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上]
流水[上]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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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骢却不在,他带着阿端去甄县察看生意去了,要十来天才回来。
荆如风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不是叫人稍个话儿,说这两天就能到京城么?难道你家少爷没收到信?"
邢管家陪笑道:"收是收到了,可是毕竟是生意上的事,耽误不得。"
青珞一直在一旁听着,这是忍不住插口道:"那阿端呢?他几时也会谈生意了?"
邢管家笑道:"这位就是青珞公子吧?小人有礼了。阿端少爷本来是说一定要等你来的,可是我们少爷实在怕他一个人留下寂寞,硬带着他走了。阿端少爷是您的亲兄弟,他是怎样的人,不用我说,您心里有数。至于我们少爷,就真请你担待了。"
千里迢迢地将人接来,主人家却连个面都不露,连荆如风都觉得说不过去。他想依青珞的性子,岂有不闹之礼?偷偷看了青珞一眼,却见后者神色漠然,喜怒不显。
青珞越是这样,荆如风反而越是担心,道:"这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懂,不过子骢这时离开,必然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你不用解释,我省得。"青珞淡淡地接口,"我不过是个吃闲饭的人,能有多大分量?自然是生意上的事情比较重要。"
荆如风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于情于理,他觉得自己应该陪着青珞,直到表兄回来。可是他自己确实有要事在身,因为青珞的干系,已经延误不少,只得向邢管家道:"青珞公子是贵客,你且好好照顾他,莫要怠慢了。"
邢管家躬身道:"表少爷放心,我家少爷临走前已经交待好了,小人一定会按照少爷的吩咐,好好照顾青珞公子。"
说着,向青珞微微一笑:"青珞公子,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命人带你前去歇息。"
他使个眼色,一个家仆模样的男子迎上来,向青珞行了个礼。
荆如风眼看青珞就要跟那名家仆离开,心里忽然一阵不舍,道:"我先去办自己的事,等事情结了,就来看你。"
青珞一怔,停下脚步看向他,眼角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道:"我跟你非亲非故,又没什么交情,你看我做什么?"
荆如风万万料不到他会这么说,吃吃地道:"咱们一路同行这些天,也算患难与共,怎能说没有交情?"
青珞见他脸涨得通红,实在老实得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叹道:"不过是露水的交情,晒晒就干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说罢,当先走了出去。

