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上]
流水[上]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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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还好。就是到晚间的时候肚子饿得闹心,睡不着。青珞索性拿着脸盆家伙,跑到院子中心开唱。
唱的是有名的花鼓调儿,连敲带打,好不热闹。不一会儿,身边就吸引了大批只穿着中衣的围观者。
有几个被惊醒好梦的家丁咬牙切齿要将他拉走,都被邢管家拦住了。邢管家冷笑道:"让他闹,看过两天,他还有没有这个力气闹!"
果然,头天晚上折腾得太狠,第二天下床时就觉得腿有些虚。到了第三天晚上,青珞两眼发黑,有些扛不住了。
他想到了厨房。
深更半夜,厨房不会有人,也许能找到半个馒头或者一些饭菜的残渣。青珞轻轻打开门,偷偷摸了进去。
他把手伸进笼屉,希望里面还能有没吃完的馒头--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亮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那堵在门口、手上举着灯的人道。
青珞慢慢站起身,看清了来人,挤出一个笑容:"这不是路师傅么?怎么半夜溜到厨房来?难不成是想偷偷摸摸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还没质问你,你却先倒打一耙了。"那人笑了笑,胖脸上出现两个圆圆的酒窝。他姓路,是这里的厨子,大伙儿当面叫他"路师傅",背地叫他"路厨子"。"我只要这么大声一叫,你说会怎样?"
青珞脸色一变。
路厨子走到他跟前,低声道:"要我不叫也成,就看你肯不肯听话了。"
青珞一怔,看向他的脸。只见灯火将路厨子一张胖脸照得发红,一双小眼里放出贪婪炽热的光芒。
这样的眼神,青珞很熟悉。锦春园的客人们,大多如此。
他心里一震,感觉对方的鼻息几乎要喷在他的脸上,连忙将人推开。"你做什么?"
路厨子啐道:"装什么蒜!你是窑子里出来的吧?我都知道了。"
青珞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他身世的只有林子骢和荆如风,这两人为了阿端,是决不会吐露半分的,这路厨子怎么知道?
路厨子见他脸上惊疑不定,笑道:"嘿嘿,老子可是风月场里混惯了的。打从你进来第一天,一举手一投足透出的风尘气,我就知道你必是个妓子!"
青珞一呆,这才悲哀地知道欢场生涯早在自己身上印下了烙印,抹也抹不去。他见路厨子又涎笑着要凑上来,忙道:"我已经不做这一行,你找错人了。"
路厨子冷笑道:"在娼馆里的叫‘妓子',从了良的,是‘从良的妓子',左右是个妓子,真以为别人就拿你当人看了?我呸!你身上那狐臊味儿遮掩得掉么?就像我那案板上的鸡,我把它煮熟了装点好了,做一道‘百鸟朝凤',它就真是凤凰了?骨子里还是鸡,还是给人吃的!"
青珞心里一震,这厨子比喻得虽然不伦不类,却正戳中了他心中痛处。
路厨子见他失魂落魄,大着胆子拉起他的手抚摸:"这双手又白又嫩,我第一次看见心里就痒得难受,恨不得摸上一摸。"
青珞惊觉,想要抽出手来,却被他握得紧紧地。"你陪我一晚,这厨房里的东西随你拿,我保证在邢管家那里给你遮掩过去,不让他察觉。你还犹豫什么?你以前跟别人欢好,说白了就是图口饭吃,如今跟我,还是图得一口饱饭,又有什么差别?"
路厨子感到青珞手上力道正慢慢减弱,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服,心中大喜。一合身将青珞扑倒在地,双手忙乱地去解青珞的腰带。
这路厨子沉溺男色,每月得来的那点工钱,全都孝敬了相公馆。近来手头儿上紧,好一阵子没去,身上攒了不少的火。如今感到身下压着的身子纤细柔软,只恨不得立刻剥光了他,共赴云雨才好。
正在意乱情迷之时,忽然什么东西打在屁股上,疼得他高叫一声,跳将起来。"什么人?"
一想到有人在偷看,说不定就是府里的仆人,路厨子只吓得的浑身冒冷汗,欲火全消。顾不得衣裳正脱到一半,拎了裤子就跑。
青珞也吃了一惊,慌忙整理好了衣裳,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的是你们吧?"房门再次打开,荆如风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那里。
青珞一呆:"你怎会在这里?"
荆如风哪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我问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哪种事?"青珞一问完就明白了。他看到荆如风眼中的怒意,心里先凉了半截,再次见面的喜悦早就被冲到九霄云外。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让他明白自己什么人也好,省得心里还总是留下一份希冀。双手闲闲地整理衣服,淡淡地道:"我饿了。"
"饿了就做......做那种事?"荆如风显然不能理解。
"做哪种事?你怎么不说明白了?"青珞冷冷的一笑,"不就是跟男人上床么?有什么不好出口的?你忘了我是什么样的出身?我以前为了银子跟男人上床,现在是为了一顿饱饭跟男人上床,有什么区别?你何苦大惊小怪?"
