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y低问：「真的？」
「少罗唆。」我把暑期作业堆到他俩面前，「赶快抄。」
润亚还待再问，幸好Fany乖乖坐了下来，还拉一拉她的手，「别问了，不怕他放狗咬你吗？」
「他敢。」
我抱起Chester坐到窗台上抽烟。
这样的Fany，又彷佛是我熟悉的那个Fany。
他仍旧是一个字都没写，倒是润亚长进不少，份内的功课早已完成大半，坐下不足两小时已获得解脱，她骄傲地扬起脸，说：「请称赞我。」
「你其实不是润亚对不对？你是穿了她人皮的外星人。」我笑。
她也笑，「对，地球人，你选择投降还是死？」
Fany老实不客气地把还没写完的功课本子塞到润亚手上，「救命。」
隔天一回到学校，就见校门外停了几辆电视台的车子，拍的人看的人挤了一堆，後来连开学礼上，都有扛著摄影机的人走来走去。
仪式一结束，Fany便马上被公司的人接走，不相关的人物也跟著消失。
课室内这时却似炸开的油锅，有人说晚上得听著Fany的专辑才能入睡，有人说他的舞令人失神，也有人嗤之以鼻，说新人爆红是娱乐公司用钱堆砌起来的假象，又有人头头是道地分析，说现在电脑技术良好，专辑唱得再好也可能是假象，现场唱舞曲也是对嘴的成数高，此起彼落，絮絮不休。
我与润亚冷眼旁观，两个人都没说话。
回家路上，我问她：「怎麽忽然转性关心起功课来了？Fany很忙，你很闷？」
「待在家里也没别的事好做。」润亚耸一耸肩膊。
「小筱她们不是每天逛shopping mall都逛不累吗？」
「跟她们瞎逛没意思，她们又以为我失恋，老是想办法安慰我，烦死人。」润亚顿了顿，「而且不知道Fany麽时候会来电话，我怕错过他硬挤出来的空档，下次见面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她们以为你甚麽？」
润亚又耸了耸肩，「Fany公司知道我们的事，希望我们低调一点。」
「所谓地下情吗？这年代？」我冷笑，「多管閒事。」
「有些事到地老天荒都不会改变的，偶像卖的本来就是幻想。」
「我以为Fany卖的是歌声。」
润亚竟然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我，笑道：「没人抬著钞票上门让我放弃Fany，我也很失望啦！」
「那你们......」
「也没怎样，不能一起去看电影、逛街罢了，反正他忙得要死，不必表演时还得练歌排舞，偶尔偷出时间来陪我，通常也只得几小时，留在家里聊聊天还比较好。」
我抬手揽住她的肩。
「我每天都在等电话响，想到自己竟变了随传随到女孩，就觉得折堕。」她虽然在笑，但眼底仍闪过一丝黯然。
「来找我玩，我随时奉陪。」
「真的？不嫌陪我逛时装精品店要人命？」
我咬了咬牙，「每两小时休息一次，一天只可以游一个shopping mall。」
「成交。」润亚环住我的腰紧了紧，「Brian，还好我们是铁三角。」
这话此刻听来，还真是讽刺得紧。
润亚似是晓得我在想甚麽，微微一笑，说：「谁叫我爱上的就是极欲振翅飞翔的他，如今他总算飞上天了，我本来就该高兴呀！」
我有点讶异，原来她爱的，并不是从小就认识的那个Fany。
这边厢润亚努力地保持沉著适应二人世界的新步调，那边厢Fany却在向往多时的新国度玩得忘了形。
因怕被歌迷传媒发现他抽烟影响形象，他索性躲到我睡房来，一晚，忽然提起了一个女歌手的名字，然後问：「你知道她吗？」
是个已出道两年多的小明星，没有很红，但至少能喊出她的名字。
我没由来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勉强点了点头。
「昨晚电视台的音乐节目录影结束後，她约我一起晚膳。」
「你不是很忙？」
「饭总是要吃的。」他吐一口烟，语气不无得意，「旁边跟著的人一堆，她却似没看到，越坐越近，後来乾脆贴在我身上，喂了肉又喂汤。」
我沉默。
「没想到女孩子能直接成这样，吓我一大跳。」
