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同学的生活简直是场闹剧,还是中国传统闹剧。
张北生下来就跟外婆过,外婆家条件不好,住C城老城区那一些望不到边的小二楼。每年政府都规划要拆迁,结果规划了这么多年一直到现在一片瓦都没拆走,房子老态龙钟,住户却一点没见少。
外公早就去世了,外婆把一双儿女拉扯大极是不易。人到暮年应该享清福,那是有钱人的说法,穷人家可没这待遇。
张妈妈未婚生了张北,在那个年代是极丢人的事,不容于世。舅舅养着老母还要替姐姐养个来路不明的儿子,生活压力骤增间脾气也成几何比例骤增。偏偏张北天生就是个拧种,不懂的察言观色还脾气特别大,这样的孩子没给舅舅丢到大街上,主要还是因为张妈妈有份不错的工作,负担了这个家几乎全部的开支。
所谓的不错的工作其实是给人家当保姆,一当就是二十年。
简家是书香门第,夫妻两个都是大学教授一方泰斗,育有一儿一女。儿子简朔,女儿简月,都比张北大。
简家夫妇知书达理待人极好,张妈妈在他家基本可以算是重要的一分子。没办法,谁让这对夫妻除了读书作学问基本什么也不会呢。
张北是丢尽全家脸面的不应该存在的异端生物,连外婆带他上街都躲躲闪闪,可简家人却很喜欢他。
简叔叔最喜欢考他诗文算术,小张北见他一现身便头痛欲裂。不过人家胜在脾气够好,答上来了重重有赏,答不上便细细相教,除了啰嗦了些以外还是和蔼可亲的。
简阿姨更好,经常会变出些外国糖果来,害得张北同学自小吃了一口蛀牙。
简月小朋友小时候是淑女一枚,张北从外面风尘仆仆疯玩回来时,小姑娘一脸艳羡,却从未同流合污。
简朔...怎么说呢,这小孩不是过于有城府以至于两面三刀就是有点双重人格的倾向。在大人面前总一付小大人的样子,稳重老成天生便很严肃。可一但与张北独处就常常疯脱了型,飞扬跋扈,比张北年纪大倒让张北总是让着他。
小时候张北一来,简朔就绷着小脸把他往屋里带"来,教你写大字!"进得屋中门一关,两个小人就扭到床上打闹去了。
张北抓了小鱼小虾都献宝似的送他,小朔公子一本正经的用茶杯装了放在书桌内,日日换水变着花样喂食。
再大点,张北就上学了。自小玩野了又酷爱打架,张北与老师相看两厌,学都懒的上。
张妈妈拿他没办法,便向简教授哭诉。平日里最爱对张北晓以大义的简叔叔还没什么反应呢,简朔公子倒先急了。
朔公子是远近闻明的神童,小学六年连跳两级四年毕业,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小跟班如此不学无术?
后来张北糊里糊涂上了重点初中考了重点高中,人照疯架照打,成绩竟然尚可。这则教育奇迹跟老师反倒没有多大关系。
头顶上的光环太多太沉重,渐渐长大的朔公子才学风流,却越来越没人味。勾下嘴角便是难得的微笑,不发愁的时候眉头也紧紧打个结,只有张北现身那僵硬的眉目才活过来,仿佛人立危崖,忽见岩畔山花烂漫。
这亦师亦友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的情谊本应该平稳发展,长成参天巨木,可是,在张北十七岁刚升入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天地风云突变,命运的河流急转直下,如惊雷如裂天,一切的一切俱成碎片。
张北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种不学无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性子粗鄙的胚子怎么会是简教授的儿子!这从基因学上根本讲不通嘛!如果非要解释,那只能是酒后乱性产生了基因突变。
"那也变的相当成功啊..."安小佳无处不在"你要长的跟简教授一样,那可糟了!"
