎么了?"艾伦问。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和你无关。"亚利克斯浑身浴血,他原本英俊体面,现在却像个血人。
"好吧。"艾伦说,"那么说说和我有关的内容,‘刺客'先生。"
他轻松地微笑:"我们该谈谈,如果我杀了你,那么委托的余款由谁来支付?"
"你真的有把握,能拿到那笔钱么?"
"为什么没有?"
"我喜欢自信的人,他就是因为不自信,所以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是谁?"
艾伦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有点担心利奥的情况。他死了么?还是重伤。不管怎么样,对于
亚利克斯最好速战速决。
"他中了两枪。"亚利克斯说,"不过都不在要害,而且我相信他还有意识,能听得到我们说
话。"
"这是你的专业看法?"艾伦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他看清楚,用心地看,不要想着其他事。"
亚利克斯望着艾伦,手中仍然握着那把沙特左轮。
"你要他看清楚什么?"
"我做的一切。"
他的目光转而望向地上的利奥,手指扣动了扳机。
艾伦有一瞬间全身绷紧,他知道这是他最关键的一刻,他和亚利克斯的机会相当,但是这一枪
是无法躲过的。
"看来我又得打破中枪的记录了,希望这不会成为习惯。"
那一瞬间是极短的,艾伦听到自己手中的枪发出巨响的时候,亚利克斯的左轮枪却只发出"咔
"的一声。第一颗子弹穿过亚利克斯的身体,击碎他身后的玻璃,他的手枪没有子弹。
艾伦知道已经结束了。
第二颗子弹击中亚利克斯的头部,他的头骨被揭开,血像活的一样向后泼溅。但他仍然没有失
去视觉,那一刻,艾伦十分肯定他还能看得清楚。
亚利克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利奥身上,尽管他的眼睛已经移动了位置。
他的身体一下子软瘫了。
他用那种不可理喻的,执著的目光一直望着利奥,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