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上]
流水[上]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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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在"锦春园"的时候,"老爹"总说他是"猪油蒙了心"。其实这冲动的毛病已经不知害了他多少回,可想改却总是改不掉。有些事情也许事后想想根本用不着那么执拗,当时却一根筋说什么也转不过来。
两人相对无言。昨晚下了一场暴雨,行程又耽搁了些。其实就是不耽搁,到京城还要走三四天的路,两人现在身无长物,等挨到京城,饿都饿瘪了。
一个犹如盖着棉被发出的极其不雅的闷声在两人之间响起。青珞皱眉:"什么声音?"
荆如风脸上一红,转过头去。
青珞恍然大悟:"你放屁!"
"胡说!"荆如风的情绪激动起来,"那是我的肚子在叫!"
青珞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叫你当初不拦我!"
正说着,又一声闷响传来。荆如风忙道:"这回可不是我。"
这回轮到青珞脸红了,他也饿得难过。他忽然眼睛一亮:"您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身上总有些玉佩挂件什么的吧?拿出来当了,也能顶几天用。"
荆如风道:"我身上不带那些东西。"他自幼练武,挂饰这些东西,只嫌累赘。
青珞顿感失望,目光转到地上,看见两匹马正在并排吃草--一匹是拉车的马,另一匹是荆如风原来的坐骑。这马训练有素,不用荆如风吆喝,自己乖乖跟在车后。
路边的草本就茂盛,被雨水冲刷之后,越发显得青翠肥美。青珞叹道:"如果人跟马一样,吃草就能饱,该有多好?你说,咱们如果把这马车卖了,能换多少银子?"
荆如风看了一眼:"别傻了,根本就卖不出去。"车和马都是荆如风图方便从骡行里买下的。马身上还有骡行的烙印,普通人家谁愿意买这样的马招惹麻烦?车上的印记倒是可以除掉,不过这车又小又破旧,荆如风本打算到了京城就扔掉,这样一辆车,穷人家买了也用不着,有钱人家却看不上眼。
青珞作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总不成就饿死咱们了吧?我看你那匹马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绕来绕去,终于被他绕到正题上来。一开始,他盯上的就是这匹马。
荆如风吓了一跳:"不行!我这马是大宛良驹,千金难求,怎么能随便就卖?"
"不卖就不卖,你叫嚷什么?"青珞白他一眼,嘟囔道。又细细看那匹价值"千金"的马,除了膘肥点儿、块头大点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遂又低声念叨:"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比不得,一匹马都比人要值钱得多。"
荆如风不悦地道:"你别总是大少爷、大少爷地叫,让人听了好生别扭。"
青珞白他一眼:"叫你‘大少爷'难道不是好话么?"
荆如风闷闷地道:"可是你的语调很难听。"青珞的语调,总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股嘲讽的味道。
青珞勾着眼睛一笑:"我就是爱这么叫,你待怎样?"
他勾着眼睛笑的时候,有股媚意,还有些挑衅的味道。荆如风脸上忽然一红,赶忙低头解释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奢侈。其实价钱还是小事,这马是我十四岁时爹爹送我的,当时还是一匹小马驹,跟我一起这么多年,我对它的感情,实在跟兄弟无异。"
话说到这份儿上,卖马这条路是彻底行不通了,可是前方的路还是要走。吃饱喝足的马儿拉着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来到一个名叫凤溪镇的地方。
走在大街上,就看路上行人纷纷,都往一家酒楼涌去。
青珞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住一个行人问道:"这位大哥,这街上这么多酒楼,你们怎么就只往那家去?他家吃饭不用给钱么?"心想,不要钱的酒楼是一定要去的。
那人白他一眼:"你说什么梦话!那家醉梦楼为了招揽生意,特地请来了京城有名的舞娘献舞,大家都等着去看热闹呢。哎,不跟你说了,要开始了。"说完,急匆匆的去了。
"京城里有名舞娘,不知跳得怎样?"青珞敲敲车辕,"咱们也去看看吧。"
荆如风道:"咱们有没银子,去酒楼做什么?留点力气赶路是正经。"
青珞执拗起来,道:"看看又不花钱。"自己从车里爬出来,也不管车停没停住,就要往下跳。
荆如风拿他没办法:"好了,我停车就是。"他只怪青珞不知轻重,却不明白,青珞自己学了许多年舞艺,现在虽然跳不成了,听说人家跳得好,还是忍不住要看看。这就叫"见猎心喜"。
两人进了酒楼,那里面已经密密的坐满了人。吃饭的还在少数,看热闹的居多,大多数人桌前只点了茶点。
歌舞还没开始,但似乎已经过了预定的时辰。因为看客们开始议论纷纷,甚至有脾气急的正在高声叫嚷:"怎么还不开始?不会是蒙我们的吧?我可是大老远从临镇赶来的!"
这一叫,又有好多人附和。那些店伙安抚了这头,又安抚那一头,忙得不可开交。
青珞眼珠一转,道:"跟我来。"
两人偷偷来到后面,隔着帘子只听有人问道:"她真的不能上场?"