这个,好像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简朔是简家嫡子吧,长相也是极俊美的。连一向眼界极高极挑剔的安南大人也说够俊雅,那就不是一般水准了,就算比不上锦户也不远矣。
朔公子人俊才高,实属青年俊杰,只可惜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是与他半点不像的。
张北总是痞里痞气的垮着一边肩膀,喜欢微昂着头侧脸看人,眼角垂着满不在乎还带着点欠偏的不屑,只会吊起一边嘴角微笑,唇很薄便扯出一道斜斜的弧来,眼线纹过,乌黑的一圈显得眼睛更大,眼神常常是杂乱无章的,偶尔也会锐利如刀。
安南一开始就讨厌他这造型,头发还剃的极短,怎么看怎么不良。这样晃出门去不被扁才奇怪。可事实是,张北十二岁就荣登旧城区打架王的宝座,再怎么看上去让人不爽,在大街上主动有人来扁他,那才叫奇怪。
认识安南也是不打不相识,张北是提起来便人人唾弃的私生子,在孩子群中地位可想而知。他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脾气又臭又硬,打再惨烈也没吭过一声。反射神经超好,实战经验丰富,张北同学的格斗技巧自成一家,长大以后唯一遇到的敌手便是安南。
安南是练过截拳道的,虽然失了一只眼睛,武艺却未荒废。与张北从街头斗到街尾,认定了这是枝好苗子,便带他去了澣海武馆。
那时恰逢张北逃家,出门时跟简教授和自己老妈搁了狠话"简北?真他妈难听。我就叫张北,这辈子都叫!"刚好无家可归便入了武馆。
就这样,张北同学变成了安南那个大boss的亲亲师弟,一脚踩进了安南大人与安小佳这对儿同性情侣的地盘,悔之晚矣。
二
张北高三一年都是住在武馆里的,馆主那老头控制欲旺盛法西斯的很,订了一张极其详尽的作息制度硬逼着张北遵守。这张画的密密麻麻恨不得精确到秒的计划把张北同学整的苦不堪言,遵守这鬼东西怎么可能嘛!
可馆主不理解他,凶神恶煞天天提着棍子追他。
安南每次去院里子都正在鸡飞狗跳"哎呀,"安南大人抚掌而笑,甚感欣慰"师傅他老人家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啊,真是神奇!"
家里不是没找过他,张妈妈天天哭,把张北搞烦了,威胁"再来找我,我就到别的城市去。"这野狼说的出做的到,两位老人倒也不敢过紧的迫他。
奇的是,有一天舅舅竟然也来找他,说什么这个家里有希望啦,别看这简家夫妇作了一辈子学问,其实家底是极厚的,别的不论单单简夫人在娘家大公司就有很多股份。小北这要是回去认祖归宗,那就...啧啧啧啧...
张北听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茶碗就把他摔出去了。
馆主老头端坐一旁,抱着另一只茶碗慢悠悠啜饮,教育他"学武之人,讲究心境。你这毛毛燥燥怎么成呢?应该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千军万马也只微微一笑..."
直念的张北抱头鼠窜,顺着墙跟就溜出去了。
还真不知道简家这么有钱,新鲜。不过,张某人根本没有身为简家人的意识,有钱那是他们的,跟自己没关系。
退一步就要说继承,也应该是简朔的,老子有手有脚,大富大贵不见得有,自给自足还是很基本的。
说到自给自足,到目前为止,张北还是做的不错的。从小他就没依赖过谁,现在从家里出来自立门户也算彻底独立了。
开始打算缀学算了,本来张北就对上学没多少兴趣,对读大学也啥期盼。
馆主老头扑上来,一把掌拍的他脑袋嗡嗡响"你个混小子!瞧你那点出息!!"