"可......可你已经不是妓院里的小官了!"
"没错,是‘已经赎了身的小官',‘曾经的小官'。说到底,在别人眼里还是脱不了‘小官'这两个字。"说这话的时候,嘴里有股苦味在蔓延,恨不得将这副身体埋了、消了、焚了、化了,眼不见为净。
"我从来没把你当作小官看!"荆如风顿了顿,轻声道:"我把你当作......朋友!"
青珞一震,惊疑地看向他。
只见荆如风神色黯然:"现在看来,我是看错人了!"
青珞又是一震,看着荆如风转身离开,心中一阵五味陈杂。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道:"我也想做你的朋友,可惜,我高攀不上。"
又呆坐半晌,青珞这才站起身来。忽然门一开,一个人闪了进来。他只道是荆如风去而复归,心中猛然一喜,可很快就失望的发现,去而复归的不是荆如风,却是路厨子。
原来路厨子跑走之后,想到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很是不甘。再想想青珞的模样,心里更是一阵瘙痒难耐。他色胆包天,居然又跑了回来。
"刚刚是什么人?"
青珞道:"哪里有人?是你见鬼了。"
"是么?"路厨子将信将疑,到底敌不过心中欲念,上前抱住青珞,"咱们再来吧。"
青珞看他那张胖脸凑了过来,荆如风的形容在脑中忽的一闪,连忙伸手将路厨子推开。
路厨子脸色一沉:"你反悔了?你想好了,若没有我,你可还要饿上好几天呢。"
青珞媚然一笑,伸手去揽他的脖子。
"这才对嘛。"路厨子笑眯眯的把头往前探去,等着佳人投怀。哪知两只耳朵猛然一紧,却是被揪住了向外撕扯。
他疼得哀声大叫,可是惨的还在后面--青珞膝盖一抬,重重的撞在他的小腹以下。然后在他叫嚷之前,捂住了他的嘴:"别出声,小心被人知道你的丑事!哼哼,敢趁机占我的便宜,总要吃些苦头的。"
说罢,轻轻一笑,抽身离开。留下路厨子在地上打滚。

心里仿佛开了一扇窗,敞亮了许多,可是肚子依然饿得发慌。青珞闭上眼睛,开始想念自己吃过的美食:八宝肥鸭、清蒸甲鱼、香辣蹄花、菊花鲈鱼块,还有脆皮鸭子......咦?是错觉么?他怎么好象闻到鸭子的味道?
青珞睁开眼,一只脆皮鸭子正摆在面前,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勾得人只想流口水。
鸭子用油纸包着。油纸拿在荆如风手里。荆如风正站在床前。
青珞惊得坐了起来。
荆如风神色冷冷的,把鸭子往他手里一塞:"吃罢。"
青珞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脆皮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一会儿,鸭腿成了鸭骨头,鸭身成了鸭架子。
荆如风本来打定主意不理他,这时忍不住问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三天。"
"三天?为什么不吃?"
青珞白他一眼:"人家不给我怎么吃?"
"为什么他们不给你吃?"
"因为我不肯干活。"
荆如风越听越糊涂:"你是客人,干什么活儿?"
青珞扔掉一根鸭翅膀,舔舔手指,道:"就是劈个柴、打个水、洗个衣服什么的。"
"是谁让你做这些活儿的?邢管家么?他怎么敢如此对你?不怕我表兄回来么?"
青珞淡淡地道:"没有你那表兄的交代,他们只怕还没这个胆量。"
荆如风还不明白:"子骢为何要这样对你?"
青珞垂下眼帘,在鸭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道:"你表兄很讨厌我,有什么稀奇?"
荆如风点点头:"怪不得。我办完事回来说来看看你,邢管家却对我百般推托。"
青珞冷笑道:"这种事,他们当然不好叫外人知道。"
"是呀。"荆如风接口道,"我也觉得他们言词闪烁,必有内情,于是趁夜来看一看,没想到......没想到看见了你......"
青珞停下咀嚼,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荆如风道:"我本来很生气,觉得你死性不改,自己看错了人。"可是脑海中和青珞相处的情形一点点呈现,别扭的青珞、倔强的青珞、骄傲的青珞、善良的青珞、慷慨的青珞,怎么也无法把他和今天的印象重合起来。
然后心思冷静了些,又发现许多疑问:青珞本在林府做客,怎会因为饥饿就任一个厨子为所欲为?邢管家说过,他会好好照顾青珞,又怎会让青珞挨饿?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回来问个清楚。
"多亏我又回来了,不然就误会你了。"
青珞想了想,轻声道:"你没误会,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就要委身给那厨子了。"
荆如风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介怀过去的经历,好好的爱惜你自己。"
青珞看他一眼,仿佛从他的目光中感到几分暖意,心里也暖暖的。
过了一会儿,荆如风轻轻地笑了起来:"我还是奇怪,以你的性子,居然没有离开。"
青珞冷笑道:"我若离开,岂不顺了他们的意?再说,离开了,就难再回来。"
荆如风心想你岂不早就打算离开,怎么这会儿又舍不得了?只听青珞问道:"你说林子骢待阿端很好,不是骗我吧?"