又一个人道:"昨晚大雨,秋娘姑娘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窗,一早就病倒了。这时候烧还没退,你让她怎么上台?还是等等吧。"
先说话的那人正是这里的掌柜,他此番重金聘请舞娘,一心想卖个满堂彩,没想到却险些高唱满江红,急得浑身冒汗:"我能等,外面不能等,你没看都叫嚷开了么?哎哟,她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这可要了我的老命!我可怎么跟外面的人交代?"
就他跳着脚、团团转的时候,忽听门外一人笑道:"想要有个交待,这有何难?"

二十六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青珞。
那掌柜的见进来两个陌生人,先是吃了一惊,又听青珞说有办法,也顾不得问这两人是何来历,只问:"有什么办法?"
青珞微微一笑,解下自己腰间系的汗巾来,手腕一抖,那青色的汗巾立刻在空中幻化出朵朵青花。他脚步一措,几个旋身,身子也被笼罩在那抹青葱之中。
掌柜的眼睛一亮:"这身段确实不错。"
可是很快的,他又开始发愁:"人家要看的是‘舞娘',不是‘舞郎'。你这身量虽然看着纤细,到底是男人的腰板。再说,一看脸就穿帮了。"
青珞脆笑一声:"这有何难?"附身在掌柜耳边嘀咕了两句。
那掌柜先还愁眉苦脸,听着听着就眉花眼笑了,一个劲儿的点头。
荆如风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青珞横他一眼:"跟你说了也不懂,你只管在一旁乖乖瞧着,关键时候别捣乱就好。"
掌柜高兴得直搓手:"那咱们就赶快准备去?"
"你急什么?还有事没商量呢。"青珞在他肩上一按,淡淡地道,"俗话说,救场如救火,这酬劳方面可不能轻算呀。"
掌柜的笑道:"那是,那是。你要多少,只管开价。"
"一百两。"
"一百两!"掌柜傻了眼,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一旁荆如风也道:"你只跳一场舞就要人家一百两,未免......"
他想说"未免狮子大开口",可是被青珞瞪了一眼,只好把话又吞了回去。青珞狠狠地道:"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是应该站在你这边不错,可你实在有点贪心......"
"想吃饭就闭嘴!"青珞已经有些恼了,心想好生晦气,自己还没上台,就有人来拆台了。
他转头看掌柜:"一百两,一分也不能少,不然我立刻走人,怎么样?你请那什么名舞娘,价钱也不低吧?"
掌柜踌躇道:"可是人家在京城里号称‘彩燕飞',很有名气,你......"
言下之意:你不值这个价钱。
青珞最恨别人轻看自己,双手一拱:"掌柜的,另请高明吧。"转身欲走。
这时候,再找一个救场的哪里来得及?掌柜的一咬牙:"一百两就一百两!"
青珞刚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就听荆如风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拿着昧良心赚来的银子,不觉得亏心?"
"你要真有骨气,就一文也不要用。我也不介意少分一份。"狠狠白了荆如风一眼,青珞故意扭动着腰肢,跟着掌柜走了。
那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姿态,真想让人在他屁股上狠狠给上一脚。


荆如风来到前台的时候,乐声也跟着响了。
乐声一响,人就都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掌柜也出来了,招呼他到前面的位置去座。
荆如风暗想事情一定进行得很顺利,不然掌柜的嘴的不会笑得跟里面撑了一根筷子一样合不拢,但他还是问了问:"怎样?"
掌柜给他神秘的一笑:"保管你大吃一惊。看,出来了。"
荆如风回过头,一下子怔住了。
青珞是旋着身"舞"上台的,像一朵轻云,翩然落在台上。双手上举的姿态让他的腰身显露出来,本来就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又被刻意地用青丝束紧,越发衬得纤腰一束。他每一步都伴随着清脆的玲响,原来在他脚踝上,各系着一串金玲。
这般巧思,这般身段,人们已经看直了眼,轰天价的叫起好来。
人们迫切地想知道,这位美丽舞娘的真面目,可是青珞不管怎么舞动,始终让袖子遮住了半边的脸。裙袖飞舞之间,偶尔露出一双眼睛,却是凤眼含媚,秋波流转。轻轻一勾之间,已然勾住了台下众人的心弦。
人们都在不自禁的想,这般轻盈的舞姿,这般美丽的眼睛,这般动人的眼波,那轻纱背后的容颜又该是何等倾倒众生?他们明明看不到青珞的脸,可随那舞姿在脑海里幻化出来的模样,却是那样的活色生香,如在眼前。
掌柜得意地笑道:"你的这朋友,真是揣摩尽了男人的这点风月心思。知道这欲遮不遮,欲露不露,才是最挠人心处。"
荆如风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事实上,他并没听到掌柜在说什么,那台上一抹青云已经抓住了他的心。
跟青珞相处了这么久,他只见过青珞耍赖的模样、张牙舞爪的模样、咄咄逼人的模样,就像......像......嗯,表兄是怎么说的来着?像一只"支着翎子的斗鸡"。可是在这台上,他只看到一只彩凤,展动着双翼,翩然起舞,情致独绝。
忽然,青珞的脚下微微一顿。很细,很轻微的一顿,谁都没有注意,荆如风看到了。
是不小心么,可是为什么这之后,青珞的动作仿佛迟缓了一些?