安南师兄也分析"现在这社会,大学毕业证就是敲门砖,有了不是优势,没有倒是劣势。"虽然他个人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就普遍意义上来说,所谓的平稳幸福的生活无非就是在适当的阶段做了应该做的事,而且成功了,如此而己。
安南大人的亲亲爱人安小佳同学挺大方,一指安南"没事,上你的学去。生计问题找安南,他有钱。"
这一对儿也是奇人。张北遇到他们的时候,安南大人己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年末推出一系列白衬衣,是日本公司约稿,由锦户担当平面模特,平淡的题材却做的高端时尚,赚的盆满钵满,有钱倒是真的。
不过,张北可没有靠别人的习惯。白天去上课,晚上到酒吧做服务生,日子过的好像上紧的发条,也就没空胡思乱想了。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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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是安南推荐,安小佳层层筛选的。虽然是同志酒吧但是品味挺高,不嘈杂不浮躁,放舒缓的音乐,来客也多是些精致而疲倦的男人。
安南大人恐怕是C城圈子里最有名气的双性恋,现在被安小佳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套住了,反而很少出来混,即使如此,身边也不乏忠心耿耿的亲卫。
一眼蔚蓝一眼纯黑,面容精致到几近妖异的安南大人怀里抱着神鬼精灵永不安份的安小佳,身后站着时常微笑温和有礼的沐白,这一组合怎么看怎么碍眼。吸血鬼伯爵与他的宠物家人,以及贴身管家的故事。
真是混乱,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张北这个师兄和他一样无法无天惯了,最讨厌别人指手划脚,这一点倒是和张北满投缘。
张北自小没什么朋友,这次逃家过程中天下掉下来的安南安小佳算是额外收获。可是自从他见了锦户陛下,这两位就被自动降格,退到赠品堆里去了。
锦户陛下号称冰皇,喜穿白衣,样貌极其俊美,皮肤有如白玉;眼睛乌黑乌黑的扫过来,眼神寒风过境;薄唇一张,说话夹冰落雪,尖锐的不屑转寰;挑染了紫色的半长发在灯光下光彩流转...这些都与那人不同,可是为什么自己总能从他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呢?
恐怕是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
张北本来以为没几天就过去了,可陛下一出现,他就身不由己往人家身边凑,跟中了魔障一样。
锦户陛下倒不讨厌,该干嘛干嘛,自动无视。张北溜到没人的地方,抬手给自己个嘴巴"瞧你那点出息..."
三
出了这么大变故,说不在乎那是骗人的。自己老妈怎么也算个受害者,另一名受害者简夫人己经在这事爆光之间驾鹤西去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张北可不是当年甩甩手就丢掉,现在哭号两声就回头的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主。父亲这两个字,张北早八百年就没了感觉,现在让他看扑上去上演一场亲情大戏,那还不如杀了他。世界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不恨简教授,那感情还真没有到恨的程度。他只是厌恶。
这老爷子心可够狠的,自己亲儿子寄人篱下那么多年,替自己未婚生子终生未嫁的女人日日在自己面前辛苦受累伺候自己一家,他竟然一直装的那么好!那么自然!数十年如一日!这等人材没去混地下党情报局可真够曲才的。
一怒之下走掉,张北可再没打算回去了,敢情自己近二十就是在这样一张谎言的大网里茁壮成长的,真他妈的扯。
这事渐渐平息之后,另一种感觉却浮出水面越发强烈。那就是担心,回想起那么简朔苍白的面无人色的脸,张北就一阵后悔,当初从家里出来怎么没拉上他?
后悔也晚了,没人比自己更了解简朔,脑子灵的不行性子却别扭的要命,碰上牛角尖比任何时候都奋不顾身。简夫人就说过"这孩子心思太重,又不懂的排解,若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唉..."唉,遍体鳞伤。
简朔是跳级强人,优秀的未来精英,自我控制与自我调节能力应该挺强,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远不如张北神经坚韧。
张北担心他,可转念一想,这下两人真成兄弟了,心里毛毛的又总觉得有点怪。离家好久了才听张妈妈念叨"唉,小朔这孩子也是,自从那天以后再没回家了,电话也不接,这可怎么办?"
晕,怎么不早说!?张北这才急了。
不用问,这么大一个牛角尖摆在面前,朔公子要不努力钻一下,哪儿对的起人民对的起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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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朔的学校在另一个城市,倒也不远,坐火车三四个小时。可张北有课要上走不开,只好天天打电话。刚开始是不接,张北契而不舍,一天就打十几个电话,还不接。这个某人牛脾气上来了,直接跳上火车杀将过去。
朔公子见他吓一跳,张北过去就扯了人家领口,后槽牙咬的吱吱响"敢不接我电话?..."
