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最宽广最纯粹而且变幻无穷的蓝...张北对自己师兄这种自由主义泛滥的作风早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过了好几天,那两个玩疯了的脱线人类才发了个短信回来。是张图片,上面两人并肩坐着,背景是镶满碎钻的海面,穿宽松柔软的T恤和竖条纹的衬衫,单纯的快乐与宁静的幸福让安南大人的笑容都看起来很纯真。
张北笑笑,把它保存下来设为手机屏幕。
这对同性恋人好像永远这么惬意随性,真好。安南在谈到他们的关系时,说的挺哲学"只要是真挚的感情都是值得尊重的。"
初听觉得挺有道理,后来才知道这句话是他从冬儿学姐那盗版来的!只是,只要是真挚的感情都可以么?说来骗小孩子的吧...
粉红毛衣长发披肩的女孩儿在橱窗外站了好一会儿,犹豫着,终是推门走了进来"您好,巧克力手工坊,可以自己DIY巧克力么?"
"当然..."张北微一颔首"您这边请。"
张北来这家店打工是因为看到了它店外的铜牌,上面写着"在近500年的历史中,没有一种食物像巧克力这样迅速而决定性的征服了全世界。你不能拒绝巧克力,就像你不能拒绝爱情。"
有趣的小东西,多么精致美丽的外表,又有多么甘苦的回味。
女孩儿选择做果仁夹心白巧克力。
"这个会久一点,有些准备工作要作,您稍等。"张北动手将白巧克力糖层处理成小块,隔水去慢慢溶化。
女孩子在缓缓腾起的甜腻味道中悄悄打量他,轻声问"你,是化了烟熏妆么?"
嗯?"没有..."奇怪的问题,张北专注的搅拌,并未抬头。
是啊,在这里上班怎么可能允许化烟熏妆呢。这个人不化妆,穿着服务生的统一服装,身上也有任何装饰品,却让人觉得晦暗难言。空荡荡的嘴角总像叼着烟,微斜的肩总像披着件落拓的朋克外套,杂乱无章的眼神明明灭灭,专注的看过来却像一道冷焰,冰凉又灼灼。
张北取出冰好的模具递给她,指导她将融化好的白巧克力糖浆倒进去,放到一边静置凝固,接下来就在于取出己经冻好的夹心切成小块再裹上奶油,填入模子里。
少年微垂着眼,神情专注却很公事化,言语不多却简单明了,在最后成型的时候,他突然轻声问"是送给恋人么?"
女孩子怔了下,慌乱的点头。
"那么...能不能送一颗给我?一颗就好。"
一颗点缀了胡榛子的白巧克力被放在小托盘上递过来,女孩子说"祝福你。"
祝福我?如果祝福有用就好了...
有些习惯如果上升到得用天性来解释的高度,想要改变它基本就等于天方夜谈。比如说安小佳对甜食的狂热,又比如说锦户陛下对张北的强大引力。
锦户的亲亲老婆冬儿学姐研究生在读,兼职大学一年级的辅导员,正好是张北这界。自己的老公帅到人神共愤,她都熟视无睹,却偏偏中意张北这痞子调调。甚至特许张北可以在她家随意抽烟,一边开窗通风一边炖冰糖雪梨给他清肺,无微不至。
身后拖着个若隐若现名为张北的尾巴,陛下的脾气竟然好到出奇,不烦不怒,态度温和的好像冬日暖阳。
安小佳同学妒忌的倒在安南怀里呜呜哭,安南大人对他的情绪问题不感兴趣,只忙着亲亲咬咬,永远吃不完的小嫩豆腐。
一进门,张北就见这一对儿抱成一团窝在沙发里,长手长脚纠缠在一起交颈拥吻。见多识广,在革命队伍里锻炼的相当成熟的张北同志摇摇手里的铁盒"冬儿学姐今天的倾情新作--桂花糖,有人要吃么?"
一道人影袭来,安小佳破泣为笑。热吻被打断的安南大人扒扒头发,超不爽的砸来一句"张北,皮痒是吧?"