推了推窝在我脚边打盹的Chester，我说：「咬他。」
小狗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缓缓地踱到Fany身边，却只是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又趴下来继续睡。
我气得耳朵充血，这家伙，吃多了Fany带来的点心，居然就认贼作父了。
Fany笑得更嚣张，「看，连Chester都晓得我自有分寸，你别瞎紧张。」
「我紧张？」忍不住动手打了他的头，我压低声音骂道：「我是不齿你的所为。」

我也很想她【19】

Fany只是一迳地笑，笑到後来，又燃起烟狠狠地抽。
我不禁问：「你怎麽了？」
「快要换新的派台歌了，公司这次打算用抒情慢歌作後续曲，」Fany抹了把脸，「歌迷看惯了我跳舞的模样，会想看我光是站著唱歌吗？」
我低下头没作声。
那个世界的规举我不懂，与其说些不负责任的安慰说话，还不如不说。
Fany轻轻顺著Chester的毛，忽然问：「Brian，你很寂寞吗？」
我皱起眉头，「你疯啦？」
「不然你为甚麽要养Chester？」
「去死，没想到你才这年纪已被婆妈电视剧洗脑，谁规定寂寞的人才能饲养宠物。」
他直直地看著我，「以前可没听你说过喜欢小狗。」
「就跟你说过是朋友送的，他放下这狗人就消失了，你是要我把Chester丢到街上去吃垃圾吗？」
话说出口，我才惊觉这真实的版本跟我先前告诉他的不一样，还好Fany似没发觉，只顾低著头喂醒过来的Chester吃点心。
「别老是让它吃零食，对健康不好。」
「店员说这其实是营养丸，吃多了毛色会更漂亮。」
我懒得跟他辩，「Chester，过来。」
可那小家伙四条腿一动也不动，还一边嚼著点心，一边无辜的看著我。
Fany笑得打跌，抱起Chester亲了一下，赞赏道：「好孩子。」
「你不累吗？赶快回家睡，别老是来诱拐我家小狗。」
他静了半晌，「这种时份没睡的人就剩你一个，我还能联络的朋友也只得你而己。」
我看著他疲惫的脸，又一次沉默下来。
其实我的失眠情况已渐有好转，有时一早醒来，还为睡得太稳一夜无梦而恍然若失。
但是这些，似乎又没有必要特地跟他说。
後来跟润亚逛街时听她说起，我才知道Fany的後续曲风评一般，刚出道时平地一声雷的人气，开始有下滑的迹象。
我早已不再看电视，也不听电台广播，连报章杂志都不太爱碰，我的世界只剩下书本、书本以及更多的书本，对於这些根本一无所知。
我只愣愣地开口：「怎麽可能？」
「我也觉得没天理，不过他说娱乐圈就是这样，一命二运三风水，实力大概要排到第一百位。」
想起Fany那夜的无措，我脱口便问：「他还好吧？」
「在电话里听起来是还好，」润亚苦笑一声，「他四处跑通告催谷宣传，我们两个多星期没见过面了。」
Fany再次半夜摸上我家来，已是一个多星期以後的事。
他进门只顾逗Chester玩，玩到小狗累了，就愣愣地坐在地上抽烟。
既然他不想说话，我便安静地看自己的书。
彷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但我又好像才翻了两页书，Fany咳嗽一声，忽然说：「我跟她上床了。」
「你跟润亚的事不必一一向我报告。」我抬头睁大眼。
他深深地吸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不是润亚。」
我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但那个女歌手的名字一下子就浮现脑海，只觉手足冰冷，脸孔也跟著挂下来，冷冷地说：「你的分寸呢？或者我应该问，你的理智呢？」
「我跟她之间说得很明白，只是玩玩，没有别的。」
我气到无言，两眼死死地瞪著他。
「别捏拳头，书要被你揉烂了。」他靠过来扳开我无意识地握紧的手，「想揍我便揍，别打脸就好。」
「滚出去。」
Fany没有动，只是木无表情地迎著我的视线，良久，才说：「其实那天我喝醉了。」