简朔一言不发,震惊、欣喜、忧伤...数不清道不明的无数庞杂情绪在瞳中汇聚,流光溢彩。
最见不得这种表情,张北一手扯着人家不松手,一手抚上了那双乌如幽潭当下正风暴四起的眼。很快,掌心便一阵暖暖的湿意。这家伙这会对自己采取眼泪攻势,真是服了,就会穷别扭。
哭出来便好,也憋了够久了。
朔公子打小就是个爱哭鬼,当然这一点他自己是绝对不肯承认的。
小时候小测验没考好,毛笔字没获奖,朔公子回家就自己去屋里别扭,眼里亮晶晶都是水花,咬牙忍着专等张北回来看不过去,用手把他眼一遮,朔公子这才尽情尽性在人家手心里哭个痛快。
这可以理解为一种小孩子强烈的自尊心作祟,倒是没什么。可是遇到张北有事,他也哭。被人骂阵污言秽语,跟人打架弄的乌青满身,这一系列的事在张北看来根本微不足道。当事人没事,朔公子反倒气个半死,一边给张北抹红花油一边掉泪,这下连用手遮都省了。
从小张北就知道,最能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不是外婆舅舅也不是简家夫妇,而是这个最会逞强最是爱哭的小朔公子。
年纪越长经历越多,哭的时候反而越少了。自小便善用老成稳重来伪装自己的小朔公子长成大人以后,顺便把那层面具长在了脸上。
尤其是近年,人是走在了青年俊杰的的康庄大道上,性子却越发的沉了。连张北有时也搞不清简朔心里真正的想法,但是那只在他面前展现的眼里灼灼涌动的岩浆,就足够张北同学心惊肉跳的了。
这次家庭惊变给简朔的震荡必然也是极大的,而且他还刚刚失去母亲。
唉,都怪我,张北自我批评,脾气上来甩手就走,实在是有负党国对我的信任。
自我批评也于事无补,震荡的直接后果就是朔公子的性子一天天变的古怪难言起来,好像史前巨兽,难侍候到了极点。
公子高兴的时候一天N个电话,张北每写两个字电话就响一回。安小佳张着手臂在屋里奔走号叫"受不了啦!你家朔公子是粘人精吗?!"
公子不高兴的时候也打电话,接通了他在那边一声不吭。张北没办法,试探他"跟别人打架了?失恋了?"
那边仍不吭声,张北顺着思路往下"别鸟她!多大点事!..."也不知道哪句话逆了龙鳞,那边咣的一声把电话挂了。张北在这边给震的群星闪耀,安小佳万分同情"得,那边电话机铁定是碎了..."
世间万物相克相生,摔电话这事估计也就简朔敢干,换了别人,张北有的是办法治他。可是,偏偏是这人...
四
又是一年夏天,张北同学顺利的结束了高考,崎岖的毕业了。这段时间可够忙的,疏于联系,等张北闲下来找朔公子的时候,却发现某人快他一步人间蒸发了。
电话关机,宿舍人去楼空,张北一头雾水,就是私奔也应该支会我一声吧。
这时候接到了张妈妈的电话,这辈子都没有大声说过话永远温言软语的女人在那头尖着嗓子,哭到几不成声,听了半天才明白是简教授犯了高血压。
正是阳光最烈的午后两点,张北垮着肩膀晃出门去,去看看吧,再怎么说也是简朔他爸。
张北进门吓一跳,这是犯高血压还是给一群入室抢劫的得手了?
屋里头一片狼籍,一地碎瓷片,张北掂着脚踩过去,犯嘀咕,还真下的去手,这可都是简老爷子的心尖古董。到了卧室战况更是激烈,桌子都推倒了,甚至简夫人的遗像都被摔到地上,玻璃粉碎。
张北忙把它捡起来,抖掉细碎的玻璃碴,这要是让简朔看见,非疯了不可。
简老爷子己经被救护车送走了,张妈妈却没去,抹着泪递了张纸给张北。
这是什么?一手握着简夫人的遗相,一手接来着--是遗嘱。据里面的条款,简家所有的财产都将在简老爷子百年之后转到张北名下,包括简夫人那份。靠,这是什么意思?"简朔知不知道?他怎么说?"