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想她————Pico山鬼
Pico山鬼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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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想她【01】

收到润亚的喜帖那天,我也接到了Fany的电话。
「我就在附近,五分钟後会到你那儿。」
「我这里是学校宿舍,现在时间还早,你来不太方便。」
「有些事,我必须单独跟你谈。」
「你不会是打算去抢婚吧?」我故作轻松地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事我不会帮忙。」
Fany静了一会儿,「我到了,现在就上来。」
放下话筒,我下意识检视起房间的状况来,然後又忍不住自嘲地笑。
其实除了书桌上放著半杯咖啡和翻到一半的小说本子外,整个地方乾净简洁得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
我平日最爱用来打发时间的活动,除了看书,就是把这宿舍打扫得窗明几净。
穷紧张甚麽呢?
Fany一如往常将鸭舌帽压得极低,脸上还架著副墨黑的太阳眼镜。
无论看过多少次,我还是觉得滑稽,「都已经日落了,如果不认识你,我会以为你是来偷窥女学生的色情狂。」
「有酒吗?」
「没有。」
Fany将帽子和眼镜摘下来丢在一旁,两腿一弯,就随意地坐在地上,「温水总有吧?」
「你今晚不是得出席一个电视台的慈善直播节目吗?」
「我的表演时间排在十一时。」
「你不必先去整理发型或者化妆甚麽的?」
Fany沉默地看著我,半晌,忽问:「Brian,那个时候,你也爱著她吧?」
我迎著他的目光,很轻很轻地笑起来,「润亚也曾经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甚麽时候?」
「她离开那一天。」
「那你怎样回答她?」
「去死。」
Fany彷佛非常疲倦地抹了把脸,「你也打算给我一样的答案。」
我将水杯放到他面前,顺手揉了揉他被帽子压得有点塌掉的发。
彷佛从懂事以来,Fany就生活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邻居,年岁相近,念一样的学校,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彼此的玩伴。
他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
就像润亚那样。
润亚不是那种爱玩洋娃娃或者家家酒的女孩,我们三个总是凑在一起到其实甚麽都没有的学校後山寻宝,或者玩高速骑著脚踏车冲斜坡的无聊游戏。
是那种并没有很顽皮,但已叫父母担足心事的小孩。

润亚的母亲经常取笑我和Fany说:「你们想娶我的女儿就得有出色一点,老是让她玩得满身泥回家讨不了丈母娘欢心。」
我们通常都只顾著吃姨焗的小甜饼,根本不在意她说甚麽。
不过润亚会咕哝说:「谁要嫁给他们,我要跟白马王子在一起。」
再爽朗坚强,她始终还是一个女孩子。
後来Fany会还口说:「学校里喜欢我们的女同学多的是,昨天还有人在Brian的书桌抽屉里塞了一封情书。」
姨总是笑得打跌,还嚷著要我们把信拿出来给她看。
这别脚的笑话,一直持续到润亚的父母分居才告一段落。
姨一个人离开那天,我跟Fany陪著润亚在街角的公园坐了一整夜。
她倔强地咬住唇,没有诉苦,也没有落泪,还强笑道:「以後不会再有人强迫我十二时前一定得睡觉了,真好。」
而我能为她做的,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到她肩上,为她挡去沁凉的晚风。
Fany踼完滑梯,又踢倒了垃圾桶,然後问:「你们有钱吗?」
我和润亚把身上仅有的零用钱通通掏出来。