没空跟师兄切磋了,张北换件衣服往外跑。今天约好了去接机,简月大小姐回来了。
简月从那事发生到现在一直没回过家,现在毕业了,本应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反而回来了。
前几天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张北很意外。两年的时候虽然不长,但也足够使这世间浮云变幻乾坤倒置了,更何况人与人之间脆弱的情感。
电话信号不好,月小姐脆生生的嗓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她说"我得回来啊,再怎么说也是我爸。"
确实是,简家三个孩子都负气出走,老爷子身体就没好过,一半是因为年老体弱,另一半自是心病难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日子不还得继续么?其实,习惯了以后也没多大差别。
估计大小姐东西不少,张北坐计程车去的机场。结果现实是简月小姐只有一件行里--轻飘飘一只小手包。早知道就骑机车过来了,张北后悔不己"你到潇洒。"
穿湖绿色连衣裙的女孩儿有不输给她老哥的完美五官,笑容甜美"我是想把过去干脆利落的抛弃,一切都重新开始!"
所谓的重新开始是心境而不是物质吧?大小姐虽然还是那个笑容,但味道却变了。
张北敛了眉眼,静静思忖的时候,女孩儿也在打量他"张北,你变了好多喔!高了瘦了,不过,又好像没变..."女孩子摩娑着少年耳上一排银质耳钉"反正是更帅了!弟弟你好有腔调啊..."
弟弟?张北支着头在落日余辉里眯起眼来,车窗外树木成行飞速后退。
弟弟...真是新鲜的称呼...
八
张北是跟在简月后面进的门。挺久没回来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屋里有股沉沉的阴郁味道,让人压抑而闷倦。
是啊,到了这份上,也没什么可以计较的了.人嘛,总得往前看。
在门外的时候,简月小姐还有些犹豫,怕是近乡情怯,现在一进屋,真情流露迫不及待的奔进卧室去了。
父亲?...张北撇撇嘴跟着往里走,好像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下意识的停步抬头,只一眼,便硬硬的钉在当场。
简宅是座颇有年头的小洋楼,有被摩挲的黄亮发光的门边儿和欧式铁艺飘窗,现在窗边正站着那个人。一身银灰色西装,在窗外浓翠欲滴的背景中望过来,眼里像升腾着大片灿烂的烟花,恣意而热烈,可是太短暂,只一瞬便下坠般的黯淡下来,余下的是沉沉的无边的黑。
时间空间仿佛正在无限的延伸,又是幻觉...张北脚下绵软,虚虚的靠在门边,心乱如麻却又觉得眼前从来如此清晰过。
我这是什么状态?难道在潜意识里己经认定了今生不再想见?你又魔障了...
他瘦了,更显得清霍;西服是有点沉重古板的银灰色,却只显的更加俊雅难言;肩膀好像宽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穿了西服的原因...
简月抱着久未见面的哥哥,回头招呼张北"不认识啦?发什么呆?"
简朔却什么也没说,面色平淡的望过来,目如幽潭。
瞧瞧人家,张北你个没出息的..."当然认识。"张北听见自己这么说,语气竟然很平淡,好像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笔意飞纵既逝。
张妈妈出现救了场,拉住张北往外拖,慌慌张张的招呼大家"吃饭吧,吃饭。教授一大早就叫我开始准备了,都是你们爱吃的。"
简老爷子自然坐正座。张北刚晃过来就被简月小姐拉了,按在她身边的位子上。
不大对吧...以前自己都是坐在朔公子身边的,小月和简伯母坐一起。不过,现在简伯母不在了...张北糊乱想着,仍然感觉虚浮的如在云端。
这时门铃响,不一会儿进来个女人,穿杏黄色套裙,环视一下笑容明媚有度,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是简朔的未婚妻,白胜雪。"
简月嘻嘻笑,握住人家伸来的手摇摇"嘻,嫂子..."
白胜雪?...好名子。e
那只手伸到自己面前,纤白修长很漂亮。张北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却突然剧烈的咳起来,胸口好像突遭重击,闷痛的难以忍受...妈的,抽太多烟了...
水晶吊灯变得光线迷离,天旋地转间张北捂着嘴往外跑,一头冲进门外藏蓝色的凄清夜里去,却没有听见身后简月一声惊呼"哥!你干嘛..."