凭着练武人的直觉,荆如风感到情况不对。但他看不到青珞的脸,无法从他的表情中推断出什么来,只能看到青珞的眉间偶尔一拧,随即又倔强的展开。
青珞一旋身,彩袖当风,风姿翩然,可荆如风只注意到一件事:青珞背上的轻纱已经被汗水全部殷湿了。
就算天气有些热,就算青珞的动作幅度很大,可也不至于汗出如雨!
就在他一闪念间,台上的青珞忽然跌倒了。
众人都是一愣,待见到青珞彩袖倏的扬起,整个人随着彩袖水一般的波动,也慢慢的站起身,踏回最初的舞步,这才释然。
掌柜擦了把汗:"吓死我了,还以为他真的跌倒了呢,捏了把冷汗。"
可是荆如风却知道,刚才那是真的跌倒,因为青珞支撑起来的腿还在不停地发抖,只不过那时人们都被绚丽的彩袖吸引了视线。
忽然间他明白了,为何青珞当初会开口一百两白银,因为他这一舞不是在台上跳,而是在刀尖上跳的!
"让他停下来。"
掌柜一愣:"什么?"
"他受了伤,不能再跳了。"
掌柜急道:"你胡说什么,他不是跳得挺好么?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怎么停?你不是故意拆我台吧?"
荆如风懒得跟他啰嗦:"你不叫停,我去。"
"不成,他收了我的银子,就是死也得给我跳完再死!"
荆如风怒道:"在你们这种人眼里,除了银子还有什么?"伸手一推,将掌柜推到一边,大步踏上台去,喊了一声:"停。"
众人不明所以,都愣住了。为他的气势所镇,那些乐师们不自觉停了手上的乐器。
乐声一停,青珞也跟着停了。舞动起来的他像朵轻云,可是现在他更像一片凋零的落叶,软软地倒了下去。正落在赶来的荆如风怀里。
他睁大被汗水模糊的双眼,茫然道:"结束了么?"
"没有。"
"那......钱怎么办?"
荆如风有些愠怒:"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脑子里只有钱?命都没有了看你怎么花?"
"可是......"青珞的眼睛还是对不准焦距,荆如风在他眼前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没钱......咱们怎么挨到京城?"
荆如风眼里显出一丝怜惜,低声道:"你放心,有我呢。"
青珞头一歪,昏了过去。

等到青珞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他对着天花板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最关心的还是他那一百两银子。
他想下床,可是一动,腿上就传来钻心的痛。他用力地捶着床,大声叫道:"荆如风!姓荆的!"
门一开,荆如风慌忙跑了进来:"你醒了?我刚给你抓药回来,没想到你醒的这么快。是不是腿疼?大夫说过,你现在不能乱动,你的腿都已经肿成熊腿了。"
"你的腿才是熊腿!我问你,这里是哪儿?大夫又是怎么回事?"
荆如风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把药放好,才道:"你的腿原来受过伤,是不是?你强行去跳舞,触动了旧伤,昨晚就疼得昏死过去了。我只好找了一件客栈先住下,再给你找一个大夫。"
客栈?大夫?青珞眼前忽然白花花一片,那是银子离他而去的身影。他急得想起身,可是又牵动了伤腿,倒回床上。不禁破口大骂:"我总共就一百两银子,你还散财童子似的到处花销!腿肿了怎么样?拿冷水敷敷就好!反正我是坐在车上,又不用腿走路!你却巴巴地把银子孝敬给那些庸医!"越说越气,抄起枕头向荆如风扔了过去。
荆如风接住枕头,淡淡道:"昨天你没跳完就昏过去了,你那银子没拿到手。"
青珞愣了愣,昨天跳到最后,他已经痛得失去了神志,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很快他想到一件事,怔怔地道:"那......看大夫和住店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荆如风道:"我把马买了,三百两银子。给你养病绰绰有余。"
他的口气还是淡淡的,跟谈天气一样,可是青珞已经傻了。他吃吃地道:"可是......可是那马不是你爹爹给你,你把它当作好兄弟的么?你当初宁可饿着也绝不卖的。而且那马价值千金,三百两不是太亏了?"
三百两银子的价钱的确很低,可是荆如风急着用钱,也顾不得了。"再好的马毕竟是一匹马,哪有人的性命重要?再说,我跟买主说好了,将来还回来赎的。"
青珞闷闷地道:"可是你赎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荆如风笑道:"你不是说过,我是有钱人,九牛一毛。"
青珞也跟着笑笑,过了半晌,忽道:"我现在觉得,你跟那些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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