我别开脸，「醉酒杀人不用坐牢吗？」
他却乾脆倚著我坐下来，「公司找来当红演员拍了个悲情到好笑的MV，总算把新歌的声势拱抬起来了，拿到歌谣节目排行榜的第一位，大家都松一口气，喝得有点过头了。」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平板，连一点点欣喜的意思都没有，我反而再也气不起来。
「这事别让润亚知道。」
「我又不疯，」他苦笑，「当然不会对她说。」
「我觉得你已经够疯狂的了。」
「Brian，这个世界真的疯狂，今天起，明天落，以为沉到谷底了，也许大後天忽然又反弹上来，即使尽了全力，没人欣赏就是没人欣赏，暗处可能还有人等著插你一刀，」他顿了顿，忽地轻笑起来，「刺激到让人欲罢不能。」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你从小就爱骑著脚踏车冲最斜的陡坡，我不意外你终於发现自己有自虐狂。」
Fany吃吃地笑，又迳自报告起近况来，「听说有电视台监制想找我拍单元剧。」
「你？」e
「其实只是个小配角，也不晓得会否成事，虽然只要老板点头就好，但公司里能左右他的人也不少，有些喜欢我，有些觉得比我早出道的前辈更好，向对方推荐了另一个组合的成员。」
「在外头打生打死还嫌不够好玩，自己人再来个同门相残，果然精彩。」
Fany又笑，「我们管这叫公平竞争。」
那夜他离开时，我本来想劝他别玩得太过份，终於还是没有开口。
有些人站在人生交差点前会选择安守本份，有些人不顾一切冲出去後，就怎麽拦都拦不住的了。我是前者，而Fany明显是後者。
我不敢承认，又隐隐明白大势已去。
果然润亚渐渐憔悴起来，虽没抱怨，但也承认能跟Fany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只靠通电话来维系感情。
「他是真的忙，难道我还能跟他吵吗？」她无奈地说：「这样子无理取闹的人不就变成我了？」
虽然还是一有空就拉著我去逛街，但润亚已恢复不施脂粉、白衬衫配牛仔裤的随意打扮。
Fany提起的女性名字越来越多，有演员，有歌手，有电台播音员，也有幕後的工作人员，几乎无一例外地，初次谈到时是互相看对了眼，再次谈到时已经上过床了。
开头我还会皱眉，後来便麻木了，也不再在意到底女孩子会否真的那样主动。
反正Fany一定带点得意地强调自己是被动的一方。
我也曾经挣扎，「这些事我有必要全都知道吗？」
Fany眼都没抬，继续逗Chester玩，「你真奇怪，跟在我身边的工作人员和舞蹈员不晓得多好奇，直接的间接的问了无数次，我都不肯跟他们说。」
「可是我一点都不好奇，请停止你无私的分享好吗？」
「Brian，我能畅所欲言的朋友只得你一人，」他好像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能放心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我暗自握紧了拳，祸害，这人绝对是个祸害。

我也很想她【20】

那一年的公开考试前夕，Fany公司忽然关心起他的成绩来，下令他非要考上大学不可，还给他聘了三个私人补习老师，亦步亦趋地随时上课。
他的第二张唱片推出在即，说穿了，不过是为了形象好看。
润亚一个人来我家通宵背书，母亲大概怕在这重要时刻惹我心烦，故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送过宵夜便关起房门睡觉，我反而狷介起来，一直将自己的睡房门大开。
润亚乐得有更大地方绕圈子，Chester觉得好玩，也不管自己有多被嫌弃，老是跟在她脚边转。
赶到第二百次仍然赶不走这贴身膏药，润亚终於放弃，哼道：「这小东西装无辜的模样还真像Fany。」
我心头一跳，只答：「请别侮辱Chester的纯真。」
「我是说小时候的Fany，明明是他动手打人，却反咬对方先作挑衅。」
的确有过这样的事，我不禁微笑起来。