油烧热,下姜葱爆香,再加香辣酱和剁椒酱,只片刻厨房里烟气弥漫,安小佳捏着脖子咳的直翻白眼。大厨张北同学面无表情的往锅里扔肉片,熟练的颠锅。
辣气更炽,安某人受不了的逃到客厅,摇晃安南"不得了啦!他这心情再不好起来,咱们都会给毒死!"
安南正玩游戏,百忙之中抽空把小安子搂到怀里来,告诉他一字真言"忍!"
这要怎么忍啊?那天张北从外面回来,安小佳就看出不对劲儿了,追着瞧了半天,不怕死的揭穿人家"你脸色真难看!"
张北皮笑肉不笑"是吗?我觉得挺好。"
挺好的表现就是现在这样,一头钻进去了湘菜研究大会。是挺好吃的,但是太劲爆了,如此宣泄的途径,简直损人不利己。
两盘菜被丢到桌上,安小佳捏着鼻子奔进厨房装了两大碗饭,又抱了一大瓶水出来,招呼安南"开饭啦!"眼一撇,却看到大厨同学抱叠书晃出了门...又去找锦户陛下复习备考了,假用功,安小佳哼哼,醉翁之意不在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哼哼
确实是来复习的。马上要期末考了,平时逃课太多,再不临时抱抱佛脚,铁定是要当科。就自己这脑子这智商竟然是简家人?上帝是故意搞错的吧?
锦户陛下家里有一面书墙,旁边摆张小几,其上一杯清茶清香怡人,学术气氛极为浓厚。陛下捧本书席地而坐,长长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脸上投下淡影,修长的手指抚着书页,专注而静泌。
这样也能看的进书?张北你真是病的不轻..."喂,休息下吧,讲个故事给你听。"
白衣少年把书放在膝上,抬头望过来,目如清泉。
"有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分开一年以后,哥哥突然带回来了个女人,说是他未婚妻...结果,弟弟一见那个女人立刻落荒而逃了,然后..."张北靠在墙壁上,背后肩胛骨被搁的生疼,手里打火机明明灭灭"然后他就死了。一跑出门,就被车撞死了。"
"好笑么?"张北抽出支烟,叼在嘴里却不点燃,侧头问锦户,嘴唇的偈形状像个含义不明的笑容。
"真的死了么?"锦户合上书。
张北没答话,点起烟来深吸一口,再极缓的吐出,青色的烟气模糊了面容。
"骗人。科学家作过预测"陛下的声音不响却很清晰"地球上存活到最后的两种生物是蟑螂和人类。"
不会吧,顽强成这样,可真让人困扰。张北满不在乎的耸耸肩。
锦户陛下却罕见的认真起来"只有这一个结局?"
结局?也许吧...谁知道呢......
九
不得不承认,简月的舅舅是位手眼通天的人物,愣把简月这个学摄影的塞到某事业单位去了。月小姐自己都吓一跳,心想,我去能干嘛啊?
结果去报到的时候,五十来岁的科长对她反倒客气无比,带她进办公室交待"你以后负责收发文件,整理会议记录。"
月小姐回来郁闷的打电话给张北,有气无力的宣布,自己上班第一天就要开始提前体验退休养老的生活了。
张北劝她,别不知足了,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呢。天生劳碌命是吧,自己找个地方打工去。
打工?懒...月小姐呐呐的消停了。
第二天她又打电话骚扰张北,愤愤的诉说自己掉进了个是非坑。
上班第二天,办公室一大姐就明目张胆晃过来,辟头问她"你是靠谁的关系进来的?"
月小姐哪见过这阵仗,一时傻了"也没谁的关系..."
结果那大姐蛮腰一扭"呦,还挺假仙的!"
小月回过味儿来以后那个气啊,张北一乐"你理她干嘛?让她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也许刚回来朋友少,也许是刚上班比较苦闷,简月最近粘张北粘的紧,每晚都要开个电话会议。弄的安小佳那个八卦精在门边探头探脑,四处散布谣言"我们小北北就要有女朋友了喔!我们终于要有可爱的小弟妹了喔!!"
