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碧云西————千帆狂舞[下]
千帆狂舞[下]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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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春到长门春草青,杨柳成碧荫。蔚绾随意逛了逛,觉得有些疲惫,绕回了永安宫。
甫到宫前,但见一人深紫官袍,象牙玉笏兀自握在手中,面含疑虑,闷著头正在门前小径上来回踱步。
蔚绾清咳一声,那人抬起头来,瞧见太傅清淡的身影,急步迎上前抱拳长揖:"太傅!"
蔚绾虚托示意他抬起身:"寒远,你怎会在此?"
萧寒远剑眉紧蹙:"太傅,今日朝罢,陛下与我说,您这几日身体欠佳,让我来瞧瞧您!"
蔚绾轻轻地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寒远你啊,撒个谎都不会,进去吧!"
萧寒远讪讪一笑,随著蔚绾进了永安宫,兀自解释:"确实是有事想要请教太傅,今日凑巧陛下准了,便来看看太傅!"
蔚绾眉目含笑:"倒是稀客,只是我这里......"忽地停住脚步,竟然转身往回走向宫门。
萧寒远瞧著他的举动,有些呆愣,几步追上:"太傅,您这是去哪儿?"
蔚绾回头随意地笑了笑:"今日天气晴朗,春光正好,你且陪我去赏赏春吧!"
萧寒远有些摸不著头脑:"赏春?太傅,寒远确实有事请教太傅!"
蔚绾轻描淡写:"无妨,一边赏春一边议事也无不可!嗯,今日瞧见锦湖放了数十尾金鲤,陪我去瞧瞧!"说著,拉著萧寒远出了永安,复又返身,双手扣住门环,宫门吱呀一声关紧。
柳岸,水清浅。二人沿著长长的湖堤慢慢闲逛,萧寒远是个急性子,莫名其妙被拉来游春,挨到此时已忍耐不住,开口便直奔主题:"太傅,温相他们已抵达夷都了!"
蔚绾随口道:"是吗?"
礼部尚书有些焦燥:"据温相遣回的信使所言,长公主死因蹊跷,并非汗王所述的因疾突逝!"
太傅神色甚是平淡:"陛下可知此事?"
萧寒远点头:"陛下已知,太傅......"
蔚绾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既已知晓,必定早有打算,寒远,你不要担心,我想陛下应该早有旨意下给温相,这之後该如何行事,温相定然有数!"
萧寒远跺脚道:"太傅,你怎地半点意见也无!温相遣来的信使只言不日将扶灵回京......"
蔚绾轻声责备:"寒远,你这性子总是改不了,涵之比你稳实多了!"
礼部尚书白皙的面庞微微一红:"太傅......"
蔚绾缓缓叹了口气:"你今日来了倒好,我有句话想对你说......长公主的事不用烦心,涵之会处理妥当的!你且听我说。"行到湖边,望著浩渺的湖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一字一句道:"若我不在了,你务必要早些离开官场......寒远,你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官!我在或能保住你一时片刻,若我不在......只怕你身家性命危在旦夕啊!"
萧寒远吃了一惊,趋前一步:"太傅何出此言?"
蔚绾回过身,眼神真挚,语意诚恳:"我已说过了,你的性子并不适合为官!我知你有报国之志,只是官场繁杂,你还是早些退了吧!"
萧寒远愣了半晌,颤声道:"可是陛下......陛下他......"
蔚绾摇头道:"非是陛下之失,朝廷上的事本非陛下一人说了算,明君治法,亦为法所治,我只是担心以你这种性格......"
礼部尚书一手紧握玉笏,声音铿锵有力:"太傅不必为寒远挂怀,我只知为君尽忠,为国效力,不惧小人使诈!"
太傅眼眸的颜色似是浓黑了几分,转身望向鳞鳞湖面,一声叹息若有若无,随著湖面乍起的轻风消散开来,弥漫在烟柳芳草之间。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
极目望去,碧波漾漾划来翩翩小舟,女子悦耳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不绝於耳,几个守在岸边的小太监忙不迭赶向兰舟停靠处。
萧寒远皱了皱眉,别过脸去,蔚绾余光处瞧见了礼部尚书不自在的举止,淡淡一笑:"寒远,不要在宫里久留!"