客房不大,但是整理的很干净。面南背北,统共开了四面窗户。这时一齐的打开了,阳光从四面射进来,让人看着心里就透亮。青珞本来着恼的心思一下子敞亮许多。见那带路的家仆始终一言不发,便好声好气的问道:"这位大哥,你贵姓大名啊?"
那人头也不抬,道:"林顺。"
"原来是林顺大哥,以后就烦劳你照顾了。"
按照常理,这人应该回上一句小人必定尽心尽力之类的话,可他却一言不发,仿佛青珞在跟空气说话一般。
青珞心里便有些不快,心想这姓林的不知是怎么调教的下人,待人好生无礼。眼见林顺转身要走,忙又追问:"我现在满脸灰尘,能不能请你打盆水来,我好洗个脸?"
林顺顿了一下,道:"等着。"关上门走了。
"连个‘请'字也不说,真跟他家主子一样,狗眼看人低。"青珞抱怨了一句,把包裹扔在床上,自己也过去躺了。一路劳顿,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黑。青珞有些口渴,下了地去倒水喝,一拿茶壶才发现,里面滴水皆无。而肚子在这时也凑趣儿似的叫了起来。
青珞打开门瞧瞧外面,不见那林顺的踪影。回来看,期待中的那盆水也至今不见,只怕打从他睡着了,这仆人就再没进来过,当真惫怠之极!
初来乍到,青珞也不好乱闯,坐在床上又等了许久,到底耐不住腹中饥饿,自己摸出门去。
才出了院子,就听有人喝道:"你出来做什么?"
青珞正自彷徨,回头见是林顺,心中大喜:"你来得正好,我饿了。"
林顺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冷地道:"跟我来。"
青珞心想不是应该把饭送到自己房里去么?但林顺已经头也不回的向前疾行开去,青珞也只好打点精神跟着。
林顺领着青珞来到一间独立的小院,在几间瓦房跟前停下。
房间外面堆满了水缸、木柴,里面隐隐传来一股馊水味道,分明就是一座厨房。林顺道:"对不起了,青珞公子。现在用饭的时候已过,厨房里应该还有些剩菜,你就凑合着吃吧。对了,这里的路你已经认识,以后到了饭时,你自己前来取用便是。"冷着一张脸,又自走了。
这样的态度,哪里是把青珞当作客人,当成个要饭的还差不多。依照青珞平时的脾气,早该闹上个十回八回,不把这林家大院闹个鸡犬不宁绝不甘休,可这一回他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想到了阿端。
这些人明知自己是阿端的兄长,还如此无理,只怕阿端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若是一闹,虽然图得一时痛快,连累了阿端,却让他难以做人--阿端毕竟是要在这里长久呆下去的。
青珞性子不好,却不是一味的莽撞混泼,其中的一些考量、一些轻重,他还是分得清的。眼下,不能跟这些人闹僵,只忍到阿端回来,弄清了形势,再作打算才好。
他忍住气,在厨房里寻些冷饭剩菜吃了,自去歇息。凉饭入腹,胃里好一阵子不舒服。再加上心中气恼,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难眠,直到四更的梆子响了,才隐隐睡去。
三十一
这只是第一天而已,第一天尚且如此,以后的日子也自然不会好过。
茶壶自始至终是空的,人离开了水可怎么受得了?但是当青珞向林顺问起的时候,对方只是把他引到一口井边,冷冷地道:"这井里有的是水,青珞公子自行取用便是。若是要用热水,可以拿到厨房去烧,当然,大伙儿都很忙,要你自己动手才行。"
青珞忍不住道:"你们林府就是这么对待客人?"
林顺皮笑肉不笑地道:"青珞公子是阿端少爷的兄长,按理说就是自己人了。对自己人,我们自然就不用太过客气。"
青珞也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嘛。林顺大哥,其实我早就想说,你这张脸......"
说到这里,青珞把话头一顿,脸上蓦的一沉,恨声道:"让人看了就他妈想揍一顿!"
"你......"林顺脸色一变,一拂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一走,得胜的笑容便迅速从青珞脸上隐没。他站在井边,发了半晌的呆,看看自己的双手,摇头道:"好好的锦春园不呆,偏偏大老远到京城来遭白眼做苦工,都是自找的呀。"
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声,拿起井绳,自去打水。这种活计打从他进了锦春园就再没做过--做小官的,倘若一双手又粗又丑,岂不让客人一摸就倒足了胃口?现在做起来,实在是非常的不称手。好几水桶提到半空,手臂却没了后续的力道,那水桶便又掉了下去。有一回,连井绳也几乎掉下去。
好不容易把水打上来,他已经累倒坐在井边。一双手心已然又红又肿,手臂也仿佛有千钧重,举不起来。青珞心里一阵气闷,恨不得立刻冲出这林家大院,再也不受这鸟气。
可是荆如风的话在耳边响起:
--你无家可归,身上的银子也没了,还能去哪里呢?
能去哪儿呢?
青珞忽然有些想念荆如风。虽然那人有些傻呆呆的,至少他不会拿白眼看人,不会表面亲和、骨子里却透着轻蔑。只有在跟荆如风相处的日子里,青珞才觉得那么自由放松,才会忘了自己是个小官,把自己当作普通的人。
分手的时候,荆如风曾经说过要来看自己。他会来么?应该不会吧。回到京城,他又是有钱人家的阔少爷了,说不定一脚迈进家门,就早把自己这个"旅伴"扔到脑后了。也许有一天,他来看林子骢和阿端时偶然遇到自己,然后认出来,礼貌的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曾经有多少人,枕榻边柔情蜜意、海誓山盟,一转眼,却又行同陌路。这已经不错了。
人,还是不要有太多希望。这样,就不会失望。
青珞拍拍衣服站起来,拖起他那桶水,踉踉跄跄奔着自己的住处去了。

没有人送饭,要自己到厨下去拿;若去得晚,菜都没了,只得就着些菜汤下饭。
没有水,要自己打,打完了还得自己烧;时间必须拿捏好,一定要等没人的时候,否则还会遭人白眼。
在这座大宅子里,除了林顺,没有会主动跟青珞搭话,青珞在他们眼里,就像一个看不见的隐形人。而那个邢管家,打从那天起,就没再露面。
吃喝都没人管,衣服自然也自己洗。这天,青珞正在井边洗衣服,忽然飞过来几件旧衣,堆在他身边。
青珞停下手中的活儿,冷冷地看着林顺。
林顺道:"这几件脏衣裳,麻烦青珞公子代劳一下。"
青珞道:"你们府里不是有很多下人么?为何要我代劳?"
"人是不少,可大家都很忙。"
"不会吧?"青珞上下打量他一眼,"我瞧你就很闲,难不成你不是人?"
又被青珞损了一把,林顺脸上挂不住了:"你不过是个吃闲饭的,横什么横?"
"你也不过就是个下人,凶什么凶?"
"你......"林顺是邢管家的心腹,在林府下人之中地位很高,平日也算作威作福惯了,这时习惯性的举起手来就要打。
青珞冷笑一声,到把脸凑过去:"你还要打我不成?我是阿端的兄长,看这一巴掌是打在我脸上,还是打在阿端脸上?"
林顺果然胆怯了些,手又涩涩地收了回去。
"带我去见邢管家!"
林顺讷讷地道:"邢管家不会见你。"
青珞伸脚一踹,把那木盆踹翻在地。水涌出来,泼湿了林顺的裤脚和鞋子,吓得他赶忙后退。青珞一字一字地道:"我要见邢管家!"