他转身冲出公园,没一会儿便提著几瓶啤酒回来。
不知道是哪个愚蠢的便利店员卖酒给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但当时的我们其实同样愚蠢。
於是在那一年,在初次感到满腔愤慨无奈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刻,我们也尝到了人生的第一口苦酒,并且狼狈地醉倒在秋千架下。
隔天把我们唤醒的,是父亲当头淋下来的一盆冷水。
润亚脱口骂出一句脏话,马上挨了她父亲一巴掌。
Fany冲到润亚身前,我冲到他身前。
我们各自被家长揪住耳朵拖回家狠骂一顿,也第四千六百五十次被下令不得再与坏朋友为伴,但隔天三个人还是结伴走路回家。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所以老是黏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特别投缘,只是早已见尽了彼此最难堪的一面,乾脆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润亚说:「爸说今年毕业後,要把我送去念私立的女子高中,让我学习甚麽叫女生的矜持和仪态。」
我只是笑,「你那种烂成绩,大概得花大把银子走後门才成。」
「他在股票市场亏蚀得损手烂脚,才舍不得花这种钱,」润亚迎著风举起双手舒适地伸个懒腰,「我一点都不担心。」
Fany整个人挂在我背上,问:「你呢?打算转念私立高中吗?」
「当然是直升公立的高中好,Brian我可不要跟你分开。」润亚也拉住我的臂膀。
我没好气地瞥他俩一眼,「干嘛?怕没功课抄?」
这两个人每次长假期结束前,便理所当然地跑到我家来抄作业,还往往吃过晚饭才走,厚颜无耻至极。
「说得真难听,」Fany嘻嘻笑,「下课後没我们陪你回家,你不寂寞吗?」
其实升上中学後,润亚有她的女生朋友圈子,Fany除了打篮球还爱混街舞社团,我们也不是每天每天一起上下课。
「去死。」我回肘把他撞开。
润亚马上扁嘴,「你真的要丢下我们?」
我叹一口气,捏住她的脸说:「不是。」
虽然母亲的确有心让我转到大哥念过的私立高中,但书哪儿念其实不都一样,与其增加家里的经济负担,我倒宁愿她省下这钱多添一套新衣服。
父亲本来就是个甚麽都无所谓的人,母亲对我的坚持却十分不乐意。
在升学志愿书上签名时,她瞪著我说:「你就是舍不得跟那两个坏小孩分开。」
「妈妈,你真的觉得我那麽有义气?」我夸张地捧住脸,「这麽看得起你儿子我,我好感动。」
「我跟你说,不管升读哪所高中,将来一定得念大学。」
「你不让我念大学,我一定告你虐儿。」
母亲这才笑了,掩住嘴佯装害怕,「我好怕,我好怕。」
等她大笔一挥签好名字,我说:「妈妈,人家的父母一样觉得你儿子是坏小孩啦!」
母亲斜睨著我,哼道:「不必人家的父母这麽想,我也觉得你是。」

我也很想她【02】

事实是母亲从来不讨厌Fany和润亚,大考前夕,照样打开家门欢迎他们来向我求救。
这两人挂住同样的讨好笑容,一左一右缠住我说:「救命。」
我无比享受这种受景仰的感觉,但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把觉得会考到的讲义圈出来,堆到他们面前说:「熬夜也得这些死背下来。」
Fany一边背诵一边在我床上滚来滚去,润亚在小小的房间内不断绕圈子。
每次考试前都是这种光景,我以为这会是天长地久的事,当下也懒得理他们,半夜吃过母亲送来的消夜,便把Fany踢下床迳自睡觉。
隔天醒来,只见他们都已两眼发直,眼底浮著明显的黑晕。
润亚瘫在床边问我:「一定有值得我们这样做的理由吧?是甚麽呢?」
我不敢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伸出手理顺她那一头凌乱的散发。
Fany闷声道:「等暑假来了,我们得狠狠地玩个痛快。」
中午考试结束後,他们便回家埋头苦睡,傍晚又来我家敲门。
整整一个星期,这样的对话每天重覆上演。
其实理由是甚麽,谁又真的有去深究?