萧寒远沈声道:"太傅因何总是滞留宫内?後宫莺燕如云、脂粉漫溢,太傅不觉气闷吗?"
蔚绾望著柳丝摇曳,缓缓道:"永安宫乃先皇居处,不属後宫!寒远,宫内外臣不可久留,快回去吧!"
萧寒远正待再问,却听一人高呼:"太傅!"
二人向後望去,但见一名青衣太监远远地奔了过来,见著蔚绾,躬身行礼道:"奴才奉太後娘娘懿旨,请太傅往坤宁宫一行!"
蔚绾眉间微摺,淡淡问著:"可知所为何事?"
青衣太监瞧了瞧立在一旁阴著脸的礼部尚书,尖尖的声音扰得人心绪烦闷:"皇後娘娘今早起身後身体不适,太医院查不出原因,太後娘娘派奴才请太傅前去瞧一瞧!"
萧寒远火往头上冲,斥道:"太傅是何等人......"
蔚绾飞快地截住了礼部尚书的急言厉语:"寒远,你该出宫去了!我不便出宫送你,就此别过!公公,你且先行,我随後便到!"
萧寒远气得跺脚,大喊:"太傅......"青衣太监吓得转身便跑,蔚绾转过身,神情渐显严厉:"快些离开!"语毕,云袖微晃,人已走得远了。
萧寒远怔怔立於柳下,恨恨咬牙,最终却只得长叹一声,垂头而去,心中反反复复只是不解。
玉钩阑下香阶畔, 琼楼朱阁横金锁。
国母的居处总是不同寻常的,画阁飞宇间人影穿梭来去,一个个屏息凝神,便连脚步也放得轻巧无比,一丝不敢惊动里头的人。
蔚绾甫至椒兰殿,便见著一名宫女神色惊惶地走向殿门,手中端著水盆,那水色红豔豔地晃来荡去,不觉皱紧眉头,压低声音:"臣见过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谷梁文芳焦急的声音从垂落如婵翼的丝帐後传了出来:"太傅不用多礼,快些进来吧!"
早有两名宫女拉开了丝帐,蔚绾步进殿内,眼瞧著凤榻上的锦被沾了红红的粘稠血渍,心口一纠,烦恶的感觉袭了上来。
谷梁毓珠像是昏迷过去了,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几名太医院的医正正在细细地把脉,俱是满头大汗。谷梁文芳坐在床踏边绣凤软垫的藤椅上,瞧见蔚绾仿似看到了救星,忙道:"太傅,快帮皇後瞧瞧,这是怎麽了?"
蔚绾点了点头,踏上玉阶,几名医正连忙退到一旁,让出床边的木椅。
太傅伸出三指搭扣住皇後几乎被把青的手腕,微微蹙了蹙眉,问道:"娘娘的胎息不稳,乃是滑胎之相。"
谷梁文芳吃了一惊:"昨日还好好地,怎会......"
蔚绾回头瞧向立在一旁的椒兰殿女官:"娘娘可是今早觉得腹中疼痛?"
女官面色青白,显然吓得不轻:"启禀太傅,今早起身娘娘只说身体不适,隔了约摸半个时辰,突然喊腹痛,奴婢忙遣人去唤太医......"
太傅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手掌微扣,掌中已握了一支亮闪闪的金针,吩咐道:"掀开凤被!"
那女官有些犹豫,太後骂道:"混帐丫头,还不快快掀开凤被!太傅是本宫请来的,若有任何人胆敢胡言乱语,本宫拔了她的舌头!"
女官再不敢怠慢,连忙掀开棉被,露出只穿著里衣的皇後身体。
蔚绾闭了闭眼睛,收敛心神,金针找准穴位,真气贯透针尖,插入皇後体内,缓缓转动,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隔了不久,便听一名医正如释重负的声音:"血止住了!"
蔚绾只觉心口的烦恶感夹著疼痛一点一滴地涌了上来,强自压住,金针微提,离了凤体,收回袖中,勉强开口道:"止了血便好,底下的请各位医正照常开些保胎之药便可!娘娘,微臣还有些杂事,这便告辞了!"