邢管家还是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可是青珞相信林顺已经在他面前把自己的恶形恶状诉说了一遍,说不定,还是哭丧着脸说的呢。想到这里,青珞在心里冷笑一声。
林顺慢待自己,显然是出自邢管家的授意,那邢管家呢?他是出自谁的授意?
阿端?打死他也没这个胆子。那是谁?青珞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青珞公子这些天过得可好?"
"好极了。没饿死,也没渴死。"
邢管家笑眯眯地道:"这就好。不知青珞公子找小人来有何吩咐?"
"我只是想问问,你安排的这个林顺,是来服侍我的,还是要我服侍他的。"
"自然是他来服侍青珞公子。"
"既然如此,怎么连他的脏衣服,都要我来洗?"
"是这样啊。"邢管家恍然大悟,"这林顺当真不像话。不过,青珞公子如果有空,帮忙洗洗也无妨,省得大家都误会你是吃闲饭的。"
青珞冷冷地道:"这是林府的规矩?"
"不错,青珞公子倘若住不惯的话,大可以离开,咱们决不拦着。"
青珞终于明白,原来这是要逼走自己!怪不得林子骢谈生意,偏要带着阿端走,阿端不在,他们才好施为!
林子骢啊林子骢,原来你就这点气量!
若是换作别人,说不定受激不过便走了。但"老爹"对青珞的评价是:猪油蒙了心的犟种。因为他永远学不会识时务,永远都只凭着自己的性子一条路走到黑。
现在一股怒气就在青珞的心里横冲直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越是逼我走,我越是不走,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样!
"怎么样啊,青珞公子?"
青珞挤出一个笑容:"帮忙干活儿也没什么,就怕我手笨做不来。"
"那也没关系,干多了就习惯了。阿端少爷在你身边的时候不也什么活计都做?他也未必天生就会的。"
青珞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冒到头顶。哈哈,哈哈,原来......原来他是为情人出气来了!
心中怒极,想笑,却偏有一股酸意直冲向鼻尖。他连忙扬起了头,大力地吸气。
"青珞公子,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老天。"青珞冷冷地道,"看它睁眼了没有。"
邢管家微笑道:"老天自然是睁了眼的,不然,青珞公子你怎会到了这里。"
"说的真好。"青珞把胸膛挺得高高的,扬起了头,也回以一笑,道,"那好,就让它睁着眼,好好的瞧着吧。"

三十二
话既然已经说开,再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邢管家对青珞也越来越苛刻,公然将他当作下人使唤。
倘若换做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咬牙忍了。可青珞偏偏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给他衣服洗,这衣服晾干了就只能当抹布使,穿着漏风;让他生火,他有本事将整间厨房点着;让他劈柴,隔一个时辰再去看,他正在林荫里乘凉,那一堆木头全都被扔进了水缸。问他,他说等泡糟了再劈--泡糟了比较好劈。
泡糟了的木柴还怎么用?当天晚上厨房差点停火。
闯出这么大祸来,青珞还是很无辜:"我说我从来没做过,你们偏要我做,这可不能怪我。"
林顺只气得七窍生烟,偏偏青珞身份特殊,随便打骂不得,自己呕得险些中了内伤。他忍住气,道:"那好,打水你总会吧?你就去把那缸泡木柴的水换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动作可要快一些,厨房的饭菜向来不留富余,去晚了可不一定还有。"
换句话说,不打满水就吃不上饭。
青珞看着那齐到他胸口的水缸,又看看自己的手,想了一下,还是认命的拿起了水桶。
打了几桶水,那水缸还没填平一半,青珞的双臂却已经举不起来了,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糊在身上,难受得紧。他停了手,坐在台阶上休息。
只听"咪呜"一声,从房顶上跳下一只猫来。见了他也不害怕,东嗅嗅,西嗅嗅,最后来到那顶大缸前,高高竖起了尾巴,全身一阵哆嗦,便有一股水箭直射而出。
原来如此!青珞本来含笑看着,忽然心念一动,走过去,将那猫提将起来,对准了缸口,笑道:"给你找个好地方。"
"你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把青珞吓了一跳,手一抖,倒霉的猫一头扎进水缸。青珞慌手慌脚的将它提上来,道:"我在教这猫儿游泳。"
林顺冷笑道:"在水缸里游么?"
青珞道:"在水塘里能学得快一些,可惜这里没有。"
林顺只气得浑身发抖:"既然青珞公子如此有闲情,我看吃不吃饭也没什么要紧。我这就吩咐厨房,这几天,不要准备你的饭菜了。"

林顺显然是要给青珞一些教训,除非他低头服软,否则就只有饿肚子的份儿。青珞自己暗中盘算了一下,当年"老爹"饿他的时候,他最多能坚持五天,不过这林顺肯定没胆儿将他饿坏了,至多也就三四天的事,挺一挺就过去了。要他向这群恶奴低头,却万万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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