最後一份试卷檄上去,Fany和润亚甫出考场把书包用力一丢,便将所有事抛诸脑後,只管瞎嚷:「我要玩,我要玩,我要尽情地玩。」
我嫌阳光耀眼,乾脆在一旁坐下来,等著他俩喊够闹够,乖乖回来把书包捡起一道归家。
Fany说:「好久没去後山玩了。」
润亚跟著起哄,「好主意!」
我皱起眉头,「去那儿干嘛?」
「Brian,你真没趣,去看看我们搭建的秘密基地也好呀!」润亚咕哝。
「好好好,我去。」我失笑,「但是可以先找家咖啡店喝杯冷饮吗?我快热疯了。」
结果这两个人一坐下来,又恋栈著冷气不愿离开,我们东拉西扯的聊著聊著,润亚忽然问:「你们暑假想去看海吗?」
「蓝天白云,水清沙幼,当然想看,可惜我没钱。」Fany吃吃地笑。
我也笑,「我们真是难兄难弟,我也很穷。」
他拍一拍胸口,「欢迎你喊我哥。」
「去死,你比我小。」
润亚两手在我们头上用力一拍,说:「我妈在海边开了一家民宿,说有空的话,让我们去当工读生。」
Fany想都没想就答:「当然好。」
「你们有联络?」我一怔。
酒醒後便没听润亚说起过姨,不惊讶就太迟钝了。
她沉默下来,目光缓缓地移了开去,只问:「去不去?」
「你爸同意让你去?」
润亚不答。
Fany推我一把,「Brian,你真没趣,别再问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不知道为甚麽,我当场发起火来,「嫌我没趣干嘛喊我一起去?你们自己去玩过够。」
回家路上,Fany一直赌气走在我後头不作声,我也懒得理他。
倒是润亚黏上来拉住我手袖摇了又摇,说:「我跟小筱她们夹好口供了,说暑假会跟她们一起参加英语训练营,为期两周,爸不会察觉的。」
「她们也一起去?」
「不,她们嫌打工辛苦。」
我瞪大眼,「我跟Fany就活该帮你担担抬抬?」
「帮可爱的妹妹做点粗活是光荣啦!而且妈答应付薪水之外,还包办食宿。」润亚笑得没心没肺。
Fany本来鬼头鬼脑的在偷听,这下也忍不住凑上来,「嗄?姨本来打算让我们付房租?」
「她鬼嚎说甚麽一个人创业不容易,应悭则悭之类的。」
「Brian,我们还是再想一下好,」Fany拉住我退开两步,摆出一副戒备神情,「我觉得姨会把我们当猪狗般尽情奴役。」
「而且姨除了拿手焗小甜饼,其他料理好像都很一般,我们的膳食应该会很糟。」我也佯装认真考虑。
「她有聘厨师啦!」润亚气到呱呱大叫,追著我俩乱打,「不过我一定在你们的饭里下泻药。」
Fany嫌我跑得慢,挟手把我的书包抢了过去,喊道:「快点走,这家伙留指甲後,打起人来可不好玩。」
我咕哝道:「她力气一直不小,就你这人老爱逗她。」
「还得感谢你每次都全力配合。」Fany笑。
润亚追不上,竟拿书包丢我们,虽然没掷中,但我受惊回头时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没直直的摔下去。
Fany两手都是东西,乾脆踏前用胸口垫住我的背,却也不忘哼道:「大平路都能摔跤,你真是天才。」
润亚当场下了气,笑到直不起腰。
「闭嘴。」我抬眼瞪Fany。
他愣了愣,忽地咧嘴笑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忍无可忍,回身一脚踢上他的腰侧,「去死。」
结果两个星期後,我们还是坐上火车,往另一个城市进发。
母亲知道我们三人结伴出游颇不放心,但知道我们是去看姨,倒也没有反对,只是药品、衣服、食物甚麽的打包了一大堆。
「行李重死了,抬都抬不动。」我抱怨连连,「怎麽连药材都放进去了?」
「反正你姨跟你一样不会照顾自己,没用上的东西都留给她,不必带回来了。」
母亲跟姨一向不太聊得来,没想到竟然这麽关心对方。
见我偷笑,母亲嘀咕道:「为了见女儿一面,还得一并招呼两只哗鬼,总不能让她吃亏吃到加拿大去。」
我忍不住抱紧她,「你真可爱。」
出发那天,只背了个大背包的Fany过来帮我提行李时,脸色也不禁一变,瞪圆了眼问:「你不会是把整套百科全书放进去了吧?」
「我带百科全书去沙滩干嘛?」
「谁知道?我就觉得你会做这种事。」他搔了搔头。
我冒出满头冷汗,「你到底把我当甚麽人?」
他倒是答得无比自然,「怪人。」
润亚的行李也不多,却没有笑话我,一声不响的买来火车票领我们上车。