谣言止于智者,可咱也不能任其发展。张北把谣言的源头揪到厨房,关上门好好的教育了一番。
不过,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简小姐以前可不这么话痨而且特别鸡婆。
张北也知道自己上回从家宴中途落荒而逃挺没风度,却没想到这一跑把简月小姐吓坏了,足足唠叨了一个星期,非让自己去医院检查一下,还自作主张买了一堆糖,说可以用来戒烟。
戒烟?没必要吧...于是那堆糖就便宜了安小佳。那家伙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喀吱喀吱的搞的家里像养了只耗子。
戒烟这样注定失败,月小姐在坚持不懈的劝戒的时同,还时不时旁敲侧击一下,挺逾回的问"张北,你是不是和咱哥闹别扭了?"
切,都咱哥了,还能闹什么别扭。
月小姐挺操心的劝"都是大男人的,别地么小心眼。其实咱哥还和小时候一样疼你,那天你一跑他在后面跳起来就想追,结果一下把酒瓶摔了。你没见他那小脸,煞白煞白的..."
是么?张北没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还和小时候一样?别逗了...还好没追出来,不然丢人丢大了。这咱哥咱哥的说法,怎么那么别扭?
某女渐渐越闹越不像话,这天竟然打电话给张北,搏命一样的连珠炮"张北!快来快来...要出人命了!!..."
在步行街上还能逛出人命来?张北撇着嘴出的门,到了现场一看情况,立马就严肃了。从早九点逛到晚七点,战果又辉煌成这样,不出人命才怪。
简月小姐毫无形像可言的拖着一堆购物袋就扒了上来。这人,小时候还挺淑女的,没想到越大越不像样,你瞧人家白胜雪白小姐,也拎了一堆袋子,在简月己经基本崩溃的情况下仍然站得笔直,微笑的很有尺度,既精确适宜又不显得公事化。
"两位小姐逛街也不带个拎包的小弟?"袋子太多了,重量倒还可以承受,就是给行动带来了许多困难。
简月终于轻松了,甩甩手"你不就是吗?累死了,张北请我们吃饭!"
作为一名男士来说,请两位美女吃饭倒也份属应当,可是白胜雪小姐摇头否了,理由是张北还上学呢,还是由她请合适。
张北不置可否,简月眼一转嘻嘻笑道"是啊,嫂子请客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次大采购也主要是为了嫂子订婚宴嘛,该请该请..."
嫂子请客自然是不会去地摊小店了,玉足生风七转八转带大家去了家西餐厅。
店里的基调以神秘的紫色与活泼的杏色为主,佐以柔和的米色,打造出空间奢华的时尚感。店里最特色的几张卡座是临窗的弧形沙发,舒适而有氛围。张北左右看看,吹了声口哨,换来月小姐恶狠狠又不着痕迹的一肘。
白小姐翻菜谱推荐"这里的招牌菜是英国正宗的威灵顿牛排,要不要尝尝?"
张北陷在沙发里神色恍惚的弹弹手指"随便。"
他情绪不高,简月却是食指大动,经过一番研究,又点了双色南洋沙拉,鹅肝酱炸虾球,海鲜汤...甚至还点了一瓶雪莉酒。
白小姐介绍"雪莉酒风味轻快香甜,曾被莎士比亚比作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吃牛排配它非常合适。"
安南说过这种酒会带给人阳光般的欢愉感受,可张北却总觉得回味微涩。如果不是他味道有问题,那就说明欢愉这种感受,回味确实是涩的。
纯洁的简月几句话就被唬住了,正襟危坐用一种极崇拜的目光盯着准嫂子,手却在桌上摆了个奇怪的姿势。
"你干嘛?想吃泡椒凤爪?"
简月苦着脸,叹气"拎东西拎伤了,现在麻呢..."
得,在外面上了这么久学把自己培养成了碗豆公主,张北把她盘子扯过来,帮她把牛排切成小块,自己那份却大大咧咧切了一大块,叉起来咬,斜身坐着毫无礼仪可言,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和不雅。这人天生就是这幅腔调,没的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