话毕,不等谷梁文芳应允,快步下了阶,出了椒兰殿。太後有些怔愣,刚欲起身待问,却听皇後嘤咛一声,转回头,媳妇已经醒了过来。
蔚绾不敢停留,一路直向永安宫赶去,心口的绞痛伴著恶心愈发难以忍受,撞开宫门,跌跌撞撞冲进寿仁殿,来不及瞧瞧殿内是否另有旁人,微弯腰,大呕了起来。
殷红的水,粘稠的血渍,女人苍白的面孔......蔚绾拼命扣著虎口,却怎麽也停不下来,仿似要将五脏肺腑全都吐出来一般,完全抬不起腰身。
黛色人影吃了一惊,快步走上前,清俊的面庞带著痛惜的表情,修长的手轻轻拍抚太子太傅的背部,暗暗皱眉。
不知呕了多久,蔚绾觉得胃壁的粘液都被呕空了,方才舒服了几分,下意识地扶住了靠在旁边的身体,艰难地直起腰来。
谷梁文轩的手由拍改揉,小心地揉抚他的後心,轻声道:"可觉得舒服了?"
蔚绾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扶住的竟是一个人的身体,瞧见文轩担忧的神情,勉强笑了笑,指指床:"没事,扶我过去歇会儿便好!"
谷梁文轩一只手绕过他的身体,稳稳地扶住,半搂著搀住他往床榻走去:"怎麽吐得这麽厉害?"
蔚绾在他的搀扶下脱了鞋靠坐在床头,摇头道:"不要紧!想是早上吃得多了,撑到了。"
文轩挑眉:"快到午膳时辰了,便是害喜,岂会拖了这麽长时间?"
太傅微感讪然,暗暗怀疑自己方才呕吐太过,连脑筋都吐坏了,找了个不上道的理由,只得强词夺理:"你也是此中之人,怎不知这等状况时时便会发生!"
文轩冷哼,瞧见窗台上有茶壶茶杯,走过去,斟了杯茶回到床边递给蔚绾:"漱漱口吧!"
太傅随意瞥了瞥,杯中水盈盈晃动,眼前似又出现了宫女手中端著的血水微漾,烦恶的感觉复又升了上来,摆手道:"不想喝!"
文轩啼笑皆非:"你不会连茶也晕吐吧?"
蔚绾一本正经:"又被你料中了!此时看到这茶,便似看到鱼肉一般,半点胃口也无!"
第二十五章
方炫静坐御书房,手中拿著潮祖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温涵之巧言善辩,对於长公主身亡之事,苏赫巴鲁难以自圆其说,兼之梦寐以求的佳人还未一亲芳泽便突然香消玉殒,自是心碎神伤,最终答应了与圣朝联手共同对付淄阳王方恕。这本是好事,谁知扶灵归汉途中,路遇强匪,虽保住了长公主棺柩无失,中书令温涵之却因文弱不懂武艺,不慎遭擒,被贼人劫了去,至今下落不明。
方炫有些烦燥,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走动。究竟会是何人如此蛮横,劫持朝廷官员?难道是苏赫巴鲁?不会,汗王既已与圣朝结盟,破坏两国邦交著实不智,想来不应是他;那会是谁?难道是......方炫顿住脚步,方恕果然仍是不死心啊,太傅所言不差,不能再留著他了!
回到案後坐下,朱笔缓提,垂腕沈气,潘海连忙上前仔细地研磨,方炫一笔一笔地写著,这战是定要打了,旦看怎麽个打法,需得与苏赫巴鲁好好地说兑说兑!
蜀中淄阳王府,方恕接到密报,气得双手发颤,"唰"地一声信笺撕成两半,怒吼:"说,是谁干的?"
方焯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父王,此事确实并非我等所为,怕是......"
方恕睨了睨儿子,火气降下几分:"怕是什麽?"
方焯皱著眉:"怕是方炫无中生有,自己遣人劫了温涵之,再把这笔帐算到我们头上,也可暗地里推推苏赫巴鲁,促使二人联手!"
淄阳王冷哼一声:"他便是不用这方法,苏赫巴鲁也早已与他狼狈为奸了,可叹当年本王竟不曾看清苏赫巴鲁的狼子之心哪!"