Fany玩了一夜的电脑游戏,甫坐下来便呼呼大睡。
我看著润亚不住搓捏手提包的带子,觉得应该说点甚麽,又觉得说甚麽好像都不应该,只好把mp3一边的耳筒摘下来塞入她手中。
「不喜欢听也不许抱怨。」
「Brian,」润亚朝我笑了笑,唇角僵硬得让人心痛,「肩膀借我靠一下,我也想睡。」
「好。」
五个小时的车程没有想像中难熬,我一本小说还没看完,火车已经到站。
润亚一直靠著我,也一直没有真的入睡。

我也很想她【03】

姨就等在火车站的闸门外,一见她便笑呵呵地送上拥抱。
但润亚两手一直垂在身侧,没有抗拒,也不肯回应。
民宿只得五间客房,虽然还附设了一家小小的食店,工夫其实并不多,姨只要求我跟Fany做些打扫工夫和顾店面,不过隔天中午我们已经偷懒溜到沙滩去玩。
润亚换上一套黑色比坚尼泳衣,在我俩面前骄傲地转了几圈,问:「漂亮吧?」
Fany没有作声。
我掩嘴大笑,「你胸脯好小。」
她平日运动量不小,身段其实相当匀称悦目,虽然谈不上献丑,但跟沙滩上要多少有多少的成熟女郎比起来,不免有小巫见大巫之感。
「Brian,你真没趣。」润亚毫不客气地赏我一脚。
我顺势躺平在太阳伞下,掏出没看完的小说本子翻开,「你们下水玩去,我顾包包。」
Fany沉默地脱掉衣服扔到我头上,我狼狈地拨下来还没来得及骂出声,他已伴著润亚走了开去。
温风习习,我书才看了一会儿,已经昏昏欲睡,乾脆闭上眼假寝。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忽地传来润亚偷笑的声音,「你看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东西被偷光了大概都不知不觉。」
Fany只答:「别吵,要租浮床就赶快去,记得叫店家帮你充气。」
我不耐烦地张开眼来,却见Fany正弯身窥探我的脸,一时竟无法言语。
他胸腹的肌肉微微鼓起,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彷佛泛著一层莹光,透射出无穷的生命力,一头湿发通通往脑後拢去,露出一张乾净的脸庞,浓眉朗目,散发著一股教我不敢迫视的美丽。
有那麽一瞬,心底传来一声崩裂的声音,似乎有甚麽被我刻意视而不见埋藏在那儿的东西,终於破土而出。
我无力移开视线,只能心虚地咕哝:「你们玩你们的,别来闹我。」
Fany轻笑出声,用力在我头上戳了一下,「你这身白皮肤看著真碍眼,难得来到海边别一直躲在伞子底下。」
他发上的海水沿著脸颊线条滑下,豆大的水珠从他下巴直直落到我脸上来,应该小到听不到的一声「啪」,却炸得我脑袋发昏。
我似受伤小动物般手脚并用地连著退开两步。
Fany皱起眉头,「你干嘛?」
「走开,脏死了。」
他怔了怔,忽地扑上来死死抱著我,还故意将湿漉漉的头发在我脸上蹭来蹭去,叫道:「敢嫌我?今天不把你扔进海里我就不姓黄。」
我胸口又热又胀地痛,呼吸也不太畅顺起来,明知该一脚把他踢开,偏偏无能为力。
抬眼间,竟见润亚站在一旁。
我暗吃一惊,急忙把Fany推开。
他一个踉跄坐倒地上,抬头见到润亚,便问:「怎麽了?」
「沙子好烫,我忘了穿拖鞋。」
两个人一问一答,神态语气都再自然不过,只有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悸动的心情怎麽压都压不下去。
那天晚上,Fany嚷著要逛夜市,我佯称头痛不肯同行,匆匆吃过饭便一个人跑去守著小食店。
姨踱过来问:「要吃药吗?」
我摇头。
她定睛看著我半晌,「吵架啦?」
「没有。」
姨没再多问,在店面前的小餐桌坐下,静静地点起一根烟。
我将头搁在柜台上,凝视著不远处彷佛能把灵魂摄走的暗黑海面,忽地涌起一股痛哭的冲动。
「姨。」
「怎麽了?」
「我好像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Fany跟润亚玩到凌晨过後才尽兴而归,回到房间见我躺在床上,问:「Brian,你睡了没?」还用力推了推我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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