润亚疲惫不已地揉一揉眼睛，「而你，你虽然会尝试阻止他打架，但到头来还是会帮他作伪证。」
「这种事......我不记得了。」
「其实也是被挑衅的时候多，不然假话说上一百次一千次，难道就真的会变成现实吗？」她笑了笑，「大人哪有这麽好骗。」
我咽口唾液，勉强开口唤道：「Chester，过来，你姨姨念书念疯了。」
「甚麽姨姨？我顶多是姐姐。」润亚横我一眼。
「你是我朋友，它是我儿子，当然得尊称你一声姨。」
「Brian，你真......」顿了顿，她接著说：「不懂女人心。」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头，「女人？你？等你冲破B cup界线才来说这话吧！小女孩。」
「我们的班主任应该连B cup都没有，她都快五十岁了，难道是天山童姥？」润亚嘻嘻笑。
「你觉得我会留意这个？」我皱起眉头。
她正了正面色，问：「你大学打算念甚麽科系？」
「文学。」
润亚最怕这科目，一脸受不了，「树下吟诗？閒来品茶？有空捧心咳嗽顺便吐几口血？好无聊。」
其实我也没特别偏好这科目，只是不觉得讨厌，而且老师再三跟我分析，说以我的成绩选报这科系，无论是哪一家名牌大学都会争著取录，我乾脆就顺水推舟算了。
当下我也只是笑了笑，反问：「你呢？有甚麽打算了没？」
「我不念大学，我已报名技术学院的形象设计课程。」
我看著她身上那条越穿越破烂的牛仔裤，「你？」
「因为比起打扮自己，」润亚仰起头哈哈大笑，「我更喜欢将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这自信的神态太过熟悉，不是为了别人，而是真正看重自己，我心里一宽，忍不住拍起手来。
「嘘，你轻一点，吵醒姨怎麽办？」她反过来白我一眼。
那一年的夏天，我仍旧决定到海边度过，跟润亚提起这事，她犹豫片刻，终於还是摇头。
「我不在，你就不怕无聊。」
她只是笑，「我还有小筱她们。」
许是从小养成的默契使然，我们都没提起Fany。
姨还是一见我便笑，这回说的是：「你朋友已经来了好几天，等到望穿秋水。」
我动了动在火车上坐到僵硬的四肢，微笑道：「我也很担心姨的民宿已经关起来，这个暑假没有免费食宿供应。」
「呿。」姨别开脸不理我。
Eru已经等在小食店里，而且十分善用时间地客串起店员来。
他腼腆地对我微笑，我趋前轻轻拥抱他。
「谢谢你的小狗。」
「其实我很担心会给你添麻烦。」他呐呐地说。
Chester就贴在我脚边，不知道是不是店里人多让它害怕，即使我推它上前，它还是定定地不肯靠近Eru。
「奇怪，平日见了谁都摇头摆尾，这会儿倒害羞起来了。」
本来已蹲下身准备抱Chester的Eru，讪讪地站起来，自我解嘲似地说：「也许是因为我妈妈有养猫，它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然後他掏出好几本书跟我聊起小说来，我们看书嗜好相近，倒也谈得投契。
我也许对很多事视而不见，但并不目盲，很快已发觉有人注视著我，那目光，有点不甘，又有点无奈。
是个皮肤白皙又戴著眼镜的年轻人，年纪看来比我小，一个人坐在靠角落的桌子里。
见我三番四次回头，Eru脸上渐渐浮起尴尬之色，让我忍不住逗他：「你今年不是一个人来？」
他垂下眼没作声。
我拍一拍他的手，「如果你不能抬头挺胸的说出来，最好不要浪费你自己和他的生命。」
Eru咬了咬牙，抬头看著我，「他总是在我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时出现，想尽办法帮助我安慰我，自己偏偏老是出差错，教我怎麽样也放不下心。」
「那你还来这儿干嘛？」我失笑。
「因为我想见你，」他有点迷惑似地眯起眼，「你就像是我迷恋的......偶像。」
我有点受宠若惊，可幸还不致飘飘然，「感谢你的美意，但我不会为你唱歌，更加不会跳舞。」
Eru微微一笑，「你比以前开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