方焯微微叹息:"想不到蛮夷举战竟只为了一个女人,如今那女人死得莫名其妙,全算到我们头上来了。"
淄阳王点头,正待再言,殿下左首一位谋士拱手谏言:"王爷,现下我们兵力不强,不足以与朝廷抗衡,依属下之见,不如派使进京,一来可向皇帝暂时示弱,使他失了戒心,拖延时间;二来也可与京中的旧部官员联系,让他们宽宽心!"
话音刚落,右首一位谋士接口道:"不可!王爷,前番行刺未果,皇帝必定起了警惕之心,若此次冒然前往,单为分说,岂不说明我等时刻注意朝廷动向?皇帝怕是更为防范!"
左首谋士嗤笑道:"王爷乃是圣祖皇帝的亲子,便是关心朝政也无不可。遣使进京使得!"
右首谋士冷哼:"当下之际,不动为佳,皇帝在位十多年了,岂能当他是无知小儿?"
左首谋士昂首:"长他人志气者如何能做得大事?"
右首谋士气得直发抖:"你你......"
左首谋士不再理睬他,索性快步走到殿中,撩衣而跪:"属下愿前往京城,为王爷解忧!"
方恕沈吟片刻,摆手道:"此事颇有蹊跷,待本王再想想!"
小王爷方焯沈声道:"只怨孩儿派的那三名刺客太过愚蠢,竟然连皇帝的衣角都不曾碰到,若不然......"
方恕摇头:"听朝中传来的消息,那三名刺客原本可以得手,只是那蔚绾太过厉害,这个太子太傅不简单哪......幸好方炫将他架空了,否则要对付方炫更是难上加难!"众皆默然。
方恕微微仰首,瞧著王殿门头琉璃瓦在阳光的映照下七彩斑斓,轻轻叹息:蔚绾若是为我所用,孤王大事想必已成了!
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栏总是销魂处。
永安宫内,春草密密而生,小径处,金色的迎春花一串一串平铺开去,枝条随风左右摇摆,波浪般此起彼伏,蔚绾不出宫门,便已觉得春意盎然,心情舒畅。
微微抚了抚腹部,笑意勾上嘴角,快四个月了,晕吐之症早已过去,这段日子过得还算平静,谷梁文轩放心不下,时来探望,卓乐聪慧可人,便连皇帝也常来走动,与自己谈些有的没有的闲话。
暗暗失笑,果然年岁已大,这般享太平似的养老心情竟是怡然自得,没有半分别扭!
正想著,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蔚绾回过头,但见十二岁的孩子满脸兴奋的笑容,灿烂夺目,圆圆的大眼睛明亮清澈,便如一汪幽幽碧泉,舒心得让人不由自主从心底里感到喜爱非常。
卓乐老远蹦跳著跑过来:"太傅!"蔚绾微笑著点头,迎上前牵住他的手,两人向寿仁殿走去。
寿仁殿仍是空荡荡地,除了一张宽大的雕画精美床榻再无其它摆设。窗台上放著一个托盘,卓乐走过去噘起嘴巴:"又没吃完,师父,您吃得越来越少了!"
太傅无所谓地笑了笑:"今日你走得匆忙,可是有什麽事情?"
卓乐点点头:"听李公公说,淄阳王进京,陛下晚上要在宫里为王爷接风,故而御膳房今日忙得很,缺人手。李公公让我利落些,也好帮个下手!早上来时师父还在休息,我便先走啦!"
蔚绾皱了皱眉头:"淄阳王进京麽......是什麽时候的事?"
孩子歪著脑袋想了想:"听公公们说,淄阳王似乎已经到了京城,此番进京,乃是因为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宝物,亲自带来献给皇上!"
太傅沈默不语,卓乐好奇地问:"师父,您见过淄阳王吗?"
蔚绾淡淡一笑:"见过几次,怎麽问这话?"
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扳著手指:"我听公公们说,这位王爷男生女相,长得很......很......"
蔚绾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很什麽?"
卓乐偷偷瞥了师父一眼,见师父面色温和,放心大胆地开了口:"长得很美丽!"
太傅忍不住笑出了声:"美丽吗?呵呵,这哪是形容男人的词语!况且淄阳王与先帝乃是兄弟,年事已高,容貌必定早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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