"当然不是。"荆如风心中一动,想起那天在林府门前两人的对话,忽然明白,"你是担心阿端,才硬撑着不肯走的!"
青珞叹了口气,苦笑:"我哪有那么好的心肠?只是,既然来了,总要看一眼再走吧。"他的脸上现出一抹牵眷,淡淡的,几乎是一闪而逝。
荆如风沉吟道:"他们存心赶你走,只怕你撑不到阿端回来。不如这样,你先住到我那里去,我再带你找子骢问个清楚。"
青珞看他一眼:"你家?"
"我父母早亡,姨母待我有如亲生。我下山之后,就住在她那里。你是我的朋友,她一定会很高兴。"
青珞侧头想了想,道:"你是真的不帮你表兄,却要帮我?"
"他这一次,实在做得不妥。"
青珞一笑:"那好,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里。那群狗仗人势的怒才让我吃了不少苦头,要好好惩治他们才能消了我这口恶气,只是要你帮忙才行。"
"怎么帮忙?"
青珞目光闪动,笑道:"附耳上来。"


三十三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小巷的宁静--正晌午时分,一辆马车从街口那边疾驰过来,在林府那紧闭的大门前停下。
那赶车的人利落地跳下马背,上前敲门。
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似的,敲门声前脚响起,后脚门就开了。邢管家拖着那臃肿的身子一溜小跑迎了出来。看他那如获大赦的神情,仿佛刚刚跑出来的地方不是林家大院,而是衙门里的死囚牢。
"少爷,你回来了!可急死我了。你不知道,他......"
林子骢扶着阿端下马车,闻言瞪了他一眼,吓得邢管家连忙住嘴。
阿端道:"子骢,咱们这么急赶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子骢柔声道:"你别担心,不过是一些小事。连夜赶路,我看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
向邢管家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连忙扶着阿端前去歇息。
确定阿端已经走远,再也听不到,林子骢这才皱眉头,骂道:"一点小事也做不好,我养你干什么吃的?"
邢管家不敢反驳,连连应声。
"他现在人在哪里?"
"东院客房。"
林子骢一把推开邢管家,当先便走。邢管家踉踉跄跄在后面跟着。
一路来到东院,只见林顺正守在客房门前。本来就不怎么喜气的相貌,这时完全变成了苦瓜脸。看到林子骢,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林子骢也不理会他,自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也许是怕风的缘故,四面窗户密闭,射进房中的阳光尚不分明,只能看见有个身影正在床上躺着。
林子骢走到跟前,见床上那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容颜憔悴已极,不紧皱了皱眉。伸手去探那人鼻息,只觉若有似无,微弱已极。他轻轻叫道:"青珞?"
床上那人不言不动,状似不闻。
林子骢转头问邢管家:"几天了?"
"到今天是第七、七天了。"邢管家一边擦着冷汗,一边道。
林子骢怒道:"七天?怎么这时才告诉我?这人若是不吃不喝,怎能撑过七天?你们存心饿死他不成?"
守在门外的林顺听见少爷发怒,吓得浑身一抖,紧张地探头张望。林子骢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请大夫?"
林顺恍然大悟,慌忙去了。
邢管家见自家少爷气得脸色铁青,心里又惊又怕,又觉得有些委屈,壮着胆子为自己辩解:"小人并不是存心饿他,只是小惩大戒,希望他服软儿了才好,最好能将他逼走--少爷临走时不也是这么吩咐小人的么?"
林子骢哼了一声,道:"你将他逼走了么?"
邢管家又开始擦汗。那青珞一见就不是能吃苦的,按照他的心思,几天不给饭吃,必然能让他拂袖而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青珞的性子却倔强得紧,不给他吃饭,竟然真的不吃了。
起先邢管家也不在意,心想饿得越狠,等到他哀求时候便越卑躬屈膝。他却不知道,青珞在锦春园里,就是被饿大的。
僵持到第五天上,邢管家终于开始发愁。刻薄是一回事,可弄死条人命又是另一回事,就算官府不管,自家少爷和阿端少爷也饶不了他。这才慌忙修书一封,上写十万火急,着人快马加鞭送到了甄县。
"他不吃,你们不会想办法让他吃么?"
"该想的办法都已经想尽了。"邢管家苦着脸道。劝也劝过了,求也求过了,好话歹话都已经说尽。成桌的好菜送进去,又被原封不动的退出来。
"蠢才,不会硬塞进去?"
等到邢管家想起这个法子的时候,青珞已经昏迷不醒,灌进去的参汤都顺着嘴角流出来了。
林子骢望着床上躺着的"大麻烦",也觉棘手不已。跺脚道:"那林顺死到哪里去了?大夫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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